《和渣攻白月光HE了[穿书]》作者:风雪添酒 文案 萧楚奕穿越了,穿成了同名耽美虐文男主 剧情里,男主一颗心吊在渣攻身上,尽心尽力满足他一切要求,得来的却是一场精心筹划的陷阱 被诱骗着签下一纸合约之后,男主家破人亡,被渣攻捡回去当做宠物肆意践踏侮辱,男主这时才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个替身 满心绝望之下,男主选择了自杀,而渣攻这时候才后悔莫及,坦诚爱意 萧楚奕穿越的第一天,就被一个陌生妇女甩了支票,让他离开自己的儿子 紧跟着他就要去赴渣攻的约,去签那份彻底毁了自己的合同 萧楚奕思索了两秒,麻溜地接下了那张巨额的支票,见了渣攻掀了他的桌子 然后他随手扯过一个门口路过的路人伪装新欢,干脆利落地将渣攻变成了前任 一切都很顺利,只除了一个问题—— 他随手拉的路人恰好是渣攻的白月光 就在努力摆脱这两个麻烦的时候,萧楚奕却发现,渣攻和白月光看他的目光都越来越诡异了 渣攻:……我竟然不知道是在嫉妒你还是在嫉妒他 白月光:你要对我负责,所以什么时候跟我结婚? 萧楚奕:…… 【几点小说明】 1.白月光×替身,1V1,双美人互撩 2.渣攻是炮灰,虐渣攻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穿越时空 穿书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楚奕,盛予航 ┃ 配角:预收《我在娱乐圈卖艺的日子[古穿今]》 ┃ 其它: ============= 第1章 萧楚奕穿越了。 眼前一片昏暗,耳边声响嘈杂激烈,还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萧楚奕太阳穴突突地疼,费力地睁开眼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哟,萧少爷这就不行了?”身边有怀着恶意的声音传来,“再来一杯怎么样?” 一杯冰凉的酒液被强硬地灌进萧楚奕的嘴里。 随之而来的是附近的一阵哄笑声。 萧楚奕猝不及防,剧烈地咳嗽起来。 被灌下的酒撒了大半,滚落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凉与战栗感。 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面带茫然地看向眼前的场景。 一间极宽敞的房间,像是什么聚会现场,一群青年人分散在房间各处,有的怀里抱着女人,也有的抱着年轻的男孩儿。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晃眼的亮光,还有一堆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们嬉笑玩闹。 一片乌烟瘴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的地方。 当然也有不少人围在他的身边,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仅有那么一两个对上他的目光的时候才面露不忍,扭过头去。 “哎,萧少爷,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以前那么狂,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是啊是啊,这才半场而已,天还没亮呢,你不会是想装醉逃了吧。” “啧啧,不然说萧少爷对那沈少爷用情至深呢,真是让人感动啊。” “要不……还是算了吧,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受不了了……万一……好歹让他休息一下……” 这是什么地方,他之前不是还在医院吗? 还有“萧少爷”、“求人”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看着眼前一张张完全陌生的面孔,萧楚奕只觉得头更疼了,片刻之后,他意识到那痛楚并非只是自己的错觉。 就像是有一桶炸药在他脑海里瞬间炸裂开来,支离破碎的画面瞬间挤入他的大脑。 分属于不同的两个人的记忆打起了架,萧楚奕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个在医院等死的老师,还是那个为了恋人低下高傲头颅的萧家小少爷。 “唔……”从骨髓深处传来的痛楚让萧楚奕控制不住栽倒下去,他生生咽下一声痛呼,在沙发上蜷成一团。 原本围着他的青年人们这才露出一些惊疑不定的神情。 “这……看着不像是装的啊。” “要不,还是先别灌了吧,要是到时候真闹出人命就麻烦了。” “算了算了,现在就放他一马,等他醒了再说。” 人群依次散去,被单独留在沙发上的萧楚奕眉头紧蹙着,靠着意识勉强将脑海里的东西梳理清楚。 简要回顾了一下两段不同的记忆之后,萧楚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假笑,却因为扯到了痛处而皱了皱眉。 真是中大奖了,穿越这种扯淡的事竟然还会落到他头上。 果然不应该随便吐槽同名的小说男主—— 看到那段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之后,萧楚奕立刻就想到了穿越前小侄女给他看的那本狗血虐恋小说。 小说男主与他同名,只不过人生要比他精彩得多,也凄惨得多。 故事里的主角萧楚奕是萧家的小少爷,萧家在A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小少爷本也是高傲张狂的人物,奈何见了渣男沈碧霄就栽进了人生的大坑里,摔到粉身碎骨再也爬不起来。 沈碧霄与萧楚奕是大学同学,也是至交好友——当然只是萧楚奕单方面认为的好友。 萧楚奕一直以为沈碧霄就是个穷学生,从认识不久就开始供他吃喝,尽心尽力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沈碧霄说要自己创业开公司,萧楚奕二话不说,为他出钱出力出技术,甚至还将自己倒贴了上去,最后还因为跟沈碧霄在一起而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令人欣慰的是,沈碧霄确实有能力,再加上萧楚奕尽心尽力的支持,两人合作的公司发展势头良好,刚大学毕业不久的两个年轻人也摇身一变青年新贵。 然而萧楚奕半生的顺遂也就到此为止了。 就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萧楚奕从沈碧霄那里得来消息,说是公司被人恶意针对,资金短缺,即将面临破产的危机。 此时的萧楚奕对沈碧霄深信不疑,当即心焦了许久,公司同样也是他的心血,他舍不得就这么放弃,更舍不得恋人受到失败的打击。 但他早就为了公司和沈碧霄跟家里断绝了关系,这时候自然没有脸面再回去找父母。 于是萧楚奕便找上了昔日一个圈子里的狐朋狗友们,想要求一些赞助。 萧楚奕不知道沈碧霄从始至终都在骗他,昔日高傲的小少爷为他低头求人,只希望他开心,然而得来的却是一场精心筹划的陷阱。 之后沈碧霄会借公司危机的名义诱骗萧楚奕签下一纸合约,将自己连带着自己的家族也一起搭了进去,间接导致了萧家的家破人亡。 暴露了真面目之后的沈碧霄也没有轻易地放过萧楚奕,将身无分文满身狼狈的他捡回了家,将他当做宠物一般锁在家里,肆意凌辱践踏,虐身虐心。 萧楚奕眼睁睁看着昔日的爱人露出狰狞阴郁的模样,看着自己的父母走向死亡,又看到沈碧霄对另一个陌生人的照片的深情,最终不堪重负选择了自杀。 直到萧楚奕死后,渣男沈碧霄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已对他动了心,这才后悔莫及。 萧楚奕穿越的时机很微妙,从眼前的场景来看,恰好是在原主签下那份合同之前,在对着那些狐朋狗友低头求赞助的时候。 这些人既然是被称作狐朋狗友,实际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过去小少爷风光恣意的时候与他称兄道弟,然而当小少爷脱离了家族的庇佑,即便本身前途无量,却也远比不上在萧家的时候。 落难凤凰不如鸡是句真理,这些混不吝的家伙只看到昔日抬着下巴看人的小少爷低头的狼狈,有心要借机好好折辱他讨些趣味。 小少爷想着陷入困境的恋人,便硬生生忍下了一切,与这群人周旋了大半夜的时间。 于是刚穿越来的萧楚奕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场窘境—— 小少爷被灌酒灌得头昏脑涨,连其他人讥讽的话语和明里暗里的动手动脚都得全部应承下来,走不得,也退不得半步。 那些人拿捏着“赞助”、“沈碧霄”这两个要害,便轻易让小少爷的脊骨几乎要低进尘埃里。 但他偏偏无可奈何,因为除此以外,他别无他法。 只要他在意沈碧霄一分,所需要承受的侮辱也就需得多一分。 但…… 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萧楚奕在意深爱沈碧霄”的基础之上。 萧楚奕却分明在属于原主的记忆里看到了日后沈碧霄欺骗他折辱他的全部经过,心头除了恨意,也已经不剩下什么可以称之为“爱”的东西了。 这让萧楚奕松了一口气,但眼下的境况依然让他觉得不舒服。 稍稍动一动都会觉得脑袋跟针扎一般的痛,恶心感一阵阵的翻涌上来。 萧楚奕蜷着身子缓和了许久,才勉强支着胳膊坐起身。 就在萧楚奕起身,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的时候,周围有人注意到了他,立刻端着酒杯跟了上来。 “哟,萧少爷这是准备去哪儿啊,不是说要帮你那个小男朋友求赞助吗?还没求到就这么跑了,回去会不会没脸见人啊。” 黄毛的青年端了两个杯子堵在萧楚奕面前,笑嘻嘻地要将一个杯子塞给他,脸上话语里都是明晃晃的轻蔑与嘲讽,暗含着威胁。 “刚刚你都在陪许少他们玩也不看我,我可伤心了,来陪我喝一杯嘛,回头我肯定多给你一点钱,不然……要是换其他人来,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 萧楚奕被迫停下脚步,睁着一双空茫的眼看着眼前的人。 平心而论,眼前这个黄毛长得不错,很有些年少轻狂的气质,只是那一身黏糊的阴森恶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旁边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开始往这边看了,不知不觉变得安静了许多。 前面的门已经近在咫尺,然而这个黄毛打定主意要堵在这里,半步不让。 萧楚奕忽的弯了弯唇角,温顺地伸手,接过了盛满红酒的酒杯。 黄毛一滞,被萧楚奕这么乖顺的反应给晃了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从嘲讽与威胁中分出了几分惊艳与痴迷。 无怪乎这么一群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这么玩萧楚奕,也实在是小少爷皮相生得好,肤白貌美身段好,眉目清隽如画,完美继承了萧夫人的美貌,说一句漂亮也不为过。 过去小少爷在萧家养得骄纵,平时里都拿下巴看人,那副高高在上的矜贵模样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的眼。 如今昔日高傲的小少爷在他们面前低下了头,也让不少人心里痒痒的,想要更加过分地将他踩在脚下,让他露出更屈辱狼狈的模样。 漂亮的人做什么表情的都是好看的。 就如此刻,小少爷被灌了一夜酒,从领口落下去的酒还没有干透,衣襟上湿漉漉一片,还印着些红痕,他头发凌乱往外支棱着,显得有些过分的柔软,脸上泛起红晕,眼尾飞红,唇角微微挑起,带着点乖顺的弧度,实在是漂亮得不像话。 看过来的人都有了一瞬间的停滞,喉咙下意识动了动。 “哎,萧少爷,对,听话——” 黄毛回过神,正要上前,却见萧楚奕面上笑意一顿,唇角往下,只剩下寒凉的温度。 萧楚奕晃了晃高脚杯里的红色酒液,冷下脸色,伸手连酒杯带酒一起往黄毛脑袋上砸过去。 “砰——” 一声闷响,红酒和黄毛的头一起被按到墙上,随即玻璃落到地上,摔得粉碎,酒液在墙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 萧楚奕松开拽着黄毛衣领的手,毫无防备的黄毛顺着墙滑倒在地,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整个房间里霎时间一片寂静,只除了从萧楚奕嘴里淡淡的吐出的几个字。 “滚。挡路了。” 第2章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都无人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楚奕开了门走出去。 反手合上了门,那一屋子乌烟瘴气都被挡在了身后,眼前是走道顶上明黄的灯光,有些晃人。 萧楚奕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抬头看了一圈,最终在吊牌的指示下走向了厕所的位置。 那大半夜的酒也不是白喝的,脑子和四肢都沉得像是灌了铅,萧楚奕清楚自己要是再不趁早走,说不准就得交代在那儿了。 他讨厌毫无知觉任人宰割的滋味。 摇摇晃晃往前走了几步,萧楚奕脑海里还翻来覆去地想那些记忆的事。 他没法不想,但是越想越觉得堵得慌。 毫无疑问,沈碧霄是个人渣,碎成末的那种,然而在此之前他伪装得太好了。 大学里三年多的时间,他与萧楚奕同进同出,乍一看好像是很木讷寡言的样子,然而嘴上对萧楚奕足够关心,嘘寒问暖,再不断重复着刻意引诱的话语,那似有似无的深情表现出来,轻易就将小少爷一颗真心勾了去。 小少爷过往性子有些骄纵,但实际上是最容易心软且专一的人,一腔真情全部倾注在沈碧霄身上。 时至此刻,萧楚奕光是想起那个与他无关的记忆里的沈碧霄,心口处就止不住一抽一抽地疼。 结果呢? 结果一颗真心换来的却是涂了毒的利刃,拖了小少爷一个下水还不够,偏生就将整个萧家都折腾的支离破碎。 就结局来看,小少爷对于初时的沈碧霄而言,也不过就只是一个踏板而已。 小少爷可以不介意沈碧霄对他的欺瞒,但沈碧霄算计了他整个萧家,直接导致了萧父萧母的死,他是萧家的仇人,萧楚奕没法不恨他。 更何况后来他终于知晓就连最后一丝温存的“爱情”也是假的,最后一点旧情也彻底破碎了。 萧楚奕觉得恶心—— 不是穿越而来的那个,原本那个萧楚奕的记忆里,最终也只剩下了对沈碧霄刻骨的恨意。 一想起自己曾经如何像狗一样对着沈碧霄摇尾乞怜,萧楚奕就觉得恶心。 沈碧霄恶心,自己做过的事恶心,低贱到尘埃里去的自己也恶心。 水池的水哗啦啦地淌着,萧楚奕一捧一捧的水往脸上泼。 这时候似乎是秋冬的季节,水龙头里流出的水都冷得刺骨,但这半点没有缓解他心头脑海的混沌晕眩。 好想吐。 萧楚奕说不清是因为脑海中堆积的记忆的作用,还仅仅只是因为喝多了酒。 他一手捂住了嘴,关了水龙头,转过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抱歉。”萧楚奕往后退了一步,撑在水池边稳住了身子,就下意识道歉。 他也没抬头去看,只是余光扫到镜子的时候看到似乎是个男人,穿着一身挺正式的深色西装。 至于更多的,他也没心情去看,他脚下发飘,没顾得上对面的回应,就飘进了厕所隔间,就控制不住干呕起来。 * 听着隔间里传来的响动,站在水池边的男人停住了脚步。 刚刚赶过来的助理恰好看到那一幕,看着自家老板外套上那一串湿漉漉的水痕,还有那个男人撞上来时不经意间蹭上的暗红酒痕,顿时一惊。 “老板,我叫人给你重新送一套吧。”助理忍不住跳脚,“这像什么话,这人真是,走路都不看路吗,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用了。”男人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看着有点面善。” 助理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哪家小明星吧,听说昨儿一群公子哥们就在这儿包了房玩了通宵呢,估计也就哪个刚来的小明星这么没眼力见儿往贵宾区这边撞了。” 男人想想也是这个理,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转而道:“唐总还没来吗?” 助理闻言脸色微微发黑:“说是路上堵车呢,让您再等等,很快就到了。” 男人好脾气地点点头:“左右没什么事,就等等吧。” 助理欲言又止,到底没在老板面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点点头,心说他老板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脾气太佛,要是换了隔壁随便哪个二世祖,早就让迟到了一个多小时的人哪儿来滚哪儿去了。 再说老板也不是没那个底气。 但这些话助理也只敢在心底想想,说出来就不合适了。 男人转身要走,临了又转身对助理说道:“对了,等会儿麻烦你帮我跟前台借个充电器。” 助理一愣:“早上不是刚充完电吗?” 男人抬了抬眼皮,清清浅浅地笑:“打游戏耗电啊。” 助理:“……”得嘞,终于知道老板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了。 * 萧楚奕对着马桶吐了半天,总算将自己混沌的大脑吐干净了些。 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萧楚奕总算想起来开始清点自己身上的东西,分析起眼下的情况。 刚刚他抬头看了眼镜子,他此刻顶着的这张皮相跟过去的自己相差无几,只是要年轻那么几岁。 有那么一个瞬间,萧楚奕几乎要以为关于“穿越”的部分才是自己混沌的梦境了。 这个世界的萧楚奕的记忆与情感此刻占据了上风,穿越前的记忆反而淡薄了几分,这让他接受现实起来没那么滞涩。 不过穿越之前的日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只除了年少时轻狂过一阵入了歧途,幸而走回正道,之后都是正常上学上班,枯燥无趣的连场恋爱都没谈过,小侄女都说他年纪轻轻过得像是个退休老大爷。 那时候的萧楚奕只是无谓地笑笑,觉得活过一天就是赚一天,至于怎么过都是自己体会,旁人怎么看都无关紧要。 就算如今穿越了也一样。 也许世上真的有“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自己”呢? 萧楚奕很快就将这些耗脑筋的疑问纠结抛到了脑后,转而翻起了身上仅有的手机。 漆黑的屏幕亮起了光,显示此刻的时间是早上八点三十七分,已经是大多数人上班的时间了。 萧楚奕一边回忆着原主住在哪里,一边翻看起通讯记录和备忘录。 通讯记录里除了广告推销的号码空无一物,显然萧楚奕一夜没有消息,也没让任何人觉得不对劲。 本应是住在一起的恋人沈碧霄也没有。 其实这时候原主就应该警觉起来了,可惜那时候他还太天真,没想到最亲近的人能坏到那种地步,毫不设防。 正想着,萧楚奕已经翻到了备忘录。 原主是个很有条理的人,每天都会在备忘录里提前记录下隔天要做的事,并设了闹钟提醒,以免自己忙起来会忘记。 此刻备忘录就有两条未完成的记录,备注要完成的时间都是今天。 一则是在早上九点,写的内容是“赴邵女士的约,地址××咖啡馆(××会所楼下)”。 另一则是在中午十点到十二点间,写的是“找碧霄谈合同的事,地址××会所3017”。 萧楚奕回忆了一下相关前情,回想起来这两个地方都是在脚下的这家会所里。 位置倒是不远,可惜这两场约的内容注定不会让人愉快。 后一者不早不晚,正是原主签下的那份害了自己一生的合同的转折点。 至于前一者…… 那位邵女士是前段时间主动联系上原主的,自称是本市某某公司的高管。 那时候原主正为了公司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空不出时间,又不愿意放弃这个似乎对他们有用处的机会,于是便挤出时间来与邵女士约见。 原本原主是推迟了与沈碧霄谈合同的事的,结果临到那天,他又因为沈碧霄的一通紧急电话,放下了所有的事情赶过去。 因为信任,他匆匆忙忙签下沈碧霄推来的合同,随后才去赴约。 然后他就知道,他被骗了,原本美好的世界自此开始崩塌。 突然响起的铃声惊醒了萧楚奕,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说曹操曹操到,屏幕上正映着“碧霄”两个大字。 这时候才打来电话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萧楚奕没接,直接按了静音,他准备先去见那位邵女士。 * 楼下咖啡厅里 萧楚奕将将掐着时间点赶到,衣领上醒目的酒渍并没有清理干净,连头发都乱蓬蓬的,发梢还带着些湿痕,走起路来也有些晃荡,看着好像刚从哪家的床上下来似的。 这一眼,就给对面等待了好几分钟的中年妇人留下了极坏的印象。 不过这一点坏印象,对比女人今日的来意,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面对衣着华贵的女人沉下来的脸色,萧楚奕视若无睹地拉开对面的凳子坐下,习惯性地朝对面的人浅浅笑了笑。 邵女士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她也不欲与萧楚奕过多扯皮,连声招呼都没打,转头从包里掏出了一张支票。 “萧楚奕是吧。”邵女士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对面的年轻人,眼中的厌恶与嫌弃几乎要化成实质,“我是碧霄的妈妈。” 邵女士说着,将早就填好的支票夹在文件夹里,往萧楚奕面前一摔,抬着下巴下达指令。 “这么多钱够了吧,拿了钱赶紧离开我儿子!” 第3章 没错,这位主动联系萧楚奕的邵女士,是沈碧霄的母亲。 而在此之前,原来那个萧楚奕还对沈碧霄真实的家庭背景一无所知,还以为他是身世坎坷的孤儿。 所以当初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但此刻的萧楚奕早对此刻的发展有所预料,心头只剩下了好笑。 要说到给儿子拖后腿的妈,邵女士必然榜上有名。 前头她儿子还在费心费力地给萧楚奕挖坑,准备把萧家刮下一层皮来。 结果她一转头,就出手阔绰地给了即将掉坑里的人一大笔巨钱。 萧楚奕只瞄了眼支票上写着的一长串零,没细数,不过总不会比这些年来他零零总总投进沈碧霄公司的钱少。 这样的场景在原剧情里也曾发生过。 不过那时候的原主懵懂无知,还对恋人怀着满腔爱意。 邵女士扔支票的举动和轻蔑的神情,对原主来说,是侮辱,所以他自然没有接。 即便被邵女士后来吐露的真相惊到摇摇欲坠,那时的原主依然咬着牙挺直了脊背。 他选择相信沈碧霄,相信他当时的恋人。 但对于早就明白这份信任带来了怎样的“回报”的萧楚奕来说,前世那些幼稚的坚持毫无意义。 沈碧霄欠萧楚奕的,何止邵女士丢过来的这点钱。 不过么,白送上来的钱,不要白不要。 萧楚奕估摸了一下自己眼下的经济状况,发现原主早就将所有身家全部投进了沈碧霄的公司,身上根本没有多少闲钱。 只是之前吃住基本都在公司,而且有沈碧霄管着账,原主对金钱倒是没有太多的敏锐。 一旦离了沈碧霄,他可就捉襟见肘了。 萧楚奕脸色沉静,泰然自若地伸手接过那张支票,点了点头,说:“好。” “你别以为用那点钱就能勾住我儿子,他也就跟你玩玩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了,而且他可是有婚约的,明年开春就要结婚了,人家正经姑娘可不像你这种有心机……等等——” 邵女士滔滔不绝地嘲讽起萧楚奕的痴心妄想,她虽然在自家公司挂着个职,但实际并不怎么管事,而且萧家并不在本市,她并不太熟悉,只当萧楚奕仅仅只是家里有点闲钱,就想抱更有钱的沈碧霄的大腿。 她想当然的以为眼前这人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儿子,想也没想就顺着嘲讽下去。 说到一半的时候,她才猛然醒过神,反应过来萧楚奕说的是“好”,而非拒绝。 邵女士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你说什么?” 人性本贱大底如此,看到别人巴巴地贴上来要嫌弃,但别人轻易地点头放弃,她又觉得对方是看不起自己的儿子,心头更加不舒服了。 萧楚奕笑了笑,不介意让她更不舒服一点:“我说我会离开沈碧霄的,您不必担心,天下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您儿子也不是独一份的,只希望您回头看好自己的儿子,别来纠缠我就行。” 这话就更戳邵女士的心窝子了,但对方确实是顺着她的要求回答,她总不能逼着对方改口不准离开沈碧霄。 怎么说都是错,邵女士满心郁气难以抒发,最终还是拉不下脸。 “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邵女士愤恨地起身,撂下一句狠话才转身离开,“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 送走了邵女士,萧楚奕走到店门外,靠着拐角处的墙,才翻出了响个不停的手机。 路上有来往的小姑娘见到萧楚奕,不由驻足片刻,脸色微红的跟同伴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萧楚奕朝她们笑了笑,小姑娘顿时红了脸色,推着同伴远去了。 这让萧楚奕想起了自己那个小侄女,他其实还挺喜欢小孩子的,总觉得那些孩子身上有着他所没有的活力,看着就让人舒心不少。 萧楚奕的好心情只持续到接电话为止。 电话仍然是沈碧霄打来的,他坚持不懈了许久,中间倒是刻意拿捏好了度,间隔了一些时间。 但他打电话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暴露了他的小心思:“楚奕你回来了吗?上次跟你说的合同办好了,你赶紧过来签一下字吧,迟了人家就要走了。” 电话打过来没问他前晚失踪的事,没问他做了什么,没问他有没有起床有没有吃过早饭,句句直奔“合同”。 萧楚奕愣了一下,忽的忍不住笑,笑得有些凉,但他尽力没有漏出声音,低声应道:“好。” 真要说起来,沈碧霄如今也才大学毕业没两年,又是第一次干这行当,哪里来的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呢,不过是原主一腔情愿,便下意识忽略了那些异常的小细节。 * 沈碧霄约的地方不是在公司,而是就在萧楚奕找那些狐朋狗友的这家会所里。 据他说,这是因为他找到赞助商的时候对方正好在这边开什么会,就干脆在这里直接把合同签掉了。 这一份赞助由沈碧霄一手包办,他本就是负责公司运营更多一些,又有公司资金链出问题的现实在前,所以原来那个萧楚奕一点怀疑都没有。 沈碧霄打电话时说得急,但萧楚奕清楚,就算他现在慢悠悠地掉头回家洗个澡换个衣服再慢悠悠晃回来都来得及。 这是特地做给他的局,怎么会真的有来不及呢。 不过萧楚奕终归还是没浪费那点时间,他比沈碧霄更迫不及待。 到了约定好的房间门口,萧楚奕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 这一层的房间大多都是会议室类型,很多公司会订这里房间来开会或者搞活动。 眼下大约是旺季,人来人往的不少,还有些因为萧楚奕过于出挑的容貌而下意识放缓脚步的。 倒是个散播八卦的好地方。 萧楚奕笑了笑,敲了敲门。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萧楚奕的脸上已经换成了疲惫与倦意,他那一身压根没打理过,这时候看起来颇为狼狈,也就底子好,怎么都不难看。 屋里一共五个人,除了一个用来做戏的“赞助商”,一个坐在赞助商身边的沈碧霄,剩下都是萧楚奕的大学同学。 在大三的时候,沈碧霄突发奇想要开一家互联网公司,除了萧楚奕掏空私产毫无条件地支持他,就只有五个同学愿意加入。 此刻在场的另外三个就在其中,剩下一人早在毕业的时候就退出了,还有一人最近在出差,不过心也早就不在这家公司,离开也是迟早的事。 在场的除了赞助商,基本可以说是所有“元老”都到齐了。 开门的人是五人中唯一的女孩子,见了萧楚奕眼神下意识有些躲闪,怯怯地打了声招呼,将人迎进门便不说话了。 这姑娘在公司主要负责技术活,平日里也是一副沉闷的模样,此刻的反应如果不细想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楚奕?你来了啊。”沈碧霄好似这才注意到萧楚奕似的,顿时松了一口气,抬头朝他笑了笑,招手让他过来,“赶快过来签字吧,我已经签好了,就剩你的了,李总赶时间。” 萧楚奕顿了顿,按着房门的手缓缓放下,只将房门虚掩着,然后他走向了沈碧霄,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所有人的视线霎时间都集中在了萧楚奕一人身上,但他视若无睹,抬头,目光全落在沈碧霄的身上。 沈碧霄生得不错,五官端正深邃,眉眼更是如刀锋一般,有股逼人的锐气,只是周身的气质过于内敛,便不会显出过多的攻击性。 而他一开口,温润的嗓音里便全是温柔的假象,让人忍不住沉溺于其中。 他抬头,看向萧楚奕,眼里仿佛盛着星河,幽远触不到底,便给人以深情专注的错觉。 这就是萧楚奕曾经深爱过的人。 这就是算计萧楚奕至死的人。 萧楚奕盯着沈碧霄发了会儿呆,随即垂眸,目光落到面前被沈碧霄推来的一叠合同上。 这就是沈碧霄想要诱骗他签下的那份合同。 放在最上面的几张当然是正经的合作赞助合同没错,但夹在当中的……却是萧家的催命符。 “楚奕,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过现在就剩下两单合同,签了我们就有钱了,就不用你再在外面到处跑了。”沈碧霄语气温柔,面上看不出催促之意,却不时低头看表,“你先看看也没关系。” 旁边的李总得了暗示,当即问道:“沈总这是有什么事吗,怎么看着比我还着急。” 沈碧霄叹道:“不瞒您说,下面我还约了两位老板谈谈合作的事,两位都挤不出时间,非得都在今天谈。不过李总您放心,我们一定先把您这里的问题解决了。” 坐在另一边的“元老”当即开口催促道:“那还是快点签了吧,这可是关系到我们公司的存亡啊。” 坐在对面的姑娘也跟着小声接了一句:“是啊,萧哥,沈哥为了争取这份合同熬了好几个大夜才谈下来的。” 唯有坐在门口的人盯着墙壁目不斜视,此刻才冷哼了一声。 如果是原主会怎么做呢? 墨色水笔在萧楚奕的指间转过几圈,他支着手肘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一叠纸,修长的手指趁着窗户外透进来的暖色晨光如美玉一般,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身旁的人晃了晃神,心随着对方的指尖落到轻扬的唇角,不由猛烈跳动了一下,但他最终将目光与心头的悸动尽数落回了桌上那份合同上。 如果是原主的话…… 还没经历过背叛的萧楚奕当然会在旁人若有若无的指责中低下头,为自己的迟疑感到羞愧,然后轻易地相信了沈碧霄要赶场的鬼话。 他甚至还会主动跟沈碧霄请缨接过另一个合约的谈判事宜。 最终当然会是毫不犹豫地在沈碧霄指尖落下的空档处签下自己的名字。 若是从地狱深处爬回来的人,按照那位小少爷的傲气,大概会直接跟沈碧霄分手走人,然后再想办法光明正大地对付这个仇人。 但是他么…… 缺点不少,小心眼绝对名列前茅。 “啪嗒”一声,绕在萧楚奕指间的水笔滚落在地,在场众人心头皆是一阵轻颤。 “楚奕——” “喂萧楚奕你能不能快点啊——” “萧哥,你——”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众人将要出口的话。 萧楚奕一脚踩在被他掀翻的桌子上,旁边合同的散页哗啦啦落了一地,他也全然不顾,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砸倒在地的沈碧霄。 “艹你大爷的!” 萧楚奕对沈碧霄比了个中指。 第4章 沈碧霄脸色一白,一半是痛的,一半是源于心头慌乱。 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 萧楚奕那个对他从来都言听计从、不带脑子的傻白甜小少爷,怎么会突然发难? 难不成是那些人跟他说了什么? 早知道就不让那群二世祖跟萧楚奕接触了,早该明白他们一个个嘴上都是没把门的。 沈碧霄心下暗恨,但脸上没有表现出半分。 现在要紧的是怎么把萧楚奕这个傻子骗回来。 首要的是,绝对不能让萧楚奕再看到那份合同的具体内容了。 “楚奕……”沈碧霄轻颤着开了口,看起来好像很痛的样子,“能不能先让我起来再说话,我好痛……” 沈碧霄软下声音,看向萧楚奕的眼中仿佛都含了些水润,既是乞求也是包容。 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兴师问罪的恋人,而是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子。 他知道萧楚奕很吃这一套。 过往每一次矛盾的开端,只要他抬起头,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任凭再大的错处,萧楚奕也总会对他心软。 无一例外。 这次大约也不会例外。 这个傻子多好骗啊,好骗得让人舍不得不骗他,更想看到那张一向张扬的脸上露出更绝望的表情。 沈碧霄眸中郁色更深,心下稍安,仰头用那副苍白脆弱的样子看着萧楚奕,连角度都是曾对着镜子练习过许多次的精准。 同时藏在桌后的手微微动了动,沈碧霄对另一边惊在原地的李总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将地上的合同收起来。 李总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要去捡地上的纸页,脸上一边摆着愤怒的神色,嘴里一边说道:“看来沈总内部的事情还没妥协好啊,既然如此,那就恕不奉陪,你们还是另寻高就吧!” 沈碧霄脸色更加苍白,语气更加脆弱:“不,李总,这里面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拦李总,然而手刚动了动,他就因为吃痛而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李总故作厌烦地瞥了他一眼,甩开手:“关我什么事,你看看你们这态度,哪里像是想好好合作的样子!我看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话是这么说着,但做戏的对象却始终没有什么反应,这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有些心慌。 李总身经百战,这时候也没表现出慌乱,只有俯身准备捡起地上的纸的时候,才显出了一些急切。 一张、两张、三张…… 前面都是正常的合作合同,而后面才是重点。 绝对不能让萧楚奕看到这部分内容…… 李总的手迫不及待地摸上了那份见不得人的合同,旁边却伸来一只脚,牢牢地踩在了那张纸页之上。 他抬头,正对上萧楚奕浅笑的脸。 萧楚奕冷眼看了会儿沈碧霄的表演,很快就没了兴趣,注意力转移到了地上的合同。 他俯身捡起脚下踩着的那张。 离他最近的那个姑娘瞥见了他手中那张纸上的内容,顿时脸色一白。 看她的反应,沈碧霄心底也是一个咯棱,知道萧楚奕拿的正是他最不该看到的那张。 “楚奕——”沈碧霄又叫了一声,试图拉回萧楚奕的注意。 “股权转让书?”萧楚奕饶有兴致地扫了眼那张纸上的内容,“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个意愿?” “楚奕……这个我可以解释,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沈碧霄微微低头,脸上是无数的委屈与不得已,“我们……你这段时间太忙了,我们单独谈谈好吗?” 萧楚奕没理会这个装可怜的人,俯身又捡起了另一张纸,扫了两眼,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萧氏股份转让?” 虽然跟家里断绝了关系,但萧家父母根本舍不得真的把儿子赶走,连送给他的股份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这还仅仅只是有关萧家合同的冰山一角。 萧楚奕折返至沈碧霄的面前,冷着脸一脚又踩上了翻倒的桌子。 沈碧霄脸色一白,额头冷汗直冒,这次他是真的感觉到了钻心的痛,他几乎以为萧楚奕准备直接压断他的腿。 但下一秒萧楚奕的表情又由阴转晴,脸上甚至露出了点笑意,只是笑得人脊背有些凉。 “唉,碧霄,我知道你一定有难言的苦衷对不对。“萧楚奕挑起眉头,拉长了语调,“咱们好歹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相信你肯定不会骗我的。” “是啊,楚奕,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沈碧霄说道,“你要相信我,其实这些我都是为了你好。” 萧楚奕低头看着沈碧霄,心底估摸着这人或许可以去争取一下影帝的头衔,说不准还能大有作为。 明明一字一句说得都是那些刻意欺瞒后的假象,沈碧霄脸上表情却没有变化半分,仍然是许多的委屈与深情。 但那副皮囊下的真心却并非如此。 沈碧霄这人,表面好似乖顺的老好人,面下却是天生反骨,对别人的深情不屑一顾,眼里除了利益也只有利益,连血缘亲人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萧楚奕这个被骗的“傻子”。 即便他不说,萧楚奕也清楚对方在心底是如何嘲笑讽刺他的。 多好骗的傻子啊…… 萧楚奕叹了口气。 不过么,不就是演戏嘛,他也在行。 “我知道。”萧楚奕歪了歪头,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我知道你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舍不得让你难做。”萧楚奕仍踩在桌上,一脸为难地看向沈碧霄,“既然你做了这样的决定,我当然全然相信你。” 萧楚奕眼眸低垂,恰落入沈碧霄的眼中,有些温柔的错觉,他生得好看,垂眸抿唇都有一种纯然的漂亮。 沈碧霄对上他的视线,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那一副如画的美景。 但他转瞬就惊醒过来,漂亮没有用,没脑子的蠢货就活该被人耍的团团转。 沈碧霄脸上几乎压抑不住那几分窜上来的得意与不屑。 哼,这个傻子—— “这样吧,我主动退出公司好了。”萧楚奕悠悠地补上了后半句,“看在咱们好歹也好过一场的份上,那些精神损失费误工费加班费什么的,我也不跟你要了,你只要把我的股份按市价折现,还有我之前投进公司里的钱,一起打到我卡上好了。”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连跪在地上捡合同的李总都忘了自己饰演的身份,呆愣地抬头看向萧楚奕。 他们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沈碧霄脸色一僵,内心更是惊骇,眼神微微闪动,他看着萧楚奕,像是在看一个刚刚才认识的人。 他刚刚说什么?主动退出公司?他怎么敢? 会不会是欲情故纵的手段? 沈碧霄不敢也不愿相信,前一晚还对他千依百顺的小少爷,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了。 那可是萧楚奕啊,那个愿意为了一个男人就跟家里断绝关系的小少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萧楚奕就这么翻脸,那他花了这么几年时间精心做的局岂不是也废了。 沈碧霄有些慌乱起来。 “楚奕……”沈碧霄稳了稳心神,哄骗小孩子似的放软了语气,“这种时候了,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萧楚奕掏出手机对着捡起来的那几份合同拍照摄影,一边懒懒道,“放心,只要钱到位,我马上走都行。” “楚奕你……”沈碧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世俗了……你是不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委屈了,想要回到以前那种被人簇拥的小少爷的生活里去了?” 跟你在一起受没受委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萧楚奕在心底冷笑。 就为了这么一个人渣,人一个天之骄子前途无量的小少爷便甘愿抛下一切光环,为他掏心掏肺,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凭什么啊? 不就凭着“喜欢”二字吗。 “是啊,太委屈了。”萧楚奕拍完了合同照片丢到一边,扒起指头数起来,“我在家的时候,三餐有专门的厨师,家里每栋别墅都带小花园,出门都有司机专职接送,跑车想买就买,不想工作的时候,就算在床上躺一个月也没人管我。” “但是跟了你之后呢——”萧楚奕看向沈碧霄,目光里有些沉甸甸的东西,“经常吃饭都吃不饱,就想着你家里条件不好,我什么都尝过吃不吃都无所谓,就都先紧着你,刚毕业那会儿,我们都困难,公司也困难,我饿昏过去三次,我不敢告诉你,因为丢人,也因为怕你担心。” “我想着公司是你的心血,你的梦想,怎么也要把它撑下来,没日没夜的加班,我也不在意,没加班费——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你给了公司,我的一切,都是你和公司的。因为你说公司困难,要钱,我被爸妈赶出来了,没钱了,我去帮你低头求人。你看看——” 萧楚奕指了指身上明显的酒渍,脸上露出些苦涩与茫然。 那本来该是个一生张扬恣意的小少爷啊,怎么就因为一个沈碧霄,就把自己推进了深渊里呢。 他未尝不是存了些其他的心思,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些原主刻意隐瞒的委屈。 但他却也是真的想将那些原主受过的委屈铺在沈碧霄的面前,将那些沉甸甸的情谊重担强压到他的肩上。 没心肝的人可以无情,但不能将一切当做理所当然去无视。 “我不喜欢喝酒。以前没人敢逼我喝酒,但是现在……为了你,我都忍了。现在你又想要我的股权,我可以都给你,但是如果连一点钱都不肯给我留下,那我身上,就比街头的乞丐还要干净了。” 话音落地,原本最不坚定的姑娘已经捂着嘴开始抽噎,满脸的后悔,李总的手微微颤抖,征询性地看向沈碧霄。 沈碧霄怔怔地望着萧楚奕。 他没想过这些,也从来不打算想这些,于他而言,萧楚奕不过就是个可以随意欺骗玩弄的对象,说是玩具都算抬举他。 谁会关注一个玩具的内心历程。 但他说的那些事…… 沈碧霄猛然惊醒过来,脸色有些控制不住的阴沉。 刚刚他竟然差点就顺着萧楚奕的话去深想了。 不过就是个用来针对萧家的踏板而已…… “楚奕。”沈碧霄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重新平复下来,他想找回主动权,“这是两码事,我们可以一样一样谈,公司股份这个,是个误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钱——” “要谈也可以。”萧楚奕歪了歪头,闲庭散步般踩过桌子,轻巧地落在沈碧霄的身边。 期间沈碧霄额头冷汗又多冒了一层。 “你是想在法庭上谈呢,还是想在医院里谈?” 随之而来一声巨响,原本被压在桌下的人的脑袋也被按在了桌面上。 萧楚奕下手半点没客气,语气倒是很温和。 “至于钱嘛,令堂出手那么阔绰,我相信沈家大少爷不会少那么点钱的。” 第5章 被人拿捏着后颈死死按住的感觉并不好受。 沈碧霄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挣脱不开,此刻他心底惊涛巨浪翻涌,甚至没有余裕去关注他母亲和泄露身份的问题。 他堂堂沈家大少爷,出生至今也是一路顺风顺水,大学时心血来潮骗了个傻子也顺利的不可思议。 原本他以为这世上没有任何难得倒他的事,也因此一切都显得过分无趣,无聊之下便主动去搞些大事情,找点乐子。 即便是在高中时挑拨诱骗两大校霸结仇打架打到两败俱伤之后,被人发现真相堵在墙角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慌乱紧张过。 他控制不住开始害怕。 害怕萧楚奕—— 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傻白甜小少爷。 怎么会呢…… 萧楚奕站在他身后,手中空无一物。 但他却觉得好像有锐利刀锋正抵在喉咙上。 如果不答应他的话,或许他会直接杀了自己。 沈碧霄甚至忍不住开始这样想着。 即便理智知道那不可能,但本能却开始陷入恐慌。 不仅仅是惊恐于萧楚奕这么不客气的态度,更是源于事物脱离了他的掌控。 一切都往未知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不知道萧楚奕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或者说,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单纯过头的小少爷也有这样的一面。 或许他以前真的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沈碧霄又不由想起了萧楚奕刚刚说过的话。 “我……”沈碧霄的声音有些抖。 坐在门口的男人忽地响亮地嗤笑了一声。 “人萧楚奕都这么说了,沈碧霄你还好意思吗?”男人嘲讽道,“占着人家的钱用着人家的技术,怎么准备把人挤出去了,连点退伙费都不肯出?打发叫花子也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啊。” 之前那个迫切等待萧楚奕签字的男人连忙道:“喂宋浩轩!你到底是哪边的!” 宋浩轩摊了摊手:“当然是站在良心这边。” 另一个男人怒道:“之前你答应我们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只是说同意让萧楚奕退出而已,没说就靠着这几张假合同打发他啊。” 宋浩轩说着,扫了萧楚奕一眼,接着道:“闻锐也是这个意思,当然你们要是不愿意平摊,我自己出钱把萧楚奕的股份买下来也没问题。” 萧楚奕这才正眼看了看门口的那个男人。 他对宋浩轩有些印象,后者对公司付出的心血也不少,在剧情后期,公司蒸蒸日上发展势头良好,宋浩轩还跟沈碧霄争过权。 那段时间里沈碧霄一度被搞得有些狼狈,回家之后就把气撒在了被他囚禁的小少爷身上。 之后不久,小少爷终于不堪重负选择了自杀。 按照原剧情来说,宋浩轩算是个反派人物,至少也得算个小炮灰。 但实际上宋浩轩跟萧楚奕的交集并不深,就算只看剧情,两人之间也没有太多的联系。 整个公司里,萧楚奕只跟那个女孩子交情稍微深一些,因为工作上有不少重合的地方。 而其他的人,全都是由沈碧霄安置处理,原本萧楚奕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到他被骗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好事。 在萧楚奕放心地将一切都交给沈碧霄的时候,后者早已将足以影响到公司决策权的人全部收买了。 所以今天才有这么一场鸿门宴设立在这里。 公司刚成立的时候,七个创始人当中,负责牵头的沈碧霄和投入大量资金和技术的萧楚奕分到了股份大头,剩下的都由五人平分。 随着时间流逝,两个人打算或者已经离开,手上股份也被其他几人瓜分。 所有人都知道公司眼下的困难只是用来蒙蔽萧楚奕的假象,那些出身不如两位大少爷的人都借由这家新兴的公司吃到了不少甜头。 他们想要更多,自然是分羹的人越少越好。 宋浩轩口中的闻锐就是打算离开的那个,两人是好友,后者会如何偏向自然不言而喻。 如果再拿到萧楚奕手上那部分,宋浩轩就可以直接将沈碧霄取而代之了。 但这时候几人还没有彻底撕破脸,公司还处于发展期,需要他们齐心协力地运营。 所以宋浩轩心里虽然有这个意思,但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踩沈碧霄的脸面。 不过如今有了萧楚奕这个现成的理由,宋浩轩也没准备再给沈碧霄留脸。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萧楚奕与宋浩轩对视了一眼,就在转瞬间达成了某种共识。 宋浩轩摸了摸下巴,砸了咂嘴,虽然有些奇怪萧楚奕额变化,但只是临时的合作没必要探究那么多细节内因,他对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也全无兴趣。 “这种事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说什么小公司就是上不得台面,当家的都这么阴险狡诈,连自己人都坑,到时候岂不是吓得别人连合作都不敢了?”宋浩轩越过沈碧霄,转头看向另外同事,“萧楚奕好歹兢兢业业为公司付出了这么多,背后这么阴人也不怕遭报应,做人呐,也得讲点良心。不然……” 宋浩轩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碧霄:“……你们怎么知道下一个不是你们?” 此话一出,本就在动摇的姑娘脸色一白,连那个最积极的男人都沉默了片刻。 沈碧霄眼眸中漾起漆黑的漩涡,神情扭曲狰狞,只是被桌子挡着没人看到。 他快气疯了。 宋浩轩这么一说,那就是直接将他的阴谋算计全部摆到了明面上,给他判了死刑,连一点转圜美饰的余地都没有了。 天知道他想骗的人就只有萧楚奕一个而已! 但萧楚奕还站在他身后,甚至跟着火上浇油。 他垂下眼睑,苍白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倔强:“我相信碧霄一定是有苦衷的,咱们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的,也许他真的是出于好意,你们千万不要怀疑他啊。” 不,你能不能先把一脸血的沈碧霄放开再说这种话。 而且……你说这话完全没有安慰人的效果啊! 我们都知道沈碧霄是故意骗你的啊!我们还是同伙呢! 听起来沈碧霄更像是那种阴险狡诈的小人了好吗! 余下的三人忍不住在心底捧脸呐喊吐槽。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更深层的担忧与恐惧—— 连在一起四年的恋人都能下这么狠的手,那么其他人不就更…… 被利益冲昏了头脑的人逐渐冷静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另一边还在僵持的两人。 沈碧霄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险些没上来。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沈碧霄咬牙默念着萧楚奕的名字,原先就只有轻视与嘲讽,这时候的憋屈混着恨意转瞬就翻涌了上来。 萧楚奕才不管他恨不恨自己,只要沈碧霄不高兴了,他就就高兴了。 当然如果能逼着沈碧霄把钱还回来,他就更高兴了。 “碧霄,我说的对吗?”萧楚奕一脸温和地看向还被他按在桌上的人,“我相信你有苦衷,我真的不想你难做,所以咱们怎么办,还是你来选吧。” 是去法庭谈,还是医院? 前者萧楚奕必然要跟他一桩桩清算,这要传出去,那么别说公司,就连沈碧霄本人的名声也都彻底毁尽了。 而后者……看他眼下这架势,就知道要进医院必然是要横着进去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碧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不甘不愿的字:“……我同意。” “乖。”萧楚奕松开了手,“早这么说不就完事儿了吗。这弄得乱七八糟影响多不好。” 沈碧霄:“……”明明那个罪魁祸首就是你吧! 萧楚奕将桌子重新放好,又将躺地起不来的人拎着按在椅子上,随即朝李总勾了勾手指。 李总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将手边的合同递上去。 萧楚奕翻出一张空白页,捡起地上的笔,在纸上规规整整地写起了欠条,随后递给了沈碧霄。 “签字。”萧楚奕说道。 形势霎时逆转。 沈碧霄手里捏着笔,心头生起些荒谬感。 明明一开始是他诱骗着萧楚奕签合同。 结果一转眼,竟然是他坐在这里,被迫签下这份屈辱的欠条。 萧、楚、奕。 是我小看你了。 沈碧霄死死盯着萧楚奕,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收回那张被沈碧霄死死按着的欠条,萧楚奕明显心情愉悦,脸上的笑意都明快不少。 “多谢。”萧楚奕将欠条收好,起身,“到时候直接打我账户上就行,剩下什么合同交接啊,等你们见完那些合作商再说也没关系。” 萧楚奕走向门口,旁边的人下意识给他让开了道路。 伸手拉开房门的时候,萧楚奕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头道:“对了,碧霄,咱们分手吧。” 他的语气平平常常,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既非问询也无迟疑,就只是单纯的通知而已。 临了还遇到这么一招暴击,沈碧霄的神情已经不能光用难看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沈碧霄既有满心的屈辱,也有无数的困惑,他几乎要怀疑眼前的萧楚奕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掉包了。 “啊……”萧楚奕思索了片刻,转头看向门外。 屋外人来人往,有一些是被刚刚屋里这阵响动惊到,忍不住驻足围观的,也有一些是单纯路过走向出口的。 灵光乍现就在一瞬间,萧楚奕一伸手,像抓阄一样随机拽住了一个路人。 原本正抓着手机低头打游戏的男人被冷不防地握住手腕,指尖一滑,屏幕上顿时出现了“GAME OVER”的字样。 男人不大高兴地抬头,正要兴师问罪,目光落到萧楚奕脸上,又滑落到他那片狼藉的领口上,不由一愣。 但下面一句话震惊的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是这样的,我对这位先生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准备去勇敢追求我的真爱了,所以咱俩就好聚好散吧。” 作者有话要说:盛·无辜路人·总:_(?3」∠)_ 第6章 沈碧霄脸色难看。 他当然明白萧楚奕的意思。 为什么会突然翻脸? 为什么不再相信我? 为什么要向我索取你曾为我付出的东西? ——我不喜欢你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答案。 所以此刻萧楚奕挺直脊背站在他面前,不再是过去那副低到尘埃里的姿态,宁愿这么敷衍地随手拉来一个路人,就说是自己的真爱。 你看,你在我心里,连一个第一次见面的路人都比不上。 我不喜欢你了,所以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沈碧霄说不清心头隐隐的憋屈与不爽源于何处。 照理来说,经历这一场争端后,他们之间的恋情本也没有丝毫延续下去的可能。 但心照不宣的默认与对方用敷衍的态度点出来是两回事。 在沈碧霄曾经的预想里,应该是他将面前这个傻子变得团团转,直到真相揭开的那一刻,再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我没有喜欢过你”。 而绝不是被人逼入这狼狈的境地之后,再被对方用一句话甩开。 萧楚奕注视着他、爱着他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他怎么敢、怎么敢将他像丢垃圾一样丢掉? 过去萧楚奕缠着他,他嫌他烦,相处都得用上“忍耐”二字,然而此刻萧楚奕说不喜欢他了,他却又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还想看着对方那依赖仰视的卑微模样。 沈碧霄的自尊心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伤。 心头激荡的人久久不能平静,他以从未有过的专注死死盯着萧楚奕,就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人一样,甚至忘了去多看外面的路人一眼。 直到门外的路人有些不耐烦,换了个姿势靠着门,总算走进众人的视野里。 无辜路人的真实样貌出现在众人面前,靠近门口的姑娘捂着嘴倒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男人说帅可能还不够精确,个高貌美大长腿,黑色西装裤配白衬衫,袖口松了扣子,挽到小臂上方,削减了几分严肃拘谨,光是往那儿一站就是风光霁月的代名词。 最出色的当然是那张脸,眉眼隽秀如画,一笔一划都是大写的“精致”,一双桃花眼藏在细框眼镜后面,仍如夜幕星辰,漂亮深邃。 只不过那张侧脸……好像有点眼熟。 房间里的姑娘偷偷打量着男人的侧脸,心头生起一些疑惑。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的呢? 如果是这么好看的帅哥,没道理她没有印象啊。 无辜路人靠在门边,目光落到自己被捏着的手腕上,又慢慢移回萧楚奕的脸上,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沟通完了吗?可以先松开我吗?男男授受不亲。” 沈碧霄闻声一怔,扭过头,看清来人后,脸色一变:“盛予航?” 盛予航? 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啊…… 萧楚奕正准备松开男人的手,闻言思索了片刻,余光里扫到沈碧霄的反应,脑海里灵光一现。 原本松开的五指又用力地握回去,他有点激动——刺激的那种。 盛予航,这他妈不就是剧情里沈碧霄念念不忘了十几年的白月光吗! 萧楚奕下意识侧过头,去看身边那位意外中奖的路人,却恰好对上对方打量的视线。 不过比脸皮的话,萧楚奕是绝对不会输的,所以他怔了怔,就光明正大地看起对方的脸来。 不得不说,后期沈碧霄把小少爷当做白月光的替身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光看脸的话,他们两人确实有些相似之处。 不是那种走出去会被人当做兄弟的相似,而是某种神韵气质上的神似——大约是他们二者的相貌都是偏向凌厉的漂亮,第一眼给人视觉上的冲击感是极为相似的。 尤其是只看侧脸的时候,那种光影重合一般的错位感就更加明显了。 觉察到萧楚奕坦然打量的视线,盛予航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原本准备挣脱的手顿了顿,停了下来。 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转头,看向屋里最先叫他的那个人。 “你是……”盛予航目光绕了一圈才最终定格在沈碧霄身上,思索许久也没想起他的名字,“哪位?” 沈碧霄:“……” 看着屋里那个人满脸苍白摇摇欲坠一脸凄婉如遭雷击的可怜模样,萧楚奕嘴角抽了抽,都忍不住想帮他控控脑子里的水,让他别再ooc了。 意外之余,萧楚奕仔细回忆了一下剧情,不由有些兴味地翘了翘嘴角。 这次沈碧霄的反应倒未必是装的,无论是在剧情还是小少爷前世的记忆里,他对那位白月光都可谓情根深种执念深刻。 就连后来他转而爱上小少爷,也仅仅是在后者死后,由于众叛亲离的孤寂和故人逝去的加成,所以才想念起对方的好,生出一点迟来的情意。 如今一切还未发生,沈碧霄满心满眼仍想着那位求而不得白月光,猝不及防之下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魂不守舍也算正常。 而旁边这位碰巧出现的“白月光”—— 考虑到前世的记忆和剧情的描写,他的反应也不算太奇怪。 这部狗血虐恋小说里,百分之九十的戏份都只在两个主角身上,其他角色不是背景板就是工具人,一切为了虐主角而服务。 眼前这位“白月光”就属于前者,本人压根从未在正文里正式出场过,只靠着一个名字和一张照片便成了这场虐恋中的灵魂人物。 为虐而虐的狗血小说是不讲逻辑的,剧情里也没有叙述过沈碧霄喜欢上白月光的具体过程,只有一笔带过的背景介绍。 白月光跟沈碧霄是高中同学,后来没毕业就出了国,跟同学都断了联系。 沈碧霄多年见不到心上人,却仍然记在心头,随着时日越久,执念越深。 在原剧情的后半段,更出现了沈碧霄抱着白月光照片睡觉,结果被萧楚奕发现,之后小少爷又被狂躁渣攻虐身虐心的鬼畜情节。 抛开自己当事人之一的身份来说,萧楚奕对旁边这哥们儿是无比同情的。 小少爷前世的记忆里除了那几张照片,也根本没有见过白月光本人,倒是沈碧霄时常提起。 那时候的白月光一直待在国外,就算偶尔回国也从来不参加聚会,他跟沈碧霄也不是一个圈子,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 更何况高中时期白月光和沈碧霄的关系也说不上很好,分别数年,早就将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换句话来说,现在的沈碧霄之于白月光来说,就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任谁知道自己被一个陌生人抱着照片痴汉,也会觉得毛骨悚然的。 萧楚奕换位思考了一下,若是换成他,大概会忍不住将那个变态当场人道毁灭的。 感受到萧楚奕那越发同情怜悯的视线,盛予航顿觉脊背一凉,侧头看去的时候,却只见那人微低着头,垂眸数着地上的砖缝。 苍白的后颈给人一种脆弱易折的错觉,有些凌乱的头发往外支棱着,不看脸的时候就泛出点可爱的傻气来。 盛予航又想起早上他在厕所门口遇到的那人,满身疲倦与狼狈,此刻便与眼前的影子重合了起来。 屋里的发生的事他不太清楚,但是附近还有围观的路人在低声交谈,他顺带听了几句,也就大概拼凑出了这个故事。 一出典型的挚友情人商业合作失败范例。 这类故事在商场之上多不胜数,盛予航听的见的多了,也觉得厌烦,见屋里的人呆愣着迟迟不语,他便转过了身。 “走吧。” 盛予航反过来拽着萧楚奕走了。 萧楚奕愣了愣,下意识问道:“去哪儿?” 盛予航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你不是说要追求我吗?至少应该先从约会吃饭开始吧。” 第7章 停车场 萧楚奕倚靠在墙上,眼眸半阖,看着不远处的男人靠在车边打电话。 仅从这一两眼的印象来说,盛予航看起来是个很斯文的人,性子里还带着几分温吞,做事说话都有些慢条斯理的舒缓,节奏让人很舒服。 再加上那一张过分好看的脸,这种人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萧楚奕回想着他们离开前,余光瞥见的沈碧霄那张铁青憋屈的脸色,他就忍不住想笑。 抛开偶然因素不提,能让沈碧霄那么不爽,萧楚奕觉得这顺手一拉还是值得的,哪怕被人反过来调戏了也一样。 正想着,盛予航已经挂了电话,折身回来看他:“你在笑什么?” 萧楚奕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换了一只腿支撑身体,然后才无比诚实地答道:“笑沈碧霄。看他那副脸色,挺有意思的。” “沈碧霄?刚刚那个人吗,前男友?” “算是吧。” “恭喜你。” 萧楚奕闻言一愣,抬起头,只见盛予航一脸真诚地向他道贺。 脱离渣男的苦海,从根源上摆脱未来惨烈的结局,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这话从盛予航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嘴里说出来,那就让人很意外了。 而且这就表明,他还是没想起来沈碧霄是谁。 萧楚奕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不太确定地答道:“……谢谢?” 盛予航看出萧楚奕的困惑:“我早上见过你,在厕所门口。” 萧楚奕早上脑子不太清楚,只隐约自己自己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人,随即就直接抛到了脑后。 该说什么好呢,他们之间未免也太有缘分了一点。 这人总不至于觉得自己道歉不够诚恳就追过来吧。 想到这里,萧楚奕也忍不住笑自己脑洞开得太大,他干巴巴地接道:“呃……抱歉?” “走吧。”盛予航看了他一眼,拉开了副驾的门,“上车。” “干什么?” “吃午饭。” “……”萧楚奕顿时有些头大,“我刚刚是顺手拉的,如果冒犯你真的不好意思,很感谢你这么给面子,不过,约会什么的,就算了吧,演戏而已,不用这么敬业的。” “是你请我吃饭。”盛予航纠正道,他指了指自己搭在臂间的外套,又晃了晃自己的手机,“你早上报废了我一件外套,刚刚害得我游戏通关失败——本来就差一点了。” 盛予航想了想,又补充道:“正好我刚刚也算是帮你解围了,请我吃个饭不过分吧。” 原来被人拉做男朋友那条才是顺带的吗。 萧楚奕默默在心底吐槽。 这么一说他倒放了心,本来也是盛予航帮了他,只不过之前看他一身贵气,也不像是差一顿饭的人,所以萧楚奕也只能暂时将这份“恩情”放在心底。 现在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什么“报答”了。 不过吃饭的话…… 萧楚奕摸遍了全身,也只摸出了几张小额钞票和几个硬币,还有一张信用卡。 但愿那家餐馆可以接受刷卡吧,不然他只能留在店里帮着刷几个月盘子了。 萧楚奕暗叹了一口气,站直了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上了车。 系好安全带之后,萧楚奕余光瞥到了盛予航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GAME OVER”的游戏还没有退出,足以见得主人对此有多么怨念。 没想到这人看起来正儿八经的,竟然也会沉迷游戏。 萧楚奕有点意外,盛予航却误会他的意思:“你也想玩吗?” 看着被放到自己面前的手机,萧楚奕原本推拒的动作停了下来,抓了抓头发接过手机。 他身上的手机早就关机,免得被沈碧霄等人骚扰,但结果就是现在有些无所事事。 一旦空闲下来,他脑子里就会忍不住开始乱想,想关于萧楚奕的过去,关于穿越,关于沈碧霄…… 而那些乱糟糟未理顺的记忆与关系恰恰是他现在最不需要的东西。 萧楚奕安静地低头打游戏,盛予航只有在等红灯的时候才会侧过头看他一眼。 但无论他什么时候侧头,都只看到一张专注的侧脸。 萧楚奕打起游戏来就对外界没了知觉,遇到困难时眉头微蹙,唇角也会抿起来,但很快又舒展开,露出点略带得意的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侧脸会有一个小酒窝,本是漂亮到凌厉的脸便顿时柔和了许多,平添了几分乖顺。 因为疲惫而显得苍白的脸便因为这抹笑而带上了别样的光彩,好似一个正当年华的张扬少年,而不是刚刚狼狈地与朋友分道扬镳的颓丧青年。 后面车辆的短促尖锐的鸣笛声响起,盛予航这才惊醒过来,平缓地发动车子往前驶去。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盛予航在一家大商场前的停车场停下。 萧楚奕下车后就开始用目光搜寻着商场标牌上展示出来的高消费餐厅,一边估摸着自己到底要洗多久的盘子才能给自己赎身。 “走这边。”盛予航从另一边引路。 萧楚奕心底咯棱一下——看来他要洗的盘子又要翻倍了。 盛予航领着他穿过了马路,在有不守规矩的电动车从他们面前窜过的时候,他还伸手拉了萧楚奕一把,可惜后者这时候精神恍惚,并没有注意到这惊险的一刻,更没有发觉身边的人是全程将他牵着过了马路的。 就在萧楚奕通过记忆检索着附近有什么五星级高档餐厅的时候,盛予航停下了脚步。 萧楚奕深吸了一口气,一抬头—— 【麻辣烫】 三个大字砸下来,头顶霎时出现了一圈又一圈的小星星,萧楚奕半天没找回神智。 恍惚之间,萧楚奕甚至想调头重来一遍,看是不是自己的打开方式不对。 盛予航一把拉住了他:“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不……”萧楚奕被震惊地一时无言,“你确定你没来错地方?” 就盛予航这一身气质,就算不是霸总人设,那也得是通俗富二代。 哪家小说里的富二代会吃麻辣烫这种平民餐馆的? 难道不应该都是家里聘请世界级大厨,出门都只进五星级以上的高档餐厅吗? 此时此刻,萧楚奕突然觉得自己的常识受到了挑战。 “平时我助理不允许我吃这些。”盛予航想了想,有理有据地解释道,“不过别人因为报恩而请我吃就没关系了。” 萧楚奕:“……” 好的,破案了,难怪第一次见面盛予航就对他这么“热情”。 莫得感情的工具人萧楚奕木着脸走进店里,看着盛予航端着那一副温柔斯文的外表穿梭在一群年轻学生中间,大脑陷入了长时间的空白。 附近结伴而来的中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但目光的中心都在盛予航身上。 就连店长都看呆了好一会儿,收银的时候对着空气摸了好一会儿。 隔着好几张桌子都能听到好几声激动的“好帅好帅”,还有手机拍照的声音。 果然这么亮闪闪的人在哪里都是视线的中心。 萧楚奕撑着下巴有些混沌地想,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同样是那些人关注的中心之一。 “你在看什么?”盛予航坐回到萧楚奕对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忍不住提醒道,“人家还未成年。” 萧楚奕嘴角抽了抽,没理会对方后半句过于龌龊的猜想,瞄了两眼盛予航,懒懒地答道:“看你帅啊。” 盛予航愣了愣,抬头看了看萧楚奕,又认真地夸回去:“你也很帅。” 萧楚奕:“……” 萧楚奕有些无语地移开视线,恰好错过了对面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吃完这一顿打击三观的午饭,萧楚奕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 再具体点来说,就是脚下发飘,眼前小星星乱转。 一开始萧楚奕以为是自己被打击得太过,所以才精神恍惚,但出了门他才发现那好像是生理层面上的。 “你家在哪儿?”盛予航转头问道,“我送你回去——” 一句话在尾音处戛然而止,面前的人身子晃了晃,闭着眼睛往前倒。 盛予航下意识伸出了手,萧楚奕就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第8章 萧楚奕醒过来的时候脑子是懵的,张口就叫了一声:“轻欢……” 只是嗓子有些干涩,发出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清。 但很快就有一双手扶着他靠在床头上,随即一杯温水被递到了他的嘴边。 萧楚奕昏昏沉沉地喝了两口水,很快意识又逐渐模糊。 耳边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之后又逐渐远去了,听着倒是不太像小女孩的脚步声…… 嗯,小女孩儿? 随着轻微的关门声,萧楚奕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正落进萧楚奕的眼中,刺得他眼睛瞬间就湿润了起来。 萧楚奕用手背挡住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意识才逐渐回笼。 这已经不是医院里了。 他穿越了。 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萧楚奕。 就在不久前,他甩掉了会害死的萧楚奕的渣男。 然后…… 萧楚奕轻叹了一口气,顺着床背慢吞吞地滑回被子里。 然后他遇到了那位白月光先生,然后很丢脸地昏倒在了他面前,然后……大概是被他带回来了。 一开始他竟然还以为是原来世界的小侄女。 萧楚奕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慢慢整理着混乱的思绪。 原主为了帮沈碧霄解决公司的资金危机,跟着那群不怀好意的二世祖们纠缠了一个通宵。 在此之前他就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一天能睡满四个小时就算是很奢侈的事了,否则一向在意形象的小少爷也不至于将自己折腾成那么狼狈的惨状。 从他穿越过来之后,接管了这个已经接近极限的壳子,全靠着意志力强行支撑着才没倒下去。 而他全程被那些琐碎悲伤的苦逼记忆折腾的神经快要错乱,连最基本的分辨能力都不剩下多少。 亏他之前还以为只是酒喝多了才会那么难受。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为了沈碧霄…… 一想到原主为这个人渣所付出的一切,萧楚奕还是觉得堵得慌,索性不再想。 萧楚奕和沈碧霄之间的烂账,他总有一天要一桩桩清算清楚。 不过在那之前…… 还是得先解决自己最基本的生存问题。 …… 萧楚奕走出房间的时候,盛予航正在厨房做饭。 这是继前一天的麻辣烫事件之后的第二个惊吓——这种富二代大少爷模样的人竟然会卷起袖子自己做饭。 “大概就是勉强能入口毒不死人的地步。”盛予航觉察到身后惊叹的视线,回头看了萧楚奕一眼,解释道,“昨天的事被我助理知道了,他勒令我不准点外卖了,我今天放假,不太想出去,所以只能自己动手了。” 真是个完美的理由。 萧楚奕木然的移开了视线,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开始习以为常了。 “昨天谢谢你了。”萧楚奕站在门口向盛予航道谢,顺带道别,“我等会儿就走了,如果以后有用的到我的地方,我会还你人情的。” 看着盛予航那张斯文无害的侧脸,萧楚奕的心情由复杂慢慢转为平静。 昨天跟沈碧霄摊牌的时候遇到他确实只是个意外,他也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起了些阴暗的心思,比如利用盛予航来刺激沈碧霄,让他体验一下白月光被“替身”泡走的刺激酸爽感。 若不是后来一不小心被昏倒在大街上这个意外所打断,说不定他已经开始付诸行动了。 但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原本混沌的大脑终于冷静下来,萧楚奕也收回了原本那个荒诞的想法。 这件事本来就与盛予航无关,他是个好人,不应该被人利用着玩弄感情。 萧楚奕是恩怨分明的人,要对付沈碧霄他也有的是办法。 剧情和前世记忆都是他最有力的外挂,原来世界里他也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此刻的沈碧霄还嫩着,放在他眼里还不够看。 盛予航也没有特意留他,让他带好自己的东西就送他下楼。 萧楚奕摸到了自己口袋里的硬币,不由愣了愣:“……昨天我好像忘记付钱了。” 昨天他吃完的时候意识已经很昏沉了,根本就不记得请客买单的事,直到走出店门的那段记忆他都没有什么印象里。 店老板没有当场打死他们的唯一理由,显然就只有盛予航帮他一起买了单。 “抱歉,原来说好我请你的。” “没关系,你昨天困成那样还愿意陪我吃饭我已经很感动了。”盛予航温和地笑了笑,“那就先欠着吧,下次有机会再请回来好了。” 但谁都知道他不可能再特地上门讨这一顿饭的。 盛予航真是个好人。 萧楚奕不由在心底再次感慨着。 “你要去哪里?需要我送你吗?”电梯在一楼停下,盛予航的手指虚按在了负二层上,“我车就在底下。” 萧楚奕怔了怔,很快又恢复正常,摇了摇头:“不用了,太麻烦你了,谢谢。再见。” …… 盛予航回到公寓之后就坐在了沙发上,任由厨房那一锅迷之物体从热变凉,最后彻底变成一团诡异的饼状物。 休息日的时光是用来消磨的,所以盛予航将所有工作上的事都暂时加入了黑名单,转而继续翻出了游戏。 他并不是特别痴迷于游戏的人,只是稍微有点强迫症,一旦开始了一个游戏,如果不能全部通关,他就绝对不会卸载游戏。 当然在游戏通关之后,他卸载的速度也是一流的。 这一次的游戏是在他回国之前下载的,因为据说他大哥大嫂家的便宜小侄子最喜欢这个游戏。 为了尽到一个临时监护人的责任,他才在闲暇的时候找出了这个游戏。 至于之后的事…… 那就跟便宜小侄子没什么关系了。 盛予航跟游戏死磕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才勉勉强强通关了九十层,再往后就是耗时耗力还吃力不讨好。 恰好他最近工作比较忙,能放在游戏上的时间就变少了,然而看着游戏下方的“90/99”的标志,他就觉得十分碍眼。 前一天碰到萧楚奕的时候,他就差一点点就能通关了。 这也是他对萧楚奕印象特别深刻的原因之一。 心里不爽还是有一点的,但更多的却是因为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 从早上那一次无疑的相撞,对方一身狼狈显而易见,而到了中午路人男朋友那一出,虽说他突然变得机智过人,但看前情和背景,显然是差一点点、或者已经被负心汉给坑过了。 可怜。 不过大概也仅此为止了吧。 盛予航淡淡地想道,他习惯性对人温和,实际上却不喜与人深交,人情两讫是最好。 将萧楚奕带回家是无奈之举,大庭广众之下,对方状态又实在太糟糕,万一随便丢在外面出事也是一桩麻烦。 做完一个简单的平价,盛予航便将萍水相逢的人放进了记忆的垃圾桶,注意力回到游戏上。 熟悉的音效声传来,盛予航正要点进最新通关的关卡,下意识就要点下一关。 屏幕上闪现出“当前已是最后一关,敬请期待后续关卡开放”的字样。 盛予航有些意外地退回去,低头看了一眼游戏下方的通关进度—— 【99/99】 强迫症的福音。 飞快地卸载游戏的同时,盛予航花了点时间回忆了一下前情。 好像是昨天开车的时候,他怕旁边的人太无聊,就把这个游戏给了他玩。 竟然这么快就通关了吗。 他花了好几天死磕一个关卡都没通关,那个家伙竟然短短半个小时就全部通关了。 他真的没有用什么外挂之类的吗。 啧。 那家伙——等等……他叫什么名字来着的? 盛予航眨了眨眼,这时候才想起来他们压根没有互相报过名字,不过对方应该知道他的,但他却全程没有询问过对方的姓名。 大概是潜意识里就不觉得他们会真的有什么交集。 沉默着思索了几秒之后,盛予航从沙发垫子最下方翻出了工作用的手机,开机给助理打电话。 “喂。不,我没有出什么事,就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查一下。就是昨天请我吃饭的那个——没错,我发誓真的是他请我吃的——总之,麻烦你查一下他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盛总,“好人卡×1”成就达成,请签收 第9章 某旧公寓门口 萧楚奕翻遍了全身的口袋,才在一个隐蔽的口袋的角落里找到了公寓的钥匙。 楼道狭窄幽暗,顶上的走道灯昏黄黯淡,映得墙上各种层层堆叠的小广告都影影绰绰,靠近门边的墙皮也脱落了半边,一眼望过去都是坑坑洼洼的惨状。 萧楚奕眯着眼,用钥匙对着门比了好一会儿,才从锈迹斑斑的铁栏门上找准锁孔。 这是以前萧楚奕住的地方,当然他原本是租给两个人住的——除了他自己,还有当时的恋人沈碧霄。 老城区的房子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唯二两个优点就是房租便宜和距离沈碧霄的公司近,从这里走过去只需要十分钟的时间。 若是放在以前,萧家小少爷是绝对看不上这样的地方的,别说住了,就连踏进来都会嫌弃。 但在跟沈碧霄在一起之后,原主的少爷脾气早就被磨得一干二净,半点都没剩下。 公司起步困难,他毫不犹豫地投进所有的钱,结果就是在跟萧家断绝关系之后,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从牙缝里硬挤出的租房钱用来租一个干净通明的单间已经绰绰有余,但只是因为想要和恋人拥有一个真正的“家”,原主便咬咬牙,放弃了自己对生活质量的最低要求,选择了这间两室一厅的旧公寓。 当然,所有的钱都是他自己付的,那时候沈碧霄的人设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可怜穷学生。 原主在这个旧公寓里一住就是将近两年的时间,一开始沈碧霄还跟他分享了这个小房子,后来就开始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夜不归宿。 因为公司的事务确实很忙,他们在公司见面的时间也已经足够多,所以原主对此没有丝毫怀疑,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精力去深究。 工作上的事已经让他精疲力尽,沈碧霄又希望他是个懂事的恋人,他便逐渐开始习惯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下班,孤身对着空荡荡的“家”。 到了最后,真正住在这里的也只剩下了原主一人。 ——这也是萧楚奕在打开大门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沈碧霄的时候,感到惊讶的原因。 看到沈碧霄的第一眼,他甚至想要退出去看一眼外面是不是下红雨了。 别说过去一年里沈碧霄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萧楚奕真正跟他撕破脸也不过才是前一天的事。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就算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也绝不会立刻就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跑到分手的前对象家里。 难道沈碧霄是抖M吗? 更有可能的是有什么阴谋。 萧楚奕拔下钥匙,顺手塞进口袋里,慢悠悠地往自己房间的位置晃过去。 现在他不是很想跟沈碧霄说话,尤其是在这种幽闭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他怕自己忍不住把沈碧霄按在地上抽一顿。 “楚奕。”沈碧霄阴沉沉地看着萧楚奕,在对方故意无视他的时候,他就更不爽了。 萧楚奕脚步不停,手已经搭在了房间的门把上。 “萧!楚!奕!”沈碧霄提高了音量又叫了一声。 “嗯?”萧楚奕好似这时候才意识到房间还有个人似的,扭头看了沈碧霄一眼,“是你啊。” 萧楚奕转过身,微微倾斜着身子,靠在房门上,头也跟着靠上去,黑色碎发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到一边,露出那双异常无辜的眼眸。 沈碧霄抬头望着他,呼吸一滞。 他从不否认自己会在萧楚奕身上找心头白月光的影子,从侧脸到倨傲漂亮的姿态。 但若要问起他对萧楚奕的印象,此时此刻那双清亮的眼眸竟然成了唯一的主旋律。 明明是乖巧无辜的表象,却又幽远得看不到边际。 那双如夜幕星空一般的眸子忽的弯起,显露出一点纯良的笑意,萧楚奕恍然大悟似的追问道:“你是来给我送钱的吗?” “……”沈碧霄被噎住了,原本将要出口的话也被堵在了喉咙里,半晌才憋出两个字,“……不是。” 萧楚奕一秒冷下脸色:“那就滚。” 沈碧霄:“……” “楚奕,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沈碧霄僵着脸将戏继续演下去,“这个其实是那群人的主意——你前天也跟他们相处过了,那群人就是一群霸道的主,为了咱们的公司,我也没有办法……而且公司可是我们共同的心血啊,你忍心就这么放弃吗?现在正在关键时刻,你要是走了,公司破产倒闭,我们也没有多余的钱……” 萧楚奕进了房间,打开放着证件的抽屉,一边对比着记忆中的重要证件,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沈碧霄的话。 这间房子的租期已经快到了,原主也没有打算再继续租下去,所以早早就开始收拾起了东西。 重要的东西都被放在了一处,除了证件和银行卡,还有一点钱,足够几天的生活。 第一个好消息。 萧楚奕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从口袋的夹层里发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支票。 来自出手大方的邵女士。 备注,是外面正在发表着穷困创业者演讲的沈碧霄大少爷的亲妈。 第二个好消息。 原本还在忧心着搬家之后的去处的萧楚奕暂且安下了心,收拾好证件便将注意力移回到外面那个戏精身上。 简单理解了一下对方话里的意思之后,萧楚奕觉得有点好笑。 显然沈碧霄还不知道他早就已经被他亲妈卖了个彻底了,就连萧楚奕的提醒也没起什么作用。 而在经历过前一天突如其来的打击之后,沈碧霄也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 大概是觉得不甘心。 也是,毕竟是花了四五年的精力与心思才骗到手的人,谁知只差临门一脚就被人踹出了场外。 任谁也不能将这口气轻易地咽下。 反正都已经惺惺作态了那么多年,那么再放下身段伪装一次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 最重要的是,曾经的萧楚奕是那么爱沈碧霄。 爱意满溢于眼角眉梢,为他屈起脊梁骨,卑微到地底,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送给他。 谁也不能怀疑曾经的萧楚奕对沈碧霄的爱意。 从来都昂着下巴看人的小少爷一旦认准了一个人,眼里心里脑海里便真的只装得下他一个人的影子。 谁会相信一个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的人转头就说的“我不喜欢你了”? 至少沈碧霄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所以即便在那一场尴尬的分手闹剧之后,沈碧霄对萧楚奕做出最后的“挽回”,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以前你说过你会相信我的,难道现在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我吗?如果你真的是那样肤浅到趁人之危的人,那我真的看错你了——” “可以。”萧楚奕打断了沈碧霄的话,“不还钱可以,回去公司也可以,但是——” 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的沈碧霄,就像曾经还未遇到他的小少爷那样,语气傲慢而冷冽。 “我要你跪下来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抱歉这两天一直在跑医院,突发情况也没办法码字,APP后台没办法请假,所以就鸽了一次更新otz,一会儿补上嗷QAQQQ 第10章 沈碧霄沉下脸色,带上了几分暴怒的阴云。 萧楚奕的要求无疑触及了他的底线。 他这样一路顺风顺水的人生赢家,平时连向生意伙伴弯腰的时刻都少有,更遑论下跪。 惊怒之后,他立刻反应过来,萧楚奕这是故意给他难堪。 萧楚奕很清楚以沈碧霄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对他屈膝半分。 这么一说既是冷硬的拒绝,也是刻意的羞辱。 沈碧霄紧绷着脸,瞪着萧楚奕那张仍然带着几分苍白的脸,仿佛转瞬间又回到了前一天那个会议室里。 那一次萧楚奕也是这么冷淡讥诮地看着他,除了嘲讽就是厌恶,哪还有半分“爱”的影子。 是他自作多情。 沈碧霄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他也别无选择。 萧楚奕哂笑一声:“看来我对你……的公司也没重要到那个程度啊。既然如此,那就请沈总早点还钱吧。” 沈碧霄忍不住出言讽刺:“堂堂萧家的小少爷,什么时候也开始跟泼妇似的到处扣钱了,这幅斤斤计较的势利嘴脸真是难看。” 萧楚奕叹了口气,伸手将自己几个空空如也的口袋倒翻出来:“毕竟我又不是靠露水就可以活下去的小仙女,也不比沈大少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手段高明,随便对谁抛个媚眼说句情话献个身,就能抠出一家公司来的。” 沈碧霄对萧楚奕话里的嘲讽一清二楚,他绷紧了嘴角。 有那么一瞬间沈碧霄甚至想要一拳打到萧楚奕的脸上去。 但一想起前一天萧楚奕满身戾气地将他按在桌上动弹不得的惨状,他便不由自主地开始犹豫。 过去他诱骗萧楚奕那么轻松,只是建立在后者对他的无条件信任之上。 然而眼前这个疯狗一样的家伙是讲不了道理的。 以前的萧楚奕是这样的人吗? 沈碧霄开始困惑,但无论他如何回忆,除了那个倨傲的姿态和那双璨若星辰的眸子,却怎么也想不起原来的萧楚奕是什么样子的。 他早就已经被萧楚奕对他无限的温柔和无条件的包容给惯坏了,在沈碧霄面前的萧楚奕,就只是一个完美的模板,展现出来的从来都是美好积极的那一面,唯独没有常人该有的小脾气和小任性。 ——或许是因为百般的克制,所以萧楚奕才能做到从不将任何负面的东西带到沈碧霄的面前。 但那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在沈碧霄发呆的时候,萧楚奕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将钥匙扔到玄关的柜子上,伸手按在门上,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沈碧霄:“沈总,记得按时还钱啊,我可不想在法庭上看到你,对了——” 萧楚奕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劝道:“我觉得你应该定期跟家里人联络感情,令堂好像很关心你的感情问题啊。” 这一回沈碧霄终于听进去了这句话,脸上有了惊讶、慌乱、恍然的神情。 萧楚奕弯着嘴角走出了公寓的大门,反手关上门的时候都带着几分轻快。 来到这里之后的人生准则之一——只要沈碧霄不开心了,他就开心了。 啊,猪队友这种东西,在某些时候真是能让人感到心情愉快的神奇生物呢。 * 三天后 繁华的市中心街口 匆匆来去的人群当中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男人,他靠在墙边,仰头看着四周高大的广告牌,从头上乱翘的发丝到不断换着重心的大长腿,无一不透露着一股茫然。 背着包逛街路过的女孩儿们不由自主地就将视线往这边移动着。 长得好看的人在哪儿都是容易得到偏爱的。 有些人比较矜持,只敢偶尔瞄几眼,再跟同伴小声惊呼着“帅”、“好看”之类的词。 还有人偷偷拍下了照片,过了这一段路便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也不再抑制自己看到帅哥的激动心情,惊得旁边路过的人也忍不住侧目几分。 也有更加热情奔放,且目光……和蔼慈祥的,便主动上前询问起是否需要帮助。 “小伙子,你是迷路了吗?” 近在咫尺的声音拉回了萧楚奕的注意力,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地图,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热情的买菜大妈,立刻就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十分乖巧的微笑。 “啊抱歉,阿姨您知道长江北路怎么走吗?” 大妈一拍手,立马热情地给他介绍道:“哎呀这个我知道,你从这里直走,走四五百米到摘星路往北拐,再走到摘星大酒店那里再往东拐过揽月河,走到三岔路口往东南方向走……” 萧楚奕:“……” 北边是哪边?四五百米有多长?东南到底是偏多少度的偏?什么规模的分岔才能算是三岔路口…… 萧楚奕满脸茫然,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于一个大迷宫里。 大约是前面几天的生活路线走得太顺利—— 第一天跟沈碧霄及他妈妈见面都在同一个地方,只要看着楼道里的指示牌就能找到正确的地方。 紧跟着他就被盛予航开车带走,在对方家里醒来之后,因为记忆中的公寓位置本就偏远,他直接掏出了身上最后几张钞票打车回去。 搬出公寓之后,他也没有特地找地方,只是在路边随便找了个旅馆暂且安置下来,吃饭都只在楼下。 换句话说,前面几天他就压根没有自己找过路。 以至于他险些遗忘了自己的一大致命缺陷——找路困难综合征。 简称路痴。 只要是超过一栋楼的范围,他就很难辨认出正确方向了。 而眼下的这个地方,也并不存在于萧楚奕的任何一个记忆里。 也可能是来的次数不多,他根本没有印象。 反正在他的眼里,世界上的路都是长得差不多的。 萧楚奕一开始还试图按照地图的指向来走,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街口。 并且再一次迷失了方向。 大妈看出了萧楚奕的窘迫,然而无论她也没办法更清楚地给他解释,情急之下指向了他手里的地图。 “哎小伙子你不是有地图吗,你直接照着地图路线走吧,再不济你们年轻人不是都会用导航吗?” 萧楚奕摸了摸口袋里只剩下1%电量的手机,默默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地图递上,满脸真诚地请教:“阿姨,我们现在这个位置是在哪里?” 热心的大妈跟附近店里的人借来纸笔,帮萧楚奕标记好位置。 萧楚奕感激地接过地图并送走了路人大妈,并在转身的同时,再一次遗忘了自己应该往哪条路走。 “……”这些路为什么都长得一模一样! 萧楚奕心很累。 萧楚奕靠着墙叹息。 顺带思考人生。 或许他得抽空去应聘一个向导。 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那种。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萧楚奕接电话之前先看了眼时间,不由皱了皱眉。 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不到半个小时了。 电话一接通,对面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蹦了出来:“奕哥奕哥!你到了没有啊!快要时间了,你千万不要迟到啊,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帮你争取来的工作机会啊!” 萧楚奕一脸沧桑的四十五度抬头望天,语气沉痛:“我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了——要不,我还是打车去吧,你付钱。” 对面大惊道:“千万不可以啊奕哥!我可是跟校长说了你家庭特别特别困难身世特别特别凄惨才争取到这个机会的,你要是还有钱打车岂不是打我的脸吗!” 萧楚奕已经开始看来往的车辆,准备伸手拦车,一边敷衍道:“也许是司机特别特别善良温柔热心热情热于助人头顶光圈普照大地,愿意免费载我一程呢。” 话音未落,一辆黑色的轿车便停在了萧楚奕的面前。 车窗落下来,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盛予航。 几日没见的人仍然是一贯的温和斯文的模样,隔着薄镜片的眼中含着几分温和的笑意。 “你是迷路了吗?我顺带捎你一程。”盛予航说道,“上车。” 萧楚奕微怔了片刻,听着电话那头聒噪的问询,半晌才回了一句:“……我好像看到活的天使了。” 第11章 萧楚奕在脑子里搜罗了半天的话语,最终也只能想出两个字来:“好巧。” 谁能想到前不久还以为会老死不相往来的萍水相逢者转眼间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呢。 盛予航的视线从他那张略带茫然的脸上扫过一圈,随即垂下眼眸,敛去当中的深意,温和地笑了笑:“是啊,挺巧的。” “你要去哪里?”盛予航问道,“我一会儿要去接个人,现在还没到时间,比较空。” 萧楚奕坐在副驾上,从备忘录里翻出地址:“长江北路三百二十七号的……幸福面馆?” “那还真巧,我们正好顺路。” “哈,是吗。”萧楚奕干笑了两声,“那还真是麻烦你了。” 或许是对方老好人的皮囊的迷惑性太深刻,萧楚奕面对他时总有一种难以招架的感觉。 他们明显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性格方面,但是欠了对方人情的情况下,他便时时刻刻都注意着不要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深不深交倒是其次,吓到对方可就不好了。 这时候还是工作时间,路上并不像高峰时期那么堵,一段路程开车过去也不过就二十来分钟的时间。 期间盛予航也没让气氛太冷场,不过他说话很有分寸,也没有追问一些隐私上的问题,只是就他助理禁止他点外卖等一系列的“恶行”发表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无奈与憋屈,偶尔还夹杂着一些对他那个中二病严重的小侄子的抱怨。 萧楚奕抓准间隙的机会“嗯嗯”的应上几声,并没有真的将这些用来杀时间的琐事听进脑子里。 到了目的地停车的时候,盛予航才提起另一个话题:“你以后准备留在B市吗?” 萧楚奕顿了顿,准备拉开车门的手停在半空。 盛予航提起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萧家大本营在A市,当初大学的时候,原主以多见见市面的理由选择了B市的大学。 然后他就在那里遇到了沈碧霄,毕业后也为他留了下来。 原主上面还有一个大哥,也是家族的顺位继承人,除了父母的担忧与希望以外,他并没有什么回到A市的必要。 后来原主为了沈碧霄跟家里闹翻,之后愣是几年没回过A市一趟。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萧楚奕刚跟沈碧霄闹翻,退出了公司。 B市原本所有牵绊他的东西都已经被斩断,按理来说,他应该回家了。 盛予航也亲眼见证了他们的分手现场,回去了解了一下情况,会这么问也不算奇怪。 萧楚奕思索半晌,不确定地应了一声:“大概吧……” 他以后也许会回去,但绝不是现在。 作为一个很记仇的人,他也不可能就此轻飘飘地就跟沈碧霄划清界限,从此就当过去与未来所有的欺骗不存在。 欠了多少就得还多少回来,这才是萧楚奕的行事准则。 盛予航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又问道:“考虑来我们公司吗?我听说过业界对你平价都很高。”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想要自己创业的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前一句还能说是挖墙脚,后一句就有点奇怪了——就算盛予航是个好人,这么说话也过于慷慨了一点。 有阴谋。 萧楚奕心下一动,面上波澜不惊,给出了一个划水的回答:“谢谢,盛总你真是个好人。我到了,今天赶时间不好意思,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盛予航一眼就看出了萧楚奕警惕起来的神情,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也没办法再拦,不由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难道他看起来这么像不怀疑好意的坏人吗? 明明很多人都说他长得特别有迷惑性,看着就觉得很温柔很乖很让人有亲切感来着的。 虽然这些跟他本性都搭不上边……但好歹还没人对他这么避之不及的。 盛予航靠回座椅上,想起自己被迫接下来的麻烦,不由头痛地按了按眉心。 不就是想找个人暂时分担一下临时监护人的工作么,怎么就这么难呢…… * 萧楚奕有点冤,他是真的赶时间。 在踏进面馆门口的同一时间,萧楚奕的手机再度响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接听的那一瞬间,只剩1%电量的手机终于坚持不住,屏幕闪烁了两下便陷入了黑屏。 萧楚奕盯着这个不争气的手机看了两秒钟,随即就听见面馆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请问你是萧楚奕吗?”头发半白的中年人戴着厚重的眼镜,眯起眼睛,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萧楚奕。 “您就是周校长吗?”萧楚奕愣了愣,随即迎了上去,“是周潇介绍我来的——” “没错没错是那小子。哎呦真人比照片上还俊呐。” 周校长面上一喜,一边说着,一边连忙起身握住了萧楚奕的手,用力得好像生怕他一松手人就跑了。 “情况我都听周潇说了,他介绍的人我绝对是信得过的,这样吧,正好学校缺人,你看什么时候可以上任,我马上就可以叫人帮你安排宿舍,有什么其他要求你也尽管提,只要我能做的到的一定尽力满足!” 眼前的中年人眉宇之间已经有了几道皱纹,看面相也是比较严肃凶恶的类型。 然而此刻却挂上了热情洋溢的笑脸,看起来已经不单单只是违和的程度了,简直就可以称为惊悚了。 萧楚奕的嘴角抽了抽。 说好的严肃死板呢?说好的不苟言笑呢?说好的面试特别严格呢? 眼前这个明明看起来恨不得他马上上任,连最基本的信息都没问过一句—— 话说回来,最不靠谱的就是“周潇介绍的人信得过”这个伪命题了吧…… 萧楚奕敏锐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里被提到的周潇是原主的发小,两家世交,两家小儿子恰好同龄,还是同月同日生,从托儿所就开始做同学,一直到大学才真正分道扬镳。 在这样特别的缘分的影响之下,两人想要不熟也难。 不过周潇跟萧楚奕完全是天平的两端,前者没什么傲气,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混吃等死。 通俗点来说,周潇就是性格比较傻白甜的二世祖。 平日里不务正业,跟一群狐朋狗友厮混着被他们卖了还帮着数钱,从头到脚都写着“不靠谱”三个大字。 所以原主跟周潇的关系一直比较浅淡,关系说不上差,但终归不是一路人,自从原主跟家里闹翻之后,他们就很少再联系了。 在原本的剧情里,这个发小甚至都没有出场的机会。 直到萧楚奕穿越过来之后,过去那些二世祖狐朋狗友借机羞辱他的事小范围传播出去,中间还夹杂着些有关于他恼羞成怒跟人翻脸的添油加醋成分。 这些话原本只在B市的小圈子里传来传去,也不知怎么就传到远在A市的周潇耳朵里去了。 周潇这人虽然做事有点不靠谱,但为人却很讲义气,一听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被人欺负了,当即就气不打一处来。 随后他就打电话过来,对着萧楚奕痛骂了那群欺负他的二世祖们好几个小时。 萧楚奕一个觉头睡醒,周潇那边才刚刚结束。 周潇一边咕咚咕咚地灌水,一边气势汹汹地问萧楚奕有什么打算:“奕哥你说咱们是去套他们麻袋揍一顿,还是先让他们家破产?” 萧楚奕刚刚睡醒,意识还不太清晰,一个顺口就说了出去:“……嗯……先找个工作吧……”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眼前的周校长是周潇家的远方亲戚,是一所私立贵族中学的校长。 根据周潇打听来的消息,这所学校最近正在招老师,不过需要由校长亲自面试。 而周校长是个非常严肃死板的人,不仅严于律己,还严以待人。 于是周潇灵光一闪,就给萧楚奕编了一个“父母双亡、家境贫寒、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成绩优异却找不到工作”的凄惨励志人设。 ——稍微查一查就露馅了呢。 萧楚奕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并且对这位发小的不靠谱程度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不过就算如此,萧楚奕也没准备就此放弃这个机会。 周潇是觉得萧楚奕肯定不会在B市久待,所以随便找个工作应付一下,顺带体验一下人生,萧楚奕却是有好好考虑过工作的事的。 短时间内他不会回到A市,也没准备现在就跟萧家说明真相,只能暂时在B市自力更生。 原主大学里学的是计算机,而且成绩相当优秀,毕业后也主要是在做程序员的工作,沈碧霄的公司平台雏形几乎就是原主一力构造出来的。 但萧楚奕却不准备再继续做同样的工作。 他对编程并不是一窍不通,但大学专业侧重点不同,而且毕业以后他就将那些知识丢到了一边。 就算脑子里还残存着相关的技能记忆,但那到底不是他真正喜欢的事物。 而且他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变成秃子。 穿越前的萧楚奕就是个老师,而且还恰好是周潇口中那种励志典范。 父母早亡,家产被占——家境贫寒,曾一度误入歧途,最终还是在各方人士的关怀之下,成功从街头一霸进化成了校园里的三好学生——从成绩从吊车尾一路逆袭到全市前十的那种。 年少时惊天动地的事多了,面对未来他便选择了更平静安稳的那条路,留在了大学里当老师。 只可惜他这人大概注定跟“平凡”二字搭不上边,入职没几年就进了医院长住,最后眼一闭一睁,就变成了另一个萧楚奕。 幸好还是在背景相似的现代社会里。 萧楚奕也只能这么安慰着自己。 谁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穿越会不会再次发作,萧楚奕并不确定自己会一直留在这个世界。 但是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他也得好好地生活下去,只是目光不能看得太远。 如今有现成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无论成功率有多少,他也得试着伸手去抓住。 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被“古板严厉”的周校长责骂一通,再转身离去找下一个工作的准备。 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就是对方看在周潇的面子上,刁难他一通之后勉强让他通过。 但他唯独没预料到周校长这么热情的反应。 萧楚奕先转头看了眼面馆的对门,确定那个学校大门上刻的名字就是周潇告诉他的那个。 然后他再扭回头,看了眼面前满脸期待的周校长。 看着也不像是假冒的。 于是萧楚奕果断地点了点头:“随时都可以。” 周校长更加激动地握住了萧楚奕的手,几乎感动得老泪纵横:“那明天就来上班吧,一会儿我带你去签合同。” 萧楚奕:“……”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自己被卖掉了的感觉呢。 * 学校一侧的路边。 盛予航将车停在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副驾上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容貌上与盛予航有几分相像,只是小孩儿显得更阴柔一些,若是不说话不看身上的男式校服,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女孩子。 小孩儿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睥睨和淡漠,从这个角度来看跟不笑不说话的盛予航更有几分神似。 他像是太过无聊,手里的玩具是两把泛着寒光的小刀,正一上一下地抛落。 卡着时间点与忙碌的大哥大嫂交流了几句之后,盛予航最终还是放弃了从他们那里请教正确教导青少年方法的想法。 旁边这个中二晚期成型的熊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绛河,把刀收起来,我要开车了。”盛予航收起手机,扫了小侄子一眼,“不然如果脸被划烂了眼睛被戳瞎了,我是不会道歉的。” 语气平板的恐吓也仅仅让盛绛河不再玩扔刀的游戏,但他仍然昂着头摆出一副“全世界我最刁”的高冷表情摸着刀背。 盛予航扫了他一眼,不是很想告诉他这个样子不仅没有气势,反而很像动画片的戏精小公举。 这世上能制得住这种中二期的熊孩子的,大概也只有活的天使了吧。 至少凡人绝对做不到。 正想着,盛予航一抬头,正准备发动车子,却看到了不远处那张熟悉的脸。 走在前面的周校长他是认识的,跟在后面的人却让他有些意外。 他调查过萧楚奕的资料,知道他是萧家的小少爷,就算不回家,怎么也不至于会为工作而烦恼。 但眼下的场景看着也不太像是单纯的旧识叙旧。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短的时间见到这么多次,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噫,又是那个恶心的老头。”盛绛河也看到了前面的人,显然他对周校长的怨气极大,撇了撇嘴就拧着眉往后退,“现在竟然换口味了吗,老年吃嫩草也不嫌害臊。” 盛予航看了眼“嫩草”,分别回想了一下萧楚奕的身份,以及初见时那个房间里被掀翻的桌子和一地的狼藉,又眼神微妙地看了眼小侄子,有些意味深长。 “说不定是你的新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bakedbread”小天使的投喂~=3= 第12章 打车回到暂住的宾馆之后,刚接上手机电源,萧楚奕就接到了周潇的电话轰炸。 “奕哥奕哥!那帮孙子坑我!你可千万别去啊!”周潇对着电话用力地吼了一声。 萧楚奕将电话拿远了一些,等到另一边的噪音平歇了一点才放回耳边,听周潇说起前因后果。 这一次周潇热情地帮他找工作倒是出于本心,不过找上周校长却是他那些朋友的怂恿。 那些人一个一边的起哄,说那毕竟是周潇家的亲戚,而是还是名声很好的贵族私立学校,工资高也舒心。 周潇一听确实是这个理,便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下来,转头就找爹妈要了这个远方亲戚的联系方式。 出于对朋友和亲戚的信任,周潇一点也没多想,听说有门路就立刻把萧楚奕介绍了过去。 结果等到约定的时间点了,周潇担心萧楚奕被刁难,就跟朋友们提前思考一下对策,准备充当一下远程支援。 谁知就在这时候有人说漏了嘴,他们叫萧楚奕过去根本就是为了坑他。 周校长所在的学校对外名声确实不错,也是B市升学率最高的中学之一,但就像每个城市都有人渣一样,每所学校都有那么几个刺头。 在这里上学的要么是成绩特别优异的,被分在同一个班的都是学霸,整天沉迷学习无心搞事。 要么就是特别喜欢搞事的,这群人家里都无一例外——有钱或者有势或者有钱有势。 前段时间学校新来了一个老师没有经验,加上年轻脾气冲,一言不合跟一群初中生打起架来,反而被人打破了脑袋,至今还在医院住着。 这件事明面上被压了下来,涉事的学生也被记过退学,但之后住院的老师连家人被那个学生家长打击报复了。 全家都丢了工作,出门在外都被人指指点点,老师的老父亲被气得住了院,险些没抢救过来。 然而对方财大气粗,甩起钞票“赔偿”也不手软,报警起诉都没有用,只能提心吊胆地缩起脖子过日子。 虽说那个老师也有错在先,但也绝不至于招致这样的下场。 这也给其他的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在之后的那一段时间里,几乎每个老师都会绕着那个班上的学生走,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也被报复落得这样的结果。 后来倒也是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老师来,但结果大同小异,不出一周就被那群喜欢搞事的学生和同事的提醒给吓跑了。 这才是这所声名在外的学校近期一直在招老师的原因。 听说这些内情之后,周潇气得险些吐血。 周潇知道萧楚奕最烦这些麻烦事,而且他现在一个人在B市,他们这些亲友团也鞭长莫及,万一被欺负了有没有人给他撑腰还是个问题。 他对萧楚奕确实是好心,但结果却好像是给他硬塞了一个麻烦。 周潇恨不得立刻飞到萧楚奕面前阻止他跳进坑里。 面对周潇的长篇大论苦口婆心,萧楚奕一概点头“嗯嗯”应声。 好不容易等到对面的人停下来喝水的间隙,萧楚奕才解释道:“那个我知道了。刚刚周校长都跟我说过了。” 周校长的人设好歹还没崩得彻底,带着萧楚奕回学校之后,他就简单把学校里的情况交代了一下。 虽然缺人,但他也不想找一个刚上任一天就转头跑了的。 找工作这种事也得是你情我愿。 至于他选择招萧楚奕的原因就更简单了。 前面老师都是家里没权没势的,害怕被打击报复也无可厚非,而主动送上门的萧楚奕却跟他们不一样。 这位好歹也是萧家的小少爷,谁能打击报复到他家里去? 这个理由真是完全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呢…… 而且周潇苦心做出的人设显然并没有派上任何用场。 这个傻孩子啊…… 难怪会那么容易被人卖了。 所以萧楚奕一点都不怀疑是周潇故意坑他。 光靠这孩子的智商,就根本做不到这种事。 周潇对于自己智商被鄙视的事毫无所觉,闻言立刻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建议道:“奕哥,要不你先回来吧,我帮你在我们家公司找个工作,放心,绝对会帮你瞒着叔叔阿姨的。” “不用了——” 萧楚奕靠在窗边,拉开窗帘的瞬间,阳光便倾泻了进来。 他眯着眼看向远处,三条街道之后的一栋高楼顶端,一个“沈”字标识映入他的眼中。 “我还有点事要做。放心吧,一群初中生而已,没有那么可怕。” “啊啊啊?所以奕哥你还是要去啊?”周潇一惊,“还是别了吧,我听说那群学生真的很凶啊,你都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有多可怕QAQ你还是回来吧,我养你也行啊,咱们也好久没见了,出来聚聚嘛……” “不用把颜文字也一起读出来的……”萧楚奕嘴角抽了抽,“有别的事想拜托你帮忙。” “什么事?!”周潇一秒正经起来,“奕哥您尽管吩咐,我绝对拼了老命也要帮你达成!” “不用那么夸张。”萧楚奕无意识地屈起指节,敲了敲窗户,淡淡道,“帮我注意一下大哥最近的动向,找几个人看着,别闹出动静,被发现就说怀疑我被绑架了找线索。” “啊?”周潇呆愣地张大了嘴。 “总之就这样吧,谢谢你了。”萧楚奕弯起嘴角笑了笑,“有空来B市的话我请你吃饭。” * C中,初二七班。 预备铃已经响过一次,前后左右的班级都已经安安分分地回到了位置上,拿出了书本预习。 一片寂静之中,便显得中间的七班格外突出。 萧楚奕走进这间教室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么大活人。 他也没在意,往讲台边一靠,就开始打量起这间教室的全貌。 怎么说也是相当出名的贵族私立,硬件设施没的说,教室宽敞明亮,桌子干净得像是有人定期清理,空调暖气投影仪全部配备齐全,而且全都是崭新的模样。 扑面而来的土豪气息。 只可惜原本干净整洁的教室被一群不**分的学生糟蹋得乱七八糟。 角落的桌子被掀翻了好几个,过道里还能看到沾着水的拖把,一眼望过去就没几个安分坐在原地的。 教室正中央甚至还冒出了一阵袅袅的烟气,待挡在前面的学生跟旁边人推搡着移开之后,萧楚奕才发现是一个小胖子在吃泡面。 与此同时,教室靠门的角落里正发生着另一场冲突。 一个女生撩起裙摆往桌上一踩,伸手揪着一个男生的衣领,眼神凶恶得一点也不符合她的性别和颜值。 “老子的发卡是不是你偷的?!快点给老子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哈?你在说什么啊?你这个男人婆竟然还会用这种少女的东西!这么恶心我宁愿把手剁掉也不会碰的!” “什么?你竟然敢鄙视老子的少女心!信不信我扁到你跪下来叫爸爸!” “是你跪下来叫我爸爸才对吧!你这个男人婆!” 萧楚奕:“……”不是很理解现在的小孩子都在意着什么东西。 教室另一端也在同时发出了一阵高亢的尖叫:“啊啊啊啊啊——我赢了!我终于通关了!” 其他人回头扫视了一眼,随即又冷淡地收回了视线,像是习以为常。 剩下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话,还时不时蹦出几声激动的叫喊。 完全没有任何安静下来的意思。 正式上课的铃声卑微的藏在这群人的喧闹声中。 门外检查纪律的老师从窗户旁路过,皱着眉往吵闹的教室里看了一眼,随即又看向了讲台边的萧楚奕。 他们早上才刚刚见过,周校长还特地为他开了个早会,郑重地将这个新老师介绍给了其他的新同事。 根据早上的一面之缘来看,这是一个相当严肃的老师。 就在萧楚奕以为他愤怒地冲进来训斥他们的时候,巡逻老师突然露出了一个同情的表情,叹息一声摇着头走了。 不一会儿隔壁班的位置就传来那位老师的怒吼声,似乎在训斥班上开小差的学生。 萧楚奕:“……”这个班的学生到底是有多令人绝望啊喂。 看来只能自救了。 萧楚奕叹了口气,慢吞吞地直起身,抱着课本走上讲台,将书往桌面上一拍:“上课。” 教室里寂静了一瞬,学生们的视线纷纷往讲台上移过去,似乎这时候才发现还有这么个人在似的。 但安静也只在一瞬间,学生们对视了片刻,随即又扭回头去,吵架的吵架,吃东西的吃东西。 声音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真是令人怀念的中二叛逆期啊。 萧楚奕翻了个白眼,一副懒洋洋的表情,视线悠悠地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靠窗一个座位上。 刚刚安静之后又喧闹起来的瞬间,他注意到了不少人都把目光往那边倾了,似乎是得了什么暗示才再次吵闹起来。 看来这就是他要找的地头蛇了。 那个学生乍一看好像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校服和桌椅都规规矩矩干净整洁,一张漂亮精致的脸蛋看起来格外有迷惑性。 看起来就像小天使一样乖巧可爱。 然而他手上的东西却跟乖巧可爱沾不上边,一上一下抛落着的小刀泛着寒光,常人光是看着就会觉得一阵心惊肉跳,更别提三把刀一起在一个半大孩子的手里飞来飞去。 萧楚奕低头看了眼座位名册,勉强从一堆混乱的桌椅中辨认了他的位置。 盛绛河。 挺有特色的名字。 萧楚奕走下讲台,朝着盛绛河走过去。 有几个坐在前排的学生停住了话头,自以为隐蔽地对视了一眼,嘴角爬上一点得意的笑。 在萧楚奕走到过道近前的时候,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突然伸出了腿,想要绊倒他。 萧楚奕目光一扫,三两步就跨了过去,还顺手帮他们把桌子推正了一些。 “这位同学——”萧楚奕在盛绛河的桌边停下。 “有何贵干?”盛绛河不耐烦地问道,手里的刀还没停下。 “我想告诉你,上课玩刀是很危险的事。” “关你屁——” 盛绛河皱起眉,目光滑过自己的双手,不由微怔,一句不耐烦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刀呢? 他的视线下意识往上移了移,便看到了在另一人指间飞舞的小刀。 动作比他熟练多了。 “就算没伤到自己,万一划坏了桌子椅子黑板什么的公物也不好啊。”萧楚奕接着说道。 “嗡”的一声轻响,两把刀都被甩了出去,笔直地插进了旁边空着的桌面上。 半截刀刃都没入了桌面,刀尾还随着余劲微颤着。 原本绕到萧楚奕背后,举起几本厚书准备偷袭他后脑勺的学生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接撞倒了后面的桌椅,跌倒在地,腿软得直打哆嗦。 离得近的几个学生也顿时脸色刷白,刚刚他们还以为那刀冲着自己来了。 教室里霎时间一片死寂。 唯有萧楚奕一脸平静地退开半步,指间转着刀,侧过头示意盛绛河看那可怜的桌面,用一种“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和语气说道:“比如说这种情况。” “作为你们的新班主任,我觉得我有必要纠正一下你们的这些危险的习惯。”萧楚奕不紧不慢地说道,“盛绛河对吧,晚上叫一下家长。” 萧楚奕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对了,记得让你家长带上钱,损毁公物需要赔偿的。” 盛绛河:“……” 第13章 盛绛河没能在当天晚上叫来家长,因为那时候他家长忙着开会。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盛予航就看到了一只垂头丧气的小侄子。 背景灰暗得几乎能看到阴影线条的那种丧气。 这可不太多见。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猫嫌狗厌的时候,小侄子也不例外,虽然没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但莫名其妙的傲气和小脾气一直都没少过,也向来都是抬着下巴看人。 加上他的家世和智商都远超平均线,从来都只有他把别人耍得团团转的时候,就连老师都拿他无可奈何。 这也是大哥大嫂特地拜托盛予航回来看管小侄子的原因之一。 盛予航刚脱下外套,就见盛绛河磨磨蹭蹭挪到他面前:“小叔,我想买刀。” “你说什么?”盛予航笑眯眯地盯着他,看到盛绛河都涨红了脸,“我没听清。” “我要买刀!”盛绛河磨着牙大声吼出来,“就像之前我舅舅送我的那一套!” “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盛绛河憋住了气,半晌才讷讷地说道,“被没收了……” “噗——” “你刚刚是不是嘲笑我了?”盛绛河瞪大了眼,气得鼓起了双颊,“你绝对笑了吧?” “没有。”盛予航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我就是有点好奇,哪位这么神通广大,竟然连我们盛大少爷的东西都敢收。” 这就是脸长得好看的好处了,明明是嘲讽的话语,偏偏就能让那张写满了“真善美”的脸扭转成单纯的好奇。 盛绛河像个被戳破的气球,转瞬间就漏空了气。 “就、就是今天新来的老师……”盛绛河撇了撇嘴,声音越说越小,“就是我们昨天看到的那个……他还说、还说要见家长,还、还、还要我赔钱,明明是他弄坏的,真不要脸……” 盛绛河夹杂着无数主观性的评价词,半天才啰里啰嗦地说明了前因后果。 “噗——” “你刚刚绝对是笑我了!”盛绛河的脸再次膨胀成了河豚,“我被欺负的事让你这么开心吗!” “是啊。”盛予航无比自然地点头,眼看小侄子已经快气到爆炸了,这才用手抵住唇轻咳了两声,“咳咳,所以就是要我去一趟学校是吗?” “对。”盛绛河哼哼着背过身去,“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教训他,不然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盛予航翻出手机,低头看了眼最近的行程,一边敷衍地点头:“嗯嗯。” “这才像话嘛。”盛绛河被轻易顺了毛,“你要是不帮我找回场子,我不就是白被欺负了吗。” 很好,明天一天的行程都可以空出来了。 盛予航收回手机,笑眯眯地看了眼小侄子:“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的努力白费的。” * 隔天上午,C中校园内。 萧楚奕抱着一叠资料坐在连廊上,一腿屈着膝堆放着文件夹,慵懒地倚靠着围栏,微低着头。 黑色的碎发敷衍的落在两边,露出常年不见光的苍白后颈,漂亮也脆弱,好像轻轻一折便断了似的。 半露的侧脸上眉头微拧着,似乎有些苦恼。 附近路过的女老师已经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粘过来。 萧楚奕觉察到对方的视线,抬起头看过去,歪了歪头,露出一些疑问。 回过神的女老师脸刷得通红,一脸害羞窘迫地捂着脸跑远了。 萧楚奕:“……” 啊,本来还想问问她路怎么走的,怎么跑得这么快…… 萧楚奕头痛地仰头望着连廊顶端,从旁里斜长出的竹子映入他的视野。 他随手扯过两片竹叶,摩挲了两下便失去了兴趣,低下头继续看资料的时候,就顺手放到了嘴边咬着。 周校长对他报以厚望,倒不是希望他能把那个班的成绩带到年级前几之类的,唯一的期待就是希望这个班的学生可以稍微“正常”一点。 至少不要成为校园传说一类的诡异人物。 为此,他前一天就将那厚厚一叠学生档案资料全部塞给了萧楚奕,甚至包括了那些学生所有的作业。 萧楚奕大致翻看了一部分,留下了真正有用的档案,其他暂时都放到一边。 有关于那个班上学生的不“正常”之处,他昨天已经有了一个初步却直观的认知。 虽说通过暴力恐吓让他们暂时安分了几节课,但那些学生明显对他还是很不服气,这么下去迟早还得出事。 他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也不太好意思一直用那么粗鲁的方式和这些祖国未来的花朵交流感情。 果然还是年纪大一点比较好带啊,不听话抽一顿就好了。 萧楚奕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解决问题的第一步当然是要了解问题。 C中一直都走着精英化路线,一个班的学生一般也就在十几到二十几人左右,当中七班的学生是最多的,足足有三十二人。 据同事传闻所说,这似乎是因为其他班级的问题学生被塞进了这个班以毒攻毒。 所以才显得这个班人数多的同时,问题也格外严重突出。 这个班上的学生大部分都非富即贵,自从上一个被退学的学生将男老师彻底踩在脚下踩之后,他们就彻底放飞了自我,对老师毫无畏惧之心,我行我素,立志要气死所有来带班的老师。 前一天班上位置明显没有坐满,萧楚奕也数过人数,缺了有将近十个人。 萧楚奕一边转着笔,一边翻过一页,在缺课的人名字上做下记号。 翻了几页之后,萧楚奕便看到了盛绛河的名字。 他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已经足够深刻了。 盛绛河在七班的影响力非凡,相当于是隐藏在幕后的老大。 当然在萧楚奕看来,这就是一个心高气傲并且十分中二的小鬼头,未来或许真的会大有所为,不过现在么…… 学生还是要有一个学生的样子的。 根据同事和周校长的重点关照,据说盛绛河家里背景很深,家里祖传千万亿家产,父母还都是高端研究员,获得过无数国际大奖。 而作为代价,就是这对很牛逼的父母根本没空管教儿子,所以缺乏父母关爱的盛绛河便长歪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倒不算是走上歪路,只是开始热衷于搞事,不服管教,让人十分头疼。 不过话说回来…… 这个盛绛河的人设,还有脸,怎么总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萧楚奕一边漫不经心地思索着,一边又翻到了下一页,这个是女生,也是缺课成员之一。 正要抬笔画下记号,萧楚奕就感觉面前的光线陡然黯淡了不少,笔尖一顿,他抬起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萧老师你好。” 盛予航微微俯身,弯起眉眼与萧楚奕打招呼,他话语中也含着笑,于是原本稍显刻意而轻佻的“萧老师”三个字也变得温柔起来。 “又见面了,真巧。” 第14章 此时此刻,萧楚奕内心纵有千言万语,也只汇聚成了一句话—— 怎么又特么是你啊? 若说是巧合,这也未免巧合得太多了一些。 关键是这么大个白月光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他有点害怕自己会把持不住。 内心满满的槽点难以言喻,萧楚奕神情复杂,迟疑着,脑海里又闪过一道光。 盛予航、盛绛河、找家长…… 好了,真相串联成功。 真要算起来,这还得是他自己背锅。 但是……谁能想B市竟然这么小呢,走哪儿都能偶遇熟人。 要是下一秒沈碧霄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大概也不会觉得意外了。 萧楚奕漫无目的地神游了片刻,终于在对方炯炯有神的视线中回过了神。 “是啊,好巧。”萧楚奕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嘴边的竹叶都忘了吐出来,他抬头看向盛予航,“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盛绛河的家长。”盛予航说着又补充道,“我是他小叔,暂时帮他父母看管一段时间。” 果然。 “我是他的新班主任。”萧楚奕指间的笔又转了两道,顺手在纸上画下一个记号,一边接着说道,“关于盛绛河同学的人身安全问题,我觉得有必要跟家长交流一下。” 盛予航并不意外,只是侧过头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C中的硬件设施没得说,校园占地极广,内部小桥流水假山竹林一应俱全,美倒是很美,只是这里正是校门口到教学楼的必经之路。 眼下还在上课时间倒还好说,等到下课放学,这里人来人往,怎么看也不像是说话的地方。 盛予航收回视线:“我还以为这种事坐在办公室里谈比较合适?” 萧楚奕换了条腿支撑着文件资料,身子却往后靠了靠,赞同地点头:“你说得对。” 盛予航投来略带疑惑的目光。 萧楚奕往后仰了仰头,没挪动地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是不好意思,我不认识去办公室的路。” “……” “……” 萧楚奕抬头与盛予航对视着,尽力睁大了自己无辜的双眼,力图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真诚。 本该是风流的桃花眼,仰起头时却明亮清澈,显出无比的乖巧无辜,就好像稍稍怀疑一下他就是罪大恶极的事。 原来上次在路上发呆是真的迷路了吗。 盛予航沉默了片刻,没忍住扭过头去轻咳了一声。 萧楚奕感觉自己好像被嘲笑了。 但是路痴这种天生缺陷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大度的一笑视之。 没等他拉回正题,就见面前伸来一只手。 他愣了愣,抬起头,就见盛予航轻笑了一声。 “我大概知道办公室在哪儿,我带你去吧。” * 在去办公室的路上,两人寒暄了几句,也就顺势将话题转到了今日的主题——盛绛河小朋友身上。 盛绛河是盛予航大哥大嫂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小侄子。 盛家大哥比盛予航大了一轮不止,却没有继承家业,而是走上了科研的道路,由此跟妻子相识相爱,还诞下了爱的结晶。 可惜两位都是典型的研究狂人,谈恋爱都带着浓厚的学术范儿,励志一生为研究事业做奉献。 因此,这对夫妻虽然在本职工作上十分敬业,但对自己的孩子也就多少有些疏忽。 恰好盛予航刚被父母从国外踢回来,要他接手家里的公司,于是盛家大哥大嫂便顺势拜托了小弟帮忙管教一下儿子。 盛予航跟盛绛河关系算不上太好,之前两人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话也说不上几句。 不过到底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盛予航又是个负责任的人,既然大哥大嫂交代下来了,他也希望能好好照顾小侄子。 算上今天这一天,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接触也才不过五天,加上工作繁忙,盛予航对小侄子在学校的情况了解还有限。 “今天正好没什么工作,我就想着抽空来了解一下情况。” 盛予航语气温和,早就将小侄子的“嘱咐”丢进了垃圾桶,不仅没帮他好好“教训”新来的老师,反而还毫不客气地扒了他的老底。 “之前他跟着他舅舅比较多,他们宠他宠得有点过头,如果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萧老师该教的也不用太客气,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这话听着像是“您尽管抽他,只要别抽死了,都全算我的”。 萧楚奕心底不由生出了一丢丢的同情,为那位显然毫不知情的盛绛河小朋友。 不过话说回来,盛绛河在班上的问题也确实不小,萧楚奕刚来第二天,早上就已经听到许多同事来告过状了。 别看盛绛河生了一副小天使的面孔,但实际上所有问题学生做过的事他基本都做过。 像是不做作业、上课不听讲之类的已经是最小的问题,其他的诸如带领全班同学逃课、怂恿同学跟别的班打群架、当众嘲讽老师……他几乎都沾过手。 就连上次那个跟学生打架的男老师事件里都有他的影子。 偏偏盛绛河的脑子灵活,做事也没什么大的纰漏,而且他家世放在那里,老师也都拿他毫无办法。 刚听说这位的“光辉过往”的时候,萧楚奕也不由觉得有些头大。 直到这时候,他才隐隐有些明白为何这个班上的老师这么难找了。 盛绛河还仅仅只是这个班级的“问题”之一。 而像盛予航这样配合工作的家长却未必能有第二个。 想到这里,萧楚奕不由叹了口气:“要是每个人都像盛总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说着,萧楚奕正要踏上第二层台阶,却被盛予航拉住了手腕。 盛予航伸手指了反方向,看起来有些无奈:“办公室在这边。楼上已经是初三了。” 萧楚奕收回跨出去的脚,摸了摸鼻子,将原来的话咽了回去,干笑了两声:“这不是……没有指示牌吗,我才上任第二天。” 这是假话。 以前他在同一所大学上了四年学教了两年课,也从来没有靠自己找到过办公室。 因为其他教学楼和教室都有指示牌,但办公室是没有的。 不过这种有损他可靠形象的黑历史就不用说出来了。 萧楚奕默默挥散自己的黑历史,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 “这时候应该还在上课,等会儿正好是大课间,我把盛绛河叫出来,好好谈谈……” 盛予航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见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学生。 “萧老师!”男人将学生往两人面前一放,脸色青黑,“麻烦你好好管管你们班上的学生,爬墙爬到学校大门口去了!这像是什么样子!” 萧楚奕手上一顿,侧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前一天那个管纪律的老师,好像是姓唐。 被唐老师揪着领子放下来的学生是个生面孔,萧楚奕只在档案上见过那张脸,花了点时间才对上号。 显然这位就是昨天缺课的学生之一,好像是家境比较一般的。 此刻这位学生缩着脖子,像是有些怕唐老师,一边又有些好奇,不住地拿目光偷瞄着萧楚奕和盛予航,似乎在思索着哪位才是新来的班主任。 “还有你们班上!我刚刚才去看了,今天少了足有一大半的人!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唐老师气得脸色通红,“还有没有一点初中生的自觉!一个个都把翻墙当主业吗!太不像话了!” “啊抱歉抱歉,我会去看看的。”萧楚奕应付完唐老师,便俯身看向那位学生,“你是叫尹飞对吗?能说说为什么要在上课时间翻墙吗?” 萧楚奕语气温和,并没有发火的征兆,反而含着些鼓励的笑意,这点与他们之前的老师不太一样。 看着那张温柔漂亮的脸,尹飞便红了脸,脑子里像是一团烟花炸开,嘭的一下,就什么东西都不剩下了。 他愣愣地点头,结结巴巴地脱口道:“我、我、我我我是、帮、帮盛哥他们望风的,他们、他们说要去找、找程思嘉。” ……盛哥? 萧楚奕眉头微挑,盛予航脸上笑意更深,只是背后隐隐有黑气散发出来。 “你是说——”盛予航语气比萧楚奕更加温柔,“盛绛河逃课了吗?” 第15章 问清了盛绛河一干人逃课的确切地址,萧楚奕将尹飞小朋友送回了教室,然后跟着盛予航上了车。 萧楚奕不认识路,而且盛绛河是盛予航的小侄子,后者便当仁不让地表示要一起去。 坐在车上的时候,萧楚奕才发现他们走得太急,他忘了把学生档案放回去了。 顺手翻了几页之后,他找到了“程思嘉”这个名字。 程思嘉就是昨天缺课的女生,根据尹飞交代的情况来看,她缺课已经有一个多礼拜的时间了。 学生档案上的内容当然不会记录她缺课的原因,而只有一些家庭情况,和以前学校的老师平价。 程思嘉的家庭条件并不好,即便在整个C中也是排在倒数的,但是她的成绩相当好,一直都是学校最高档奖学金的获得者。 过去学校的老师也平价她刻苦、努力且懂事。 从理论上来说,这应该是最让老师省心的那类学生。 但是这么个家境贫寒、成绩优异的学生却被分在了奇葩聚集的七班,还三番五次的逃课。 这不合常理。 “那个女生……”盛予航突然开了口,“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楚奕回过神,将刚刚发出信息的手机放回去,侧头看了盛予航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绛河提过这个名字,是个很努力的女生。”盛予航顿了顿,又接着道,“而且,我觉得他不会在明知道我要来学校的情况下公然逃课。” 萧楚奕深以为然。 像盛绛河这种聪明且善于伪装的小孩儿,在有话语权的人面前是不会轻易暴露出自己糟糕的一面的。 就连他的父母也以为自己的儿子仅仅只是调皮了一点。 前一天萧楚奕刚来的时候,盛绛河一开始可也是表现出了乖巧的模样的。 手机传来“叮叮”几声信息提示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萧楚奕低头看了两眼,眉头就皱起来。 “周校长说程思嘉上个礼拜就请假了,不过只请了一天,之后就没有来过。另外……” 说到这里,萧楚奕顿了顿,他已经想象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她母亲早亡,父亲好赌又没有经济来源,上个月才闯到学校来抱着她的大腿跟她要钱,程思嘉当时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还要靠着班上同学接济,没钱给她父亲,他就扬言要把女儿卖掉……” 盛予航脸色同样冷下来,言简意赅地评价道:“人渣。” * 挂着“虹夜”标牌的会所里。 一群年轻人群魔乱舞地在房间里吵闹着,一个个左摇右摆尖叫吵闹,只有角落的位置有一点清净。 沈碧霄坐在沙发上,原本垂落的头发被抓到脑后,旧衣服也换回了一身高定,与过去那个穷学生的模样截然不同。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沈碧霄抬眼扫了扫屏幕上备注的“妈”字,阴沉着脸掐掉了电话。 这两天他在单方面跟家里人冷战,尤其是他那个拖后腿的妈。 直到前两天萧楚奕的再三提醒之下,他才想起来回去询问他妈发生了什么事。 邵女士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回来,还以为是自己之前甩的那张支票起了作用,当即得意洋洋地说明了前因后果。 然后她就得到了儿子一句厌烦的“别管我的事”,以及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从那之后,沈碧霄的心情就没好起来过,家里拖后腿的老妈闹心不说,公司里也是一堆烂摊子。 萧楚奕说走就走,留下技术部的人没日没夜的加班,也不小心出了好几次纰漏。 更别提那几个元老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劲,隐隐有些警惕和惧怕,宋浩轩紧随萧楚奕之后放飞了自我,有事没事就在里面挑拨是非。 若不是沈碧霄暴露身份之后,直接以个人名义又单独注入了资金,恐怕这时候公司就已经易主,或者干脆完蛋了。 但沈碧霄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好起来。 让他吃了个大亏的萧楚奕是其一,他现在对萧楚奕满心怨愤,想起来就恨不得把他活撕了才好。 一直念念不忘的盛予航是其二。 期间他想方设法地搞到了盛予航的新联系方式,然而几次鼓足勇气打过去,要么是助理接的电话,要么就是被当事人当做推销电话,丢下一句“不需要”就直接挂了电话。 沈碧霄抓心挠肝的痒,又气又忐忑,百般纠结犹豫之下,黑着的脸就没放晴过。 端着酒杯的黄毛青年晃过来在沈碧霄跟前凑热闹。 “哎哟沈哥还想着你那小情人儿啊,不是已经把人甩了吗,我们都已经帮你好好教训过他了,气也该顺了吧,要是舍不得,咱兄弟给你再找一个?” 黄毛打了个响指,招来守在门口的侍应生,一边接着说道:“别看咱这会所位置偏僻,但是环肥燕瘦任你挑选,不过么——” 他顿了顿,看了沈碧霄一眼:“可能漂亮不到萧少爷那份上,那种人物还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听到萧楚奕相关的名字,沈碧霄的眉头就狠狠皱起来,一脸厌恶地反驳道:“谁说我喜欢他的,那种人,呵,还不配让我喜欢。” 话这么说着,房间里的吵闹声让沈碧霄越发觉得难以忍受,他一仰头饮尽杯中的酒,将酒杯重重地放到侍应生的托盘上,随即就起了身。 “我先走了,账记我名字就行。” 沈碧霄拽开领口的扣子,匆匆走到门口。 刚一拉开大门,他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当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孩子的尖叫吵闹声。 一群穿着制服的男人举着棍子追在孩子们身后,一个人已经伸手拽住了一个女孩儿的后衣领。 前面跑得快的人已经跑出了大厅。 乱成一团。 黄毛跟在沈碧霄后面送他到门口,见状招人来问了问情况:“怎么回事啊?怎么有这么多小孩子?” 会所经理小跑过来,愁眉苦脸地点头哈腰小声解释:“这、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群学生,从我们这儿偷了东西就跑了,这不是让保安把东西追回来么……” 黄毛听了两句就失去了兴趣,招了招手就退回了房间:“让他们小声一点。沈哥,要不迟点走?外面也太——” “砰——” 会所大厅传来的一声闷响打断了黄毛的话,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往声源处看过去,只见一根木棍带着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飞进了大堂。 刚刚才被提及的人缓步从门口走进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神情平静得好像只是随手丢掉了一个垃圾。 看到来人的一瞬,刚要回去的黄毛就白了脸色,下意识伸手捂住了额头:“萧、萧楚奕……” 沈碧霄的脸色也跟着又黑了一个度。 萧楚奕却没有看到这几个“熟人”,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那个被抓的女孩儿身上。 女孩儿一脸惶恐的挣扎着,脸上和胳膊上都有刺目的淤青痕迹,痛得眼眶通红,咬着牙忍着眼泪。 她认识萧楚奕,本也是昨天跟着盛绛河反抗起哄的人之一,此刻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她却觉得有些安心,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萧、萧老师——” 抓着女孩儿的男人一脸不耐地伸出手,一巴掌就要往她脸上扇去:“闭嘴!安分点!” 女孩儿下意识闭上了眼,缩了缩脑袋。 但那一巴掌却没落到她脸上。 “砰——” 又是一声闷响,女孩儿感觉后颈处的力道一松,一个踉跄跌到地上,抬起头时睁开了眼,就见到不知何时过来的萧楚奕。 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上仍带着慵懒的平和,眉眼微挑着似是在笑,映着灯光的眼睛里盛满了璀璨的星河。 然而与之相应的,却是他毫不留情的狠戾动作。 萧楚奕将男人的脑袋狠狠地砸到旁边的柜台上,一手按着就让他动弹不得,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小刀。 蹡的一声轻响,那把刀便贴着男人的鼻尖没入了台面,锋利的刀刃在灯光之下泛着寒光。 萧楚奕指尖按在刀柄之上,微倾着身子,笑眯眯地问道:“你想对我的学生做什么啊,嗯?” 第16章 现场霎时间一片死寂。 在附近的保安满脸惶恐地看着萧楚奕,哆嗦着腿不敢上前。 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经理回过神,脸色一沉,低骂了一句“不争气的东西”,随即就大步上前。 但在看清对方那双淡漠的眼,以及一旁被按在台面上的保安惊恐痛苦的表情时,经理脚步也跟着顿了顿,感觉腿有点软。 这几位保安虽说不是正经练家子,但也都是会所根据体型来精挑细选的。 光看这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寻常人早就吓得发抖了,而且就算打起来,这些保安也能靠体重和体型取胜。 然而眼下的情况却是完全相反。 有了身边壮汉的对比,萧楚奕那小身板就显得更为清瘦柔弱了,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从衬衫袖口里露出的半截手腕有着漂亮的骨型,直至修长的五指,皓白清隽,指尖按着刀柄,却又轻轻松松将刀刃按下去几分。 轻而易举地将壮汉掀翻在地、按在台面上动弹不得的,正是这个眼前这个长着一张风光霁月的脸的隽秀青年。 但同样也是因为那样一张脸—— 看到那张自带温柔善意特效的脸之后,经理心头的不安慢慢退却,换上了不屑。 不过就是一个喜欢逞能的毛头小子…… “这位——”经理扫了眼跌坐在地上的女孩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师?您这样来我们这里闹事不太好吧,真要算起来,是你的学生先来我们这里偷东西,为人师表的,是不是应该先好好了解一下学生的品行问题。” “我们没有偷东西!”跌倒的女生仰头反驳道,“我们只是来找程思嘉的!” 经理狠狠瞪了女孩儿一眼:“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子插嘴的份,更何况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还有假?” 女生瑟缩了一下,转头看向萧楚奕,期期艾艾地辩解道:“萧老师……我们真的没有偷东西……” 萧楚奕伸手将女孩儿拉起来,示意她先出去:“安子月对吧。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安子月点了点头,咬着下唇看了他一眼,随后就闭上眼低下头,冲向了门口的位置,那里有其他的同学在等她。 刚被萧楚奕放开的男人勉强撑着柜台站好,脸上怒意更甚,一扭头就要扑过去掐住对方的脖子,想要一雪前耻。 然而萧楚奕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往旁边一侧身,一个肘击对着男人的后颈,就轻易将他的脸压回了柜台上。 “砰——”一声闷响,听得在场众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经理原本想要指挥其他人追回安子月的动作都跟着哆嗦了一下,停在了原处。 这回他倒是将全部过程看得清清楚楚,旁边的一脸凶狠的壮汉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在萧楚奕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 萧楚奕靠在柜台边,神情慵懒,似笑非笑地看向经理问道:“现在只剩大人了,咱们能好好谈谈了吗?” 经理可做不到他这么淡然自若,心尖跟着打了几个颤,终于还是咬着牙点了头。 事情说起来主要过错其实不在会所这边,原先有几个客人常来这里“谈生意”,实际就是拉皮条的。 本来这也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再加上这家会所偏僻到犄角旮旯的位置,平常突袭检查也很少查到他们头上。 于是即便那些客人越来越变本加厉,会所这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今天来的那几个学生其实前段时间也来过,不过那时候他们也只是偷偷在外面打着转。 会所毕竟不是真做黑道生意的,对于跟客人或者小孩儿动手这种事都比较避讳,也就假装没看到。 但谁知道今天他们就突然偷偷溜了进来。 顶头房间的客人大呼小叫地说东西被这群孩子给偷了,当即就叫来了会所的保安,让他们帮忙抓人。 “……你说一堆小孩子跑我们这里来干什么,还非要偷东西,总不能就让我们吃这个闷亏吧。” 经理说起来还挺委屈,觉得自己是遭了无妄之灾。 萧楚奕扫了他一眼:“所以你们就让一个未成年在这里陪客,还说是家里亲戚?” 经理脸上一僵,有些讪讪道:“这个、这个……这个,一定是什么误会,人家亲生父亲亲手塞过来的,我们也就……” 这个倒霉鬼未成年就是程思嘉了。 程思嘉运气不好,摊上一个赌鬼父亲,反倒要一个没成年的小姑娘反过来养她的监护人。 渣爹也是个没良心的,将女儿的奖学金搜刮得一干二净不说,还借了高利贷,利滚利之后没钱还,便灵光一闪准备用女儿来抵债。 程思嘉年纪毕竟还小,又是跟父亲相依为命,心一软就被骗了出来,签了卖身契。 要债的不敢光明正大地搞人口买卖,只是看着小姑娘长得水灵,想着肯定会有人好这一口,便以亲戚家孩子的名义带在了身边。 七班之前一堆人缺课也是这个原因。 他们打听到了程思嘉的下落,同时听说对方签了卖身契便傻傻的信以为真,苦恼之余,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每天找几个人去那群人上下班和会所的路线上蹲守着,以此来保护程思嘉的安全。 先前听先跑出去的孩子讲清前因后果之后,别说萧楚奕,就连盛予航都表情空白了好一会儿。 一时不知道该夸这些孩子有义气好,还是感慨于这些孩子们的过度“单纯”好了。 不过这部分就是等着回去之后再慢慢清算的后话了。 眼下情况倒是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这个管事的经理看起来是个挺怕事的人,随便吓一吓就已经冷汗直冒了。 萧楚奕一个凉凉的眼神扫过去:“人家敢给,你们就敢要啊,做生意做到初中生头上,胆子不小嘛。” 经理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了一阵:“这、这,这才是第一周呢,我、我们……我们会把她送回去的……” 萧楚奕点了点头,跟着又扯回上一个问题:“对了,你刚刚说到我学生偷你们东西?” 经理闻言愣了愣,回头看了眼身后看戏的人,投去征询的视线。 看来这就是说孩子们偷东西的顾客了。 萧楚奕心里有了数,便接着道:“既然都安上这么大罪名了,那就直接报警吧,店里应该有监控吧,我不会包庇学生的,如果真的偷了你们重要的东西,通报记过也是应该的——” 说着,萧楚奕就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作势要打电话。 躲在后面围观的人顿时就变了脸色,什么也不顾就跑了出来。 还没等他们阻止,大门那里又走进来一个人,晃了晃显示着通话结束的手机界面。 “不用了,我已经报过警了,等警察来再说吧。” 萧楚奕也跟着其他人一同将视线转过去,一眼便看到了盛予航,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盛绛河。 停顿了两秒之后,萧楚奕飞快地放开了手底下的人,顺手抽出了台面上的小刀,整个人漂移似的移到了柜台的另一侧,还顺带朝天吹了一声口哨。 好像这样就能假装刚刚那几个人不是他放倒的一样。 整套动作仅发生在几秒内,被放开的保安还满脸的茫然,见证了全部过程的经理眼角狠狠抽搐了几下,同时在心里给对方贴上了一个“奇葩”的标签。 萧楚奕背靠在吧台上,微微仰着头,拿余光去瞟盛予航的时候莫名有些心虚。 就像是一个打架逃课不学无术的学渣看到乖宝宝优等生的那种……心虚。 “咳,不是说好在外面等的吗,找到程思嘉了吗?” “找到了,我叫车把他们先送回学校了。”盛予航眼中带着点笑意,对上萧楚奕的时候又飞快地掩藏了回去,“只是看你很久没有回来,有点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千万别报警!”谎称被偷东西的人终于姗姗来迟,脸色有些惶恐,“别别别、你们千万别报警,东西我不要了,不要了!那个女孩子我们也不要了,不关我们的事,是她爸爸硬要塞给我们的!我、我还有事,那个经理,这次算了,我们不要了,我们先走了,先走了!” 那几个人满脸惊慌地丢下几句语无伦次的话,随即就争先恐后地跑出了大厅,活像是后面有一堆狗在追似的。 经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片刻前还气势汹汹的人夹着尾巴离去。 萧楚奕看向盛予航:“你真报警了吗?” 盛予航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通话记录,笑眯眯地解释道:“我妈。” 吓一吓那群不喜欢遵纪守法的家伙而已。 萧楚奕给盛予航比了个赞,随后侧过头去看经理:“他们都那么说了,所以,你还要追究吗?” 经理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两人扫地出门,连连应道:“不不不……不敢不敢,这次就、就算了吧,这位、这位老师应该还要上课吧,我们就不留了。您请、您请——” “那就走吧。” 萧楚奕转了转那两把刀,走过盛绛河身边的时候,将那两把刀塞回给了他。 “上课不许玩。”萧楚奕顺手一弹盛绛河的脑门,“还有一把在我办公室,放学来拿,还有——下次有事记得告诉大人。” 盛绛河捂着脑门瞪了萧楚奕一眼,随即又红着脸别别扭扭地把刀接了回去,小声应道:“……知、知道了……” 在一旁等着的盛予航收回了手机,直至萧楚奕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才揽着小侄子的肩,准备一起回去。 “盛予航!” 背后传来的呼声止住了三人的脚步。 这声音有些熟悉。 萧楚奕眉头微挑。 盛予航眸色微深,只是隔着眼镜谁也看不出那转瞬间的变化,他平静地转回了身。 盛绛河不明所以,只能仰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也跟着转回去,用力瞪着叫住他们的人。 会用这么“深情”的声音叫住盛予航的,自然就是沈碧霄没跑了。 刚刚他在门口看了那么久的戏,压根没有半点跟萧楚奕打招呼的意思,心里还暗暗期待着萧楚奕被那些保安壮汉好好教训一顿最好。 当然期望落空了,沈碧霄也没准备自己上门来找虐。 但是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一出场就不一样了,沈碧霄看到盛予航的脸的刹那,眼睛都看直了,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拦住他。 然而萧楚奕这么个疯狗大山挡在中间,沈碧霄又气又妒,却也不敢轻易上前。 踌躇半晌,对方转身离去的刹那,沈碧霄的理智崩盘了,想也没想就追了出来。 “好久不见了,回来怎么没告诉我们?”沈碧霄故作淡然地跟盛予航打招呼,“上次看到你我还没敢认,什么时候有空……” 盛予航难得打断了别人的话,他看了沈碧霄片刻,语气温和而茫然:“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第17章 沈碧霄僵在原地。 “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说着,盛予航向他礼貌地颔首,随即牵着小侄子的手就要转身离开。 萧楚奕自然也跟了上去。 沈碧霄回过神,一把拉住了萧楚奕的手腕。 萧楚奕想也不想就先甩开了对方的手,眉头微蹙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恶心的病菌。 随后他才调整了一下表情,侧过头去看拦下他的人。 “有事吗?”萧楚奕顿了顿,又问道,“对了,沈总准备什么时候还钱?” 沈碧霄被他这一连串的举动气得快要发疯,脸色一连黑了好几个度。 “不许对他下手。”沈碧霄恶狠狠地瞪着萧楚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沈碧霄特意压低了声音,也只够萧楚奕听得清楚。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萧楚奕扫了他一眼,淡淡地回道:“关你屁事。” “萧楚奕!你——” “对了,沈总别忘了还钱啊。”萧楚奕接着说道,“一直要反复提醒你,我也很累的好不好,做人可不能这么无赖啊,到时候可别逼着我去你家公司门口贴公告提醒你。” 到底是谁更无耻啊! 沈碧霄一听他反复提起“还钱”的话题,还丝毫不注意放低音量,只觉得一口老血都要被气得吐出来。 旁边的经理都已经开始对沈碧霄投来怀疑的视线,更别提其他那些没什么脑子的保安路人,一个个看他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鄙夷。 没想到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竟然还欠钱不还。 更重要的是……竟然敢欠眼前这尊煞神的钱。 够胆识。 想到这一茬,几人的目光中又带上了几分莫名敬意。 前面的盛予航见萧楚奕没有跟上来,便也跟着回头:“怎么了?你叫住我们是要准备还钱吗?” 沈碧霄:“……”好气哦。 但是在白月光面前,他不能表现得那么粗鲁。 于是沈碧霄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脏话,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只是商量一下期限而已,毕竟我们公司最近也遇到一点困难,有点周转不开。” 盛予航看了眼萧楚奕:“你不是说他家里很有钱吗?” 他可没这么说过啊。 萧楚奕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接着他的话头说道:“是啊,毕竟是沈家的大少爷呢,B市没什么人不知道吧,就是不知道沈大少爷什么时候被扫地出门了,家里连儿子欠的债都还不起……” 沈碧霄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我会还你的!这事儿跟我家里没关系,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 生怕萧楚奕再说出更多无赖的抹黑他的话,沈碧霄不得不咬着牙应下还钱的事。 毕竟欠条在萧楚奕手上,他就是想反悔也没办法。 但他话语里的憋屈与怒火,只要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萧楚奕可不管他的心情如何憋屈,愉悦地弯了弯眉眼,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地说道:“我等你哟,不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视线扫过沈碧霄那张扭曲的脸,落到他后方那个房间门口的时候,萧楚奕停顿了片刻。 那是沈碧霄刚刚走出来的房间,那里面的人自然也与他熟悉,或许还是朋友。 萧楚奕抬头望过去,便恰与站在那里的人对上了视线。 一个烫着卷毛的年轻男人倚在门边,朝萧楚奕露出一个油腻的笑,见他看过来,还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有点眼熟。 视线再往旁边一点,是更多冷漠带着讥诮的脸,满满的都是轻蔑的嘲讽,像是在看着什么垃圾—— 他们在看萧楚奕。 只有边角的一个黄毛在对上视线的瞬间,就惊恐地缩了回去,只剩下一个醒目的黄色脑袋卡在门框边。 看到那个黄毛的时候,萧楚奕终于回忆了起来。 那是“萧楚奕”的朋友。 曾经的、他自以为的朋友。 他刚刚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时候,被一群人堵在房间里灌酒调戏,脑子昏昏沉沉,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分辨那些人的脸。 直到这时候,他才扒拉出记忆的边角料,将他们与记忆中的“好友”对上号。 在刚来到B市的时候,原主还是风光无限的小少爷,对于同阶层的人的讨好照单全收。 一开始他们关系确实还不错,是标准的狐朋狗友的相处模式,彼此带着到处玩乐。 直到原主跟沈碧霄在一起之后,才真正“从了良”,开始对那些狐朋狗友敬而远之。 先前为了公司的事找上这群狐朋狗友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萧楚奕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些人会与沈碧霄有关系。 过去没有,未来没有,穿越之后也没有。 无论是原主的记忆里,还是原本的故事剧情之中,都没有任何地方提及那些借机欺辱原主的人与沈碧霄有关。 他们就像是一个敬职的NPC,只在特定的场景里出现,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眼下是现实。 萧楚奕陡然冷下了脸色。 站在附近的经理刚想要开口提醒他早点离开,却被他这幅表情吓得噤了声。 盛予航伸手拉住了萧楚奕的手腕:“走吧。” 萧楚奕没有说话,像是无知无觉的精致木偶,乖巧地被盛予航拖走了。 只有盛予航感觉到了手中抓着的冰凉手腕正在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盛予航微怔,看了看萧楚奕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下一软,更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再次重复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 在房间门口看热闹的人走出来,站到沈碧霄身边,有人关切,有人略带讥讽,还有人无比的愤怒。 “霄哥你没事吧,萧楚奕那个小王八蛋真是太不要脸了!” “还真把自己当什么大少爷了!也不看看自己在谁的地盘上!” “沈哥,那家伙这么打你脸可不能忍啊,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是啊是啊,要不我们帮你去教训教训他吧,让他看看谁才是B市老大!” 一群人七嘴八舌义愤填膺,一个个撸起袖子恨不得一人甩萧楚奕几巴掌。 沈碧霄脸色阴沉地看着那几人离去的方向,直到真正不见了盛予航的背影,他才不再压抑满身的戾气。 一想到刚刚盛予航那么温柔地拉走的萧楚奕的场景,他就嫉妒得快要发狂。 萧楚奕何德何能,他们不过才认识了几天,竟然就已经关系那么好了吗? 为什么盛予航那种疏离的人唯独对萧楚奕不一样? 而且他刚刚被自己碰到的时候,就像是被病菌碰到一样,对另一个人却那么乖巧顺从…… 沈碧霄满心的憋屈愤怒,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脑海里想法偏到了哪里。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边的人正谈论着要给嚣张的萧楚奕一个教训。 沉寂了半晌之后,沈碧霄终于阴沉着脸开了口:“那就拜托你们了。别被盛予航发现了。” 旁边几人对视了一眼,纷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脸。 这种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正好上次他们抱着好好玩的心思,结果根本没如愿,满心的郁气正无从发泄。 本来他们都以为萧小少爷要哭着跑回A市找妈妈了,谁知道他竟然还留在B市。 如今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当然不能轻易放弃了。 几人勾肩搭背地晃悠出门,唯有上次的受害者黄毛缩在房间里没出来,望着那群人的背影欲言又止。 * 会所的位置极为偏僻,下了楼还要七拐八绕地拐出小巷,才能找到大路。 盛予航的车停在大路边的停车位上,出了门,他就拉着萧楚奕往外走。 走到半途的时候,萧楚奕好似才终于回了神,脸上过于冷硬紧绷的表情缓和下来。 “抱歉。”萧楚奕微微低着头说道。 盛予航侧过头去看他,那一双如水清亮的眼眸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却又冷得惊人。 萧楚奕脸上重新挂上浅笑,慢慢推开盛予航的手。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下。”萧楚奕说道,“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就回去。” 盛予航怔在原处,看着萧楚奕毫不犹豫地转身,随后却缓下脚步,慢慢往巷子深处走去。 脚下是如闲逛似的悠闲步子,手上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 看起来不像是单纯的“有事”,倒像是准备去打架的。 第18章 在大多数情况下,暴力并不能根除问题。 早在叛逆中二期的时候,萧楚奕就已经无比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 暴力虽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却是对付人渣最快捷的方式。 最重要的是,萧楚奕现在真的非、常、生、气。 如果不立刻把人渣沈碧霄拖出来揍一顿,就没办法宣泄心头怨气的那种生气。 原本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沈碧霄的恶毒与心机了,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人渣竟然还能比他想象的更人渣一点。 沈碧霄不仅仅只是觊觎着萧家的财产,将萧楚奕的真心玩弄于股掌之间,更是将他的尊严放在地上狠踩。 他好像很喜欢看到萧楚奕对别人卑躬屈膝的卑微模样。 就算没有机会,他也要创造机会。 谁会亲手将恋人推给别的男人羞辱玩弄? 原本光鲜亮丽的小少爷,直到遇上沈碧霄,才是真正卑贱到了骨子里。 自己弯腰屈膝,对爱情卑微,被别人轻视侮辱。 若是一切仅仅只是出于外界的嘲弄,小少爷也能咬牙忍耐,坚持不悔。 可他所遭遇的一切苦难都由自己深爱的人亲手所赐呢? 故事里的萧楚奕一生都活得像是个笑话! 沈碧霄不仅不爱萧楚奕,还对他满怀恶意,像是对待一件可有可无的玩物。 看着他滚落在污泥地里,染上满身的尘埃,才能投来施舍的一眼。 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讥讽。 果然还是很生气。 本来还准备用更文明的方法解决问题的,不过现在么…… 啊,还是先把那个人渣拖出来揍一顿再说吧。 萧楚奕慢吞吞地往回走,一边活动着手关节,心头怒意越深,他的神情就越平静,只有唇角的笑意微凉。 还未等他走回到会所门口,迎面就撞上了几个穿得光鲜亮丽却显得吊儿郎当的年轻男人。 领头的卷毛往萧楚奕跟前一杵,笑得意味深长,伸手就要去挑他的下巴。 “哟,小少爷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卷毛笑嘻嘻地说道,“要不哥哥帮你找呀,这么久没见,正好陪哥哥们玩玩嘛,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仗着人多势众且位置偏僻,几人有恃无恐地将萧楚奕堵在墙角。 萧楚奕微微仰头,避开了卷毛伸过来的手,眉眼微挑,斜睨着围着他的人。 他的唇角挂着笑,碎发落在眼角,如星夜的眼眸落在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轻讽讥诮,反倒有些触目惊心的动人。 那几人微怔片刻之后,神情却有些火热起来。 这群人能和玩到一起,自然也有些共通之处,比如私生活混乱男女通吃的混不吝的爱好。 他们最初接近萧楚奕,未尝没有一些摸清对方家世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那张脸。 要不是沈碧霄捷足先登,早早盯上了萧楚奕,其他那些人也许早就对他下手了。 若是萧楚奕跟别人在一起,说不准还落不到这种被人肆意打压嘲讽的地步。 但谁叫他被沈碧霄看上了,而沈碧霄又心生了许多恶意呢? 这群人不能说是对沈碧霄唯首是瞻,但也多少要看他的面子。 沈少爷看上的人,别人是不能动的。 沈少爷厌弃的人,是谁也不能真正放在心上宠着的。 但是,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既能遂了沈大少爷的意,也能消了他们心头长久以来的妄念。 一举两得的好事,谁也不想白白放过。 “萧少爷,你可好好看清楚,这里是B市,不是你家里。”卷毛冷笑了一声,“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大少爷了,真要惹怒了我们,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再也回不到A市。” 说着,卷毛又要伸手去掐萧楚奕的下巴。 “啪——” 萧楚奕挥开卷毛的手,按在一旁,他嘴角的笑意更深,眸中压抑的怒火烧灼着,衬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轻嗤了一声。 “哦?”目光依次扫过面前这七八个人的脸,萧楚奕歪了歪脑袋,“有本事的话,来啊。” 话音落定的瞬间,他拽住卷毛的手一用力,后者躲闪不及,被迫一头撞向了后面的墙壁。 同时萧楚奕一脚踹向了另一个人的膝盖。 一阵剧痛袭来,被踹中膝盖的人已经跪倒了在地,屈身哀嚎着。 几人还没回神,现场转瞬间已经倒下了三个。 剩下的人终于带上了几分忐忑,对视了一眼之后,咽了咽口水,一咬牙一起冲了上去。 萧楚奕眉眼弯弯,眼尾却染上几分张狂。 * 沈碧霄到场的时候,巷子里站着的人就只剩下了萧楚奕一个人。 他正靠墙微喘着气,脚下是倒了一地的人,偶尔手脚抽搐两下,发出几声痛苦的低吟。 本应是被围攻的人还气定神闲,脸上脖颈手臂上都有几道血痕,是擦伤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对比鲜明得触目惊心。 看到现场的那一刻,沈碧霄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转身就离开的。 然而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停了下来,好像笃定着萧楚奕不会对自己动手。 或许是因为地上那群人在他眼里同样也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小喽啰,不需要也没资格被他放在眼里。 他甚至还想要跟萧楚奕单独聊聊有关盛予航的问题。 当然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警告”。 萧楚奕觉察到巷口的动静,侧过头去看到了沈碧霄。 看着对方的神情,萧楚奕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 这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他实在不能理解沈碧霄仿佛神临人界一般的睥睨傲气源于何处。 源于他的家庭吗?沈家在B市确实是了不得的大家族,但沈家又不是一手遮天的皇家贵族。 沈碧霄自己甚至还盯着别人家的东西。 看到沈碧霄的瞬间,萧楚奕就站直了身子,缓步朝他走过去。 沈碧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随即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显得太过胆怯,便又挺直了腰板,将声音降了好几个度。 “萧楚奕,你别太——” 话音未落,萧楚奕就在他面前停下,一抬脚就狠狠踹向了他的膝盖。 沈碧霄猝不及防,腿一软就跪倒下去。 萧楚奕站着,低头看着跪地的沈碧霄,露出一个冷笑:“有什么话,给我跪下说。” 第19章 沈碧霄仰头看着萧楚奕,身形摇摇欲坠,咬着牙含着屈辱与恨意。 他想起上一次见到萧楚奕,对方让他下跪求他。 以沈碧霄的傲气,怎么可能答应他这种要求。 不欢而散之后就是彻底撕破脸皮。 沈碧霄不再掩饰自己对萧楚奕的厌恶与轻视,恨不得他遭受到世上最不幸最屈辱的灾难。 然而时隔多日,他还是在萧楚奕面前跪下来了。 还是以这种憋屈的方式。 沈碧霄气得几乎要失去理智,瞪着萧楚奕的眼睛因愤怒而涨得泛红。 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他要让萧楚奕也尝尝这种屈辱…… 这么想着的沈碧霄全然忘了,他早就已经对萧楚奕做过同样的事了。 不过就算记得又怎样呢,在沈碧霄的心目里,他才是唯一可以肆意玩弄别人的神一般的存在。 可若是别人辜负了他,那便是莫大的罪过了。 萧楚奕斜倚在墙边,环着双臂,看着沈碧霄屈辱的表情,轻挑着唇笑。 “好了,有什么事,就这么说吧。”萧楚奕说道。 “你——”沈碧霄恶狠狠地说道,“你给我等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嗯嗯。”萧楚奕敷衍地点头,“除了这些废话呢?” 看着萧楚奕轻慢的神情,沈碧霄一滞,随即挣扎要爬起来。 “萧楚奕!你别太得意!”沈碧霄冷声说道,“这里可是B市——” 萧楚奕一脚踹向沈碧霄另一边的小腿。 这一次他用了十成的力,沈碧霄只觉腿上一阵剧痛,立刻又控制不住地跪倒下去。 因为还来不及反应,他直接脸朝下砸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这句话我听过了。”萧楚奕淡淡地说道,“没有新鲜一点的话吗。” 沈碧霄咬着牙,终于看清了眼下的形势—— 现在的萧楚奕就是条疯狗,那双眼睛里失去了所有的爱意,就只剩下森冷的厌恶与仇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沈碧霄想不通,也无从查证。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关注过萧楚奕的情绪变化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看着萧楚奕就像是一件玩腻了的玩具。 漠视的结果就是在难以预料的情况之下栽了个大跟头。 沈碧霄始终不愿向萧楚奕屈服。 但他也知道再放狠话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只能暂时闭上了嘴。 这对萧楚奕来说却不是结束。 “说完了吗?换我了。”萧楚奕踩着沈碧霄的背将他按在原地,歪着脑袋去看他被地面挤压的脸,“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骗我? 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又要接近我? 既然说喜欢我,为什么又要伤害我? 隔着无人知晓的迷雾,萧楚奕看到时间尽头那个满心绝望的“萧楚奕”,睁着盈满血泪的眼,含着恨、含着怨、含着痛,也含着逐渐消逝的爱。 他看着被迫倒在地上的沈碧霄,一字一句,声声泣血。 为了萧家的家产。 他知道啊,后来他终于知道了。 但真相并不能抵消心头被人肆意玩弄感情的痛苦。 感情与理智从来都是两回事。 “萧楚奕”知道了沈碧霄骗他的理由,却始终不能接受自己的感情被算计践踏的事实。 为什么要骗我。 这甚至不是一句疑问,而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冤魂经久不散的执念。 沈碧霄听到了。 他艰难地透过歪斜的视野看向萧楚奕的脸。 明明对方只是平静地提出疑问,就好像在问明天天气怎么样的普通疑问。 但他好像看到了另一双痛苦的眼睛。 被那双充斥无数复杂的情绪的眼睛所注视着的时候,沈碧霄竟然觉得有些不敢直视。 “萧楚奕”无疑是深爱着沈碧霄的。 或者说,曾经深爱着。 那沈碧霄有对那个总是眼巴巴地注视着自己的人有过一丝感情吗? 或许是有过的。 怎么可能没有呢,被人那样温柔地注视着,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全世界。 就算是石头也会被焐热,更何况人类那颗肉做的心。 但沈碧霄又是无比自傲的,他不屑于那样细水长流的温情,不愿承认对自己的“猎物”产生了感情。 所以他越发憎恶着萧楚奕,将无数的恶意倾注于他身上,以此维持着自己那无人知晓的“尊严”。 直到此刻依然如此。 沈碧霄恍惚了一瞬,突然激动地挣扎了起来,他冷笑着嘲讽道:“呵,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喜欢过你吧?!别自作多情了,就凭你,也配?你这个——” “砰——” 萧楚奕猛地将沈碧霄的脸对着地面砸下去。 随即他松开手,拍了拍手上的烟尘,用平板无波的语气说道:“啊,抱歉,手滑。” * 大路边的停车位上。 “小叔,你说萧老师干什么去了啊?”盛绛河扒着车窗朝外张望着,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出来,“这么久没回来……不会是回去帮我们报仇然后被人围殴了——嗷——” 盛绛河捂着被弹的脑门扭回头,瞪着旁边的小叔。 “改口倒是挺快,一开始这么乖不就好了吗。”盛予航眯起眼看着小侄子,一边解开安全带,顺手拔下车钥匙,拉开车门,“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盛绛河原本想要跟着下车,却在小叔和善的目光中默默缩了回去。 随着砰的一声轻响,车门被关上,盛绛河独自坐在车里,有些无聊地掏出了小刀。 他看了看自己之后新买的美工刀,又看了看被萧楚奕还回来的小刀,指尖微微动了动,却又想起萧楚奕的警告。 盛绛河撇了撇嘴,最终还是将那几把刀全部收了起来,抱着手机在班级群里戳来戳去。 * 拐过第三个弯的时候,盛予航看到了萧楚奕。 后者此刻显得有些狼狈,脸上脖子上的伤口不必说,白色的衬衫上也染了点鲜红的颜色。 若是这时候随便跑出去,大概率会被热心群众直接扭送进医院急救。 盛予航心头也是一跳,但他隔着眼镜粗略扫视了两眼,很快反应过来这些伤并不算严重。 萧楚奕走过来时的步调比离开时还要慢,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身上的伤口的影响。 但他脸上的表情倒是没多少变化,嘴角微扬,有点慵懒的调调。 “没事吧?”盛予航问道。 “没事。”萧楚奕愣了愣,好像才看到前面有这么一个人,“不是让你们先回去了吗?”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盛予航温和地笑了笑,“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不认识路啊,所以回来找你了。” 第20章 作为一个路痴,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萧楚奕倒是想反驳,奈何着实无言以对。 别说走回到街上打车回学校,若是盛予航不来找他,说不准他连这巷子都得绕到晚上才能出去。 由此看来,盛予航真是个细心体贴的大好人。 这种稀罕的好人物种,没被沈碧霄那个人渣给拱了,真是老天开眼。 想到某个还在巷子里躺尸的人渣,萧楚奕心情不甚美妙,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揍是揍过了,不过也只能算是一道开胃小菜,仍然治标不治本。 当然,只要是能让沈碧霄觉得不爽的,他也不介意多来一点。 而沈碧霄最在意的事是什么呢? 除了他自己的尊严和脸面,大概也只有—— 萧楚奕的目光转回到盛予航脸上。 这实在是一张很赏心悦目的脸,尤其是对方又总是那么温柔体贴。 “我先送你回宿舍。” 盛予航并不理解萧楚奕那复杂的眼神,也没有多问有关于沈碧霄的事,只是提醒了一下他注意身上醒目的伤口。 “这么直接回学校的话,也许会吓到别人,先回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小心伤口发炎。” 萧楚奕的神情更加复杂了。 身上这点伤对过去的中二少年来说是家常便饭,就算放着不管也很快就会愈合。 不过像是盛予航这样关心他的伤口的人也是有的。 在萧楚奕还不是个爱好文明的三好少年的时候,那位收养他的堂哥便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念叨着,让他注意安全、注意健康、注意饮食、注意作息。 萧楚奕曾私下里跟小侄女一起将他称为“老妈子”。 但那样的关心,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倒是有点理解为什么沈碧霄一直对盛予航念念不忘了。 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这人是真的观察细致,也体贴入微。 再加上这么一副引人注目的好相貌,比之天上朗月清辉,也确实毫不为过。 “谢谢。”萧楚奕深深看了盛予航一眼,忍不住摇头叹息,“盛总你真是个大好人。不过……” “什么?” “欠你这么多人情。我怕到时候我把持不住啊。” 萧楚奕继续叹息着往前走去,看起来颇有那么点惆怅无奈的萧瑟意味。 盛予航:“……?” * C中,初二七班。 这是班上同学难得全部聚齐的时候,除了盛绛河以外。 不过盛绛河正是叫他们回学校的人。 这时候别的班正在上课,负责巡查纪律的老师路过窗边,看了看里面吵闹的声音,皱了皱眉,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班上的学生正围在程思嘉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她的近况。 确认她没什么大碍之后,刚刚偷跑过去负责“营救”的同学也眉飞色舞地说起期间惊险的过程。 “……就在这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旁边的同学抢答道:“这题我知道!是萧老师!” 另一边凑热闹的同学并没有跟过去,闻言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改口了,昨天不是还在叫他小白脸吃软饭的——呜呜——” 说书的同学一把捂住他的嘴,义正言辞地批评道:“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们可爱善良可靠的萧老师呢?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也没见过比他更爷们儿的爷们儿了!” 没跟去的同学:??? 没等这边闹完,门口就有人轻咳了一声。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班上的人没抬头就知道是盛绛河。 咳嗽一声的意思代表着“闭嘴”和“安静”。 整个教室里眨眼之间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同学们纷纷抬头,目光移到了盛绛河……身后的萧楚奕身上。 现场围观过萧老师救人现场的,一个个目光灼热,试图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剩下不明情况的人也用困惑的目光看着男人,不太明白他是如何在短短一天内收服了这些原本闹得最欢的家伙的。 萧楚奕伸手拍了拍盛绛河的背,让他回到位置上去。 见盛绛河一句话没说,乖乖点头回了座位,后面那部分人就更是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同学们好。”萧楚奕靠在讲台边,避开伤口处支撑着身体,“有些人是第一次见面,我就先简单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萧楚奕,教你们数学,并且兼任班主任,以后叫我萧老师。” 萧楚奕声音不大,有些懒懒的尾音。 “我对大家没什么要求,不要打架逃课,作业按时交,考试认真考,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老师,就这么多,希望大家都可以好好遵守。” 都是一贯的官方套话,足以让学生们听得耳朵生茧。 若是放在往常,底下学生早就闹翻了天,根本不会费心听台上老师讲了什么话。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难得安安分分地坐好,齐刷刷地看向讲台的位置。 “大家听清楚了吗?”萧楚奕问道。 “听清楚了!”盛绛河第一个回应道。 其他人惊讶地对视一眼,随即也跟着应了一声,叠在一起倒还挺整齐。 “很好。”萧楚奕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那么下面就进入我们第一次班会——关于这次盛绛河同学带头翻墙逃课跑到会所的事,所有参与的人给我交一份三千字检讨上来。” 话音未落,当即有人站起来表示不满:“凭什——” 盛绛河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人被吓得一个哆嗦,顿时闭上了嘴。 “别着急啊,见者有份。”萧楚奕笑眯眯地继续清算,“我入职前就不追究了,就昨天和今天,凡是旷课的,两千字检讨,另外叫家长来学校一趟。对了,两份检讨分开算。” 这话一出,饶是被小叔好好教训过一顿的盛绛河也黑了脸色。 原本还对萧楚奕满脸敬仰的学生也露出了犹豫凄苦的脸色:“啊?真的要叫家长吗?我爸要是知道了绝对会把我吊起来抽的……”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是啊是啊,而且我爸妈没时间嘛,都在国外忙着呢。” “我爸妈都不管我好久了,鬼知道能不能联系上。” “请家长没问题,但是检讨能不能不写……我最讨厌写字了……” “我知道各位家长都是日理万机,在这学期结束前,随便抽个时间来一趟就行,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有必要跟你们的家长交流一下感情。” 底下顿时响起一阵更响亮的哀嚎。 “啪——” 萧楚奕用教案一拍桌子,这突兀的一声响激得学生们一个激灵,纷纷闭上了嘴。 “觉得委屈吗?不服气吗?跑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 萧楚奕敛去脸上的笑意,摆出了正色,他的目光扫向了坐在中间的程思嘉,后者手足无措地回望着他,满脸的愧疚。 程思嘉是最早被带出来的,此刻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从回到班上起,她就一直低着头不主动说话,心下既是慌乱后怕,也是觉得自己给同学老师带来了很多麻烦,没脸见人。 在回学校的路上,萧楚奕就已经从盛绛河那里了解了这个班的情况。 这群学生确实是出了名的让人头疼的问题学生,但他们却不是坏到根上的孩子。 其一是这个年纪叛逆的尤其多,二来他们班上有几个背景特殊的学生——比如程思嘉。 因为赌鬼父亲闹到学校里来的笑话,加上家境与同学过分悬殊,她一向是一些老师同学们谈论的话题,更是他们嘲讽的目标。 七班的学生尤其护短,程思嘉没有反抗的资本,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反驳,倒是她的同学们比她更加愤怒。 上一个被报复的男老师就是在课堂上当众嘲讽程思嘉,在她举手纠正了他的板书错误之后,讥讽她心比天高,成绩再好也没用,小心迟早要被赌鬼父亲送出去卖的。 这一句话就捅了马蜂窝。 被退学的那个男学生脾气尤为暴躁,又恰巧他对程思嘉有那么点暧昧的小心思,一听这话想也不想就直接冲上去,一拳揍到了男老师脸上。 这一拳下去,这个班就彻底乱了套了。 学校将带头打人的学生退学,公开点名批评了这些闹事的学生,还去探望安抚了男老师那位被气得病发的老父亲。 一群中二期的叛逆学生便彻底放飞了自我,觉得大人们都是恶心的物种,不值得相信。 于是本就不罕见的逃课、翻墙、大声喧哗之类的“抗议”举动也就变本加厉,前后闹走了好几个老师。 直到萧楚奕上任。 说起来这群人此刻愿意好好听他说话,也是因为他救了程思嘉和他们这些学生。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轻易认同他的观念,听了他的反问也颇为不服气的嘀嘀咕咕着。 “维护同学是好事,但是得动动脑子。”萧楚奕又放缓了声音,像是没了力气,“不然人没救出来,自己又搭进去了,你们当自己是葫芦娃吗。” “噗——”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原本紧绷压抑的氛围得到了些许缓解。 紧跟着就有人大着胆子举手:“我、我们也可以救出程思嘉的!本来我们已经快要成功了!” 萧楚奕扫了他一眼,换了个胳膊支撑着下巴,淡淡地问道:“刚刚那几个保安看到没?你能打得过几个?” 那个学生点了点头,回忆片刻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萧楚奕接着道:“就那样的,我一个能打十个,你能吗?” 学生:“……”不、不能QAQ 萧楚奕微挑着眉:“现在知道该找谁解决问题了吗?” 学生:“知、知道了……” * 新来的萧老师是个魔鬼。 傍晚放学的时候,盛绛河一看到自家小叔,就忍不住对他这么吐槽着。 长着一副斯文相貌的男人这时候满脸温柔:“只要能管得住你,就算是魔鬼,也是可爱的魔鬼。” 盛绛河一脸深沉地仰头看着小叔:“你叛变了。” “乖。”盛予航揉揉小侄子的脑袋,“对了,我把你逃课的事告诉你爸妈了,他们让你这周内交上两千字的检讨。” 盛予航语气柔和地提醒:“要手写哦。” 盛绛河:“……” 这个冷漠无情的世界,还有没有一点温暖了。 盛绛河再一次气成了河豚,气鼓鼓地背着书包转身就走。 跟在小侄子身后的盛予航脚步忽的一顿,目光落到了马路对面的咖啡馆里。 某个熟悉的路痴正跟着另一个陌生男人一起走进店里。 两人看起来很熟稔,脸上都挂着笑,气氛很和睦,显然关系还不错。 那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盛予航思索了一路,终于在吃完晚饭,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回忆了起来。 闻锐。 在业内颇有名气的新秀,不过他真正让盛予航记住的原因,则是这人的上一份工作。 闻锐和萧楚奕、沈碧霄是一个学院的同学,只是不在一个班,还没毕业的时候,那几个人便一起合作创了业。 不过无论是资料上冰冷的文字,还是他们一些故人的传闻,都没有显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好。 如果非要说他们之间的联系,除了同一个公司不同部门以外,大概也就是一个沈碧霄了。 本来还以为那是被逼急了才偶尔露出尖牙的小绵羊,没想到……人不可貌相。 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么。 盛予航嘴角微挑,低头看着膝上的书。 旁边的盛绛河愁眉苦脸地趴在桌上写检讨,写到一半就忍不住摸鱼走神,将手边的书页资料翻得哗哗作响。 翻到课本最下面的资料夹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张照片,看清照片下面标着的名字,再看看照片上的人,不由一愣。 “小叔小叔——” 盛绛河抓着那张照片一路小跑到盛予航身边,像是发现了什么意外的宝贝似的,指着照片上的人给他看。 “这个人好像就是今天早上叫住我们的那个人诶!长得好像,而且他还认识你,你看!好像是叫沈碧霄的……” 盛予航抬头扫了一眼照片,随即便移开了视线,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那是盛予航高中的毕业照,那时的模样虽然还有些青涩稚嫩,但容貌大体已经定型。 尤其是几个相貌尤其突出的,更是鹤立鸡群,一脸就能辨认出来。 照片里的学生都穿着校服,盛予航站在边角处,脸上是标志性的温柔假笑,目光散漫,也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沈碧霄则站在最中间,不知是不是抓拍时机问题,他的目光似乎一直在往盛予航所在的方向飘。 “难怪他对你那么热情。”盛绛河自觉找到了什么真相,“不过你竟然都忘了他,好可怜——” 盛绛河那一脸的同情怜悯还没摆得出来,表情突然变了变。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资料夹,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写作业的桌子原本是盛予航的办公桌,后者刚搬来没多久,东西都是最近放上去的。 显而易见,这份资料夹也是盛予航自己看完之后,才顺手丢到桌上的。 盛绛河抬头看向盛予航:“所以你其实是认识沈碧霄的吧。” 盛予航平静地翻过一页书,一边答道:“不认识。” 盛绛河不信:“骗人!” 盛予航手上一顿,按住书页抬头,对小侄子露出一个浅笑:“不、认、识、哦。” 面对这熟悉的和善语气,盛绛河控制不住地抖了抖,默默闭上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周三不更新,周四晚上更~ 第21章 学校外的咖啡馆里。 萧楚奕将一叠文件推给对面的男人:“东西基本上都在这里了,你们看着处理吧。” “你真的……都不要了?”闻锐按住文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公司可是你好几年的心血啊。” 萧楚奕苦笑了一声:“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关于那个人的东西了。” 闻锐一滞,控制不住露出点同情的视线。 萧楚奕与沈碧霄交往的事瞒不过身边的人,刚确定关系的时候,沈碧霄出于名义上的“独占欲”,从不隐藏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 而看过萧楚奕是如何围着沈碧霄转的人也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只是随着萧楚奕自己深陷下去,就变成了“旁观者清”。 谁都能看出后来的沈碧霄对萧楚奕有多么敷衍与漫不经心。 一开始关系尚可的好友都以为只是因为时间长了,所以沈碧霄才变了心。 但谁能猜得到他一开始就是在欺骗萧楚奕呢。 不止骗去一颗真心,险些连自己的家都卖了。 除了同情与可怜,旁人也找不出别的形容词来描述萧楚奕的悲惨遭遇了。 闻锐有些愧疚和自责:“原本阿轩跟我提过,要是我们早点提醒你一声就好了。” 萧楚奕撑着下巴点着桌子,没反驳,只是说道:“总得经过这么一个阶段,才能狠得下心么。” 闻锐是真正的老好人,同情和愧疚都是真的,但他那个好朋友却没有这么良善了。 宋浩轩是典型的投机主义者,也就比沈碧霄那种人渣多了一点聊胜于无的良心。 自从跟沈碧霄闹翻之后,他也是唯一一个一直跟萧楚奕保持着联系的人。 他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想要萧楚奕手上的公司股份。 更深层一点来说,他想要独吞公司,想要把沈碧霄挤下去。 他是最乐于隔岸观火的人,又是人精一个,对沈萧两人之间的异常或许已经早已看得清楚,但没到足以得利的时候,他是绝不会主动包揽那些麻烦的。 不过么,是人总有亲疏,闻锐与宋浩轩是真正的好朋友,后者仅有一点良心与温情也大多用在了好友身上。 萧楚奕跟宋浩轩没什么原则上的恩怨,便也不会戳穿他在好友眼中的温良假象。 再说,现在两人可是同一战线的“战友”,当然也没必要去计较对方过去的袖手旁观。 宋浩轩想要公司,萧楚奕想让沈碧霄有多远滚多远。 总而言之,沈碧霄都是他们针对的对象。 自从那个诈骗现场的一个对视开始,两人简直是一拍即合。 公司是原主多年的心血,金钱、时间、精力,最好的年华都投注了进去,若说轻易舍弃,他自然是舍不得的。 可是那同样是他被沈碧霄欺骗的过往的最好证明。 在原主记忆的最后,被沈碧霄关起来,即将死去的那段时间里,所有的精神支撑崩塌,光是听到沈碧霄的声音、想到任何关于他们的过往,他都会恶心得想吐。 他开始憎恨沈碧霄,再也不愿去触碰他们的过往。 包括那家公司。 比起让沈碧霄占据着他们共同的过往,萧楚奕宁愿将之清清白白地交到外人的手上。 虽然宋浩轩这人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最好的朋友闻锐是个大好人。 跟好人做朋友的人,总不会是什么不靠谱的恶棍人渣。 这也是宋浩轩选择打发闻锐来跟萧楚奕谈“生意”的原因之一。 闻锐性格是温厚,但工作业务上的事都是没话说的。 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闻锐也不太好意思再戳萧楚奕的伤口,便就着公司上的问题跟他谈起来。 等到天刚黑下来的时候,有关于公司股份转让的合同上已经签好了萧楚奕的名字。 两人的交流也告一段落。 两人走出店门的时候,闻锐跟在了萧楚奕的身后:“我送你回去吧。” 萧楚奕冲他笑了笑:“我不怕黑。” 闻锐不是很习惯萧楚奕的幽默感,闻言略带尴尬地挠了挠下巴:“那个……你不是不太认识路吗?刚搬了家,能走的回去吗?” 萧楚奕嘴角的笑僵硬了一瞬。 合着这位原主也是有着路痴的毛病的,不过倒是没有现在这个萧楚奕严重。 原本上班下班的路早已走熟,城市里的大街小巷也绕了有六七年,自然来去无碍。 不过如今他搬离了原本的宿舍的事不是秘密,也无怪闻锐这么问。 这段时间萧楚奕住的是学校提供的单人宿舍,距离学校并不算远,也就两条街再拐个弯的长度。 不过对于萧楚奕来说,仅仅只是过个马路,就已经是足以让人迷失方向的遥远距离了。 萧楚奕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和前后左右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差别的道路,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闻锐笑了笑:“不麻烦不麻烦,正好我新工作的公司离这里不太远,顺路。” ——“不远”、“顺路”。 萧楚奕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词。 闻锐一直将萧楚奕送到楼下,正要转身道别的时候就被对方那一脸感激和期待的表情吓了一跳。 “咳咳,是这样的,我有个不情之请,以后你上下班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带我——” 萧楚奕清了清嗓子,摆出郑重的表情和语气,还没等他说完,口袋里传来的手机铃声就打断了他的话。 扫了眼屏幕上锲而不舍的闪现的“周潇”二字,萧楚奕明白对方或许有什么急事找他,当即有些无奈地朝闻锐摇了摇头。 “没什么事了,今天麻烦你了,你早点回去吧,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闻锐识趣地点头告别离去。 萧楚奕刚按下接听键,就听那头传来一阵高昂的尖叫声。 他连忙将手机拿远了,听着周潇的鬼哭狼嚎破空袭来。 “奕哥不好啦!我刚刚!不小心!把你跟那个渣男的分手的事!说出去了!啊啊啊对不起啊奕哥!你爸妈实在是太可怕了我本来想好好保守秘密的但是臣妾做不到啊QAQ他们说这两天就要打飞的去看你了!” 萧楚奕的脑子懵了一会儿,还没等他从这个意外的消息里回神,便又听到对面紧跟着丢下了另一枚炸弹。 “还有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说你分手是因为劈腿看上了隔壁鲜嫩的小白脸,准备包养人家所以才把那个人渣踹了另觅新欢,你爸妈说要去会会那个小白脸,然后再打断你的狗腿把你带回去好好再教育……奕哥,要不,你还是赶紧跑吧——” 第22章 萧楚奕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那通电话中的问题—— 他爸妈误会的小白脸到底是哪个? 他身边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还有,在他爸妈眼里,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渣男形象啊? 然后某天在某公寓楼下偶遇盛予航的时候,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萧老师。”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好巧啊。” 萧楚奕侧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盛予航的脸,不由眯了眯眼。 最近出场频率过高的某人一派春风和煦,咬字温柔缱绻,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个五好青年的标杆。 要说这段时间他身边可以被当做劈腿对象的人,好像这位温和大好人就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 这位风光霁月的大佬怎么看也跟“小白脸”搭不上边吧。 唔,那张脸或许勉强可以算上。 即便从小就在俊男美女堆里长大,但萧楚奕也不得不承认,单论容貌气质,还没几个人能越过盛予航去。 用他小侄女对他习惯性的吐槽来说,大概就是“不进娱乐圈都白瞎了那张颜值逆天的脸”的程度。 见萧楚奕眼神越来越诡异,盛予航脸上的笑意也不由僵硬了一瞬。 “萧老师?” “啊,盛总。”萧楚奕眨了眨眼,回过来神,“好巧。” 盛予航有些无奈:“是又迷路了吗?” 萧楚奕摸摸鼻子,抬头望望天,有些尴尬:“算是吧。” 盛予航笑了笑:“要我送你回去吗?” 萧楚奕摇了摇头,指了指面前的一张招租启事:“不用了,我想先看看这边出租的公寓。” 盛予航扫了一眼,便接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萧楚奕受宠若惊地看了盛予航一眼,像是有些意外他的热情:“不会打扰你吧。” 意外是真的意外,盛予航人美心善是个事实,但他也能看得出来对方本质还是个挺疏离的人,第一次见面就很明显了。 只是后来接二连三的撞上,也只能说是巧合,维持面子上的和谐自然也就是顺势而为的事。 但若说有多少深厚的交情,他也不至于太自作多情。 玩笑开过之后,维持这样的距离已经很不错了。 “不会,今天周末我休息。”盛予航跟上了萧楚奕,一边解释道,“就当做是报答吧——最近绛河听话多了。” 想到在家里被一堆检讨和数学作业埋没的小侄子,盛予航很没有同情心地弯了弯嘴角。 虽然小侄子被新来的老师连怼过好几天之后,整个人都变成蔫嗒嗒的萎靡模样,但不可否认的是,比之前整天逃课打架搞事情的时候要可爱多了。 感谢上天,感谢天使萧老师。 提起盛绛河,萧楚奕顿时了然,并忍不住用同情的视线看了一眼盛予航。 自从上次程思嘉的事情过去,盛绛河倒是安分了几天。 不过小恶魔的本质是不会轻易转变的,没几天又在课上明里暗里闹起来。 亲眼见识过萧楚奕武力值的小孩儿自然不会选择硬碰硬,转而开始在课堂内容上开始找茬。 班上一半以上都是非常聪明的学生,即便整天不学习考试也能名列前茅,继承了科学家爹妈智商的盛绛河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面对他们的“救命恩人”,盛绛河都能铆足了劲捣乱,就更遑论如何对待其他的老师了。 再回想起盛予航曾经的话,显然他这位小侄子在家也没安分到哪儿去。 带孩子真的是太难了。 尤其是盛绛河这样的熊孩子。 做老师的那个倒是简单粗暴,在盛绛河一个劲儿的BB课本内容太过简单的时候,萧楚奕直接把一本高数和一本C语言拍到了小孩儿脑袋上。 ——都是他搬家的时候从大学课本里顺手翻出来的,糊弄个初中生小屁孩儿也完全足够了。 不是觉得课本内容太简单吗?行,那就直接加餐好了。 盛绛河自己夸下海口,傲娇小孩儿正是要面子的时候,抱着书和萧老师额外开的小灶——多加的作业,终于安分了几天。 从课上挑事跳高改成了回家抱着天书揪头发,还得补他七千字的检讨。 小孩儿不整天想着搞事了,盛予航也就清净了,从此就将萧老师奉为下凡拯救众生的天使。 当然,这种话只能自己偷偷想想,是不能说出口的。 两人走到楼上招租的地方的时候,正撞上了租房的房东跟一个年轻女人有说有笑的走出那间出租的公寓。 “行,那我明天就搬过来。” 女人话音落定,就抹杀了萧楚奕的租房愿望。 两人停下脚步,在楼梯拐角处停下,往后贴了贴,让房东和女人先下楼。 萧楚奕叹气:“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盛予航掏出了手机,一边低头发着什么信息,一边问道:“你不是住在学校宿舍吗?怎么想起来跑到这里来租房?” 萧楚奕靠在栏杆上,微微仰着头看着走道上的窗户,语气悲伤地回忆着往事:“我爸妈说要来看我……” 从周潇那里听说父母要来的消息之后,萧楚奕第一反应不是追究小白脸是谁,而是换宿舍。 C中作为知名的土豪学校,老师工资高福利好,唯一制的诟病的就是宿舍问题。 大约是少有寒酸到要住学校单间的老师,因此教师公寓就建得极其敷衍。 小单间配个卫生间,每晚定时断电,没空调没暖气,一张小床够一个成年男人翻身都够呛。 仅有的优势就是干净整洁,以及免费。 萧楚奕自己住哪儿都能活着,对外在设施倒不怎么在意。 而且原主之前住的宿舍条件比学校单间还要差,两相对比,学校单间也算得上不错的环境了。 但这些的前提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在来到B市以前,原主是个标准的有钱人家小少爷。 不说跑车遍仓库、出门带司机,哪怕只是出去吃顿便饭春个游,起码也得是配着五星级大酒店的。 小日子能过得这么奢华,显然也少不了父母的宠溺。 萧家父母大体上三观很正,但唯独对小儿子有过分的宠爱和过盛的保护欲。 哪怕是他们已经因为沈碧霄的事闹翻,但傻子都看得出来萧家父母的担忧和不舍。 所有人都认定了萧楚奕只要回家,要不了几秒钟,他父母就能当场原谅他。 萧楚奕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问题就出在这里。 刀子嘴豆腐心的萧父暂且不论,萧母是最宠爱小儿子的,她本身也是从小富贵到大的千金大小姐,若是让她看到原主这些年住的地方,大概会当场哭出来。 在萧母的眼里,那间破旧的出租房可能连狗窝都不如。 劈腿小白脸的事暂且不论,萧楚奕光是想象一些萧家父母看到他宿舍后的反应,都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所以一得了空,他就立马出来找新房准备搬出去了。 感谢萧家亿万家产,让萧家父母都日理万机,暂时拖延住了他们打飞的过来打断他狗腿的步伐。 但再拖也拖不了多久了。 “……我今天本来是在网上预约了另外一个小区的中介,不过前面堵车,我提前下车之后就跑错了路,正好在这边看到招租的。所以就……” “噗——” 萧楚奕斜了一眼旁边用指节掩着唇闷笑的男人,郁闷地说道:“想笑就笑吧。” 因为路痴被嘲笑这种事,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咳咳。”盛予航闷笑了两声便见好就收,转移了话题,“那你是还没找到合适的租房吗?” “嗯,看了几家,要么位置太偏,要么屋里太乱或者太小,都不太合适。” “那你觉得这里怎么样?”盛予航指了指他们所处的这栋公寓楼,“我就住在隔壁那栋楼,跟这边差不多,户型不错,而且很多精装的新房,离学校也不远。” “漂亮倒是挺漂亮,不过——”萧楚奕抬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刚刚被房东关上的大门,“好像也没有房东出租了啊。” “不要紧,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找。” 萧楚奕有些意外:“你认识租房的?” “不认识。”盛予航抬头冲他笑了笑,语气随和而温柔,“不过,这几栋楼都是我家的。大部分都没卖,我可以给你找一间合适的。你想要哪间?随便挑。” 萧楚奕:“……” 作者有话要说:是人都不能抗拒“随便挑”的魔力(bu) 第23章 听到对门的动静的时候,盛绛河才刚丢下写到一半的检讨走进客厅找吃的。 他刚从犄角旮旯里摸出一袋薯片,对面就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而且声音还很耳熟。 盛绛河第一反应是奇怪和警惕。 这栋楼的住户不多,他搬过来之前还特地打听清楚了周边几家邻居。 楼上楼下都有人住,但在这一层里,却只有他们这一间住了人的。 盛绛河一边拆开薯片袋子,一边绷着脸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门外原本模糊的声音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三室一厅,两个卧室床和衣柜都配齐了,还有一件空着可以做书房,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打电话叫人送过来。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看起来很棒,不过,你特别推荐这一间,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正在门口交流的两人被身后的细微动静惊醒。 萧楚奕双手插着兜,倚着墙回头看了一眼,恰对上后面门缝里露出来的一张脸。 盛绛河。 ……现在他大概知道盛予航特别推荐这里的理由了。 萧楚奕挑挑眉冲呆愣的盛绛河笑了笑:“盛绛河同学,真巧啊,检讨写完了吗?” 盛绛河艰难地咽下卡在喉咙里的薯片,脸都绿了。 “砰——” 一声巨响传来,是盛绛河手一抖,下意识反手甩上了大门。 盛予航看着小侄子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似是想笑又刻意忍耐住了。 “抱歉。” 盛予航向萧楚奕道了声歉,随即转身用钥匙开了门,将一脸恍惚的小侄子拖到萧楚奕面前。 “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正好住在对面,我有时候工作忙,这孩子一个人在家我也不太放心,所以可能偶尔请你帮忙照看一下——把他放在一边写作业就好了。” 盛予航说着顿了顿,又更加委婉地说道:“他认识去学校的路。” 萧楚奕:“……”扎、扎心了。 前者倒还好说,就算是人情来往倒也没什么,后者才是真正戳中了萧楚奕的要害。 盛绛河不仅认识去学校的路,还认识去班级和办公室的路。 找个固定的小向导总比寄希望于来往的路人好。 萧楚奕可耻地动摇了。 盛绛河尚且不知道他这位魔鬼萧老师有着怎样的致命弱点,只能顶着一副灰白的背影,脸色惨白的听着两人奇怪的对话。 话中的深意他已经没有余裕去分辨,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我要跟魔鬼做邻居了。 天要亡我。 盛绛河小朋友觉得自己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劫难。 * 盛予航本身就是这里的大房东,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事。 敲定了位置,剩下的事也就是搬家和置办一些生活用品。 揉揉盛绛河的脑袋,鼓励他加油写检讨之后,萧楚奕便踱着步子,在背后震天响的关门声中慢悠悠地跟在了盛予航的身后。 作为未来房东以及帮忙照顾小侄子的报酬,盛予航主动接过了带他去买生活用品的任务。 距离这个小区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大型商场,不过这点距离对萧楚奕来说已经足够远了。 盛予航很怀疑如果让他一个人走过去,说不准一直摸到晚上也不一定能摸得回来。 而且他今天休息,也没什么额外的工作需要特别加班,也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盛予航的理由很充分,但这也不掩盖他确实是特地为了萧楚奕多跑了一趟的事实。 盛总果然是个大好人。 萧楚奕再一次这么感慨着。 两个大男人买东西也不费什么事,看到什么需要的便直接买下来,能带走的就带走,不能带的就留下地址让店家送一趟。 等买完一些必要的东西,时间也没过去多久,盛予航干脆把萧楚奕带回了学校宿舍,帮他把行礼一些搬走了。 萧楚奕刚搬到学校没几天,从上一处搬走的时候除了证件也没带走什么东西,简单一收拾,一个行李箱就可以拖走。 拖着箱子走到路边的时候,萧楚奕无意间侧过头,余光扫到路边麻辣烫的标牌,才忽的想起自己好想还欠着盛予航什么东西。 “盛总。”萧楚奕停下脚步,看了眼时间,“我好像还欠你一段饭。” 这时候刚过吃饭的点,盛予航一早上都陪着他一起到处跑,也还没吃饭。 盛予航微微一怔,比他花了更久的时间才从记忆中扒拉出这件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嗯——”萧楚奕环顾四周的招牌,最终在一处停下来,“我请你吃烧烤吧。” 萧楚奕说着朝盛予航眨了眨眼:“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助理的。” 盛予航刚弯起的嘴角又微微抿回一点,有些哭笑不得地点点头:“好。” * 两人空着肚子进店,吃完出来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放缓了脚步。 这家店是附近很有名气的店,出了名的实惠且实在。 味道比之高档珍馐如何不说,分量倒是十足。 恰巧萧楚奕和盛予航都没有浪费粮食的恶习。 盛予航带着萧楚奕走到车边的时候,两人看了看车,又暗暗揉了揉肚子,同时沉默了片刻。 “要不……我们走着回去吧?晚上吃完饭再回来取车?”萧楚奕提议道。 “同意。”盛予航一秒都不带犹豫地表示赞同。 宿舍离盛予航住的地方并不远,他前不久也是为了就近盛绛河上学才带着他搬过来。 走路回去也就半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平日里盛予航工作忙,习惯了开车来去,这种时候倒是有充裕的时间来消磨了。 两人之间最大的交集除了不可言说的某人渣,也就是盛绛河了。 这边正聊到盛绛河小学的时候搞出的种种事情,萧楚奕口袋里的手机便开始嗡嗡作响。 点开一看发现数条未接电话,还有好几条短信。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被调成了震动模式,大概是刚刚吃饭的时候放在一边没有注意到来电。 粗略一眼扫过去,全是周潇的名字,萧楚奕心头顿时生出一些不妙的预感。 他点开短信详情的手微颤了一下,随即就看到了上面的信息。 【奕哥!赶紧跑吧!】 跑什么? 萧楚奕手抖得更厉害了,脑子也一阵阵的隐隐作痛。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楚奕!萧楚奕!” 对面一道陌生的声音打断了萧楚奕的思绪,他下意识抬起头,便见一对穿着考究的中年夫妇正迎面走来,脸上带着不符合他们高冷气质的惊喜。 夫妇中的丈夫对上他的视线的刹那,便撇过头去,用力地咳嗽一声,摆出不满的表情。 旁边气质恬静的妻子则不加掩饰,只有满脸的欢喜和思念满溢而出。 “啊呀,咱们娘俩儿真是心有灵犀,我刚刚准备去你们学校找你——” 女人走到近前,一伸手就揪住了萧楚奕的脸颊,用力地揉了两下。 “给妈妈看看,哎哟,怎么瘦了这么多啊,是不是最近都没吃饭啊……” 萧楚奕猝不及防被一双温暖的手掐住脸,一时愣在原地,连摆出尴尬的微笑的机会都没有。 显而易见,眼前这位过分激动的漂亮女人就是原主的妈妈了。 旁边那位不用说,自然就是他的爸爸。 没等萧楚奕做出反应,就见眼疾手快的萧母余光一转,扫到他手里拖着的搬家用的行李箱,以及旁边同样有些意外的盛予航。 萧母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一下何为变脸如变天,她脸上的心疼还没褪尽,就摆出了严肃警惕的表情。 “我就知道周潇那小子靠不住,还好提前来了——你们,这是准备私奔?” 第24章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传出来的这种谣言? 萧楚奕精神恍惚地沉思了许久,思绪已经飘到是把那个王八蛋清蒸了还是活剐了。 此刻他们正坐在一家店里,萧父萧母与盛予航面对面坐着。 萧楚奕在盛予航旁边,已经完全是神情放空兼大脑放空的状态了。 费力地说明完前因后果之后,萧母才半信半疑地与盛予航交流起来。 然后…… 现在她已经是一副羞窘到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的状态了。 萧父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话,他之前没开口,但心里大约也是抱着和妻子一样的想法,所以此刻同样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这种微妙的沉寂之中,他也只能疯狂地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儿子随便说些什么,好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 奈何萧楚奕正忙着神游天外,在脑内给不知名的造谣者处刑,根本没有接收到外界的信息。 直到盛予航连叫萧楚奕好几声:“……萧老师?” 盛予航借着桌子的掩护,轻轻敲了敲萧楚奕的手背。 微凉的体温刺得萧楚奕一个激灵,猛然回过了神,他下意识侧过头去看始作俑者。 盛予航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青年的模样,干净漂亮,永远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只是这时候的眼神中带上一些征询的疑问。 萧楚奕茫然地反问了一句:“怎么了?” 盛予航早就看出他的神游,这时候便又委婉地提醒了一句:“阿姨想知道你跟你……前任分手的事。” 萧母同样投来疑问的目光,萧父也正了脸色,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定在了萧楚奕身上。 气氛一度凝固。 萧楚奕看着盛予航,反应过来他征询的意思。 盛予航在问他关于分手的内情可不可以说。 当初他和沈碧霄分手的现场,盛予航就是见证人之一。 从之前萧母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儿子又包了小白脸来看,萧楚奕关于这方面的信誉在父母那里并不高。 盛予航脾气好,被误解也不生气,反而有点好笑。 或许是因为最近接触的次数多了,也多了些类似于朋友的亲近。 看他被父母如此误解,满脸的窘迫尴尬,盛予航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有些微妙的同情。 在沈碧霄的事件上,萧楚奕是受害者。 无论从道德层面,还是从个人感情偏向来说,盛予航都不希望他在这一点上被误解。 “楚奕,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真的跟那个姓沈的分手了吗?”萧母再次确认道。 “是。”萧楚奕直截了当地应道。 “那……能告诉我们原因吗?”萧母紧跟着问道。 闻言,萧父眉头紧皱起来,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他看了妻子一眼,紧绷着嘴角不再说话。 萧楚奕抬头看了萧母一眼,对方脸上是忐忑与担忧,显然对这个问题十分在意。 这回他迟疑了片刻才点了头。 无怪乎萧母这么刨根究底,又这么小心翼翼。 当初原主为了一个沈碧霄究竟有多决绝,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 萧父脾气不是很好,也不善于与儿子沟通,一听到他和一个男人搅和在一起,什么也没多问便只有不同意。 过往原主跟父亲有什么难以调和的矛盾,也会生一阵闷气之后低头撒娇,算是揭过那一桩事。 唯独那一次,原主连退一步都不愿,在父亲失望的狠话之中,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自打那之后,原主就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家。 萧母也不喜欢让自己儿子要死要活的对象,但是她到底还是心疼小儿子,时常懊恼没有拦住那对冲动的父子。 被人在耳边念叨得久了,萧父既心烦,也忍不住心软了。 来之前,萧母就已经对着丈夫三令五申,让他千万不要再因为这件事骂儿子了。 就连提起那个险些让他们家都分崩离析的沈碧霄,他们也不得小心再小心。 原主确确实实曾对沈碧霄用情至深,不知道背后的阴谋的熟人都很难相信他会这么轻易地移情别恋—— 他还是劈腿甩人的那个。 “……我没有劈腿。”萧楚奕无奈地重申了一遍,又看了看旁边的盛予航,“这只是我……朋友,学生的家长,正好也是邻居。你们想哪儿去了,我还没有那么……” 注意到萧父萧母那谨慎的态度,萧楚奕的话停在了半道,他有些无奈,也有些心酸。 “……他一直在骗我,我也没那么贱,非得倒贴上去。”萧楚奕避开萧父萧母的视线,指了指盛予航,“不信你问他。” 他简要叙述了一下沈碧霄做的混蛋事,包括但不限于装穷骗他钱,用假合同骗他股份,还准备骗萧家家业的事。 角度很客观,至于他或者原主所受过的委屈,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暂且隐去了。 如果是原主,也绝不会想将那些屈辱黑暗的过往全部摊开在父母面前的。 仅仅是萧楚奕所说的那些事,已经足够萧父萧母火冒三丈了。 萧母咬着牙,难得有些失态,伸手一拍桌子,恨不得立刻就将那个人渣抓过来揍一顿。 萧父也不遑多让,脸色阴沉地仿佛冰山极地,直往下掉冰渣。 但听到最后关于“骗萧家家业”这一条的时候,萧父眉头跳了跳,又沉寂了许多。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在疑惑着什么,却没有多说什么。 萧楚奕说到最后,微微低下头,声音也越来越轻。 停顿了片刻之后,他说:“对不起。” 这是原主记忆中最后残留的一句话。 对不起—— 对不起,曾经那么任性,伤害了你们。 对不起,我有眼无珠,错信奸人,没能救下你们。 …… 一只大手抚上他的发顶,温厚而温暖,随之而来的声音有些冷硬,却带着别扭的关怀。 “知道回头就好。” 萧楚奕没来由地觉得鼻头一酸。 * “既然你不想回去,那妈妈在这里陪你几天吧。” 萧妈妈这么说着,然后不容置疑地拖着丈夫跟着儿子挤进了新家的大门。 萧父被迫接下帮儿子整理行礼和新家的重任,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敢违背萧家女主人的意愿,一个望望天花板一个叹着气,开始撸起袖子手势。 盛予航拎着打包盒站在门口微微笑着,温言提醒道:“玄关边上有家政的电话。” “这么点东西叫什么家政呀,多浪费。”萧妈妈说着,冲盛予航挤了挤眼睛,小声解释道,“正好让他们培养一下正常的父子情。” 盛予航了然地点头,不再多劝。 萧妈妈视线往盛予航脸上多瞟了几眼,又有些压抑不住愧疚和羞窘的神情,歉疚道:“之前是阿姨误会你们了,是阿姨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关系。”盛予航摇了摇头,随即又状似无意地问道,“这个……谣言,阿姨是从哪里听说的?” “还不是我们家雨泽那几个朋友……”萧妈妈谈起这事就忍不住皱起眉,“哦,雨泽就是楚奕的哥哥,自从之前楚奕离家之后,也就只有雨泽跟他有联系,我本来还以为他们关系变好了……” “前段时间,雨泽朋友来家里做客,正好我们无意间提到楚奕,结果他们就说楚奕早就跟那个人分手,听说是看上了什么更好看的小白脸,所以移情别恋准备包养——” 话说到这里,萧妈妈忽的反应过来,抬眼看了眼面色如常的盛予航,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压低了音量。 “咳咳,我不是说你啊,这不是误会么,抱歉啊。总之就是那么回事,他们还说楚奕就是为了那什么,还跟前面姓沈的闹着要钱……唉……” 萧妈妈叹了口气:“我就说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再怎么也不至于连这点骨气都没有,但他们都这么说,我和他爸就想着,怎么也要来看一眼……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麻烦,萧老师也帮了我很多,是个好人。”盛予航平静地将赞美的话还回去,“那接下去,阿姨您准备?” 萧妈妈露出一个冷笑:“当然是把这笔债讨回来。连我儿子都敢欺负,活得不耐烦了!” * 当盛予航拎着已经冷掉的打包盒进门的时候,盛绛河正捂着鼻子蹲在门口后面。 “怎么了?”盛予航反手关上门,反应过来,“你躲在门后面干什么?” 盛绛河捂着被门撞红的鼻子,眼泪汪汪义正言辞:“观察一下我们未来的邻居!” “那你观察出什么来吗?” 盛予航走进厨房,将打包盒里的外卖倒出来放进微波炉,一边顺手倒了一杯温水,一边问道:“午饭吃了吗?” 没回应。 盛予航端着杯子回头,就看到小侄子还蹲在地上,一脸苦大仇深地瞪着他。 “你变了,你再也不是原来的你了。”盛绛河一脸深沉地感慨,“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抛到脑后了,你这个负心人!” 盛予航抬抬眼皮,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去:“吃不吃?” 戏精盛绛河一秒破功,连连点头:“吃吃吃!我都快饿死了。” 盛予航不由失笑:“不是让你饿了就自己点外卖了吗?” 盛绛河又摆出深沉的表情:“家花哪有野花香,当然是别人碗里的饭更好吃。” 饶是见多识广见怪不怪的盛予航也琢磨出几分不对味来,小侄子这话好像意有所指。 “你想说什么?” “我……”盛绛河一抬头就对上小叔温和的笑脸,一个哆嗦,不由自主地就交代了实情,“……你、你是不是暗恋萧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小侄子助攻不能停 第25章 “……咳咳咳——” 盛予航第一次体会了险些被水呛死的感觉。 盛绛河见状只觉得他是心虚, 连忙又补充“证据”:“我刚刚都听到了!你在跟他妈妈套近乎!还说什么包养、小白脸,难怪你之前一直站在他那边!” 听得一知半解的小侄子满脸愤慨, 似是真情实感地认为小叔对自己的那些“鞭策”, 都是出于对那个狐狸精萧老师的讨好。 是的, 他已经在心底将那个魔鬼比作专门勾人以达成折磨他们这些可怜的学生的目的的狐狸精了。 否则他那个在外人眼里温柔可亲的小叔怎么可能伙同他一起来压榨自己,整天催着自己写作业呢? 盛绛河自觉找到了真相, 一脸痛心疾首:“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老师!为了让我多写点作业竟然想出这种办法,真是太、太过分了!我是绝对不会屈服于你们这些黑恶势力的!” 盛予航微颤着手将杯子放下, 压抑住额头跳动的青筋,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异常温和的笑容。 “少看点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和小说。”盛予航走到小侄子身边, 揉了揉他的脑袋, 语气温柔地问道,“作业做完了吗?高数看懂了吗?检讨写完了吗?” 盛绛河:“……还、还没有。” 盛予航脸上笑意更深,隔着镜片的眼睛泛着幽幽的寒光:“那还不赶快去写。” 盛绛河:“……”QAQ 他错了, 他要收回前言。 他小叔也是个魔鬼!!! 目送着小侄子委屈巴巴地跑回房间的背影, 盛予航站起身的同时伸手揉了揉眉心, 感觉有些头疼,随即又无奈地低笑了一声。 算了, 他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小孩子哪懂这些事…… 盛予航扫了眼门口的方向,随即垂下眉眼,回厨房重新倒了一杯水。 他们也只是未来可以“互帮互助”的邻居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嗯。 * 在商场里买来的大件日用品很快送到了家门口, 刚收拾好的房间足够容纳萧家父母暂住。 只是关上门之后,萧妈妈看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的表情,还是让萧楚奕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对方眼神中的同情与怜惜几乎都要满溢出来了。 他十分怀疑, 若是萧妈妈再感性一两分,她可能就直接当场哭出来了。 好在萧父为人内敛,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有需要的就去添置,之后就没有再发表什么看法。 萧父还有公司要管,就连看儿子的这点时间也是硬挤出来的。 他只跟萧妈妈在萧楚奕新家住了一晚,隔天一早赶着时间去拜访了几个B市的老朋友。 天刚亮没多久,他便匆匆忙忙赶向了机场,准备回A市了。 萧楚奕得到的临别礼物是一张银行卡——副卡,不限额度。 做爸爸的那个果然要简单粗暴许多。 萧妈妈则将所有的工作都甩手给了丈夫,说是要陪儿子几天,就真的留了下来。 送走了萧父之后,萧妈妈便拖着儿子直接打车,从机场去了市中心的大商场里。 “可怜这么长时间吃不好就算了,怎么连衣服都穿这些地摊货呢。” 萧妈妈说着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好似她儿子这些年都是在外面要饭似的,唯有眼底那一点兴奋的光泄露了一些别的想法。 萧楚奕的脸都快笑僵了,但萧妈妈挽着他的胳膊就走,他也不能不跟上。 一进了商场大门,萧妈妈就暴露了她的真面目。 “楚奕,来试试这件——这件也好看,还有那边的那件——” 被衣服淹没的萧楚奕连脸上的笑都再难以维持了,尤其是当他从原主的记忆里检索到了过往的记忆片段的时候。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萧妈妈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她更爱别人的美。 就连亲戚家的小孩,她也尤为热衷于给对方试衣服送衣服,更别提两个重灾区的自家崽了。 在某一个瞬间,萧楚奕忽然有点理解了周潇让他赶紧跑路的建议。 现在他也想转身就跑了。 “楚奕——”萧妈妈眼巴巴地仰头看着萧楚奕。 萧妈妈与萧楚奕有五分像,只是眉眼要柔和温婉许多,加之心态年轻保养得当,至今也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微微一蹙眉便有一种别样的哀婉动人。 旁边的人齐刷刷地朝萧楚奕投去谴责的视线。 但在目光落到他脸上的时候,当中的谴责又淡了几分。 美人总是能受到优待的,无论是男是女。 而且长这么像,说不准是姐弟呢。 路过的人不约而同的放缓了脚步,更有甚者已经掏出了手机偷偷摸摸地照相了。 萧楚奕摸了摸自己头发乱翘的后脑勺,无奈地叹了口气,抱着衣服走进了试衣间。 等到他走出试衣间,外面便传来一阵低声的惊叹,一个个小姑娘红了脸偷偷打量着他。 萧楚奕是天生的衣架子,毕竟一张过分精致的脸和比例完美的大长腿摆在哪里,就算穿着萧妈妈口中的“地摊货”,头发没来得及打理发尾乱翘,也不掩本身的光芒。 只是之前他跟萧妈妈走在一起的时候,为了方便与她交流便一直低着头,也有几分拘谨,旁人看到萧妈妈也在第一时间被夺走了目光。 但当萧楚奕独自站到一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半阖着,神情有些放空的淡漠,眉眼便带上几分锋锐的冷冽,像是夜空里的孤月,遥不可及。 就连因疲惫而缓下的步伐,落在路人的眼中也有种别样的慵懒。 萧楚奕是真的累。 身心俱疲的那种累。 换谁刚搬完家,隔天就要被亲妈拖着疯狂换衣服,也会觉得累的。 换了几套之后,再出来的时候,萧楚奕就见萧妈妈身边多了个女人。 女人看起来跟萧妈妈差不多大,为人更严肃一些,一身气度却不同寻常。 两个女人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脸上便带出一点笑意,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大概是萧妈妈的什么朋友吧。 萧楚奕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换衣服了。 “楚奕,来,这是你顾阿姨,来叫人。”萧妈妈见了萧楚奕便眼前一亮,将他拖到身边来,“以前我们是同学,难得来一次就叫她一起来聚一聚了。” 萧楚奕总觉得萧妈妈的目的并不止于此,但他也没多想,转头乖乖叫了一声人:“顾阿姨好。” “这就是楚奕啊,好久没见了。当年还是个小团子呢,没想到一眨眼就这么大了。”顾阿姨开始闭眼客套,“真是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啊,听说你一直在B市,怎么也不来阿姨这里坐坐……” “咳咳——”萧妈妈咳嗽了两声,打断了顾阿姨的话,她又拿起一件衣服往萧楚奕身上比了比,“我跟楚奕买衣服呢,你也帮着参谋参谋,这件怎么样?” 顾阿姨来回打量了好几眼,最后建议道:“我觉得他身上这件更好,这件版型更好看一点,衬他的肤色。” 萧妈妈也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看那边的秋款风衣也不错,马上天气转凉了,正好当季穿……” “是不错,一会儿一起去试试吧。”顾阿姨目光滑过店面,定在了某一处,一边走过去,一边招来店员,“还有那件,就是最里面那件,有他的码吗?麻烦你拿一件来试试。还有上面那一套……” 萧楚奕很想叹气。 为什么买个衣服而已要这么麻烦呢。 只要合身的,随便来一打换着穿不就好了吗,这么多衣服又不能当饭吃。 一双手掐上萧楚奕的脸颊,打断了他颓丧的思绪。 萧妈妈好似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一边揉着他的脸,一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不行!妈给你生出这么好看的脸,不好好打扮多浪费啊!” 但是他又不是什么年轻小姑娘…… 萧楚奕被揉着脸,面对不容置疑的萧妈妈,也只能默默吞下质疑,含混不清地应道:“……唔叽到了……” 萧妈妈脸上顿时扬起温柔的笑意,萧楚奕怔了怔,好像有点明白了什么,不说话了。 做错事的并不是萧家父母,但是看到儿子在外受苦这么多年,他们也仍然不可避免地会感到愧疚和心疼。 萧妈妈性格比萧父外向,却也不是会随时将心疼和愧疚挂在嘴边的人。 什么多陪他几天、给他好好打扮,都只是她补偿的方式而已。 萧楚奕侧过头,不再挣扎,任由她伸手帮自己系好最后一颗扣子。 但这个温馨的场面并没有能维持多久就被人打破了。 “唷,这不是那个萧什么什么的吗?怎么收了我的钱还赖在这儿啊,还要不要脸了?” 阴阳怪气的声音有些熟悉,带着高高在上的鄙夷。 萧楚奕微怔,扭头一看——有些眼熟。 穿着精致的中年妇人站在不远处,满脸嘲讽地瞪着他。 她的神情中除了鄙夷和厌恶,还有些微妙的不爽和不甘心。 这是谁来着的? 萧楚奕眼中的茫然不是装出来的,他有轻微的脸盲。 更确切的说,所有无关紧要的人物的脸他都不会特意记在脑子里。 眼前这位,显然就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当中的一个。 不过对方提到“钱”,萧楚奕心下倒是有了几分猜测。 沈碧霄他那充当了猪队友的亲妈,邵女士。 也就是在他刚穿过来就给他甩了巨款支票的那位。 见萧楚奕一脸淡漠的神情,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邵女士心头憋着怨气更多了。 人活到她这种程度上就是犯贱,一边高高在上绝对谁都配不上自己家,然而看到对方这陌生而冷淡的态度,她又觉得对方看不起自己而遭受到了侮辱轻视。 总之自打见了萧楚奕开始,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高兴得起来。 这可是扬言要甩了他儿子让他别来纠缠的人。 贱人。 装模作样。 不要脸。 …… 邵女士在心底一层一层地堆积着负面的词汇,看着萧楚奕的时候脸色就越沉。 随即她目光一转,落到了萧楚奕旁边的女人身上。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被长发遮住的侧脸,以及那一身上下都价值不菲的高档货。 邵女士脑子不太好使,看东西的眼光倒是很毒辣。 跟萧楚奕表现亲密的女人显然身家不菲。 邵女士脑子一转,顿觉发现了真相,语气越发鄙夷轻蔑。 “我当你是干什么去了,原来是另攀了高枝啊,你金主知道你是同性恋吗?我说你不会还做着麻雀变凤凰的美梦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哦,我忘了,这个老女人最喜欢你们这种小年轻了,说不定玩玩而已,也不在意呢。” 邵女士越说越有些激动,声音也跟着大了不少,顿时引来了周围路人的视线。 就连店里的店员也停住了手里的工作,目光不住地往这边瞟着。 萧楚奕刚想开口,就被脖子上一阵窒息感打断了,他连忙扒开萧妈妈紧抓着自己衣领的手,给自己缓了口气。 萧妈妈冷着脸转过头,盯着邵女士一字一句地反问道:“你说谁老女人呢?” 萧楚奕松开领口的动作一顿:“……”原来女人的在意点都是在这里吗? 不过单从这方面来说,邵女士说的是过分了些。 萧妈妈作为两个孩子的妈,已经年逾五十,比邵女士还要年长一些。 但她天生一张嫩脸不显老,乍一看去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挽着小儿子的手出门还会被当做姐弟俩。 这样的人随便放到哪儿来看,都是标准的大美人。 习惯于被夸奖的美人、尤其是爱美的女人,总是对年龄特别在意。 没给邵女士留下回答的时间,萧妈妈就用更冷的声调说道:“还有,你对我儿子的性向有什么意见吗?” 第26章 当萧妈妈转过脸来, 与萧楚奕五分相似的面孔显露于众人眼前。 所有人的疑虑顿时都被打消,光看脸就能看出这两人是有血缘关系的。 所谓的“攀上新的金主”自然是无稽之谈。 善于联想的路人们转而开始阴谋论, 认为这个说话难听的女人是故意抹黑这个年轻人。 说不准是准备碰瓷讹上一笔呢。 有人小声这么说着。 她先前已经看到了萧妈妈领着儿子豪爽地刷卡买东西的场景, 现在柜台那边还放着他们暂时寄存的东西。 能这么爽快地付钱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太穷, 再看这对母子一身的气度,也不像是什么暴发户的样子。 有邵女士污蔑他们母子在先, 先入为主的印象让围观路人选择性忽视了对方同样土豪的外在形象。 于是那个路人妹子的猜测顿时得到了许多人的应和。 “多大仇啊,这么公开说别人坏话。” “我看都是造谣吧, 人家长这么好看又有钱,闲得蛋疼才去跟这种人要钱呢。” “看她一脸尖酸刻薄相就不是什么好人, 人家一看就是母子, 真是淫者见淫,我看八成她才是做了亏心事的那个。” “只有我觉得她的脸有点眼熟吗?” “哈?不可能吧,哪家明星像她这么蠢毒啊, 脸都不要了。” “看年纪也不像吧……” 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和从众, 一见这边围了人, 于是就有更多的人聚集到了这里。 见证了前因后果的人也不介意跟后来者分享八卦,于是一时间讨论的声音堆叠在一起, 便成了一阵恼人的噪音。 听着周围人的谈论,邵女士气得肺都要炸了。 但她是要脸面的人,先前只当指出了缠着她儿子的人的真面目, 就能赢来其他人对他的讨伐。 奈何最后成为话题和嘲讽中心的却是她自己。 邵女士恨不得指着萧楚奕的鼻子大骂,又顾忌着脸面,一时骑虎难下, 只能涨红了脸瞪着萧楚奕,恨不得把他活撕了。 “你们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邵女士梗着脖子强行抢道,“我告诉你们这种欲情故纵的把戏对我们碧霄一点用都没有!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萧妈妈一听到“碧霄”两个字,立刻反应过来,脸色猛地沉下去。 萧楚奕按住萧妈妈的手,冲她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转头看向邵女士,露出了些恍然的神色。 “你是沈碧霄的妈妈吧?”萧楚奕确认道。 “没错,这才几天,你就不认识我了吗?”邵女士冷哼一声。 “抱歉,我这个人记性不太好,不重要的东西都记不太住。”萧楚奕诚恳地道歉,随即话锋一转,紧跟着问道,“您是特地帮沈碧霄来给我还钱了吗?” 邵女士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这一句说懵了:“什么还钱?” “是这样的,之前沈碧霄要开公司,我前前后后资助了他大几百万……加上工资有上千万吧,最近他不太想跟我合作了,所以决定把钱还给我。” 萧楚奕思索了片刻,掏出手机,将拍下的欠条在她面前晃了晃:“他自己亲手写的欠条。” 邵女士脸色微变,她当然能认出自己儿子的笔迹。 她想要再细看几眼,下意识伸手去抓手机。 萧楚奕避开对方的手,将手机收了回去,一边摆出困惑的神情。 “不过么,不知道他们最近是不是太缺钱了,没想到堂堂沈家大少爷连这点钱都拖着不肯还。”萧楚奕一边说着,一边叹气,颇为失望,“本来还以为您特地找上来是为了还钱,没想到……如果再不还的话,那我们也只能法庭上见了。再加上您的误解带来的名誉损失和精神损失赔偿……” 邵女士的脸都绿了,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一定是你骗碧霄签的!你一个不知道哪里的穷鬼哪有那么多钱借给他?” 萧楚奕冷眼扫回去,一边悠悠地说道:“那就要问您那喜欢玩角色扮演的好儿子了,堂堂沈家大少爷装了四五年父母双亡的穷学生,也真是难为他了,也难为你们了。” 说着,萧楚奕又颇为遗憾地补充了一句:“本来我差点就要跟他一起去给您二老上香了呢。” 邵女士一瞬间的表情有些扭曲狰狞:“你这个不要脸的——” 话音未落,就被另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 “沈夫人,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顾阿姨将挑好的衣服放到店员怀里,快步走过来的时候,旁边的人便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道。 她停在邵女士面前,挡在萧妈妈面前,拧着眉头,脸上附了一层冰霜。 从邵女士出现起,她说的那些话里面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顾阿姨一开始没在意,还以为又是哪家贵妇跑出来抓小三的戏码,这种事在圈子里并不算多,但隔三差五也会闹这么一出。 但等她挑好衣服,转头找人的时候,才发现萧家母子已经被围在了看热闹的人群中间。 邵女士的那些话放在谁身上都是一种侮辱,更别提她侮辱的对象还是她的朋友。 顾阿姨很生气,看着邵女士的脸色也带了几分煞气:“你对我的朋友和干儿子有什么意见吗?” 邵女士初时不以为意,待看清顾阿姨的脸,她脸色便垮下来:“……顾、顾总。” 突然变成“干儿子”的萧楚奕征询性地看了眼萧妈妈:“顾总?” 萧妈妈小声回道:“你顾阿姨可是白手起家的牛人,现在在B市横着走是没问题的。” 萧楚奕:“……”合着他妈是特地给他找了个靠山。 单论家世底蕴,顾阿姨比不过沈家,但她在B市风风雨雨闯过几十年,积攒下的家业和威望却不比沈家差到哪去。 真正让邵女士感到的惶恐的则在于另一方面。 最近沈父正忙于公司转型的事,若是成功整个沈家便能再往上走一大截。 而期间的合作对象之中,顾氏便是举足轻重的一家。 顾总一介女流,却能孤身在B市闯出一片天地,足见手段了得,不可小觑。 得罪了顾总,不能说动摇根本,但也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还有无形之中对其他的合作者带来的影响,也是很大的风险。 所以即便第一次见面就不太对盘,沈父也对妻子三令五申,让她千万不要在背后说顾总的闲话,更不要去得罪她。 谁知难得出门撞见那个讨人厌的小鬼,不过多嘴说了几句,竟然正撞上了这么一尊煞神。 邵女士叫完一声,讷讷地补救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他们是您的朋友……” 不同于一生未婚独自执掌大权的顾总,邵女士说直白点就是个家庭主妇,还没什么家庭背景。 偏偏丈夫脾气暴躁,儿子性格乖张,勉力维持着贵妇人的体面之余,还是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平时无论她想干什么,丈夫都由着她,唯有公司的事是他的底线,邵女士平时是连多问一句都不敢的。 要是因为她搞砸了…… 邵女士不敢深想下去,身形摇摇欲坠。 顾阿姨冷眼瞧着她脸色越发苍白,也没客气:“原本以为沈夫人是识大体的人,既然这么不待见我,那咱们的合作就作罢吧。” 说完,她就拉着萧妈妈转身就走:“楚澜,我们走。楚奕你也跟上。” 萧楚奕同情地看了邵女士一眼,挥手道别,一边再次提醒道:“对了,您回去之后记得让你儿子还钱啊。” 邵女士又气又惶恐,脸色阴沉,眼前一黑,身子就歪倒了下去。 原本围在周围看热闹的路人纷纷往后退了一步,好似生怕染上什么病毒似的。 好一会儿确定她是真的气昏过去了之后,才有好心人迟疑着拨打了急救电话。 随之而来的还有闻到味道的八卦媒体蜂拥而至。 * 另一边,刚走出人群没多久的萧楚奕又迎面撞上了熟人。 看到对方的时候,两人齐齐一愣,都有些意外,心底不约而同地生出一阵感慨—— 这也太巧了吧。 “昨天绛河刚写完作业,今天吵着要出来吃顿好的,我就带他过来了。刚吃完饭,听到那边有动静,就顺路过来看看。” 再次偶遇的盛予航回过神,一边说着,算是解释,一边拖来了躲在后面不肯出来的盛绛河。 盛绛河被迫露面,不情不愿地拖长声音打了招呼:“萧老师好——” 旁边一个小姑娘也跟着窜出来,兴冲冲地叫了一声:“萧老师好!” 盛绛河不大高兴地扭头:“你干什么那么兴奋啊,看到他有这么高兴吗?” 他还没原谅这个害他在家写了一整天作业的罪魁祸首呢,结果小弟还突然叛变,这让他更不爽了,眼看就又要气成河豚了。 安子月笑眯眯地戳他的脸颊:“有啊,萧老师人很好嘛。” 这么小的孩子都有女朋友了吗? 萧楚奕还陷在再次偶遇盛予航的震惊之中,脑子有些恍惚,思绪也不着边际地乱飘。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反应过来那小姑娘同样是他们班上的学生之一。 安子月,一开始跟在盛绛河屁股后面给老师捣乱的,自从被萧楚奕救了一回之后,就成了后者的忠实粉丝。 “啊,你们好。”萧楚奕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微微俯身对着两个孩子笑了笑,“你们关系还真好啊。” 盛绛河红着脸吼道:“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你不要多想!” 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羞。 萧楚奕敷衍地点头:“嗯嗯,我懂的。” “子月是我大哥他们同事的孩子,跟绛河也是从小玩到大的。”盛予航解释了一句,一边看了眼那边更加骚乱的人群,“那边没问题吗?你没事吧,萧阿姨呢?” “没什么事,就是有人闹事而已,那边店长已经在处理了。” 萧楚奕摇了摇头,一语带过片刻前的糟心事,随即他伸手指了指卫生间的位置,又示意了一下手上拎着的一堆东西,显露出一些疲惫之态。 “我这不是等她们出来么。”萧楚奕叹道,“我终于知道我爸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妈了。” 活生生的苦力,虽然大多都是给他买的东西。 来自母亲的爱,真是沉重得让人承受不住啊。 盛予航顿时了然,并且感同身受地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目光:“辛苦你了。” 正说着,那边两个女人便有说有笑地一同出来了。 萧妈妈一眼就看到了盛予航,出于某种误解的愧疚,她对这个温和的年轻人很有好感,当即便热情地挥手打了声招呼。 “哎呀,这么巧啊,小盛带儿子出来玩吗?”萧妈妈看了旁边两个孩子,真情实感地夸奖道,“没想到小盛你看起来这么年轻,就已经儿女双全了,长得真可爱,这一看就跟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家子小美人。” 盛予航脸上的笑僵住了。 面对这位总是出其不意的长辈,他再多的处变不惊也有点招架不住了。 萧楚奕没忍住弯起了嘴角,竭力忍住了险些冲出口的笑声。 盛予航飘来了眼神,微眯着眼,不着痕迹地盯了他一会儿,后者连忙低下头,捂住了嘴。 只有微颤的肩头暴露了他的对笑意控制得有些艰难。 “那是他侄子。”顾阿姨的声音解救了尴尬的两方,“小盛跟你儿子一样大,还没结婚呢。” 萧妈妈一愣,脸刷得又红了,窘迫到无地自容:“啊?不好意思啊,之前楚奕说家长什么的,我就以为……抱歉抱歉,真不好意思。” 没有什么比两天以内同时误会同一个人两次更尴尬的事了。 盛予航无奈地笑笑:“没关系,认错的也不止您一个,我都习惯了,而且我现在也算是他半个爹了,他爸妈工作忙,我就顺便帮着照看一段时间,那边的小姑娘是他们朋友家的孩子。” 见盛予航并不在意,萧妈妈才逐渐缓和了尴尬的情绪,内心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顿时又高了几分。 被她连着误解两次都不见气恼,这人脾气也太好了。 小盛真是个好人。 此刻的萧妈妈思维诡异地跟萧楚奕同步了。 她儿子看人的目光也不是总是那么不准嘛。 眼前这个多适合当好朋友! 一看就很靠谱。 盛予航刚跟顾阿姨打了个招呼:“顾姨。” 顾阿姨显然也跟他熟识,应完声还打趣了两句:“工作还真尽职啊,休息日还带侄子过来视察?我听你们公司的人说你节假日都是休满了的,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盛予航谦逊地颔首:“只是顺路。” 萧妈妈问道:“你们认识啊?” “认识,我跟他爸妈也是老相识了,只是这孩子一直在国外,倒是好久不见了。” 顾阿姨说着指了指他们身处的商场:“这里也是他们家的,所以我才推荐你来这里,都是自家人生意知根知底,有问题好解决。” 在长辈面前,两个年轻人排排站,一个比一个规矩。 萧楚奕默默抬眼望了望盛予航,后者也对他展露笑颜,笑得人如沐春风。 “这也是你家的啊?”萧楚奕小声问道。 “是啊。” “那有什么不是你家的吗?” 盛予航思索了片刻:“……学校?” 万恶的有钱人。 萧楚奕默默吐槽:“你怎么不把学校也买下来算了。”9.7.9.9. “可以考虑。”盛予航侧过头看了萧楚奕一眼,“这样的话,你也算为我工作了?” “……你对于让我给你打工到底有多执念啊?” “也不算,就是有点想而已。” “……” 无言的目光一点点挪过去,触及到对方眼中鲜明的笑意的时候,萧楚奕才忽然反应过来他被耍了。 没想到这种活得跟道德标杆似的人还会开玩笑。 就好像真的就是好朋友之间的打趣似的。 但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朋友”这个词,对于萧楚奕来说,暂时还有些太遥远了。 萧楚奕有些意外,也有些莫名的窘意。 他有些不自在地偏过了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只有碎发里露出的耳尖有些微的红。 盛予航也是第一次看到萧楚奕展露出淡然慵懒以外的情绪,有些新奇。 就过往的印象来看,身边这人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好像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也没什么东西能特别提起他的兴趣。 这样的反应倒是难得。 刚刚他们的对话……有什么值得害羞的吗? 盛予航并不清楚对方尴尬的缘由在于对关系的微妙界限之上,只是一开始感到好奇,随之也就自然而然转化成了其他的想法。 会害羞的萧老师……好像也挺可爱的? 盛予航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想法有点变态,只是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就藏匿进了幽暗深处。 萧楚奕早早躲开了视线,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眼中加深的笑意,是带着真实的温度的温柔。 第27章 熟人碰面, 免不了寒暄客套。 尤其萧妈妈对盛予航还心存愧疚,便更想补偿他。 不过盛予航表面温和有礼进退有度, 毫不在意萧妈妈先前的误解, 让后者有些无从下手的棘手之感。 于是目光一转, 落到两个小孩子身上的时候,她便转移了对象。 萧楚奕的衣服早就买得差不多, 这时候有新的试衣人选顶上,暂时可以靠在一边缓一口气了。 不远处两个女人牵着两个孩子, 从玩具店里出来又钻进了旁边的童装店里。 盛绛河脸色通红,下意识地挣扎着, 然而终究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旁边的安子月则是纯然的高兴了, 小姑娘刚刚到了发育的年纪,正是爱美的时候。 她跟顾阿姨见过几面,很快就不再拘谨, 高高兴兴地换衣服, 甚至还能跟萧妈妈和顾阿姨聊起自己的喜好。 只是到了付账的时候, 安子月才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努力踮起脚尖递过去:“刷我的卡!” 小姑娘已经努力显得很有气势了, 不过毕竟年纪还小,说话都还有些小颤音,奶声奶气的便只剩下可爱了。 盛绛河也不甘示弱, 跟着踮起脚趴到柜台上:“算我的!算我请你!” 旁边两个女人捂着嘴哼哧哼哧笑了好半天,才在店员尴尬的目光中将两个小孩儿抱回来,将卡塞回他们的口袋里。 萧楚奕和盛予航站在门口, 一个倚着墙,长腿微屈着,满脸颓丧,反而显出几分慵懒,另一个站得笔直,举手投足都是优雅的精英范儿,只有神情温和,让人看一眼便忍不住心生好感。 两道靓丽的风景线往门口一杵,顿时引来无数的视线,双倍的颜值暴击足以让人挪不开眼。 即使他们手上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也毫不影响成为视线的中心。 或者倒不如说,这样更加显眼了。 习惯了被注视的两个人并不太在意,注意力大多都分散在店里的两大两小身上。 萧楚奕观摩了片刻,琢磨出点味道来:“盛绛河,是不是对女孩子都很没辙啊?” 盛予航点点头:“他以前跟着他舅舅比较多,他舅舅那边……怎么说呢,别的方面不论,但对女孩子,都比较‘绅士’,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对女孩子太过粗鲁,大概是被这样教育的吧。” “唔,总算还做了件好事。”萧楚奕若有所思,视线又转向了另一边,“安子月,是那种害怕麻烦别人的性格吧?” 盛予航略有些诧异地看了萧楚奕一眼:“你以前当过老师吗?” “为什么这么问?” “是夸奖,你看人很准。”盛予航顿了顿,接着道,“子月家里情况比较复杂,她家长还没有找过你吧?” 萧楚奕点了点头。 之前他说找家长的事并不是玩笑,这段时间里班上家长也陆陆续续来见过了他。 就算实在抽不出时间的,也会打电话跟他打声招呼,仅有的两个完全没消息的,一个是程思嘉的赌鬼父亲,另一个就是安子月的家长了。 他本想下周去学校再问问情况,没想到盛予航好像知道内情。 “她家里现在只有奶奶在,但她奶奶身体不好,一直卧病在床,她爸跟我大哥大嫂是同事,最近正在忙,起码等到下个月才能回来。原本我还以为他给你打过电话了,没想到你还不知道,估计是太忙忘记了。” “她家里条件不好吗?” “还可以。不过……”盛予航说到一半就止住了这个话题,“等见了她爸爸你就知道了,这种事由我们这些外人来说不太合适。” 萧楚奕点头表示认同。 这个话题暂且告一段落,前面的两大两小已经拎着袋子走出了童装店,然后…… 走进了另一家童装店。 看起来短时间以内,这场高强度的逛街行动暂时没有终结的可能了。 在下一家门口停住脚步的时候,两人又展开了另一段话题。 很无聊的从互相问候早餐吃了什么,以及对方口味偏甜还是偏咸。 说到最后萧楚奕都觉得自己是在没话找话,搞得跟现场相亲似的。 在萧楚奕目光移到萧母那边的时候,盛予航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好像在躲着你妈?” 萧楚奕下意识反驳:“嗯?我没有……” 剩下的话在对上对方了然的视线之后被吞回喉咙里。 从他条件反射的反驳起,那个问题就已经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萧楚奕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这你也看得出来?当了几年老师啊?” 面对萧楚奕开回来的玩笑话,盛予航只是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到他无聊地敲击着墙面的手指上。 商场里靠外的墙面都是玻璃,萧楚奕的手很漂亮,比他的脸更甚,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挑不出任何瑕疵。 葱白的指尖在玻璃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像是在按着琴键。 那双手看起来不像是会打架的手,更像是钢琴家的手。 但,通常来说,萧楚奕全身上下都贴着个大大的“懒”字,再细化一点来说,就是“不想动”。 若是没什么必要的事,他随便缩在哪个角落的时候,连眼皮都懒得抬,更别提手上的小动作。 盛予航没见过萧楚奕cos树懒的日常,但人无意识的小动作会透露出很多东西。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安。”盛予航顿了顿,似乎在迟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你们每次靠近的时候,你都很紧张……” 阻止盛予航再说下去的是萧楚奕脸上的表情,后者脸上苦涩更深,脱去了平日里懒散的模样,微垂着脑袋,莫名有点可怜。 像是那些街头巷尾野草丛里被抛弃的大狗,温厚亲人,却也含着警惕。 盛予航盯着萧楚奕的发旋,按捺住自己想要伸手摸上去的冲动。 “大概是,愧疚吧。”萧楚奕这么回答道。 说话的时候,他偏开了视线,只从玻璃的反射中看着身后的人影。 萧楚奕一生都活得坦坦荡荡,但内心深处也有不可对人明言的秘密。 穿越是其中之一。 说是“躲着萧妈妈”有点夸张,但他对于和萧妈妈过分亲密的接触,确实有些抵触。 不是因为不喜欢对方,而是因为“愧疚”。 愧疚是真的,却不是因为原主曾经做过的那些不孝选择。 他已经不是她那个儿子了。 因为他不是他们爱着的、怀有愧疚的对象。 可他也不知道本该站在这里的那个人到底去了哪里。 将记忆留给他的那个“萧楚奕”确确实实已经死了,死于无数悲剧后的深沉绝望之中。 或许他本来可以重生到这一刻却失败了,或许他本来就已经彻底死去,只是一缕执念与怨气拉来了异世的同名同貌者。 但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在这个世界醒过来的是现在这个萧楚奕。 所以他要报复沈碧霄,所以他即便面对沈碧霄,也能挺直了腰杆,为原主讨回公道。 唯有面对原主的父母,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萧楚奕无所适从。 这也是他选择留在B市的原因之一。 但这些内情,他没有办法说给任何人听,包括盛予航。 “……毕竟以前做了很混蛋的事么。”萧楚奕最终只能含混地带过,“总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一只手抚上萧楚奕的发顶,用轻柔地力道揉了两下,他猝不及防,被揉得一晃,险些砸到玻璃上去。 盛予航终究还是没忍住上了手,见状连忙将人拉回来,随即又做贼心虚似的,用五指梳了梳萧楚奕后脑勺乱翘的头发。 萧妈妈是很注重仪表的人,出门见儿子头发到处支棱着也没说什么,唯一的理由就是她觉得儿子这么一副傻乎乎的模样挺可爱的。 眼下盛予航也心有同感,随着那一点乱发被重新梳理好,他心下也生出一些微妙的失望。 “浪子回头为时不晚。”盛予航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安慰道,“现在还来得及。” 是啊,现在还来得及,逝去之人不可追,但萧家父母都还活着。 萧家没出事,萧楚奕也没有间接害死父母。 他来时面对的最糟糕的窘境,却也是最好的时机。 过往的错误已经铸成,未来的悲剧还没有发生。 萧楚奕就势靠在玻璃上,闭上了眼,轻轻“嗯”了一声。 远处的萧妈妈似有所感,转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恰巧对上盛予航温柔的笑脸。 于是她便放下了心,继续带着两个孩子挑衣服。 “晚上想去哪里吃饭?”盛予航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作为谢礼,我请客。” “我都可以,女士优先吧。”萧楚奕对此没什么意见。 “好。” 打断两人对话的是连续不断的手机震动的声音,来自于萧楚奕那边。 听着频率不像是电话,更像是几道连续的短信。 萧楚奕掏出手机的时候,一旁的盛予航余光无意间扫过去,看到发件人位置是一个“宋”,下面是简短的“OK”。 在反应过来之前,盛予航已经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他的目光上移,转而落到萧楚奕的脸上。 然后他就发现,今天一直表现得格外萎靡的人竟然挑起了唇角。 有点兴味的笑容。 “宋”…… 萧楚奕之前的那个公司里,创始人之一似乎就是姓宋。 盛予航若有所思。 萧楚奕还盯着手机,宋浩轩的信息很简单,比之消息传递更像是一个信号。 紧随其后的还有周潇发来的短信。 前者让萧楚奕压抑许久的心情得到了些许放松—— 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能真正玩把大的坑死沈碧霄的时机了。 说实话,他有点兴奋。 而后者则让萧楚奕眉头紧锁。 倒不是担心,而是纯然的厌恶与嫌弃。 针对他那个还素未谋面的萧家大哥。 这也是害死原主的凶手之一。 “沈碧霄这个人——” 盛予航的话拉回了萧楚奕的注意力,他等到对方的视线落回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接着说下去:“好像精神有点问题。” “什么精神有问题?”萧楚奕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以前他性格很阴沉,很喜欢玩弄周围的同学。再粗俗点来说——他的癖好很特别,有点受虐狂的潜质,喜欢戏弄别人更喜欢别人攻击自己。那个年纪的乖学生看到那些半路打劫不怀好意的小混混,要么害怕要么跑,只有他一直在故意挑衅他们,逼他们对自己动手,表情很疯。” 盛予航斟酌着说道:“这种人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很危险,硬碰硬的话,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直接拖着人同归于尽。” 他这是……在提醒自己? 萧楚奕有些意外,定定地看了盛予航片刻。 一直看到后者都忍不住投来疑问的视线。 萧楚奕忽的问道:“你是不是一直都记得沈碧霄?” 盛予航很想当机立断地回答“不认识”,但萧楚奕不如小侄子那么好糊弄。 而且他前脚才做了特别的提醒,再这么答反而显得很傻缺。 “第一次见的时候确实没想起来,那时候他看起来还挺……正常的。”盛予航无奈地点头,“后来回去之后就想起来了,那种神经病给人印象还是挺深刻的。不过我不太想跟他接触,太麻烦了。” 萧楚奕深有同感的点头—— 沈碧霄这人就是个变态,脑回路之诡异、心理之阴暗,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能让盛予航这种礼貌青年都用上“神经病”这个词的,显然是真的从一开始就病得不清了。 所以盛予航是记得沈碧霄,但是不喜欢对方? 他就说正常人眼光应该没那么瞎么。 而且……之前在会所那次,盛予航果然也是故意的。 想到这里,萧楚奕心头顿时生出一点暖流。 像是独自跋涉了千万里之后终于看到旅伴的感动。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那么讨厌沈碧霄的。 只要大家都讨厌沈碧霄,那么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萧楚奕看向盛予航,满脸都是真诚的感动:“盛总,你真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众所周知,爱情都是从发卡开始的(bu) 第28章 沈家 沈碧霄一脸烦躁地推开家门的时候, 楼下客厅里正传来一阵争吵声,带着暴怒的训斥。 他皱起眉, 听出那是他父亲的声音, 不由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一眼。 沈父和邵女士正在站在厨房门口, 一个满脸的怒气,一个表情瑟缩有些害怕。 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玻璃和瓷碗的碎片。 家里两个保姆正缩在一边的角落里, 动也不敢动,全都低着头缩着脖子, 试图伪装自己并不存在。 这不大寻常。 这一家子的关系都淡漠得很,沈碧霄从大学起就很少回家, 他上次同时见到父母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就算见了面, 话也说不上几句,便没了交流的兴趣。 沈父是个工作狂,平日里对沈碧霄这个亲儿子都不怎么上心过问, 最近公司正处于重要阶段, 更是连家都少回。 按照过去的经验来看, 这个时间段里,他连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就更别提特地回来跟妻子吵架了。 他们根本没什么架可吵。 沈父跟妻子结婚是个意外,就算曾经有过一点感情也早就被时间冲淡了。 不过沈父并没有出去乱搞的恶习,他的真爱就只有工作, 对待妻子也维持着面子上的体面,唯一的要求就是她不可插手公司事务。 除此以外,无论妻子是出去跟人喝花酒还是跟人打架, 只要是能用钱摆平的事一概不管。 过往的相处之中,沈父也鲜少对妻子表现出问责的态度,只有毫不在意的淡漠。 因此眼前的这一场景足以排得上沈家历年大事件前十号了。 沈碧霄停下脚步,多听了两句争吵的内容,很快就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沈父原本是准备去跟某个早就谈好的合作对象签合同的,结果车刚开到半路,就听到对面老总的秘书打电话来通知合作告吹。 合作对象是圈内老人了,名声和信誉都不差,是出了名的公事公办,这突然撤销合同签订的消息本就透着不同寻常。 这份合同对沈氏未来意义非凡,沈父不愿轻易放弃,便辗转打听到了消息。 原来是他的妻子得罪了对方。 根据一些过往传闻来看,对方连害得自己险些破产的竞争对手都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判,不至于为了一些小事而做出这种对两方都没好处的事来。 显然邵女士把对方得罪得不轻。 沈父压根就不愿再费力深想,今天的行程因此全部告吹,他空闲出一点时间就冲回了家对着妻子兴师问罪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去招惹姓顾的!再多的闲话不要带出门去!还是说你脑子是草履虫做的,这点事都记不住?”沈父冷声嘲讽道,“听别人吹捧多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什么人也不看看就敢上去碰瓷,我警告你,我当初能让你变成了沈夫人,明天就能让你变成垃圾场里要饭的!” 邵女士刚从医院出来没多久,脸色惨白一片甚至在泛青,闻言更是摇摇欲坠。 但也因为那些话,她不得不出言为自己辩解,她捂着红肿的侧脸,嘴唇哆嗦着:“我、我真的没想到是她……我本来、我本来想要教训那个姓萧的,谁知道他们竟然认识……” “那么大个活人你都看不到吗?”沈父并没有因此缓下怒气,“天天教训这个教训那个的,有一天消停的吗?!” 沈父压根不在意她口中的“姓萧的”是谁,他看到的只有结果,只有邵女士的行为给他的公司带来的损失。 邵女士顿生出许多委屈,眼泪便顺着眼角滑出来,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吼道:“我要是不教训那个姓萧的,你们沈家就要绝后了!都是那个不要脸的勾引我们碧霄,把他魂都勾没了,家也不回了公司的事也不管了,我怎么不该教训他了!” 沈父眉头紧锁着,下意识扭头看向门口。 原本停在那里的沈碧霄早已没了踪影,回应他探究的视线的只有楼上轰然的关门声。 楼下的争吵还在继续,沈碧霄早就没了兴趣,也就是在邵女士提及萧楚奕的时候,他的脚步才顿了顿。 但他并没有回头去为母亲辩解的想法,在他看来,母亲确实是碍手碍脚的存在,搞砸了事被教训也是应该的。 至于起因源于何处、何人,那都与他无关。 沈碧霄的注意力早就被萧楚奕填满了。 一关上房门,他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腹,还有鼻梁。 明明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身上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但他一想起那个巷子里萧楚奕淡漠的脸和狠戾的动作,他就条件反射地觉得鼻梁和身上各处关节都在隐隐作痛。 狠,太狠了。 萧楚奕下手狠得就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孤狼,偏偏还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单方面殴打似的,专挑着又痛又不易留下痕迹的地方打。 直到最后沈碧霄爬都爬不起来,却还能勉力保持着最后的体面表象。 但沈碧霄绝不会认为这是萧楚奕对他的体贴。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沈碧霄就已经彻底撕开了深情的假象,从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戏弄,飞快地转成了对萧楚奕的恨之入骨。 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萧楚奕的。 沈碧霄捂着鼻子脸色阴沉,缓和了一下起伏不定的气息之后,走向桌边打开了电脑,并翻出了手机。 没关系,就算现在萧楚奕逃出了公司跑去什么破学校当起老师,他也有的是办法去对付他。 最便捷省力的方式自然是去找他的合作者…… 他实在很期待那位重情的萧家小少爷发现被“亲人”背叛的表情—— 一定会很好看吧。 沈碧霄冷笑一声,打开通讯录,目光落到被置顶的“盛予航”三个字上,动作微顿,一瞬间的柔和之后,他的表情再度变得冷硬沉郁。 还有关于盛予航的这笔账…… 沈碧霄咬着牙继续往下翻,找到了正确的联系人,还没等他按下通话键,就被突然响起的铃声给打断了。 突然打电话来的是公司里的那个姑娘,电话一接通对面就传出了她微微发颤的声音:“沈、沈总,不好了,公、公司里出事了,你、你赶紧回来一趟——” * 盛绛河看到萧楚奕抱着一个大快递盒子回屋的时候就眯起了眼。 一定有阴谋。 盛绛河偷偷躲在墙角,拉着旁边的安子月小声地这么说道。 “也许是沙发桌子凳子之类的呢。”安子月一本正经地拆他的台,“萧老师刚搬来没多久,肯定有很多需要添置的东西。你的思想不要那么龌龊啦!” “但是你没发现他最近神神叨叨的吗?”盛绛河扒着手指细数那些不对劲,“下课看眼手机都在笑,我去交检讨的时候竟然还摸我头夸我了,正常难道不是再给我来两套试卷吗?而且你看他最近不上课都深居简出的,上学回家都奢侈地打车了……” “那不是很好吗?”安子月满脸茫然地反问道,“你不会是受虐狂吧?” 话音未落,身后又传来大人的声音:“你们在谈什么?” 安子月老老实实地答:“我们在谈萧——” 盛绛河一把捂住她的嘴:“没有!我们只是在观察这边墙上的线直不直!” 盛予航扫了眼心虚得十分明显的小侄子,没说什么,领着两个小孩儿进了家门,后者顿时松了一口气。 进了家门,安子月便迫不及待地掏出了作业,拉着盛绛河的袖子让他赶紧来看:“快跟我讲讲这题怎么做,讲完我就回去了,我奶奶还在等着我吃饭呢!” 在萧楚奕的激励之下,近来安子月对学习的热情高涨,但她以前跟盛绛河到处捣蛋混日子居多,基础有点差。 她不太好意思麻烦别人,更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正在刻苦学习,便只能麻烦知根知底的发小。 盛绛河虽然也不怎么听讲,但爹妈在时管得严,又给他生了一副好脑子,学习上根本没什么压力。 想起这一点,安子月就有点恨得牙痒痒的。 就像是那种“明明说好一起学渣一起浪结果你却偏偏背着我开了挂”的不爽。 而且人还是纯粹靠得天赋。 这就更让人不爽了。 但补习还是得补的。 “而且你家对门就是萧老师,要是绛河你不行,我就有机会去找萧老师了呀!”安子月答得理直气壮。 “你死了这条心吧!”盛绛河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拉来了安子月的试卷,“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说!哪条不会,我给你讲!” 如果萧楚奕能亲眼见证这和谐友爱的一幕,一定会很感动的。 盛予航将刚从超市买回来的食材塞进冰箱,整理好之后,他出来看了一眼两个正在做作业的孩子。 “子月不留下来吃饭吗?”盛予航说这话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本家常菜谱。 “不要!”正埋头做题的安子月条件反射地喊了一声。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僵硬着笑脸艰难地摇头,勉力补救:“那个、其实、我奶奶还在等我呢……” 盛绛河嗤笑了一声,撑着下巴转着笔,拉长了音调说道:“小叔不如我们点外卖吧,说不准安子月能愿意留下来吃一点呢。” 安子月连忙挥手摇头:“不、不用麻烦了!我奶奶真的在等我吃饭呢!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这么说了之后没多久,安子月便收起了作业本和卷子,起身道别。 接她的人已经到了楼下,她也确实得走了。 不过看她匆匆转身开门离去的背影,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架势。 盛予航动作微顿,看了看右手的汤勺,又看看左手的菜谱,有些怀疑人生。 ……他做的菜,有那么难吃吗? 盛绛河起身送安子月下楼,这也是常事,盛予航便没太在意,只在对方开门的时候提醒了一句:“早点回来吃饭。” 回应他的是一道倔强的关门声。 * 萧楚奕家。 昏暗的房间房门虚掩着,仅有的一处光源就是书桌上的电脑。 萧楚奕坐在桌前,无数跃动的字符倒映在他眼中,也映亮了他的脸。 本就白的脸被屏幕地光照得发光,唇角微翘,飞扬的眉眼也染上一些笑意。 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闪烁了两下,显出一条信息。 萧楚奕往手机屏幕上瞄了两眼便停住了动作,片刻之后,指尖敲上了回车键。 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流飞速地流窜起来,让人目不暇接。 屋外适时地传来“叮——”的一声响动。 萧楚奕往后一倒,仰头望着天花板,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眼尾渗出点生理性的泪,裹着疲惫倦意缓缓滑落。 伸手拉开房门,客厅的灯还亮着,萧楚奕下意识眯了眯眼,凭着记忆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砰——” 一声闷响之后,萧楚奕一手捂着通红的额头,一手扶着面前的玻璃门,嘶嘶叫了两声。 经过这一撞,他总算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面前的障碍物,总觉得自己这模样还怪滑稽的。 最近真是忙昏头了。 萧楚奕按了按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幸好萧妈妈前两天就回去了,没人看到他这幅窘迫的傻缺模样。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一人走就空了,更显得这个面积不小的新房空旷寂寥。 空荡荡的家里不管做什么傻事也不会有人知道。 人么,总得习惯独处和寂寞。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萧楚奕缓了缓,又晃晃悠悠进了厨房。 大房子自然有大房子的好处,各项设施齐全,条件充足也就不必整天赶着吃食堂了。 厨房里经过简单的整理早就焕然一新,今天又放上了刚买到的烤箱,材料是早就准备好的,他就顺手试了试。 刚刚那一声响正是烤箱结束工作的提醒音。 烤箱一开,蒸腾的热气便随着黏腻的香气一起飘了出来。 热气下面是一整盘形状不一的奶油小饼干。 时隔许久没用武之地的基础技能,再一次尝试看起来效果也不错。 萧楚奕随手捻起一块,吹了吹热气就放进了嘴里。 指尖被烫得有些微红,对比着肤色便异常醒目。 他也不在意,只是往水龙头下冲了两下,随即就看着剩下的小饼干发愁。 有点甜,而且多。 萧楚奕并不太喜欢甜食,一时心血来潮才买了个烤箱回来,本着物尽其用的心思做了尝试。 做的时候也没想太多,做完了一转头,才想起这时候这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没有嗜好甜食的小家伙在,他一个人是肯定吃不掉的。 于是想到对门邻居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还没等萧楚奕考虑好要不要去对面敲门,就听到自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他愣了愣,拧起眉头,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向门口。 听着不像是正常的敲门声…… 但总不至于是沈碧霄发现自己被坑了专程上门来打他了吧。 就算是也不应该这么快啊。 萧楚奕刻意放轻了脚步,在门口停了片刻,确认那声音不是自己的错觉,才猛地拉开大门。 “啊啊啊——” 门外的小孩儿陡然没了支撑物,一脸惊恐地往里栽倒下去。 萧楚奕一伸手,拉住小孩儿的后领,微微俯身,眯起眼探究地看他:“盛绛河同学?” 偷听还被当事人发现的盛绛河捂住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萧楚奕问道:“这么晚了,你趴在我家门上干什么?” 盛绛河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就是路过而已——没错,路过!” 拙劣的借口。 萧楚奕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这小孩儿对自己莫名的敌意到底源于何处。 不过他也能感觉出对方没什么恶意,更像是某种被压制后的叛逆和不服气。 就算是看在大好人盛总的面子上,萧楚奕也并不讨厌盛绛河。 而且这种性格的小孩儿逗起来才好玩么。 萧楚奕轻轻一敲盛绛河的脑门,将想要转身就跑的小孩儿拉回来,和蔼地问道:“吃晚饭了吗?” 盛绛河逃脱不得,一脸警惕地护住胸口:“你想干什么?” “我记得你小叔好像不太擅长做饭?”萧楚奕思索了片刻,接着道,“我请你吃饼干怎么样?打包回去当宵夜也可以。” 盛绛河回忆了他小叔最擅长做的那一团糊状物,不由自主地动摇了。 门对门,好像也没有逃跑的必要啊? 就算跑回家里,还有那个整天想着往外爬的小叔呢。 盛绛河突然反应过来,顿觉前途一片昏暗,索性破罐子破摔。 热乎乎的小饼干好像是才刚出炉一样,都是不同的小动物的模样,活泼可爱得跟萧楚奕这么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格格不入。 盛绛河半信半疑地拿起一个小兔子,放到嘴边的时候都不敢全塞进去,而是先小心翼翼地用舌尖尝了点味。 酥酥软软,并不过分甜腻,恰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淡淡的甜奶油味。 盛绛河的眼睛亮了亮,忍不住伸出罪恶的手伸向了下一块。 一边啃着小饼干,他一边脱口而出感慨了一句:“萧老师你真贤惠——” 周身气息一凝,盛绛河陡然反应过来这话不能当面说,险些被饼干呛道。 属于成年男人的手伸过来,小孩儿下意识紧闭上双眼。 他的脑门被弹了一下,不重,有些警示的意味。 随后那只手揉上了他的脑袋。 盛绛河听到了一声轻笑。 很愉悦的、很温柔的笑声。 * 盛予航站在厨房里,看着锅里那一团诡异的糊状物,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由过往经验来看,他做的饭菜都是能吃的。 至少也是不会吃进医院的程度。 在家特别忙或者特别闲的时候,盛予航也是这么给自己对付过去的。 不过大人可以随便打发,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儿就不行了,而且还要写作业,天天下馆子点外卖也不太像话。 而出自他之手的饭菜,正常人看了应该都不会有太多的食欲。 这一点上盛予航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还是先把今天对付过去,之后再给小侄子在公司食堂顺路打包带回来吧。 盛予航下了决定,一回头,才发觉小侄子的身影已经失踪许久了。 总不会是跟着安子月回家去了吧。 盛予航一边想着就要掏出手机打电话问问安家的司机。 还没等他拨通电话,就听到玄关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他一转过头,就见小侄子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口,后面好像还跟着一个人。 “小叔!我刚刚感通天地大彻大悟,精神已经得到了无比的满足,甚至满溢到了肉体之上,所以——”盛绛河对上小叔的视线,一本正经地胡扯道,“我决定今天不吃饭了!” 盛予航扫了小侄子两眼,淡淡地提醒道:“先把你嘴上的饼干屑擦掉再说。” 盛绛河:“……” 手忙脚乱地将嘴上的饼干屑擦掉之后,盛绛河满脸尴尬地往里一步,这才让出了后面跟着的人。 盛予航的视线跟着转过去。 “我已经好好教育过他不能吃独食,以及小孩子晚上吃多了甜的会变胖还会蛀牙了!” 萧楚奕一脸严肃地解释着,用无比真诚的目光与学生家长对峙。 盛予航觉得有些好笑,也不戳破,就势问道:“那有我的那份吗?” 话音里还带着些刻意的委屈,就好像他这么个成年人真的很期待一份小饼干似的。 萧楚奕便绷不住那张故作的肃穆脸,眉眼一弯便泄了笑意:“有啊。” 第29章 萧楚奕的到来救了他们的命。 饶是盛予航, 在某个瞬间也不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一开始只是送来多余的小饼干,再在小侄子无意间泄露了他们还没吃晚饭以及小叔做饭很难吃的真相之后, 萧楚奕也就自然而然地顺手乐于助人了一下。 期间盛予航还挣扎了一下:“也没有太难吃吧, 只是看起来不太好看而已。” 盛绛河跟着吐槽:“吃起来也就比看起来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反正都是shi,有必要比哪一坨更香一点吗?” 萧楚奕和盛予航都被盛绛河生动形容惊呆了。 显然小侄子积攒的怨气着实不少, 这才脱口就说出这么有味道的话。 不过这话一出,盛予航看着那锅勉强入口的“菜”, 顿时也没了食欲。 盛予航叹气:“那就麻烦你了。” 邻居身份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拉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事也便成了“理所当然”, 名为“巧合”的突兀也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邻里之间互帮互助都是正常的事, 何况他们之间七拐八绕的关系连起来,也早比认识的路人深了好几分。 这时候他们谁也没多想。 萧楚奕并不是大厨,不过比盛予航好一点, 至少炒一些家常菜的时候不需要照着菜谱。 而且炒出来的颜色也是正常的, 味道也是。 光是看着菜的卖相, 盛绛河就已经快要忍不住流下激动的泪水。 自从搬了家之后,被小叔扣了“自立自强”帽子的盛绛河在家时, 就没在打包盒以外的地方看过这么正常的饭菜了。 天知道他曾经多庆幸于小叔忙碌的工作,让他无暇时常展现自己超人的厨艺。 看到小侄子这么激动的模样,盛予航嘴角轻微的抽搐了一下, 不由开始反省平时是不是对这孩子真的太过分了。 此刻的盛予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窘迫的。 “没想到盛总也有不擅长的事。”萧楚奕感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是人总有不擅长的事,我在萧老师眼里难道是神吗?”盛予航又想叹气了。 “说是神倒不至于。”神就太冰冷了。 萧楚奕胳膊放在桌上, 用手背撑着下巴,微微侧过头看向盛予航的侧脸。 不管看多少次,他都觉得那张脸长得太完美了,只需一眼便能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说是勾魂夺魄也不为过,一颦一笑皆是如画。 完美的东西总是会给人更多的距离感,但这条定理在盛予航这里似乎并不存在。 这人无论是表象所显,还是内里的本质,都是个很温柔的人。 萧楚奕认认真真地思索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倒不如说像天上的月吧。” 明月皓朗,远在天端遥不可及,却也有着最温柔的光辉。 * 在萧楚奕靠着一盘小饼干和一顿晚饭收服了问题学生盛绛河的时候,另一边沈碧霄的公司却已经乱作了一团。 等到沈碧霄赶到公司的时候,技术部休息的人都已经被叫回来紧急加班了。 打电话给沈碧霄的姑娘名叫祝云诗,正是之前帮着沈碧霄一起设局骗萧楚奕的那个姑娘,也是这家公司创始人中唯一的女孩子。 祝云诗平时主要负责技术活,除了埋头苦干,就只知道听从沈碧霄的指示。 原本公司运营的事跟她毫无关系,但看着其他人忙碌紧张的姿态,她也止不住的慌乱。 六神无主之下,她也再无心工作,早早等在门口,焦急地踱着步。 沈碧霄到的时候,祝云诗第一时间迎上去,结结巴巴地交代情况:“沈、沈总,今天好多人突然说要辞职,而且、而且系统后台出了问题,服务器也快撑不住了……” “怎么回事?!” “辞、辞职的我也不太清楚,那边、那块一直是宋哥管,我就是、就是晚上找人回公司加班的时候才知道他们都辞职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就是今天白天的事,好多人、一、一起的。” 今天正轮到沈碧霄休息,他本来是准备去谈生意的。 公司里几个高层都知道这件事。 怀疑范围很广泛,但沈碧霄还是一下就猜出了人选—— “宋、浩、轩。”沈碧霄咬着牙低咒了一声,“那个王八蛋!” 自从萧楚奕的事一出,宋浩轩就开始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明面上兄弟长兄弟短的,但明眼人都能觉察出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不过最近盛予航和萧楚奕轮着番儿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他光是想着或恨着那两人还来不及,按着轻重缓急,他也多少忽视了这边同样不安分的宋浩轩。 事实证明,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视你的对手。 尤其是在你面对着一大堆麻烦的时候,对方绝对不介意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看着沈碧霄凶狠得像是准备咬人的表情,祝云诗被吓得噤了声。 “系统后台又是什么问题?”沈碧霄硬生生吞下这一口怨气,森冷的目光扫过祝云诗的脸,“继续说。” “就、就是昨天——啊不,是前天开始,有用户投诉卡顿问题,我们一开始以为只是对方的网络问题,但是昨天开始投诉的人就变多了,而且我们的后台……确实出了点问题……” 祝云诗小心翼翼地看着沈碧霄,声音越说越小:“要、要不我们把楚奕哥叫回来吧……” 沈碧霄一个眼神过去就让她彻底闭上了嘴:“我养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萧楚奕他做得到,你们为什么做不到?” “我、我们真的、做、做不到——”祝云诗紧张地快要哭出来,“楚奕哥离开之前就说过后台有漏洞,但是并不影响前台用户就没有急着修复……之前我们根本就没有发现哪里有问题,现在连带着服务器也负载过重了,如果不赶紧解决,可能整个平台就会彻底崩溃……” 沈碧霄神色沉得像是浓稠的夜色,他很想开口骂人,但看到祝云诗已经落了泪,周围也有人探头探脑的围观,他还是艰难地忍耐了下来,五指都握成了拳,恨不得随便对着谁来两拳。 他们公司就是靠着崭新的社交平台起家,如今已经开始逐渐转型,有了别的产品,但根基还未稳,平台也还有向上发展的空间。 若是这个时候出了问题,公司甚至会被动摇根本。 当初是萧楚奕全权负责这个平台系统的构筑,祝云诗虽跟他同属一个部分,但早早就被调走负责了别的项目,对这个系统本身接触并不多。 沈碧霄早早招了同类型的职工,试图逐渐取代萧楚奕的作用。 可萧楚奕走得太早,留下了一堆烂摊子,还有一群还没完全上手的新人。 正常运转的时候一切顺利,但一旦遇到了突如其来的大问题,他们就完全束手无策了。 知悉一些内情的人纷纷投来视线,或明或暗,都含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在这种时候,当然是找来真正的创始人解决问题是最快速有效的方式。 唯有沈碧霄顶着这样的视线,只觉得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他比常人想得更深,他知道萧楚奕对自己的恨意,也知道对方的能力。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不早一天晚一天,就好像是特意找准了时间卡准了他的命门。 沈碧霄从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哪怕是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人。 更何况萧楚奕完全有充足的理由去报复他。 或者他就是在等着自己向他低头。 向萧楚奕求饶? 这比杀了沈碧霄还难。 “还不赶紧回去工作!”沈碧霄脸色更加难看,扫过周围职工的眼神都带着刺,“想尽一切办法给我修复!不然这个月工资也别想要了!” 闻言众人纷纷缩了缩脖子,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 萧楚奕收到沈碧霄的电话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了。 这比他想象的要久一点,没想到沈碧霄还挺能撑住的。 单就从这份骨气来说,着实值得人称赞。 这一点微末的赞叹也仅仅只是一闪而过。 彼时萧楚奕正在跟程思嘉的家长“交流感情”,扫了眼来电显示便直接挂断了——呵,他是姓沈的想找就找的吗。 程思嘉被救回来之后倒是过了一段安稳日子,正常上学放学。 同学们一开始担心她,还护送了她一段时间,待到确认她家一直没人,这才放了心。 就程思嘉这样的个例情况来说,她家有人在可比空无一人恐怖多了。 经过几次谈话,萧楚奕大致了解了程思嘉家里的具体情况,也看着她在同学们的开解之下逐渐恢复开朗。 但这样的局面治标不治本。 自从程思嘉的母亲死后,她父亲除了要钱就没有再管过她,这么个聪明的孩子没长歪还多亏了遗传自母亲的绵软性子,以及周围看不下去的好心邻居的接济帮忙。 可她父亲依然是她血缘和法律双重意义上的父亲。 程思嘉距离成年还有好几年,只要她那赌鬼父亲在一天,她就一天不得安宁。 那毫无底线的人渣能干出卖掉女儿的事,难保他不会做出第二次更过分的行为。 萧楚奕倒是很想找那个人渣好好聊聊,校方在这件事上也出了力,他们也不希望损失掉一个好苗子,但无论是打电话还是亲自上门,甚至辗转找到各个亲戚,也都找不到他的一点踪迹。 时间久到萧楚奕都忍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就意外找到了那个人渣程父。 程父是个走火入魔的赌鬼,陷入了赌瘾之后便失了为人的理智和底线,只要能拿到钱,就算让他打折了自己的腿跟着乞丐去天桥底下要饭都不介意。 只可惜乞丐也看不上他那一身烂泥一样的腐臭气息。 萧楚奕见到他,是在去现场教育某个被家长举报去网吧打游戏的学生的路上。 家长给的地址是在某条小路上,萧楚奕开着手机导航在巷子里打着转儿,走过某个重复的拐角的时候,他一抬头就见到了那个醉鬼。 醉鬼满身的酒气,站着都摇摇晃晃的,他手里握着一把美工刀,将一个路过的女孩子堵在墙角,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钱、钱、钱”的话。 萧楚奕一开始仅仅只是见义勇为。 只是送走了那个满脸惊慌的路人女孩儿,压着醉鬼等着警察到来的途中,萧楚奕又听到醉鬼跟神经病似的絮絮念叨着别的话语。 “思嘉”这两个字飘进萧楚奕耳中的时候,就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再听下去,又听到“要钱”、“乖女儿”之类的字眼,他就已经隐约将人对上了号。 最后按着人细细地追问了好半天,果然正是程思嘉的那人渣赌鬼父亲。 跟醉鬼讲不清道理,萧楚奕磨了半天嘴皮子意思了一下,便直接切入了正题。 他按了按指节,准备换一种方式跟这个人渣交流感情。 越是这种烂泥一样的恶人便越是欺软怕硬。 很快醉鬼已经自己跪在地上,头都贴到地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忏悔罪过,并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去找程思嘉的麻烦。 萧楚奕半个字都没信,只是倚在一边,在人准备跑的时候一脚踹回来。 在此期间,他又掐了沈碧霄的四五个电话。 面对曲折蜿蜒的小路,正义的警察叔叔也不得不姗姗来迟。 早在报警的时候萧楚奕就已经交代了前因后果,警察来时一看便了然:“就是他在打劫吗?” 萧楚奕点了点头,指了指路尽头拐角处的监控:“不信你们可以看监控。” 那个老式的监控探头正好可以照到醉鬼持刀将路人逼进墙角的场景,不过到他所在的这边位置就是死角了。 警察见这种烂人见得多了,也没什么好感,简单核实了一下情况,便准备拖了就走。 只是在他们刚把醉鬼拖得坐起来,就听他啊呀啊呀地喊着痛,脸上一个硕大的黑眼圈分外明显。 警察下意识扭头,看着那个外貌出众的年轻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楚奕摊了摊手,一脸无辜:“不知道。可能是人家小姑娘的正当防卫吧。” 警察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信了:“……麻烦你跟我们一起去做个笔录。” 萧楚奕从善如流:“好。” 说着,他再次掐断了一个刚打进来的电话。 * 萧楚奕接通沈碧霄的电话是在离开警局之后的事了。 电话一连通,对面就劈头盖脸地质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萧楚奕在新家楼下停住脚步,靠在墙边,两条大长腿微屈着,半阖着眼听对面怒气冲冲的指责,有点无聊。 “不好意思,你哪位啊?”萧楚奕慢条斯理地问道,“我暂时不买房,也不需要贷款——不过如果有催债业务的话,我倒是可以预定一份。” “萧楚奕!”对面的人怒喝道,“我是谁你还不清楚吗?别给我装傻了!” “啊,我们以前难道认识吗?真是抱歉啊,不重要的人我都记不太住。不过既然你没什么正经事,我就先挂电话了啊,我忙着回去做饭呢。” “萧楚奕!等等!”对面的人忍耐下来,屈辱地说道,“我是沈碧霄!我们公司的系统漏洞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修复了,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我知道肯定是你捣的鬼,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警告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萧楚奕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但话语里仍是无辜茫然的语调:“你在说什么呢?我这边风大,听不清。” 沈碧霄已经快气疯了:“萧楚奕!你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萧楚奕忽的冷下声音:“有本事你就来啊。” “你——现在不装了?我告诉你,我现在来找你是看得起你,你以为离了萧家你还有多大本事?我一句话就能全行业封杀你,到时候一穷二白无家可回,我要你跪着回来求我……” 萧楚奕不再说话,神情淡漠,唇角紧抿着。 电话对面的咒骂发泄还没有停止,萧楚奕的视野便暗了几个度。 他抬起头,便对上刚下班回来的盛予航的脸。 盛予航见萧楚奕神情不对,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萧楚奕见了他便放松了身体,肩膀也往下垮了几分,玩笑似的说道:“听某个人发表关于我没有后台,到时候会哭着回去跪舔他的即兴演讲。” 一边说着,他已经一边按下了公放键。 沈碧霄这次真的是气得狠了,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便是不共戴天之仇。 就算没法面对面真人PK,他也想要在电话里讨回来。 他也只能在电话里讨回来了。 “……萧家在A市,就算你夹着尾巴跑回去也快活不了多久的,但选择留在B市就是你最大的败笔!我劝你最好去打听打听B市的沈氏集团……” 盛予航听了两句便明白过来,他的目光从手机屏幕扫到萧楚奕的脸上。 萧楚奕看起来毫不在意,就真的只是觉得好笑而已,给盛予航共享完奇葩,指尖一抬便准备按下通话结束键。 盛予航拦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灼热的温度落在因冷风而变凉的指尖上,好一会儿才迟缓地传递到大脑中,逐渐变成了烧灼的微辣感。 萧楚奕手上一顿,很快有些不自在地缩回了手,指尖下意识在另一只手背上蹭了蹭。 这也只是无意识的动作,萧楚奕抬起头,朝对面的人投去疑问的视线。 盛予航浅笑着看回去,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道:“后台?我算吗?” 第30章 盛予航语调和缓, 咬字清晰,一字不差地传到了电话那头的人耳中。 沈碧霄险些捏碎了手里的电话。 后台? 盛予航有那个资格吗? 当然有。 盛予航其人, 上学只安安分分地学习, 毕了业就进入公司, 从基层开始积累经验。 他从不混富二代的圈子,朋友圈里除了学生时代的亲友同学, 就是各大公司的高层和老总——都是跟工作相关的人物。 相较于其他同阶层的同龄人,乍一看去都是按部就班的人生轨迹, 平凡普通得几乎可以泯灭于众生,放在哪里也不算挑眼。 但他姓盛, 是盛家唯一的继承人。 上面一个哥哥早就投身另一个行业, 自然没什么值得好争的,反而还能成为彼此的助力。 叔叔舅舅姻亲近亲远亲皆有各行各业的大佬,人脉极广, 根基稳固难以动摇。 在盛家, 盛予航也是能做得了主的人。 盛予航脚下是一条再平坦不过的大道, 纵然再如何低调,随便一句话放出去都是极有分量的。 只要他说能给萧楚奕撑腰, 他就能做到。 当事人当着他的面放出了这样的话,言语上的质疑就太过苍白无力,沈碧霄闭紧了嘴,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更让他感到暗恨憋屈的却是对方鲜明的态度。 那句话是特意说给谁听,再明显不过的意思。 盛予航轻易地将萧楚奕划分到了自己人的范围内,唯独对沈碧霄表现出了敌视警告的态度。 一个是他念念不忘多年的白月光, 一个是他恨之入骨的仇敌,怎能不让他怨恨恼恨。 凭什么他与盛予航认识那么多年,却比不上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萧楚奕? 他腆着脸贴上去,却还被对方漠然脸推开,目光中是全然的陌生,好似跟路边的一粒尘埃没什么区别。 萧楚奕又何德何能,得到对方如此的厚爱? 沈碧霄不服气,更压抑不住满心的嫉妒,压抑到扭曲了脸色。 没等他再说什么,对面已经将他无视了彻底。 “走吧。”另一边的盛予航说道,“绛河已经跟我打电话喊饿了。” 话音未落,他便顺势一抬手,帮萧楚奕按下了挂断键。 萧楚奕也怔了怔,随即笑了笑,收起手机,只当做没发生过这回事,跟在盛予航后面上了楼。 这种事…… 帮朋友撑个腰什么的,应该算是正常的事……吧。 ——他们应该已经能算得上朋友了吧。 萧楚奕不太确定地想着,将其他一些刚刚冒头的小情绪全部压了回去。 毕竟盛予航是个好人嘛。 现在就是个好朋友了。 电话另一头的沈碧霄耳边传来了通话结束的提示音。 他脸色狰狞了一瞬,没等手机里的提示女声结束,他就将手机拿开,恶狠狠地瞪着突然暗下去的手机屏幕。 就好像是在回应他的瞪视,屏幕忽的又亮起来。 短促的提示音之后,锁屏上出现了新短信的半截内容。 发件人“萧楚奕”,内容更加简单,一个金额加一张银行卡号。 什么意思不用多说。 从他们闹掰开始,萧楚奕每回见了他便少不了提“还钱”的事。 一开始沈碧霄还能用“世俗”、“势利”之类的词奚落他几句,然而对方浑不在意,那些讥讽便也失去了效力。 既然比脸皮比拳头都比不过对方,沈碧霄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被萧楚奕逼到了绝境。 要公司,还是要尊严? 如果是过去,沈碧霄自然毫不犹豫地选后者,然而当公司里的漏洞也被萧楚奕把握在手中,他便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退出。 无论是选择哪一边,他在萧楚奕转身的那一刹那就已经输得彻底了。 这个事实让沈碧霄难以接受,更不愿意去承认。 手机屏幕亮了片刻,又暗下去,连带着那个恼人的名字也随着光亮湮灭。 光滑的屏幕映出沈碧霄那张充斥着阴冷怨气的脸。 沈碧霄与自己对视片刻,突然无端的烦躁自心头生起,飞快的蔓延向四肢百骸。 他忽然抬手,用力将手机摔到了地上。 几声沉闷的的声响之后,手机拦腰裂开一道断痕,屏幕也已四分五裂,最后苟延残喘地闪烁了两下,重归于黑暗。 - 沈碧霄这边如何扭曲复杂的心路历程无人知晓,萧楚奕也没兴趣多想,发完短信他便将手机揣回兜里,扭头继续跟盛予航说话。 他与盛予航认识这么长时间,已经不至于冷场了。 “抱歉,又麻烦你来帮我们做饭了。”盛予航歉疚地说道。 “没关系,你不是工作忙么,我反正也没什么事。”萧楚奕不怎么在意,“不过你不是说今天加班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遇到点突发情况,会议挪到明天了,今天没什么其他事,就先回来了。”盛予航答道,“不过明天可能还要麻烦你了。” 盛予航刚打开家门,就对上了抱着抱枕蹲在门口的小侄子那张怨气横生的脸。 “你怎么才回来?” 这话说得跟蹲在深闺里的怨妇似的。 盛予航不由失笑:“不是说了加班吗……” 小侄子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我又没说你。” 盛予航:“……” 盛绛河蹂躏着手里的抱枕,接着怨念道:“我都快饿死了。” 好的,破案了。 盛予航眼角抽了抽,伸手一敲小侄子脑门:“怎么跟老师说话呢,礼貌一点。” 萧楚奕站在门口,朝盛绛河招了招手:“抱歉啊,这段时间有点事,这不是回来了么。” 盛予航侧过身将萧楚奕让进家门,盛绛河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者屁股后面,眼巴巴地盯着他走进厨房。 将土豆丝下锅的时候,萧楚奕才愣了会儿神,忍不住回忆了片刻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么自然的样子的。 鉴于大忙人盛总的厨艺让人不敢恭维,在有了更好的选择之后,盛绛河就飞快地叛变了。 具体操作包括不限于开始跟在萧楚奕屁股后面上学放学,再一路跟到对方家里,一到饭点就眼巴巴地盯着厨房看。 暗示的意味已经鲜明到让人不忍直视了。 萧楚奕并不介意顺带投喂一下盛家叔侄俩。 其一是因为盛予航确实帮了他很多,反正他自己一个人也得做饭吃饭,多两个人也就是多两副碗筷的事。 其二则是这对叔侄在某些时候也特别善于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 盛予航好歹是个成年人了,还有点羞耻心,倒是盛绛河自从第一次抛弃了脸皮之后,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自此就在放飞自我的大路上狂奔不止了。 盛绛河本身就长得漂亮,这时候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收起那副用下巴看人的高傲姿态,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人,没事再努力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任谁也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事实证明,人饿起来的时候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盛绛河对着萧楚奕的仰慕和依赖一日千里,就差在地上撒泼打滚了。 有时候萧楚奕也忍不住怀念一下曾经那个傲娇得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小屁孩。 自此,顺带照顾一下对门的三餐也慢慢演化成了一个普通的日常。 不过话说回来,总觉得这当中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萧楚奕正沉思着,身后突然传来盛予航提醒的声音。 “菜要糊了。” 萧楚奕连忙关了小火,一边下意识回头,便看到盛予航正站在厨房门口,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见萧楚奕看过来,盛予航便翘了翘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这一笑就把萧楚奕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笑没了。 “没有工作了吗?”萧楚奕侧着头看他,“不忙的话来帮忙切菜吧。” 盛予航脸上笑意更深:“好。” * 这段时间临近C中的期中考试,萧楚奕的工作比较繁重,连续好几天都加班到天黑透才回去。 所以他早就让盛绛河先回去了,如果实在饿就先在路上买份盒饭。 盛绛河也知道他工作忙,倒是没敢在在这个时候打扰他,最多就是在他回去晚的时候抱怨几句,但最后还是规规矩矩地在家写着作业等他回去。 偶尔盛绛河饿了自己点外卖,还会记得给萧楚奕点一份。 ——没有盛予航的那份。 一时间倒像是萧楚奕才是他正经家长了。 盛绛河的好朋友安子月将之称为“讨好”和“贿赂”。 毕竟是未来长期饭票,当然要抱紧大腿,他年纪轻轻还不想葬身于小叔的黑暗料理之下。盛绛河毫不羞耻地这样解释道。 萧楚奕表示他已经不太了解这些年轻孩子们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了。 隔天的时候也是照例。 萧楚奕挂掉最后一个学生家长电话的时候,天也已经黑透了。 他将东西收拾好,跟其他同样留下来加班的班主任打了个招呼,便点着手机上的导航走向了校门外。 就在他下楼不久,一条突然跳出来的消息让他愣了愣,随即关掉了打车软件。 闻锐正在校门口等他。 这段时间因为操心着沈碧霄和宋浩轩的事,他们的联系一直不少。 自从萧楚奕搬了家之后,闻锐从公司回家也仍然跟他同路。 所以有时候两人下班时间撞到一起,闻锐都会顺路将萧楚奕带回去。 下班之前闻锐通常会发个消息来问一声,萧楚奕撞上了也不会客气。 两人一开始的交集就是沈碧霄和宋浩轩,为这事忙碌了一阵,相处多了,关系也变好了不少,勉强可以称之为“朋友”了。 闻锐曾经细细打量过如今的萧楚奕,然后突然冒出来一句:“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 萧楚奕刚系好安全带,闻言扭头看他:“这样是哪样?” 闻锐跟萧楚奕熟悉了不少,也不再那么避讳,便直言道:“就是不再跟在沈碧霄屁股后面转了。” 也有了点“自我”的样子——终于变回一个独立的人了。 这是闻锐没有说的后半句。 说起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其实闻锐跟萧楚奕认识得最早,但他们之间就算共事了多年,最终也没熟悉得起来。 最早那个意气风发的萧少爷总是用下巴看人,冷眼看着众生,跟谁也不热络。 后来认识了沈碧霄倒是卸下了一身的傲气,可他眼里也只剩下了一个沈碧霄,姿态低到尘埃里去,旁人也不愿与他深交。 曾经的萧少爷不在意朋友,闻锐倒觉得有些可惜。 闻锐看人很准,他跟沈碧霄是第二个认识的,甚至还被对方主动搭过话,但也始终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 反倒是认识时间最短的宋浩轩跟他玩得最好,因为这人表面放肆,但实际还恪守着一些底线。 在闻锐看来,曾经的萧少爷不是个坏人,心性其实可以说是很单纯,对一般人来说不适合做朋友,但被欺骗就有点不值了。 但那时候萧少爷甘愿为沈碧霄俯身落于尘埃之下,用宋浩轩的话来说就是“自甘堕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只是关系终究还是淡了下去,跟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却不料在沈碧霄设下那一场骗局之后,一切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如今的萧楚奕比不得曾经的萧少爷朝气高傲,也不似深爱沈碧霄时那样任劳任怨满身郁气,就好像从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演化成了整日趴在树间晒太阳的树袋熊。 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步调平缓不紧不慢,仿佛提前步入了退休养老的生活似的。 谁能想到曾经高高在上满心豪情壮志的萧少爷会跑去学校教书呢。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闻锐开了个玩笑,“以前我可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么平易近人的一天。” 萧楚奕只是笑了笑,没接话,将话题转了个向。 他们之间谈论的最多的还是沈碧霄,要对付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无论在他们几个年轻人公司里的人搞出什么手段,都改变不了他背后还有个沈氏大山的事实。 幸而萧楚奕并不着急,宋浩轩也稳得住,只是安稳地放下长线等着钓大鱼。 最近算是第一阶段的成果。 萧楚奕没准备正面跟沈碧霄硬碰硬,他充分相信宋浩轩的搞事能力。 除了一些背后的技术支持,剩下的他都放心地交由给对方出面。 闻锐就是负责在他们中间传话的。 他已经彻底从原公司离职,如今在新公司也已经站稳了脚跟,也不太参与到这种事里。 学校距离萧楚奕的新家并不远,闻锐对这段路已经熟悉,直接将车开到了楼下。 下车之前,萧楚奕的手机接连响了好几声,他抬起手机看了一眼。 闻锐见他突然停住了动作,不由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萧楚奕回过神,将手机给闻锐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笑意:“沈碧霄把钱打过来了。” 闻锐一愣:“全款?” 萧楚奕点点头:“毕竟是沈氏少东么,这点身家还不至于没有。” 闻锐一想是这个理,便点了点头:“好,那我回头跟宋浩轩说一声。那这些钱你准备怎么办?万一到时候沈碧霄狗急跳墙反咬你——” “明天我就捐了。”萧楚奕打断了闻锐的话,“以他们公司的名义。”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沈碧霄说不定会利用这一点……你确定?” “没事,我会让他们迟点公布捐赠方的。”萧楚奕淡淡道,“在沈碧霄滚出公司之后。” * 难得一天是盛予航下班比萧楚奕还早的。 比盛予航更坐立不安的是盛绛河,他小叔难得善心一回,从公司食堂打包了晚饭回来,只是盛绛河已经习惯于等着萧楚奕了,因此吃完晚饭也忍不住时不时抬头,凝神听着对面的动静。 萧楚奕一直没回来。 盛予航收拾完家里的东西,也有些意外:“萧老师还没回来吗?” 盛绛河趴在桌上,用侧脸摩擦着桌面,叹气道:“还没有,他说快考试了学校很忙,让我早点回来叫外卖,然后安心学习……” 盛予航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临近十点了。 平时萧楚奕回家最晚也会在八点之前。 他稍微有点担心,放下手边的杯子,拿起桌上的手机走到窗边,准备给萧楚奕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小区的照明设施极好,盛予航本意是到窗边找信号,却没想到无意间往下移了移视线,就看到了某个他要找的身影。 “嗯?” 楼下某个路灯旁停着一辆车,车内灯还没熄,显然只是临时停靠。 萧楚奕就站在车旁,跟对面的人低声说着什么,背着光的人也只能看到一半侧脸,但他的表情无疑是愉悦而放松的。 显然对面的人跟他关系很不错。 至于对面的人…… 对方正对着路灯,盛予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之前隔着马路远远看过一眼的闻锐。 好像那一次对方也是来找萧楚奕的。 盛绛河听到小叔疑惑的声音,也跟着跑过去,扒着窗户往下看。 “咦,那不是萧老师吗?啊,还有那个‘专职司机’!” “你认识那个人?”盛予航问道。 “见过几次,他之前天天带萧老师去学校呢,晚上放学迟的话也是他送回来的。”盛绛河说了撇了撇嘴,“那人也太烂好人了,简直随叫随到,我们班上女生都在怀疑他是不是暗恋我们萧老师了。” “是吗。”盛予航淡淡地应了一声。 盛绛河还想说些什么,却及时闭上了嘴,他感觉有点凉意从背后窜过。 出于某种直觉,他下意识仰起头,偷偷瞄了眼明显兴致不高的小叔,有些意外。 对方那张好像永远在笑的脸上突然没了笑容,唇角微抿着,落在窗外楼下的目光里有些凉。 盛绛河敏锐地感觉到他小叔好像不太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注:这章是明天更新的量,因为周三周四审核比较慢,所以就提前发了,剩下的部分明天晚上晚一点放出来~ - 感谢“琢墨云尔”的地雷投喂~mua~ 第31章 萧楚奕上了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渐次亮起, 萧楚奕低下头躲避前方刺入眼中的光线。 白天的工作已经够累,同时还要操心工作的事,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 紧绷的神经一时松懈, 脑子也变得迟缓起来。 萧楚奕慢吞吞地爬着楼梯,脑海里杂七杂八的思绪漫无天际的乱飘, 连自己走到了几楼都不知道。 “萧老师。”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萧楚奕动作一顿, 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扭回头看一眼。 盛予航站在楼道口,正微微仰着头看他, 见他视线转回来, 便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再往上就是四楼了。” “……啊?” 萧楚奕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将原本就不太服帖的发尾揉得翘起来。 略带茫然地顺着盛予航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他才发现身后的电梯上方标着一个“3”。 他们都住在三楼。 再往上跑就不是回家的方向了。 萧楚奕反应过来, 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大概是忙昏头了……” 他一边嘟囔着, 一边折回身,三两步跳下四五阶的楼梯, 动作倒是很灵巧。 脚下落了地,他便自然而然地朝盛予航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萧楚奕随口问道,“刚下班?怎么不回去?盛绛河还等着你吧。” 等你回来啊。 盛予航看了萧楚奕一眼, 将那句话咽回去,随便扯了个借口应道:“嗯。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萧楚奕不是很懂楼道里的空气新鲜在哪里,不过他今天确实有点累, 看到盛予航的那一刻就彻底放松了大脑,根本没费力去思考其中的深意,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便往回走。 盛予航错开两步跟上,目光落在他后脑勺那一小片乱翘的发尾上。 过道里的灯一盏盏地渐序亮起,前一点亮了光,身后便暗下去,映衬着走道尽头窗外的夜色。 只有两人始终走在光下,因为多了一个人,倒也没有什么寂寥的感觉。 盛予航停顿了半晌,问道:“回来的路上迷路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萧楚奕一边掏钥匙一边答道:“今天倒没有,不过这几天快考试了,事情比较多,本来准备打车回来的,不过正好朋友顺路,就把我带回来了。” 他在自家大门前停下脚步,专心地将钥匙对准锁孔,也没注意到跟在后面的人站定了就没了动作,根本没有开门回家的打算。 盛予航停在不远处,说道:“下次可以打电话给我。” 说完他便觉得这话太突兀,又紧跟着补充了两句:“我公司离你们学校也不远,而且也顺路,不必麻烦别人特地多绕路。” 萧楚奕正忙着跟门锁较劲,也不知道听到了没,顺势就“嗯”了一声。 “咔哒——” 一声轻响之后,对门开了,楼道里的灯恰好到了时限,在一片寂静之中熄灭。 陡然间暗下来的视野让盛予航回了神,他微抿着唇,心底有些轻微的烦躁感。 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就像是在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斤斤计较百般交情的小女生似的。 这可不像是万般事都不上心的那个他。 盛予航退开一步,想要转身回家。 对门一声开关的轻响之后,客厅的灯照亮了门外的路,以及门边的人。 萧楚奕逆着光转头,似乎是笑了笑,接着之前的话说道:“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现在也不早了。”萧楚奕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紧跟着又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晚安。” 盛予航微怔,随即也弯起嘴角,语调温柔:“好,晚安。” 对面的门很快被关上,光亮被锁进门里,楼道灯却随着关门声重新亮起。 盛予航就着光打开家门,原本的烦躁早就已经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屋里盛绛河做着试卷就已经在趴在桌上睡着了,听到门口的动静才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回头看过去。 “回卧室去睡。”盛予航拍了拍小侄子的肩,“明天早点起床,上学别迟到了。” 盛绛河已经困得不行了,打着哈欠只知道点头。 抱着抱枕进房间之前,盛绛河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小叔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 墙上小夜灯的光昏黄黯淡,落到盛予航的眉眼之上,只将那张美得凌厉的脸映得无比柔和,像是镀了一层温暖的光。 盛绛河又打了个哈欠,转头扑向自己的床,昏沉的脑海里闪过无聊的念头。 他小叔现在看起来怎么好像突然高兴起来了? 就跟被顺毛摸过的猫一样。 果然,男人心海底针…… 盛绛河翻了个身,抱着怀里的抱枕,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萧楚奕那边生活一切如常,另一边的沈碧霄日子却开始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自从公司出事那天开始,沈碧霄就没遇上一件顺心事。 咬牙苦撑了一周之后,他最终还是不得不选择向萧楚奕低头。 他别无选择。 旁边宋浩轩虎视眈眈,搞事之心不死,那头萧楚奕手里还有欠条在手。 如此一来,与其两败俱伤,算清萧楚奕那边的烂账,专心对付宋浩轩,才是最有效率的选择。 直到这时候,沈碧霄那被情感冲昏了的头脑才重新恢复运转。 将钱给萧楚奕打过去之后,他果然很快就将解决方案发到了祝云诗的邮箱里。 经过几日的加班,平台系统终于稳定下来,眼前燃眉之急被解决,沈碧霄接着又开始准备着对付宋浩轩的事。 然而等了许久,萧楚奕那边再也没什么动静,倒是宋浩轩带着一堆人主动上了门与沈碧霄对峙。 就像是当初沈碧霄带着其他人去给萧楚奕设局下套的时候一样,就连来的人都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宋浩轩光明正大,就连身后的员工跟着围观,也毫不心虚。 一进沈碧霄的办公室,他就将一大叠厚厚的资料和合同甩上去,开门见山道:“以后公司归我。” 沈碧霄坐在办公桌上,目光都不往文件上扫一下,冷言讥讽道:“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不如早点回家睡几天清醒清醒。” 宋浩轩毫不在意,反而还饶有兴致地在办公室里绕了几圈,最后停在百叶窗边,撩起窗叶往下看了看。 “这间办公室还是楚奕挑的,说是视野好,也亮堂。” 宋浩轩这话一出,在场的人有人愧疚,有人了然,也有人不屑一顾。 沈碧霄的脸上则是一片冰霜,他心下一沉,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当初萧楚奕对公司呕心沥血,尽心尽力,凡是带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宋浩轩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现在他不在了,但我们也不能抹销他过往的贡献是不是。别的不论,我就只问你沈碧霄一句——” 宋浩轩看向沈碧霄:“你有什么脸还坐在这里?” 沈碧霄冷着脸说道:“公司是我创立的,人是我找来的,资金也是我提供的,倒是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宋浩轩晃了晃手指,摇了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当初我们六个人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一家公司做成型?就算按照贡献大小来说,最早钱是萧楚奕出的,技术是萧楚奕和祝云诗提供的,相关部门和初期赞助是我和闻锐去跑的,其他杂七杂八的事也都是我们分摊了做的,你不能因为不要脸就轻易抹杀我们的功劳苦劳。” 说着宋浩轩又转头看了一眼祝云诗,后者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最不要脸的还是拿医疗费威胁一个小姑娘的事。”宋浩轩叹着气,一脸痛心疾首,“人家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你这趁火打劫小心遭天谴啊。” 后面扒在门口偷听的员工们顿时倒抽了一口气,脸上便不由带上了几分鄙夷与惊恐。 沈碧霄感觉到那些视线的变化,脸色沉下去,他抬头看向祝云诗,然而后者只是紧紧抓着衣角,并不回应他的视线。 于是沈碧霄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像是他当初将公司所有说得上话的人都从萧楚奕身边拉走一样,宋浩轩也做了同样的事。 只是已有沈碧霄对萧楚奕的不义在前,他这么一番操作反倒有了点替天行道的“正义”感。 还有祝云诗的事,同样也是他添油加醋的好素材。 祝云诗是单亲家庭,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从中学开始满脑子想的就是赚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当初选择计算机专业也仅仅只是看中了这个行业的前景,她不算是天才,全靠着勤奋弥补天分,胜在稳重不多事。 跟着沈碧霄一起创业也是看中了萧楚奕的财大气粗,想要搏一把,再不济也可以积攒两年经验,等一毕业就可以顺利跳槽。 谁料公司势头刚起,祝云诗的母亲便重病住院。 祝云诗性格腼腆,但生性要强,不愿将这种事说出去惹来别人同情的视线。 直到沈碧霄不知道怎么听到消息,主动找上了她,要与她做交易。 交易很简单,就是他出钱帮祝云诗母亲治病,但她要留在公司,所有行动听他安排。 祝云诗初时不愿,只是后来母亲病情加重,每天的护理费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她手头捉襟见肘,终于点头同意了沈碧霄的条件。 在沈碧霄看来,这事你情我愿,不应被拿到明面上去批判。 但祝云诗还是过不去心里那关,因为工作交集,她与萧楚奕关系原本不算差。 当初她为了钱昧着良心去坑朋友,轻则坑对方一大笔钱,重则害他家破人亡。 从宋浩轩那里知道合同的全部真相之后,她便好几日不能安眠。 幸而对方并没有签下那份合同,及时脱离了火坑。 祝云诗一面觉得对不起萧楚奕,一面又觉得破坏了跟沈碧霄的交易,没尽到该尽的职责,觉得内疚不安,直到宋浩轩找上门来。 隔着电话,萧楚奕一句不怪她便让祝云诗忍不住哭了出来。 钱可以还回去,亏欠了良心就不能轻易找回来了。 宋浩轩最善于把握人心,几句话就说动了祝云诗,也飞快地敲定了能让她安心的解决方案。 “我、我……我会把钱还给你的。”祝云诗低着头说道。 这一句话就是认了沈碧霄趁火打劫的“罪”了。 “对了,楚奕把他的股份全都卖给我了。”宋浩轩又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反正他也没说过要把股份还给你的话,对吧?我相信你应该不至于期待这种事吧?” 沈碧霄紧闭着嘴角又往下拉了拉,用森然的目光瞪视着眼前的数人。 这些人前不久还站在他这一边,去坑那个无知无觉的萧楚奕,谁也没觉得不安或愧疚,更不见什么“道德”、“正义”。 不过一个月,他们便一口一个“良心”、“仁义”,仅将他一个人抛到了道德的对立面,好像他才是那个唯一罪大恶极的人。 “难道不是吗?”宋浩轩好似一眼就参透了沈碧霄内心的想法,他讥笑了一声,“你敢摸着良心说一切都不是你刻意引导欺骗吗?” 说着,宋浩轩又挑起了一边的眉:“哦对了,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可能压根就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 萧楚奕听了全程的实况转播。 沈大少爷还是个要脸的人,比起被众人赶出公司,或者集体出走只给他留个空壳公司,再顺道出去抹黑他的名声,他还是选择了体面一点自己离开。 宋浩轩早就做了两手打算,他家世是不如萧家和沈家,但他脑子还在,早在逼走沈碧霄之前就找好了下家靠山。 新的靠山是沈家最大的竞争对手,他家对这个新起的公司未必有多看得上眼,只是但凡能给沈家添堵的事,他们都不介意参上一脚。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宋浩轩又给萧楚奕打了个电话。 “怎么样,萧少爷,直播听得还爽吗?” 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他那副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样子。 萧楚奕正在整理资料档案,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付着:“勉勉强强吧。” 只可惜最近忙,没机会再把对方套一遍麻袋。 宋浩轩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儿,要是不爽,赶明儿我再找人堵他几顿,这种大少爷就该受受皮肉苦。” 萧楚奕慢悠悠地提醒道:“你接下去要面对的可是沈家了。姓沈的这么轻易离开,肯定是憋着后劲儿要报复你们。” 他们共同创立的这家公司对于沈碧霄来说已经是一副打烂了的牌。 之前紧抓着不放就是因为自尊,以及习惯于将一切紧抓在手里的掌控欲。 但要说这家公司对他有多么重要多么难以分割,倒也不至于。 事情已成定局,他便不必再为此露出垂死挣扎的难看模样,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背后还有一个沈家。 他是沈家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本也是准备在外面玩够了就回去继承公司的,眼下不过是提前了一点。 相较于沈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们那家公司就跟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是‘我们’。你肯定也在他重点打击名单以内。”宋浩轩笑嘻嘻地纠正道,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接着问道,“所以你真的不回来帮我吗?我们现在还年轻,还是要拼搏奋斗的年纪啊。” “不了。”萧楚奕一口回绝,“合作这一回也就够了。” 比起宋浩轩这种不择手段的家伙,他更愿意跟闻锐相处。 更何况上次跟沈碧霄合起伙来骗他的同样有他一份,他可以因为对付沈碧霄的共同目标,暂时不去计较那场未完成的骗局,但也不会心大到再回去帮对方做事。 诚然其他那几人或许真的只是受沈碧霄的蒙骗,并不清楚那份合同背后全部的含义,但他也没资格去替原主原谅。 宋浩轩听出萧楚奕话语里的坚决,有些遗憾地放弃了拉他重新入伙的想法。 脱离了给他下降头的沈碧霄之后,萧楚奕这个人倒是比以前好使多了,但宋浩轩尚有自知之明,知道“适可而止”四个字怎么写。 “成,那有新的消息的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宋浩轩最后送上祝福,“祝你工作愉快,萧老师。” 挂了电话之后,萧楚奕也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起身回家。 还没走几步,他就被刚刚进门的同事叫住:“萧老师,等等。” “陆老师?”萧楚奕停住脚步,有些意外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个、那个,外面开始下雨了,你带伞了吗?”陆老师小小声地说道,“要是没有的话,我送你回去吧。今天好像有大雨的……” 萧楚奕被一提醒,扭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已经有些雨丝打在窗户玻璃上,留下了数道鲜明的水痕。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并不算大,应该是刚开始下。 B市这个时节比较干燥,萧楚奕穿来之后大半个月都没遇到过下雨,仅有的几次也是在不需要出门的休息日,还没养成定时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萧楚奕收回视线,扫了眼陆老师手上那把女士遮阳伞,朝她笑了笑:“谢谢关心,我还有点事要做,一会儿打车回去就好了。你早点回去吧,小心淋雨着凉,明天还有你的课呢。” 目送着陆老师离去之后,萧楚奕停在教学楼下,指尖刚刚点开打车软件。 天上的云阴沉沉的,这时候除了几个留下做值日的,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回了家。 好似觉察到校园里的空旷寂静,雨点便更加肆无忌惮地撒欢跳了下来,眨眼间雨势就扩大了好几倍。 遮蔽了视野的雨幕噪声同样大,将教学楼前这一片避雨的地方隔绝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一片恼人的喧嚣之中,萧楚奕忽的想起同样昏沉的光线之下,某个人说过的话。 试试……也没什么关系吧。 这个点对方肯定也还没下班,这么大的雨他也走不到门口。 再不济等到雨小一点再去门口打车也不迟。 如果计较起来的话……就说是玩笑吧。 * 助理敲门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盛予航刚将桌上一堆文件分门别类地放好。 看架势是准备下班了。 “老板——”助理提高音量叫了一声。 “怎么了?”盛予航抬头看了他一眼,顺带瞄了眼对面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了,最近好像没有什么要加班的要紧事吧。” “是沈氏的人又来了,说有生意要跟你亲自谈。”助理叹了口气,“上次说你不在搪塞过去了,这都几回了,你好歹出去应付一下吧。人家在B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一直这么敷衍小心人家给你小鞋穿。” “他们有这个本事吗。”盛予航不甚在意,“你直接帮我回掉好了。” 说话间他已经将桌子收拾干净,就连记号笔也按照颜色和形状分类排好。 整张桌面看起来跟他早上刚来上班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差别了。 余光扫到这一幕的时候,助理眼角轻微抽搐了一下,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移开视线。 “就算回绝,你也得给我个正当理由吧。” “我的理由难道还不够正当吗?”盛予航放下卷起的半道袖口,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不跟人渣做生意。” 助理:“……” 他要是真照这话去转达,估计连公司大门都走不出来,就得直接血溅当场了。 盛予航平时就连合作对象迟到个把小时也毫不在意,唯独对这频繁上门的沈氏表现出了鲜明的抗拒。 这已经足够显现出他的态度之坚决了。 也不知道沈家怎么得罪了他们大老板。 不过以他们大老板的身家背景,也确实不必看沈家的脸色行事。 助理叹了口气,点头应下,一边琢磨着怎么找个更合适的借口把人劝回去。 将最后一桩事拜托给助理,盛予航下一项活动自然就是回家了。 “现在外面在下大雨,要不老板你迟点再走吧?”助理及时提醒道,“这雨都是一阵阵的,估计再等个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就小了。” “嗯。”盛予航看了眼窗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亮,盛予航顺手点开扫了一眼,便不由怔了怔。 助理正要转身出门去应付沈氏的人,就见刚刚还准备留下来等雨势减弱的大老板几个跨步,就已经走到他前面去了。 “老板?你去哪儿?” “回家。” 除了这么一句话,留给助理的就是面前合上的大门。 * 等了许久,雨势似乎有些减弱的迹象。 萧楚奕不确信那是不是自己盯着看了太久的错觉,不过如果发短信叫的人再不来,他手机就要没电了。 他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先叫个车了。 C中不允许社会车辆进出,要叫车也只能去学校门口。 萧楚奕仰头望了眼阴沉沉的天幕,不由叹了口气,将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开始通过打车软件查找附近的出租车。 一边瞄着手机右上角飘红的电量图标,萧楚奕有些心惊胆战地踏出了一步。 一滴雨落在他的鼻尖,跟着手机屏幕上也落了不少雨点。 覆在屏幕上的水珠遮住了下面的字体和图标,萧楚奕不得不伸手将它们抹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门受了寒气,车还没叫到,电量就瞬间从5%骤降到1%。 萧楚奕的小心脏也跟着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这或许就是上天注定了不让他回家? 萧楚奕一口气还没叹完,忽的感觉到不对。 周围风雨大作,耳边还萦绕着窸窣的雨声,没道理眨眼之间就雨过天晴。 而他自从踏出了避雨的地方,走进了雨中,头顶上却没有任何被雨淋湿的感觉。 萧楚奕后知后觉地仰起脑袋,目光扫过头顶上的伞骨,再转回到停在他侧边的人脸上:“盛总?” 撑着伞的盛予航一撞上他的视线,便弯了眉眼,戏谑道:“手机比我好看吗?” 第32章 伞外风雨潇潇, 身边人的声音还是准确无误地传入了萧楚奕的耳中。 萧楚奕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有雨点被风吹进来, 落进他的眼里, 视线有些模糊。 他眨了眨眼, 雨珠便被挤到睫羽之上,眼前人的脸重新变得清晰。 曾被他形容为天上朗月的脸上含着温柔的笑意, 比冰凉的雨多了些温度。 “盛总天生丽质。”萧楚奕想也不想便接道,“即便是世间清风皓月也比不上你半分啊。” 刻意拖长的语调里带着些调笑的意味, 盛予航也没生气,反而欣然问道:“我可以当成夸奖吗?” “当然。”萧楚奕顿了顿, 朝他笑了笑, “在夸你好看。” “那就多谢夸奖。”盛予航好脾气地笑笑,一边倾了倾伞面,一边伸手将险些踩进雨里的人拉回来, “不过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就更好了。” 萧楚奕摸了摸自己被雨丝打湿的后脑勺, 叹了口气:“我刚刚差一点就打到车了。” “我有给你回过信息吧, 你没收到吗?”盛予航拉着萧楚奕往校门口走去,“我还以为你是收到了信息才在这儿等的。” 萧楚奕甩了甩手机屏幕上积蓄的水珠, 点了好几下才退出了界面,看到了新消息的图标。 “看来我要换手机了。”萧楚奕将反应有些迟缓的手机塞进口袋里,“说不定是进水了, 或者没电了。” “那你还在这儿干等着?要是我一直不来呢?” “嗯……不会吧。”萧楚奕想了想,答道,“我相信你如果没事的话一定会来的, 多等一会儿也不要紧。” 萧楚奕说得笃定,盛予航心上像是被一块小石头击中了一样,微微漾起涟漪,还有些莫名的暖意。 然而盛予航的感动没能维持多久。 “这年头像盛总这么有责任感的好人不多了。”萧楚奕紧跟着又说道,“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对可怜的不认识路回不了家的邻居见死不救的。” 盛予航:“……”快把他的感动还回来。 不过这句话大概也勉强能算作是“夸奖”吧。 只是“好人”这种夸赞听得太多了,也难免会让人感觉有些不适。 “为什么总是用‘好人’来形容我?” 盛予航有些无奈,也有些困惑。 明明萧楚奕跟别人相处的时候,也不会总是把“好人”两个字放在嘴上。 唯独对上他…… 无论是不是真的帮到了他,萧楚奕嘴里总会冒出“好人”两个字。 感谢倒是颇具诚意,可惜听了太多遍便更像是一个习惯了。 就像是这一次,萧楚奕其实本可以直接自己打车回家。 堂堂萧家的小少爷也不至于缺那点打车钱,更不必说这当中耽误的时间了。 如果不等盛予航,萧楚奕这时候早就已经到家了。 就如他发过去的那条短信,话里话外都是随口一问的意味,哪怕有一点打扰到盛予航工作的意思,他都细致做了说明,让他先忙工作,不必特地去接他。 解释说明的累赘废话太多,反而显得尤为敷衍—— 他好像完全没期待过盛予航会为了他推掉工作提前下班,然后特地去接他。 纵然如此,他也依然在学校里等了盛予航很久,还是在完全没有收到回音的情况下。 这更像是他将盛予航曾经说过的话放在了心上,所以便顺势达成了他的“愿望”。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盛予航心情有些复杂,具体来说有点哭笑不得,还有点诡异的小满足感。 重点倒不在于“愿望”,而是自己说过的话能被对方记住。 饶是盛予航,也随之生起了一些被纵容着的错觉。 萧楚奕这个人…… 其实也没有表面那样淡漠懒散吧。 想到这里,盛予航突然就对那个问题的答案没什么兴趣了。 也许是萧楚奕特殊的调戏老实人的爱好,又或者是真的顺口表达感激。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而且他也只对盛予航一人这么调戏。 真要问起来,大概也得不到什么正经答案吧。 然而面对这个问题,萧楚奕还稍稍思索了片刻。 “两个原因,一个是盛总真的是个好人。”萧楚奕用空着的手竖起两个手指头,脸色正经,但说到第二个的时候,他就含糊了许多,“另一个么……就是提醒一下自己的良心吧。” 果然。 前一者并不出盛予航的意料,反倒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至于后一者,他只当萧楚奕是在顺带提醒自己也做个好人之类的奇怪理由。 盛予航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走到了车边。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拉开副驾的门,让萧楚奕先上车。 车门关上的时候,门外人的脸被暂时隔绝出自己的视野,萧楚奕抓了抓湿漉漉的发尾,一边叹了口气。 提醒自己的良心什么的…… 其实真正的含义是提醒自己对方是个好人,摸着自己的良心也不能对无辜的好人下手啊。 他还没准备做个恩将仇报的禽兽。 不过这样的真相,当然是不能对隔壁的当事人和盘托出的。 盛予航上了车,发现萧楚奕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神情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恍惚。 折叠伞被收起放到后排,盛予航左肩上有一大片湿痕,在萧楚奕这边看来就尤为清晰。 想也知道那把折叠伞挡不了多少雨,萧楚奕衣服下摆也是湿漉漉一片,但没有盛予航看起来那么醒目。 “怎么了?”盛予航问道。 “盛总。”萧楚奕似乎想说些什么,随后叹了口气,又摆出了那句万能的话,“你真是个好人。” “……”就不能不提这茬了吗。 * C中,初二七班 上课铃声响过第一声,原本吵闹的班级便逐渐平歇下来。 负责纪律的巡逻老师从窗外路过,见状不由惊诧地后退了两步,仰头看了好几遍门侧边的班牌。 是初二七班没错。 萧楚奕抱着一摞试卷走进班的时候,便看到不远处那个老师正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班级。 今天负责巡查纪律的是个生面孔,不过早上听同办公室的老师提过,这个老师是修了一个月病假才回来的。 听说休假之前被七班原本那个混世魔王折腾得不轻。 看来这就是那位可怜的留下心理阴影的老师了。 萧楚奕礼节性地冲他笑了笑,便转身走进教室。 原本还有些微弱的交流吵闹声的教室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甚至反衬出了隔壁几个班级的喧闹声。 屋外的老师神情更惊恐了,等到上课铃响起最后一遍的时候,他才僵硬地扭回头,同手同脚地离开了七班门口。 坐在窗边的学生注意到这一幕,忍不住闷笑了一声。 待到萧楚奕放下试卷,班上才重新恢复了活跃。 自从程思嘉的事件一过,检讨和找家长轮番上阵,原本胆子就不大的学生就彻底安分了下来。 还有一些是见证了萧楚奕救人的英勇身姿,彻底化身成他的脑残粉,指东不敢往西,连学习热情都高涨了许多。 其中典型代表就是安子月。 剩下零星几个顽固分子还在试图反抗,不过当没什么人应和他们的时候,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总而言之,这个班暂且是变得“和平”了。 最近期中考试刚过,这个班上刚开始发奋学习的学生暂时也松了一口气,直到这时候脸上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一个个眉来眼去地试图通过脑电波进行交流。 在这样过度亢奋的情况下,当中那几个颓废地趴在桌上装死的学生就显得尤为扎眼了。 萧楚奕让第一排的学生把试卷发下去,一边扫了一眼成绩表。 排名大体和过去的记录差不多,只是这一次缺考的人没几个,分数整体倒是上升了不少。 盛绛河和程思嘉的成绩一骑绝尘,几乎每一门都接近满门,再往后就是原本排在中间的安子月,由于这段时间的埋头苦学,她的成绩提升特别明显。 这倒不算太让人意外,能进这个学校的大部分都不算笨,只是欠缺那么点努力。 当盛绛河为了几顿饭而折腰不再搞事,剩下让萧楚奕最头疼的就只有名字躺在最后排的那几个了。 “严昱然——” 几声叫唤都毫无回应的时候,一截粉笔头准确无误地砸中了昏昏欲睡的学生的脑门。 旁边的同学刚刚才戳了他好几下,这才勉强将他从睡梦中叫醒。 严昱然在同桌的提醒下,茫然地抬头,正对上萧楚奕淡漠的眼。 只对视了两秒,萧楚奕便移开了视线:“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随即他便转身回去继续讲题。 而被他叫到的严昱然神情萎靡,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下课之后,严昱然理所当然的没有去找萧老师。 萧楚奕对此并不意外,他这一堂课就是最后一堂主课,原本下面还有两节自习,不过刚考完试,隔天又是周末,学校就干脆提前给学生放了假。 放了学,学生们一个个跟撒了欢的哈士奇,一眨眼就没了踪影,也包括那个上课昏昏欲睡的严昱然。 严昱然的问题不同于其他的同学,他逃课翻墙不是为了反抗老师,而只是为了去网吧打游戏。 从白天到夜晚,还时常通宵,随之而来的就是在课堂上的萎靡不振。 他连考试都是直接睡过去的,门门飘红,还直接缺考了两门。 严妈妈对于这个问题同样头疼不已,然而她对儿子有些过分溺爱,明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好,却根本舍不得打骂。 她做过的最严厉的事也不过就是将家里的电脑全部搬走,就这样她还险些在儿子的撒娇中心软反悔。 自从见了萧楚奕,她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屡次打电话拜托他去将逃去网吧的儿子揪回来,恨不得让他最好再对着儿子念上一通经,让儿子就此大彻大悟摆脱网瘾重新做人。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萧楚奕就已经接到过严妈妈不下五次的“委托”了,就连节假日也没放过他。 严昱然十分善于找那种对未成年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网吧,还无师自通了游击战的精髓,想要逮到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到底也是小孩子,活动的区域也就那么一点,在周边多找找总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到底也是班上的学生,不能不管。 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又要收到严妈妈的电话,萧楚奕干脆自己提前跟过去了。 能在半路追上是最好的了,不过他并不抱太大希望。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从后面追上来的盛绛河一把拽住了萧楚奕的袖子,迫使他停下了脚步。 他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停下来的时候还有点喘。 “你是不是要去找严昱然?” “对。” “我跟你一起去。” “你应该先回去写作业。学校作业写完了,高数书看完了吗?” “……”盛绛河鼓起了脸颊,仰头瞪着萧楚奕,随即又忽的冷笑一声,“你一个人认识路吗?” “……”扎、扎心了。 “我看到严昱然早就跑了,你现在肯定追不上他了,就算知道他家的位置,你也不知道往哪儿走吧。”盛绛河露出森森的笑脸,只差没拿个手电筒给自己打个光了,“就算你跟上他,我打赌你肯定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萧楚奕:“……”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你想干什么?”萧楚奕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我去教育学生,你也想跟着被一起教育?” “我可以帮你一起教育他!我可擅长说服别人了!”盛绛河义正言辞地说道,“作为同学,我怎么能看他堕落至此呢!我的良心会痛的!” 萧楚奕双手插兜,斜睨了装模作样的小孩儿一眼,淡淡道:“说实话。” “好吧,其实是我小叔说让我好好看着你,别让你跑丢了。”盛绛河叹道,一边伸手捂住了脸,硬生生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作为我们家的救命恩人,万一你不见了,我们都会很难过的——尤其是饭点的时候。” 盛予航肯定没说过这话。 萧楚奕抬了抬眼皮:“所以呢?” 盛绛河眼巴巴地盯着萧楚奕看:“所以,我带你去找严昱然,今晚我们可不可以吃小饼干?” 果然…… 萧楚奕伸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叹了口气:“……好。” 盛绛河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不过只能吃一点哦。” 盛绛河撇嘴:“怎么跟小叔一样小气。” “有的吃就不错了,吃多了小心蛀牙。”萧楚奕没忍住伸手揉了揉这个贪心的小孩儿的脑袋,“这次就当是奖励你考了第一吧。” 盛绛河撇过脸:“哼。勉勉强强……那就这样成交吧。” 带孩子可真是太难了。 幸好他家没有盛绛河这样的熊孩子要带。 此时此刻,萧楚奕的内心不由生起了几分庆幸,还有对盛予航由衷的同情。 作者有话要说:疯狂插旗的萧老师(×) 第33章 萧楚奕一度怀疑这个班上的学生是不是私下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交易。 盛绛河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正在网吧里挥洒着青春和汗水的严昱然, 连哪个位置都精准点击了。 此刻正确的方式应该是打电话给家长,然后再批评教育几句这个逃课上网打游戏的问题学生, 最后再布置检讨作业之后目送他跟母亲回家。 但在萧楚奕掏出手机打电话之前, 盛绛河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我有一个好办法能帮他戒掉游戏。” 盛绛河一本正经地说着, 将萧楚奕拖到了角落里。 路过严昱然面前的时候,他还特地拽着萧楚奕猫下了腰, 躲躲藏藏地站在了严昱然不易觉察的位置上。 随后他就伸手招来了网管开机上网。 萧楚奕站在一旁,眼看着盛绛河熟练地点开了电脑屏幕上的游戏图标, 忍不住拿眼斜他:“你是自己也想打游戏了吧。” “当然不是!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盛绛河义正言辞地反驳道,一边飞快地输入了游戏账号, “我这是舍己为人, 以毒攻毒,把他拉回正道。” “你准备怎么拉?跟他在游戏里打成一片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不。当然是打到他跪下来叫爸爸!” “……” 萧楚奕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感觉到一丝丝心累。 路过的网管看了萧楚奕好几眼, 在他摇了摇头之后, 才啧啧称奇地转回柜台后面。 现在的家长真是无奇不有, 竟然还有带着自家小孩儿来网吧打游戏的。 不过这位家长,还真是够年轻的…… 盛绛河选的位置在墙边, 前面正好有一个柱子可以挡住他们和严昱然之间的视线。 萧楚奕也没阻止小孩儿这异想天开的做法,反正刚考完试,劳逸结合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严昱然身边坐着好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 一个个都邋里邋遢,眼下带着一圈青黑,也不知道在这儿玩了多久。 面前有人走过的时候, 他们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网吧的窗户都被厚重的窗帘挡起,只剩下顶上昏黄的灯光,鼻尖萦绕着刺鼻的烟味。 老板同样戴着耳机坐在柜台后面,满眼都映着游戏的画面,压根不管进来的人到底有没有成年。 萧楚奕粗略扫视了一圈周围,拖过一把凳子在盛绛河背后坐下,一手搭在椅背上,目光落到屏幕上。 “你以前逃课是不是也跟着他出来打过游戏?”萧楚奕冷不丁地问道。 盛绛河手一抖,屏幕上的角色头顶的血条顿时被对面的人戳掉一半。 “没、没……”盛绛河挣扎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那只是太无聊了,顺便来玩一下而已。” 说着,他又紧跟着解释道:“不过我只玩了一个月,越到后面越无聊,就回家玩手机了,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多热情的。” 萧楚奕若有所思地问道:“他就只玩这一个游戏吗?” “好像以前还玩过别的吧,不过自从这个游戏开服之后,他就一直玩这一款了,还说要称霸这款游戏。”盛绛河撇了撇嘴,“我倒不是歧视他,主要是他玩了这么久也没厉害到哪儿去,还不如出钱把游戏公司买下来快一点。” ……有钱人的思维果然和常人不同。 正说着,盛绛河面前的屏幕上便显现出了“失败”的字样。 “……” “……” 沉默了片刻之后,盛绛河假装镇定地又开了一局:“好久没玩了,手生。” 萧楚奕敷衍地相信了:“嗯。” 十局三胜,对于盛绛河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耻辱的数据了。 很显然,严昱然这么长时间的“坚持”也不是一点成效都没有的。 萧楚奕走到一边去接电话的时候,看到严昱然那边的表情已经兴奋得不行了。 看来完全起了反效果啊…… 萧楚奕挂了电话之后,走回到位置上,拍了拍盛绛河的肩:“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走了。” 盛绛河已经在游戏里杀红了眼:“不行,等我再开完这一局!” 萧楚奕慢悠悠地就要往外晃:“今晚的小饼干没有了——” 话音未落,盛绛河就立刻关了电脑,一阵风似的奔向萧楚奕:“来了!” 看来甜点的吸引力比游戏要大一点。 萧楚奕翘了翘嘴角,感觉心情不错。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严妈妈已经到了场,正准备把儿子带回家。 严昱然不耐烦地挥开母亲的手,严妈妈却还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愿说,只是红了眼眶,随即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萧楚奕。 “萧老师……”严妈妈祈求地叫了一声,就眼巴巴地等着他帮忙儿子劝回去。 盛绛河正站在萧楚奕身后,闻言就皱起了眉,有些不太高兴地看了严妈妈一眼。 他下意识拽紧了萧楚奕的衣摆,想要他别管了。 萧楚奕对于严妈妈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倒没太生气,拍拍盛绛河的肩示意他别说话。 严昱然这时候才终于看到了萧楚奕,顿时脸色一僵,讷讷地叫了一声:“萧老师。” “下周去我办公室报道。”萧楚奕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随即示意他看向自己的母亲,“你妈妈都亲自来接你了,还不赶紧跟她回家。” 说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萧楚奕没有当着溺爱孩子的母亲训斥她儿子的兴趣,就算说了也得被对方反驳,意义不大。 严昱然唯一不怕的就是他的妈妈,对于眼前这位“声名赫赫”的新班主任,他想起同学间的恐怖传闻,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不敢反驳,乖乖跟着严妈妈走出了网吧。 两拨人马分道扬镳的时候,萧楚奕和盛绛河还能听到严昱然在跟他妈妈发火。 “你干嘛这么好说话,他妈妈自己都不管。”盛绛河还是不太高兴,感觉有些不值得,“他又不是你儿子,他妈妈为什么要全指望着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她肯定还要反过来怪你。” “毕竟是学生,总不能放着不管。”萧楚奕双手插在兜里,低头看了盛绛河一眼,忍不住笑,“你又不是我儿子,我还不是管了你晚饭和甜点吗。” “这又不是一回事……” “你讨厌严昱然吗?” “不讨厌啊。”盛绛河撇了撇嘴,“一码归一码,他除了沉迷打游戏,其实人还可以。我就是有点看不惯他妈妈那个样子,以前也是,明明是严昱然带我们出去打游戏的,结果她还怪我们带坏了他儿子……” 说起严昱然的妈妈,盛绛河就有一肚子的牢骚要发。 原本他们几人跟严昱然关系不错,也有几个男生跟他一样喜欢打游戏。 结果逃课几次被老师找了家长之后,严妈妈特地找到他们几个同学指责他们带坏了自己儿子。 几个同学很委屈,奈何说不过这个擅长碎碎念叨的中年妇女,时间久了反而帮他们把网瘾给戒了。 严昱然倒是跟同学好好道过歉,还为此跟严妈妈大吵了一架。 成效如何不得而知,反正那时候已经没人愿意跟着严昱然一起去网吧了。 与之相应的,就是班上凡是接触过严妈妈的学生都对她毫无好感,反而无比同情严昱然。 有这么个奇葩的妈妈,真是太辛苦了。 “……她之前竟然还有脸跟我妈抱怨儿子跟她不亲,这种教育方式不出问题才有鬼呢。”盛绛河对此非常不屑,“还老是把责任推给别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看着这个前问题少年们的头头此刻说起教育问题头头是道,萧楚奕不由仰头望了望还亮堂着的天,内心不由生出一些像老父亲一样的欣慰。 幸好盛绛河的爹妈没再把他交给过度宠他的舅舅家带着,不然估计又是第二个严昱然。 或许是被盛予航的好人光环感染,又或者是盛总育儿有方,至少现在盛绛河已经无比贴近“正常人”的三观了。 感谢上天,感谢盛总。 * 回去的路上,盛绛河带着萧楚奕抄了近路。 据盛绛河小朋友的自首,他以前逃课跟严昱然一起跑出去打游戏的时候,都是抄那条道。 因为学校附近的网吧都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入,为此他们早就已经暗自摸索出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盛绛河信誓旦旦地表示那条路来去自如,起码可以省下一半的路途时间。 虽然早已明确说过既往不咎,但盛绛河还是收到了来自新班主任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一句恐吓般的提醒。 “你难道不知道小巷仓库之类的地方是被绑架勒索打劫的重灾区吗?” “我过了被谣言恐吓的年纪了。”盛绛河不以为然,甚至还翻了个白眼,“就算有,那也只是个例,哪有那么倒霉的。” 五分钟之后,盛绛河扯着萧楚奕的袖子,默默咽了咽口水,决定把上面那句话咽回去。 就在道路的正前方——小巷正中间,靠近这条路尾端,即将就可以踏上大路的位置,六七个满身流氓气发型别致大金链子纹身备齐的杀马特青年堵在路口,一个个手里提着菜刀和铁棍,只差没在脸上贴上“我不好惹”四个大字了。 他们看起来可比学校外面那些年纪不大的学生混混社会多了。 两个人大约是站在路口望风的,剩下的则在跟某个可怜的路人单方面干架。 那一声声拳头的闷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一看到迎面走来的一大一小,他们同时一怔,随即又嘿嘿嘿兴奋地笑起来,两眼放光的像是看到了什么肥羊。 “哟,正愁哥几个没处玩呢,没想到正好来了两个肥羊。” “小弟弟身上衣服料子不错啊,有没有点余钱借哥哥们花花啊。” “那边那个还没修理完呢,就又来一个……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 “这小白脸弱不禁风的,还有一个小孩儿,估计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要是能绑回去,说不定还能再赚上一笔。” “就是!这次东家那么小气,还害我们蹲点这么久,就那么点钱……我看这两个肯定很有钱。” “……” 无怪这些混混们这么兴奋又肆无忌惮,在他们眼中,无意撞上来的萧楚奕和盛绛河就是送上门来的冤大头。 一个小孩儿,一身矜贵,漂亮得不似常人,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小少爷。 至于另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低调一些,神情散漫,毫无攻击性,有些温润的感觉。 一身黑色薄款长风衣,头发许久没有打理,漆黑的发尾散落在脖子上,衬得那张脸格外白,乍一看过去就像是个还没出社会的乖乖仔大学生。 简而言之,一看就不能打。 “萧、萧老师……”盛绛河声音有点抖,“我们现在假装没看到他们还来得及吗?” “啊,大概是来不及了吧。”萧楚奕望了望天,摸摸鼻子,试图与自己的乌鸦嘴撇清关系,“我提醒过你了。” “那你会穿墙吗?”盛绛河哭丧着脸问。 “不会。”萧楚奕答道。 盛绛河仰头看了眼那边几个肌肉发达还带着武器的男人,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短腿。 肯定跑不过那几个人。 “那我们是不是死定了。”盛绛河满脸绝望,决定自暴自弃,“我要给小叔发短信,让他记得来年给我们多烧点纸……” “怕什么。”萧楚奕轻轻一敲盛绛河的脑门,“我不是还在吗。” “啊。”盛绛河捂住脑门,仰起头刚想抱怨两句,就被迎面扔来的外套糊了一脸。 “这么不和谐的场面小孩子还是不要看了。”萧楚奕挡在盛绛河面前,将他推到墙边,“在这儿等我。” * 听到身后的鬼哭狼嚎的时候,盛绛河捧着手机的手都哆嗦了一下。 他转过头,就看到萧楚奕倚靠在墙边,放下袖子,挡住手腕下侧一道青痕。 虽然只从眼里过了一瞬,但对比着苍白的肤色就显得尤为醒目,便也分外地扎眼。 萧楚奕低垂着眉眼,目光从伤口上一晃而过,脸上的愣怔也跟着一闪即逝。 除此以外,他身上可以看得出来的伤口就只有脸颊侧边两道划痕,还泛着红,有血珠缓缓的聚集在伤口的边缘,他大约是感觉到了,只是随手抹去了,在指尖染上一道红。 盛绛河的视线跟着那道红落下,余光里扫到瘫倒在地的人的时候,他才猛然惊醒过来。 现在萧楚奕就是现场唯一一个站着的人了。 盛绛河抱着萧楚奕的外套,仰头看着他,嘴巴控制不住地张大,半晌才感慨了一句:“萧老师牛逼……” 太残暴了…… 但是,这就是男人的浪漫啊! 盛绛河兴奋地脸都通红,伸手握成拳:“萧老师,我也想学打架!” 萧楚奕狠狠揉了揉盛绛河的脑袋,斩钉截铁地答道:“不行。” 盛绛河鼓起脸颊:“为什么啊?” 萧楚奕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戳着手机屏幕,慢悠悠地说道:“好孩子不可以打架哦。” “你不也是会吗。”盛绛河小声嘀咕道,“还这么凶残。” 萧楚奕笑了笑,没答。 他在那个被围攻的可怜路人面前停住了脚步,抬起眼瞄了两秒,便又冷淡地移回了视线。 同时他手上的电话也被接通了,他走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 盛绛河被吸引了视线,蹲在这个可怜路人的面前:“他被打得好惨哦,我们要不要叫救护车?” 这个路人已经满身是血,脸上被灰尘和着血糊住,一时分辨不清原本的模样。 只是看他身上的衣服料子,以及刚刚那些人的态度,应该算是个有钱人。 此刻他靠在墙边,只能听到轻微的喘息声,也不知道是被打到失去意识了,还是单纯的没力气了。 盛绛河看着看着,总觉得那张脸有点熟悉:“咦,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萧楚奕刚挂了电话,余光扫到盛绛河蹲在那人面前研究,淡淡提醒了一句:“离他远点。” 盛绛河听话地往后挪了几步,随即才问道:“为什么?” 萧楚奕弯了弯嘴角,没什么温度:“神经病是会传染的。” * 宋浩轩赶到现场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抬上救护车。 巷子里一大一小正蹲在地上,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 等到见了宋浩轩,他们才站起身。 看清盛绛河的脸之后,宋浩轩一脸惊奇:“萧楚奕你私生子都这么大了?” “……”萧楚奕沉默了片刻,“我学生。” “抱歉抱歉,我看这小孩儿这么好看,还以为是你的种呢。”宋浩轩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叫我来什么事?” “你真找人套沈碧霄麻袋了?”萧楚奕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有啊。”宋浩轩愣了愣,“我也就是说说,还没来得及呢。” 说着,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忽的一变:“你不是说有人修理了他吧,刚刚那个……难道是沈碧霄?” 不怪他一开始没认出来,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沈少爷会沦落到那副凄惨的模样。 从前可只有他玩弄别人的份,虽说知道真相的人都想狠狠揍他一顿,但至今真正付诸实践的只有萧楚奕一人。 就算是萧楚奕,那也是把握了分寸,不至于把人打到这么一副……好像下一秒就会嗝屁了的惨样。 毕竟这种程度的惨状足够人吃一桩官司了。 宋浩轩脸色有些难看,为自己辩解道:“肯定不是我啊,我像是那么蠢的人吗,就算我要找人,肯定也让他们绝对不打脸的。” “我相信你没那么恨他。”萧楚奕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将从地上捡起来的手机递给他,“这个是那群人丢下来的手机,有专人负责拍照的,拿钱办事而已,不过,他们那架势是真的把人往死里打。” 要不是萧楚奕来得及时,说不准沈碧霄就真的被他们打死了。 这点就算萧楚奕不说,宋浩轩翻了几张手机里存着的照片也反应过来了。 他的心情说不上美妙,用“后怕”来形容也可以,诚然他确实不喜欢沈碧霄,但万一对方真的被打死了,他肯定也是重点被怀疑对象。 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在背后同时搞他们两个,最近众所周知的矛盾中心除了前不久已经翻篇的萧楚奕,就剩一个他了。 萧楚奕特地叫他过来,主要还是提醒他一声。 “手机给你,随便你是准备报警还是自己调查,不过姓沈的肯定会怀疑你。有情况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好。谢谢你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宋浩轩这一声谢是发自肺腑的,一边又忍不住感慨一声,“真难为你这么恨他,还会救他。” “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一开始没发现是他。”萧楚奕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么,我也确实不想他这么早就死。” “没想到你心还挺软的。”宋浩轩的感慨也是真情实感的。 要是换做他被人这么坑过,别说路上偶遇去救他,没上去多踹几脚就算是克制到极致了。 而后一种情况会出现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周围有很多路人围观,他一脚上去会让自己变成嫌疑人。 “这么早死了就太可惜了。”萧楚奕翘起嘴角,眉眼含笑,确实是温柔的模样,却莫名带着些凉薄的温度,“人生百种苦处,不遍尝一遍,岂不是白活一场。” 现在也就才刚刚开始而已。 沈碧霄要这么早就死了,那也太便宜他了。 宋浩轩愣在原处,萧楚奕已经朝盛绛河招了招手,跟他道别离开了。 “走了。” 一大一小两人并排朝前走去,背影和谐得像是一家人。 宋浩轩回过神,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嘀咕道:“原来他这么记仇吗……” 他一边小声感慨着,一边低头瞄了眼萧楚奕递过来的手机。 锁屏密码早就已经被破解,他畅通无阻地点进通讯界面,从最上面开始浏览起来。 雇佣那群混混的人似乎没什么防范的意识,近期通话最多的号码记录数量一骑绝尘,好像生怕别人猜不出这就是雇主似的。 另一种可能性就是那位雇主确实对沈碧霄有着深仇大恨,连遮掩都不屑,只想着搞死沈碧霄。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跟沈碧霄有深仇大恨的…… 除了萧楚奕,还有一个刚夺了公司的他,好像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但他们都不是会为了沈碧霄做出这种蠢事的偏激者。 宋浩轩思索着,目光落在最上面那排号码上,注意力被拉回来一点之后,他突然觉得这串号码有些眼熟。 这个好像是…… 宋浩轩手一抖,那个电话已经拨通了出去,号码归属地显示在邻省。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脑海中闪现的灵光终于串成了一条线。 他按下结束通话键。 他想起来这是谁的号码了。 ——宁成鑫。 也就是伙同沈碧霄设局骗萧楚奕的人之一,那个满心满眼想要多分一点股份的家伙。 宁成鑫家在邻省,来了B市多年也没换过号码,他为人脾气不是很好,但在工作上能力不差,所以宋浩轩之前拉沈碧霄下马的时候,也下过苦功夫去拉拢这个家伙。 但宁成鑫满脑子只有利益,比不得其他人通晓人情世故,但也不够灵活。 换而言之,就是人傻脾气还轴。 当时宋浩轩手上事太多,没太多余力去死缠着他。 后来是萧楚奕帮他搞定了宁成鑫。 谁也不知道这两个曾站在对立面的人是如何达成了合作的。 但是正如宋浩轩也在跟萧楚奕合作一样,这世上没什么是利益撬动不了的关系。 更何况他们几人之间也是早有嫌隙,只需要一个引子,就不需要再浪费更多的力气去策反。 当时萧楚奕对公司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并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识趣一点还能留个好印象,日后好合作。 所以那时候宋浩轩只知道了结果,而没有细问过程。 如今再想来…… 宋浩轩脸上最后一点笑意隐去,唇角跟着拉下去,眉头逐渐皱起来。 在萧楚奕还没走的时候,宁成鑫就是沈碧霄手底下那条不大灵光的狗,给点骨头就能让他跟着指示走。 表面来看,后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矛盾,非要说也就利益的分割问题,但也不至于让他恨沈碧霄入骨。 但这也仅仅只是“表面上”而已。 实际上当初宁成鑫是要回家结婚的,他家远在邻省,自然也要离开公司。 那时候公司才刚刚起步,宁成鑫又是最听沈碧霄的话的,后者身边没有趁手的亲信,自然舍不得他走。 若是常人,要么动之以情,要么多划分些利益,唯有沈碧霄这人不走寻常路。 或者说他全然不把别人的情感诉求放在眼里,只当成可以随手摆弄拆卸的玩具。 等到宋浩轩听到些消息的时候,宁成鑫的异地女朋友已经嫁了人,父母也在同年去世。 没了回去的念想,宁成鑫也就死心塌地地留在了B市。 出于某种直觉,宋浩轩总觉得事情不大简单。 但是一切如常,宁成鑫也只当自己倒霉,回来之后萎靡了一阵,又骂骂咧咧地诅咒了几天那对狗男女,就重新投入了工作。 这当中沈碧霄从头到尾都没出面,谁也没将这件事跟他扯上关系,包括宁成鑫自己。 后来宋浩轩才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猜出与沈碧霄脱不了关系。 但没有证据的事,谁也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 更何况觉察到这件事的也只有宋浩轩一人,他也没法说服任何人。 他甚至没法说服自己,将之作为一条确凿的事实。 可如今……那件往事似乎也就是宁成鑫针对沈碧霄的唯一可能了。 沈碧霄自己当然不会主动说出去,宋浩轩没有证据说不出口。 宁成鑫早就断了与家乡的所有联系,将过往全部当成不可触碰的黑历史,根本不可能再去主动调查。 那么到底是谁告诉他的? 是谁将不容置疑的“证据”摆在他面前,让他不顾一切地去报复的? 从宁成鑫跟着沈碧霄混,再到他反水倒戈宋浩轩,期间接触的人里…… 有萧楚奕。 再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宋浩轩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 * 回去的路上盛绛河就乖了很多。 遇到红绿灯乖乖拽着萧楚奕的袖子,见他走了才跟上,路边买水都亲自拧开了瓶盖才递过去。 殷勤得像是个跑腿的小弟。 萧楚奕被小孩儿看得一阵恶寒,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想吃什么?” 盛绛河乖乖巧巧地回答:“想吃西红柿炒鸡蛋。” 萧楚奕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脚下转了个向:“那就先去一趟超市吧,西红柿没有了,还有鸡蛋和牛奶。” 盛绛河亦步亦趋地跟在萧楚奕屁股后面。 等到两人走出超市,接到短信来接小侄子的盛予航见了他们也不由惊诧了好一会儿。 萧楚奕当然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一向娇气又傲娇的小侄子竟然会主动帮大人分担购物袋的重量了。 而且一看他那副屁颠颠的样子,显然也不是被强迫的。 盛予航:“……”我不在的时候世界是毁灭重启过了吗? 萧楚奕看到盛予航也有些意外,很快又反应过来,看了盛绛河一眼:“你叫来的?” 盛绛河立刻扬起灿烂的笑脸:“是啊,我这不是看萧老师运动过了太辛苦了吗,走回去多累啊,正好小叔下班了,我们顺路一起回去嘛。” 被当做工具人的盛予航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有揭穿小侄子,这家超市与他们家和公司完全是反方向的事实。 上车的时候,盛绛河和萧楚奕一起上了后排,盛予航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后者的脸。 萧楚奕脸上的伤口已经凝结,只剩下两道有些模糊的红痕。 先前被头发挡着看不清楚,这时候倒是显得过于醒目了。 他将购物袋放到座位的空档处,抬起手腕的时候,袖口的位置露出了青紫的伤痕。 盛予航的目光停顿了片刻,随即才转过视线,发动了车。 萧楚奕好像一直不太善于照顾自己,或者说没有兴趣照顾自己。 明明家务也好,做饭也好,并没有什么不擅长的事物,连做甜点的技艺都十分娴熟。 乍一看就应该是活得很精细的人,但只要跟他相处之后,就能发现他的生活习惯无一不透露着敷衍的画风。 简而言之,能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活着就好了。 就算是做饭、做甜点,实际也全是服务了对门的叔侄俩。 他已经习惯了问他们想吃什么,但却很少见到他们菜单以外的菜系。 就好像这人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一样。 这么看起来,其实还真是个容易让人担心的家伙啊。 盛予航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明明最开始仅仅只是想拜托他帮忙跟小侄子搞好一下关系的,没想到真正相处之后,他竟然也会忍不住担心对方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都怪萧楚奕自己对自己太不上心了吧。 真是让人头疼的家伙。 盛予航开车就像他的人一样,很稳重,几乎没有急刹和颠簸。 盛绛河年纪小,没一会儿就开始哈欠连天,萧楚奕也被传染了困意。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同时一点一点的,险些撞到一起去。 车才开到了半路,盛予航就在路边停下了车。 萧楚奕陡然惊醒,揉了揉眼睛看向前方,发现周围都是陌生的建筑,他还以为自己是失忆了。 再往前看,他才发现盛予航打开了车门准备下车,但车钥匙都没拔。 “怎么了?” “没事,我下去买个东西。” 萧楚奕没太在意,点了点头,强撑着睡意也没坚持多久,好在盛予航很快就回来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听到一阵塑料袋的窸窣声响,还有一声无奈的叹息。 不过萧楚奕也没放到脑子里去,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等到了家,盛绛河一下车就恢复了精神,蹦蹦跳跳地上楼。 萧楚奕没他那么好的切换能力,精神还有些萎靡,直到进了家门才恢复了一些精力。 就连盛予航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他都完全没有注意到。 投喂完两个做饭能力为负的家伙,萧楚奕又想起答应过盛绛河的事,说了一声便回了自己家。 洗手的时候,水珠溅到脸上,萧楚奕顺手抹了一把,就感觉到隐隐的刺痛感。 他下意识蹙了蹙眉,也没太在意,接着开始清理厨具。 很久以前的时候他受伤也是家常便饭,这一点小伤口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睡两觉就好了。 刚把鸡蛋敲开,萧楚奕就听到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盛予航站在门外。 “怎么了?”萧楚奕手上脸上都沾着一些面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晚饭没吃饱吗?” “吃饱了。“盛予航不由失笑,提起手里的两个小药水瓶:“我看你好像受伤了,伤口还是要清理一下吧。” 原来之前他是去药店买药了。 萧楚奕眨了眨眼,看着盛予航那一脸的关切,都不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 “啊,那谢谢你了,你先放这儿吧,我忙完自己来就好。” “我帮你吧。”盛予航坚持,“你手上有伤也不方便。” “没关系,都是一些小伤而已。”萧楚奕并不太在意,“很快就会好了,不碍事的。” “对自己好一点好吗。”盛予航有些无奈,“怕麻烦的话就不要总是带一身伤回来。” “我也不想的。”萧楚奕更加无奈,“我只是随随便便想抄个近路而已。” “嗯。”盛予航也不知道信了没有,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也听不出任何指责的意味。 “下次小心一点吧,你受伤了,别人也会担心啊。” 第34章 别人也会担心啊。 萧楚奕怔住, 指尖一颤,险些连手上捧着的碗都抓不住。 于是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 就被盛予航拉到客厅的桌边坐下。 大门轰然关闭。 装着蛋液的碗被放到一边, 盛予航将药瓶和创口贴放到一边, 拆开了酒精棉的盒子。 萧楚奕愣愣地坐在原处,许久不能回神,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盛予航低垂的眉眼。 他看起来很专注, 像是在做一件重要的事—— 盛予航做什么事都是认真的,只是萧楚奕才第一次觉得这人只是低着头做这样简单的事, 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好看。 不仅仅只是源于客观上出色的外貌, 更是由于心底那些波澜涟漪,一圈圈漾起之后便再不能平歇。 某些遥远的记忆在他眼前一一闪现,他说不清心底复杂的情绪到底有些什么。 “怎么了?”盛予航觉察到萧楚奕的视线, 抬头看向他, “我脸上有东西?” “嘶——”侧脸上传来的刺痛感让萧楚奕下意识皱了皱眉, 也拉回了他的神智。 “忍着点吧。”盛予航看起来像是在哄小孩子,“不先消毒的话很容易发炎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萧楚奕小声嘀咕着, 却也是规规矩矩坐着,没有反抗挣扎。 “但是看起来很让人担心啊。”盛予航目光从萧楚奕脸颊上的伤口滑过,最终停在了他的手腕上。 看着真是让人揪心。 萧楚奕的肤色是类似于常年不见天日的白, 他以前由于工作原因,也确实不怎么出门晒太阳,也就是在换了工作之后, 气色才变得好了一点。 然而或许是因为体质天赋,他的肤色仍然比同龄年轻人还要白上一号,于是那些伤痕落上去,便格外的醒目。 扎眼,但是…… 也真的很漂亮。 美丽的东西总能激起人内心的破坏欲,人也一样,本该是象征着疼痛与血腥的红印上去,便反而成了艳丽的颜色。 每当遇到那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物,人的第一眼总会落在他们的外表上,或是厌恶于丑陋,惊艳于其美,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 但当深入去与那些事物交流交往,加深了认知,便也有了“情”,眼中所见便也不仅仅只在于外表。 丑陋表象之下亦有灿烂的灵魂,美丽背后也许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由此便又生出欢喜、倾慕、担忧、痛惜。 初见萧楚奕时,饶是自小就被或恶意或善意地称赞着“漂亮”的盛予航也不由生出一些惊艳感。 当然仅仅只针对于对方过分出挑的外貌。 见了几次之后,他明明也见过对方身上带伤的样子,却也只觉得有趣。 狠戾又慵懒的美人总是能轻易吸引别人的目光,盛予航不敢说自己并非那些俗人的一员。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就好像只是转瞬之间的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太多的目光放到对方的身上了。 于是雨天开始想对方有没有带伞,晚上见不到人担忧他迷路,看到对方身上的伤口,第一反应也不是好奇或惊叹,而是在想—— 看起来好疼啊。 伤口不清理或许会发炎吧,如果淤青不揉开会很痛吧。 这样的想法就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所以说,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还真是玄妙的东西。 就像现在莫名其妙又控制不住担忧,又像是忍不住追问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盛予航收回了视线,转而拉过了萧楚奕的手,将他的袖子推出上去,露出的伤痕已经变得一片青紫。 “……你感觉不到痛吗?” 盛予航眉头不自觉地拧起,那一片伤口范围比他先前无意间瞄到的一眼还要大。 “习惯了。”萧楚奕有些出神,随即移开视线,赶在盛予航之前接着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我保证。”萧楚奕又说道。 盛予航与他对视了片刻,忽的问道:“我让你想起谁了吗?” 萧楚奕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盛予航顿了顿,放缓了语气:“你看起来快要哭了。” 萧楚奕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眼角。 仅这一个动作就已经肯定了盛予航的话。 半晌萧楚奕无奈地笑笑:“……想家了而已。” * 萧楚奕偶尔也是会想家的——自己的那个家。 说是“家”也不算太准确,充其量就是收养他的家庭,但他早就已经将之当做了真正的家。 也是他最后一个家。 穿越前的另一个世界的萧楚奕,前半生就是灰蒙蒙的闹剧。 如同身处一片死寂的迷雾,却又偏要自己闹出一些动静,营造出一些“活着”的错觉。 只是从光彩亮丽的世界里踏进荒漠也需要一些契机。 一则是上天从不曾厚待过他,二则他自甘堕落。 萧楚奕那孩子身世太凄惨了。同情他的人通常会这么说。 另一部分则毫不客气,直言这人就是个丧门星,才接二连三的克死父母,害亲族反目。 少年时萧楚奕也曾经是个意气风发的小少爷,若是没有遇到意外,或许也会跟另一个世界没有遇到沈碧霄的小少爷一样,有一段张扬恣意的人生。 后来“张扬”倒是张扬了,却只是自暴自弃地挣扎。 只因一场意外带走了深爱他的父母的生命,于是更多的灾难便接踵而至。 亲戚因为父母留下的遗产反目,一场大火烧去了他的栖身之所,童年至交好友远走他乡。 他人的恶意毁去了他曾引以为傲的梦想。 到最后,尚且年幼的少年除了那一条命,并什么也不剩下了。 只剩下痛苦、怨恨、嫉妒,还有最深层的无力。 他孑然一身地站在这个世界上,抬头看向前方的时候,连一点光都看不到。 往上走往前看太累、太累,于是还没有走到可以看到光的地方,他便选择独自坠入深海。 一开始是那些对他心怀恶意的人找上门,他不再忍让退缩,抄起旁边的凳子就对着他们劈头盖脸地砸上去。 他像条疯狗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连命也不要了,打到头破血流也冷笑地斜睨着他们。 会责备他、心疼他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他便无需再有任何顾忌。 身边的人开始畏惧他、厌恶他,还有一些怀着深沉的恨意。 他却全然不在意,只冷眼旁观,面带讥诮。 乖巧懂事并不会迎来更多的称赞,同情怜悯就只是虚伪的表象。 反倒是他人的恶意、恐惧,还有身上的痛楚才无比的真实,有一种久违的生动感。 痛也是感觉的一种。 没有知觉的麻木才是世上最可怕的毒药。 他带着过往的痛楚和满心的茫然,自甘堕落。 逃课打架抽烟喝酒顶撞老师,成绩全校倒数,他是让所有老师头疼的对象。 就连高中的班主任都曾当众嘲讽过他除了一张脸就一无是处,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时候的萧楚奕只是笑,毫不在意。 老师又讥讽他没皮没脸,以后注定就只是社会上的一颗毒瘤,要是哪天跟人打架被打死了,那才是为民除害。 萧楚奕仍然没反驳,因为那时候他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十五六岁的萧楚奕人生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等死。 但同龄人、甚至更年长一些的社会闲散人士们都不够能打,没人像他这样真的不要命了地打架。 没人满足萧楚奕迫切的愿望,他甚至考虑过等到高中一毕业,就从学校最高的楼层跳下去算了。 他没来得及付诸实践,便先遇到了新的监护人。 上一任监护人坚信他是个丧门星,未来毫无前途,厌倦于他总是惹是生非,便找了种种理由将他推给了别人。 于是新的监护人就顶替了上一任的职责,在第一天就将萧楚奕接回了家。 新监护人按照血缘来说,是萧楚奕的堂哥,不过是从上面好几代就已经分开,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远方亲戚。 见到萧楚奕第一面的时候,他刚跟人打完架,伤痕累累地瘫在角落里懒得动弹。 那时候的萧楚奕没有关于“家”的认知,就真的跟一滩烂泥一样,随便瘫在哪里都能凑合一晚。 他没有回家的习惯,哪怕知道自己换了监护人的事,也只是随意听了一耳朵就放到了脑后。 堂哥站在巷子口,看着那个满身伤痕依然不掩容颜昳丽的少年,只看到一双暗沉的毫无光彩的眼。 少年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是谁,但看得出对方一身光鲜亮丽。 不是找他打架的,他就毫无兴趣,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 但那人走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是你的新监护人。” 然后他便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少年的手,强硬地将他拖出了巷子口。 直到被拉到巷子里的时候,萧楚奕才反应过来,然而也没能反抗的成功。 不是因为打不过眼前这个成年人,而是因为旁边有个小女孩。 十岁出头的模样,看起来还小,萧楚奕没皮没脸惯了,唯有对待小孩子会多上许多的包容与耐心。 或者倒不如说是无措,他不善于与小孩子打交道,也不愿伤害他们。 在那双充斥着好奇与怜悯的眼睛的注视下,萧楚奕僵着脸被新监护人一路拖到医院。 在车上的时候,他听到那个小女孩儿叫新监护人为“爸爸”。 算起来是他的小侄女,虽然他们其实差不了几岁。 还没从良的萧楚奕满身的伤,新伤叠着旧伤,再加上毫不在意的造作,从头到脚都是问题。 坐在体检中心等着叫号的时候,堂哥跟医院的人借来了酒精和纱布,蹲在少年的面前,小心仔细地为他清理着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 萧楚奕对疼痛习以为常,对并不严重的伤口更是毫不在意。 在他露出厌烦的表象,想要挥开对方多此一举的手的时候,堂哥视线一转,示意女儿按住他。 小女孩儿坐在他旁边,抓着他一边的手,萧楚奕便动弹不得,只能局促地坐在原地,看着地面上的砖缝。 “以后不要再打架了。”堂哥终于开口说了第二句话,“以后怎么样随便你,不过高中必须好好上完。” 萧楚奕扯了扯嘴角冷笑,几乎已经猜出了他的下半句:“怎么,嫌我给你丢人吗,那你应该一开始就不要接我这个麻烦,难道她们没跟你说过,我就是个——” “不要打架了。”堂哥打断了他的话,加重了语气,“你受伤的话,别人也会担心的。” 他讶异地抬头,本以为那不过是伪善的话语,然而看着对方含着担忧的神情,他便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自从父母过世之后,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何为“温柔”与“善意”。 直到后来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的监护权是堂哥特地争取过来的。 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天生的善良,只因为那一点微末的血缘关系,他们便真正将他看做了亲人。 也给了那个迷茫的少年一个家,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从那开始,萧楚奕对温柔的人总是少一些抵抗力。 温柔的人,总不会是坏人。 * 堂哥和盛予航不同,前者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无论是在外还是在家,总是习惯绷着一张脸,温柔与体贴从不外显。 但堂哥确确实实是萧楚奕的亲人,即便关系远一些,却也算是有迹可循。 他们旧时也有过几面之缘,算不得完全的陌生人。 旁人惊讶于他的选择,却不会质疑他对萧楚奕的关切。 可盛予航不一样。 他们本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通过短暂的相处和无数的巧合熟识,变成了朋友。 实际可能在彼此心上也就是个“熟人”的地位。 普通的朋友会这么自然的担忧别人的那些小伤吗? 萧楚奕花了很多年也仍然没有学会主动接纳别人无缘由的关切,所以他的心头便忍不住生出一些困惑。 但他也不会白痴到主动将这些很像是不领情的话说出来。 就像他并不是不感动于对方的关心一样。 只是比起自作多情空欢喜一场,他倒宁愿将之归结于对方过分良好的品性。 毕竟是个人美心善的大好人么。 嗯,别想太多。 萧楚奕心不在焉地指挥着盛予航将牛奶倒进碗里。 处理完伤口,盛予航也没走,而是留下来帮忙。 因为手上一股浓郁的药酒味,盛予航便代了劳,由萧楚奕指挥,他按照指示事实就行了。 很可惜,盛予航似乎在所有跟厨房有关的方面都没有丝毫天赋。 萧楚奕稍稍分了神,盛予航就险些把盐错当成糖往碗里撒了。 “……还是我来吧。”萧楚奕回过神,连忙按住他的手,“也没几步了,很快就好了。” 对此盛予航有些挫败,也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本来想帮你的……” “没事儿,谁都是这么过来的。”萧楚奕笑了笑,手上动作明显比盛予航熟练很多,“我以前刚学的时候,也是手忙脚乱的,厨房墙都熏黑了,熟练了就好了。” 无所事事的盛予航便靠在大理石台边,侧过头看着那一双修长漂亮的手熟练的操作着机器。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盛予航问道,“怎么想着去学这个?” 他自己就对甜食兴致缺缺,每回萧楚奕送甜点过去的时候,他就光顾着观察对方的反应了。 那些甜点无一例外,大多数都进了盛绛河的肚子,在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眼里,甜食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了。 萧楚奕偶尔也跟着吃一两块不太甜的小饼干,但也全然不是喜欢的反应,倒更像是习惯性的捧场。 再后来,萧楚奕偶尔也会做些其他种类的小蛋糕,但做之前都会问问盛绛河的口味偏好。 这就是件很奇怪的事了。 以萧家小少爷的身份,若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其实根本不必自己动手。 要说是为了父母家人也不像,烤箱是在萧妈妈离去之后才到货的,而后者也全然没有提起过这一点。 或许连他的父母也不知道这件事。 那么只能是为了别的什么人…… 盛予航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太闲了,竟然连这种隐私问题都问了出来。 问出来的一刹那,他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有些僭越了。 不过说出去的话就来不及收回了。 “嗯……有个朋友喜欢。”萧楚奕含糊地一语带过,“很早以前的事了,不过她爸爸觉得外面的添加剂太多不准多吃,就缠着我,我当时没什么事,就顺便去学了。” 这个“朋友”自然就是前世的小侄女,大名萧轻欢,是个擅长撒娇的小家伙。 萧轻欢亲妈去世得早,跟一个冷面爹相依为命,亲爹人美心善,只是性子不够软,说不行的事就是不行,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比起工作忙碌的亲爹,她还是更喜欢缠着好说话的萧楚奕。 萧楚奕纵容小孩子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历史了,从前世的小侄女,再现在的盛绛河。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因此说起来的时候除了含糊了一些细节,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 但盛予航并不知道内情,只能根据已有的信息猜测。 他将视线转到萧楚奕的脸上时,只看到那人像是在怀念着什么。 或许是灯光的晕染,将他的侧脸印得无比柔和,甚至带着些温柔的温度。 他想到的那个人,一定是对他很重要、让他很喜欢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盛予航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突然又很想问下去了。 “那个人……是你女朋友吗?”盛予航顿了顿,“或者……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对萧哥只能打直球啊,不然就只能一直收好人卡,盛总(望天) 第35章 男朋友? 萧楚奕听到这个词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沈碧霄。 他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想到那个人渣并不是一件可以让人感到愉快的事。 随后他才反应过来盛予航的问题, 表情稍稍缓和。 “不是他。”萧楚奕答道,“怎么可能是他。” 萧楚奕自己并没有可以称之为“男朋友”或是“女朋友”的存在。 在这一点上他从前世到今生都很有自知之明, 看到谁对自己表达好感都感觉会耽误了对方。 所以在同龄人都已经成家, 甚至已经有了儿女的时候, 萧楚奕的感情史都还是一片空白。 原主也差不多。 不过原来的小少爷一个是年纪小,又觉得同龄人幼稚, 后来大一些就碰到了沈碧霄。 沈碧霄是他的初恋,也是最后一个爱过的人, 同样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称为“男朋友”的人。 但是很遗憾,就算是在他们“热恋”的时期, 他们也从没有谈论过如此生活化的爱好。 当然若是曾经的沈碧霄开口, 原主必然会去毫不犹豫地去学。 幸好没有。 不然最后一点好心情都没有了。 看到萧楚奕这么一副反应,盛予航也反应了过来,心头一松, 也生出些无措。 “是沈碧霄吗?”盛予航歉疚道, “抱歉。” “没什么, 又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萧楚奕眉头仍没有完全舒展开,“不过如果真的是为了他, 我大概连隔夜饭都会吐出来吧。” 那是为了谁呢? 盛予航的心头闪过一丝疑问,却按捺下去,不再追问。 在等待烤箱结束工作的时间里, 他们又谈起了别的话题。 仍然跟沈碧霄有一些关系。 “我听顾姨说,你最近在跟她‘合作’?” “嗯,只是提供一些建议而已。” “跟沈家有关?” “嗯。”萧楚奕点了点头。 萧妈妈给萧楚奕找的靠山确实靠谱, 顾阿姨本身手腕过人不说,她跟沈氏也存在着天然的竞争关系。 先前他们几家企业合作勉强达成了共赢的局面,但这也意味着可分得的利益也变少了。 如果有足够的底气和合适的契机,谁也不介意直接先把别家挤出局。 大人的世界现实得很,尤其是事关整个企业的利益。 有萧妈妈的几分薄面,以及背后萧家的人情,还有萧楚奕自己提供的“情报”,顾阿姨没多犹豫,就彻底倒戈向了他们那一边。 而萧楚奕提供的情报也很简单,全部都是有关沈氏未来可能有的动向。 拜前世的沈碧霄所赐,在萧家被两个人渣里应外合掏空施压的时候,原主精神紧绷到崩溃的边缘,只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信息,疯狂地思索着解决方式,才能不让自己被愧疚与痛苦整个淹没。 就在那个时期,原主满眼满脑子都是沈氏相关的东西,从沈家的发家史,再到他从过去到未来的各项规划和发展的方向。 直到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里,原主几乎是亲眼见证了沈氏的飞跃性地二度发展。 沈氏是沈碧霄真正的底气的来源。 沈父对未来的继承人并不太上心,但依然承认他唯一的继承资格,因而这种不上心就变成了过度的纵容。 他纵容着、甚至鼓励着儿子搞垮了与他们本无竞争关系的萧家,也冷眼看着原主被自家儿子关在阴暗的房间里。 他唯一做过的事就是冷淡地提醒儿子别让原主跑出去丢人现眼,理由是会对沈氏造成不良影响。 萧家已家破人亡,原主毫无依靠,更毫无底气,只能被沈氏和沈碧霄两座大山压在身上,再也翻身不能。 直到他死。 原主的遭遇很不幸,让人同情惋惜,然而那些悲哀的记忆却也成了萧楚奕掌握着的最大底牌。 萧楚奕对自己的商业才能有自知之明,不过想要对付沈家并且也有这样的能力的,却也不那么难找。 前世沈氏的再度发展壮大运气实力缺一不可,然而同在一个圈子里的人有实力的并不少。 能走到那个高度的人谁也不傻,有时候几句方向位置上的点拨提醒就足够让他们醍醐灌顶,比常人更快更敏锐地觉察到正确的方向。 顾阿姨就是这样的人。 当然也不是非顾阿姨不可,不过萧妈妈主动送上助攻,萧楚奕也就不客气地合理利用上了。 “之前谈生意的时候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沈氏最近被人盯上了,好几个项目流产,不大太平。”盛予航说起这些事也斯斯文文,“前两天顾姨也跟我打过招呼,别掺和这件事。” “嗯?”萧楚奕微微挑了挑眉,“所以呢?” “所以我没掺和。”盛予航语带笑意,目光转到他脸上,“你真的不考虑换个方向发展吗?我记得萧家涉及的领域也不少吧。” “不了。”萧楚奕毫不犹豫地摇头,“我对当霸道总裁没兴趣,而且我爸妈都还在呢。” 每个人擅长的领域各有不同,萧楚奕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在小区门口开家清闲的小店还可以,但要让他去管理公司,还不如杀了个他比较快。 他早就已经厌倦了那种过于波澜壮阔的人生,更喜欢在周末的午后躺在阳台上放空大脑,安静地晒太阳。 标准的退休养老生活。 烤箱叮地一声,预示着工作结束,两人的闲聊也该就此终结了。 但盛予航现在已经不像刚认识那样“自觉”了。 “听说沈氏的当家正在找那个针对他们的人。”盛予航跟在萧楚奕后面,一边看着他忙活,一边继续说道,“他知不知道你不好说,不过沈碧霄肯定会怀疑你。” 别说沈碧霄了,就连盛予航也一猜就能猜到背后有萧楚奕的影子。 不过他毕竟不是当事人,只能跟顾阿姨一样猜测是萧楚奕在他们还没分手的时候从对方那里了解来的消息。 相较之下,将家里条件瞒得死死的沈碧霄倒是很清楚,萧楚奕是不可能从他那里知道关于沈家的信息的。 但这并不影响他会将家里这些天的麻烦事归结到萧楚奕头上。 萧楚奕知道盛予航是在提醒他:“没关系,我有数。沈碧霄这人最好面子,没搞清楚的事估计不会主动说出去,而且……” 他将刚做好的小饼干放进盘子,停顿了半晌,才继续说道:“他得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暂时是没机会说了,这点时间足够了。” 说实话,他倒是还挺期待沈碧霄出院之后的表情的。 * 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日里,初二七班的数学课上。 大部分学生都安安静静地看着课本,少数几个坐不住地则躲在课本后面偷看漫画书。 仅有两人昏昏欲睡,在周围一众立起的课本中格外显眼。 一个自然是雷打不动跑出去通宵打游戏的严昱然,而另一个—— 一截粉笔头精准地戳中盛绛河的脑门。 盛绛河被同桌戳着胳膊,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捂自己的额头。 他已经被家里和对门两个恶劣的大人戳出了条件反射了。 “盛绛河,上来做题。” 盛绛河抬起头,正对上萧老师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嘴里嘟囔了几句听不清的话,盛绛河终归没那个胆子反抗。 在路过萧楚奕身边的时候,还下意识讨好地朝他露了个笑脸。 坐在前排的学生被盛绛河这突转的态度惊得险些把漫画书甩到地上去。 萧楚奕侧着身站在讲台的一侧,正对着那个学生,听到动静便转过头来对他笑。 他顺手捞过学生藏在书后面的漫画,随意翻了两页便扣在了讲台上。 “你,去做旁边那题。”萧楚奕悠悠地说道,“做不出来就换一千字的检讨上来。” 学生抖了抖,顿时想起曾经被几千字检讨支配的恐惧,脸都白了。 他也顾不上去惊讶于盛绛河的反应问题,哭丧着脸慢慢挪上了讲台。 萧楚奕冲剩下的学生笑了笑,于是那几个藏着漫画书的学生立刻惊恐地将课外杂物塞进了抽屉,生怕成为下一个被点到的。 底下学生坐得一个比一个端正,便又显得当中趴在桌上昏睡的学生格外显眼。 萧楚奕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驻了片刻,很快又移回了黑板上。 黑板上的题对盛绛河来说毫无难度,他很快就已经做完,但他也没走,反而狗腿地看了萧楚奕一眼。 看他那么一副可怜巴巴的讨好的模样,萧楚奕有些好笑。 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走过来一点。 “昨天游戏打得开心吗?”萧楚奕压低了声音问道。 盛绛河一僵。 “我、我就玩了一会儿……”盛绛河对着萧楚奕越来越和蔼的笑脸,终于撑不住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小,“好吧,有、有多玩那么一小会儿,下次我会注意的,萧老师你别告诉我小叔啊……” 说起来还是严昱然的事闹的,那天回去之后,盛绛河一直很不服气,当晚就在电脑上下回了游戏。 有盛予航在家看着还好,不过昨天公司忙要加班,他就留宿在了公司,萧楚奕看着小孩儿上了床就回了家。 不过看现在这反应,显然盛绛河不够自觉,八成是半夜又爬起来打游戏了。 “放学别走。”萧楚奕淡淡说道,“等我一起回去。” 盛绛河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抖:“干、干什么啊?” 萧楚奕弯起了嘴角,笑得十分和善:“带你打游戏。” 盛绛河抖得更厉害了。 * “程思嘉稍微留一下,老师找你有点事。” 放学的铃声响起,萧楚奕收起讲义,敲了敲讲台,目光意有所指地在盛绛河那儿停顿了片刻。 “其他人,放学吧,路上注意安全。” 盛绛河收拾好了书包,却还是乖乖地坐在座位上没动弹。 其他学生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唯有安子月还留在原处,见盛绛河还没走,便欢欢喜喜地蹭过去。 “绛河你也要等萧老师吗?”安子月问道。 “嗯。”盛绛河一边将头埋下去,一边想象着自己可能面临的悲惨下场,整个人都萎靡得不行,“……死定了……” “你怎么了?”安子月没听到盛绛河那句含糊的话。 “没什么。”盛绛河鼓起脸颊,将侧脸贴在桌面上,凶巴巴地盯着安子月看,“你又留在这儿干嘛?等着看我笑话吗?” “不是啊。我爸爸今天回来。”安子月耿直地摇头,“之前萧老师不是要见家长吗,我就让我爸爸直接过来了。” “哦,你爸爸啊……”盛绛河不在意地重复了一遍,随即眼睛忽的亮起,“你爸回来了?!” “是啊。听说是休整阶段放假,就回来了。”安子月撑着下巴叹气,“不过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识路了。” “他那么大人了,难道还不会打车吗。”盛绛河吐槽道,紧跟着又满怀期待地问道,“不过你爸都回来了,那我爸妈是不是也放假了?” 盛绛河的父母和安子月的爸爸是同事,平日里也是会串门的好友关系,彼此并不陌生。 而且自从他们忙碌起来之后,偶尔的休假也都是一起回来的。 盛绛河已经很久没见过父母了,平时连电话联系都不太频繁。 这么一想,他还有点想爸爸妈妈了。 “不知道诶,我忘了问我爸了,不过你爸妈没给你打电话吗?” 昨天玩游戏玩到天昏地暗手机都没充电的盛绛河:“……” “没有。”盛绛河干巴巴地应道,“可、可能他们忘记了吧。” “要不你打电话问问看?” “不了,反正也放学了,我还是先回去看看——” 盛绛河兴冲冲地站起身,带着一脸期待就要往外走。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几步,他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拉下了嘴角,抱着书包默默后退几步,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安子月奇怪地看着他:“你干嘛又回来?” “萧老师让我等他。”盛绛河撇了撇嘴,“万一小叔回头跟我爸妈告状,那就糟糕了。” 安子月并不能理解这当中的逻辑关系:“……萧老师让你等他和你小叔告状有什么关系?” 盛绛河一脸深沉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开始扒着手指计算当中的关系。 “你是不知道我小叔早就和萧老师暗度陈仓混成一伙的了,天天躲在厨房里说悄悄话,要是我得罪了萧老师,就等于得罪了小叔,要是小叔记着仇,跟我爸妈告状,我就完蛋了。” 安子月满脸茫然:“……啊?你们家关系这么复杂吗?” 盛绛河故作沧桑地叹气:“你还小,不懂成年人世界的龌龊。” 安子月:“……”你好像比我还小一点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贫穷女大学生老顾”的地雷投喂~mua~ 第36章 萧楚奕找程思嘉是为了她父亲的事。 今天早上学校才接到警察局的电话, 在了解了程思嘉的基本情况之后,那边的警察斟酌着说出了真相。 原来是上次程父喝醉了打劫路人被扭送派出所之后, 负责审讯的人发现他一直疯疯癫癫的, 不像仅仅只是醉酒, 情况不太正常。 再仔细一检查,发现他是染上了毒瘾, 神志不清的时候还要掏钱跟最近的人买毒品。 在B市这可不是小问题,警方当即着手开始调查。 当初引诱着程父去赌博、之后又涉及毒品案的人纷纷被抓,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鱼也跟着进去。 一桩要案继续深入调查的同时,程父被送进戒毒所, 警方也排查起他的人际关系, 准备通知家属。 然而程家除了程父,就只剩一个程思嘉,程父的档案资料混乱, 连住处都没写清楚。 最后警方没办法, 只能将电话打到了学校, 想要通过学校联系到程思嘉。 他们已经了解到程思嘉的情况,一个未成年的学生, 相依为命的父亲被关进戒毒所,这种事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就算规章制度没有细写,本着人文关怀的精神, 他们也要为这个陡然就孤身一人的女孩儿考虑一下未来。 在找来程思嘉本人之前,校方已经就这件事特别开会讨论过了。 参与的人除了接到电话的周校长,和通过电话语音参与谈论的警方代表, 就只有程思嘉的班主任萧楚奕了。 要么进福利院直到成年,要么找一个寄养的家庭,暂时转接监护权。 这就是他们最终探讨出来的结果——除此以外,他们便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不同于忧心忡忡的周校长,萧楚奕倒是不担心程思嘉会承受不住这些事。 虽然他同样同情程思嘉的身世,但不得不说,程父这种人已经烂到了骨子里,这么多年来他对女儿做过的过分的事不胜枚举,程思嘉直到现在还能保持着乐观积极的心态,显然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程思嘉未来的去处。 相较而言,有愿意收养她的家庭当然是最好的。 但是首先有没有这样的家庭就是一个问题,其次这些家庭会不会对这孩子心怀芥蒂又是另一个问题。 程家的亲戚早就跟他们父女断绝了关系,离得又远,一个个在电话里听到程父名字的瞬间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另一边倒是可以帮忙联系福利机构,看有没有家庭想要**的,但程思嘉已经有了自我认知的能力,还需要考虑到她自己的想法。 听萧楚奕说完前因后果之后,程思嘉低下了头,看着鞋尖,手指绞着衣角,久久不语。 她虽然并不喜欢总是给自己挖坑的父亲,但也从未真正想象过父亲不在了会怎么样。 或许是摆脱了一个麻烦,会更加轻松,又或许会有更多的不可预知的糟糕局面。 她还太年轻,年轻到还没有真正去考虑过“未来”。 半晌,程思嘉才略带茫然地小声说道:“……我不想去福利院……”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在,那点微弱的声音一字不差地落进了萧楚奕的耳中。 “我、我可以一个人生活的……”程思嘉接着说道,“之前我也是一个人生活的,邻居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他们也很照顾我,我过得也很好……” 看着程思嘉着急争辩的样子,萧楚奕心下有些酸涩,但他也不得不去戳破她的妄想。 “但是你还未成年。”萧楚奕叹道。 他放轻了声音,有种如暖风一般的温柔,像是怕惊扰到了什么。 “你必须要有一个监护人,但是你的邻居……他们没有余力收养你。” 萧楚奕说得委婉,但意思也足够明确。 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也去找过程思嘉的邻居,他们都是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孩子长大的人。 他们同情她、怜悯她,会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但若要让他们彻底背负上这一个女孩子的未来,谁也不愿意。 那些人家有的甚至连自家的孩子都要养不活了,更遑论再带回来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儿。 程思嘉再度低下头,沉默不语地盯着地面看,没有再争辩什么,只有被越绞越紧的衣角揭示了她内心的纠结。 “如果你不想跟不熟悉的人住在一起,那么……”萧楚奕顿了顿,略带着一些迟疑,“你愿意跟我——” “砰砰砰——” 未来得及说完的话语淹没在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里。 声音一阵响过一阵,好似有人在外面拿锤子砸门似的。 里面的人同时一惊,程思嘉面带惶然,萧楚奕微皱着眉。 他是特地等办公室的人都走了才叫程思嘉来谈话的,按理说这个点除了一些值日生,学校应该也没有多少人在了。 没等里面的人做出反应,外面的人便自己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安子月的脸出现在门后。 她似乎是觉察出自己的行为不太恰当,不由有些窘迫地朝里面两人吐了吐舌头。 “那个萧老师,我找你有点急事儿。”安子月慢慢蹭进办公室,一边将身后的人拖进来,“然后刚刚就……不小心听到了一点……” 说着,她的目光先转向了程思嘉:“那个……程思嘉你要不要来我家啊?家里平时只有我和奶奶,平时都无聊死了,我一直想要有人能陪我就好了,反正你也要找个监护人,不如跟我一起好不好啊?” 最后一句话,安子月是看着她身后的男人说的。 胡子拉碴满脸颓废的男人茫然地与女儿对视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慢一拍地点头:“啊,反正家里有房间,你开心就好。” 安子月眼睛一亮,便转头看向了程思嘉。 程思嘉头埋得更低了,耳朵通红一片,也不说话。 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窘迫。 “这就是你的新班主任吗?”男人问了一句,得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就拍了拍安子月的背,“你们小孩子自己出去聊吧,我跟你老师谈谈。” “萧老师……这是我爸爸。”安子月朝萧楚奕尴尬地笑了笑,“之前他工作忙,就没来得及见你,这次我保证他一下飞机就直接来找你了!” 安子月又往里挪了几步,趴到萧楚奕的桌边,捂着嘴小声提醒了一句:“我爸爸平时比较迷糊,不太记得人名的,您多多包涵啊,我先带程思嘉出去玩了!” 待到安子月将程思嘉半拖半拽地拖出去,萧楚奕才从这突发的状况里回过神,分出一些视线看向这位据说是安子月的父亲。 男人乍一眼看过去就只有“邋遢”二字可以形容,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一片,只有身上的衣服能跟“整洁”二字勉强搭上边。 这还是件白大褂,衣服口袋上的工作牌都没有拆。 一看就是个怪人。 但再细看两眼,就能看出男人其实长得不错,就算顶着满脸的胡茬和乱发,也显得过分年轻。 至少不像是一个十二三岁孩子的父亲,看起来顶多也就三十岁出头的模样。 萧楚奕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倒不是印象不好,他就是觉得这人挺面善的,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不过这样的怪人见了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过分探究学生家长的内情也不太合适。 于是萧楚奕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一边打开抽屉翻出安子月的档案,一边轻咳了一声。 “你好,我姓萧,安子月的班主任。”萧楚奕根据基本逻辑开口叫道,“安先生,我想——” “我姓林。”男人认真地反驳道。 “……” 萧楚奕顿了顿,目光往男人胸前的工作牌上定格了片刻—— 林哲。 确实不姓安。 “……抱歉,我不知道安子月同学随她妈姓。” “她妈也不姓安。” “……” 萧楚奕将即将到嘴边的“那她跟谁姓”咽回去,发现自己一不小心被拐进了沟里。 “你是安子月的父亲吗?”萧楚奕问道。 “法律意义上来说,是的。”林哲认真地回答道。 这种挤牙膏一样的交流方式让萧楚奕有些心累。 眼前的男人绝对是他见过的最怪的人之一。 看着有点傻,交流起来有点轴,简而言之,沟通困难。 萧楚奕想起盛予航曾经提过安子月家里情况复杂,这时候脑筋一转,有点拐过弯来。 过于年轻的父亲,不同的姓氏,毫无相似之处的外貌,还有所谓的“法律意义上”。 显然安子月跟眼前这位林姓男人并没有血缘关系,大概是养父与养女。 难怪对于收留程思嘉的事一点也不在意。 萧楚奕按了按眉心,试图将已经掉进海沟里的话题捡回来。 “……总之,安子月的家长对吧。”萧楚奕合上了成绩册,“主要是前一段时间班上的同学逃课缺考的事……虽然近期各位同学表现得都很好,但是我希望家长有时间还是抽空跟孩子好好聊聊……” 虽然萧楚奕过来之后不久,那些学生就已经开始规规矩矩上课了,但这毕竟是特殊情况和特殊手段的加持作用,并不代表过去的根源问题就不存在了。 诚然过去那个被报复的老师个人态度上有些问题,激化了矛盾,但这也不代表学生那里的问题不大。 他始终相信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误入了歧途,都有被扭转过来的可能性,但只靠着单方面的努力和压制是起不了效果的。 真正能影响孩子的人生态度的其实是家长。 就像是严昱然家,他妈妈的过分纵容正是导致他不服管教的最主要原因。 在找过家长之后,萧楚奕也发现班上学生家里也确实都多多少少存在着一些问题。 就连像程思嘉这样基本等于父母双亡的例子也不是绝无仅有,不过更多的还是像安子月和盛绛河这样的。 要么父母长期不在身边,要么长辈过度纵容,无人管教便有些无法无天,也有一些过度严厉,反而催化了更多的叛逆。 大多数家长都是希望孩子成才的,跟老师好好聊过之后纷纷表示要端正态度。 至于实不实行就是另一回事了,至少态度都很积极向上。 萧楚奕也没指望太多,看到学生现在基本上不逃课不聚众斗殴就已经很满意了。 跟安子月家长聊天只能算是例行公事。 托对门盛家的福,班上学生里,他接触最多的除了盛绛河,就是安子月了。 她最近态度上的改变和学习上的刻苦他也看的清清楚楚,倒不是很担心。 不过人家长千里迢迢赶过来,也不能让他白跑一趟,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林姓家长听得很认真,不时还点着头表示理解和认同。 这点有些出乎萧楚奕的意料。 “之前我工作忙,没有注意到她的心理状况,是我疏忽了。”林哲一脸愧疚,“以后我会注意的,谢谢你了,陆老师。” “……我姓萧。”萧楚奕纠正道,一边又例行安慰道,“不过安子月最近表现很不错,上次期中考试还考了第三名,比之前进步了二十几名,态度也很认真,这点上你不用太担心。” 听到这些话,林哲才露出一些怀念的浅笑:“嗯,我知道她其实很聪明的,像她妈妈。” 直到门外再度传来一阵敲门声的时候,两人的谈话才暂且告一段落。 安子月拖着眼睛红通通的程思嘉进来,脸上挂着笑,显然得到了好的结果。 “对了,林先生。”萧楚奕又想起了这个问题,提醒道,“如果你愿意挂名程思嘉的监护人的话……有些情况校长会跟你说明一下,而且我们可能会抽空家访一趟。” “当然可以,应该的。”林先生很通情达理,“徐老师你真的很负责任,欢迎你随时来我们家里做客。” “……我姓萧。” “好的谭老师。” “……” 他一定是在报复自己之前叫错了他的姓吧。 萧楚奕叹气:“……你开心就好。” * B市机场。 盛予航手机响了几声之后,还没抬头,就听到旁边路人小声的惊呼声,还有一些混在嘈杂中的快门声。 被众人注视着的中心是一对青年夫妻。 男人跟盛予航长得很像,不过面部轮廓更深邃一些,也显得更加成熟。 女人年近四十,却还一身青春靓丽,看起来活泼得像是个青春少女,与那张漂亮的脸毫无违和感。 两人随便往哪儿一站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人群注目的中心,根本不需要费心去找。 盛予航抬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手机,抬脚往那边走去。 “大哥。”盛予航温和地打着招呼,“大嫂。” “是小航啊。”盛家大嫂推了推丈夫,一边上下打量了盛予航好一会儿,“哎呀,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啊。不过倒是比以前更漂亮了。” “……”盛予航有些无奈,“请不要总是用这种词来形容我。” 盛家大嫂本来也只是故意逗他,见状赶紧见好就收:“咳咳,这不是挺久没见的了吗,麻烦你这么忙还特地来接我们了。” “不麻烦,今天公司正好没什么要紧事。”盛予航看了他们身后一眼,“林哥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他赶前一班飞机回来的,说是家里有事,就先回来了。现在应该到家了。”盛家大哥说着,又不确定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他没有迷路的话。” “林哥还是老样子啊。”盛予航笑了笑,“那回头再请他吃个饭吧。大嫂你们是先吃饭还是先回家休息一下?” 盛家大哥看向妻子,盛家大嫂看了眼时间,做了决定:“先在附近找个餐厅吃个饭吧。” 两边人许久没见过面,难得碰一起便有了不少要说的话,也不会轻易冷场。 盛大哥简单说了一下工作上的事,包括休假时间,以及预计可能研究项目结束的时间,盛大嫂跟着补充几句。 当中还夹杂着对远在国外的父母的问候,以及对盛予航自身的关怀。 盛予航依次应了,也没有显出不耐烦。 盛家兄弟俩关系一直不错,从小到大也没吵过什么架,感情好得能让大部分同阶层有兄弟姐妹的家庭感到嫉妒。 不过之前他们一个常年在国外,一个忙于工作,除了过年在饭桌上打个照面,平时倒是少有见面的机会。 也就最近在国外管着分公司的盛母身体不太好,盛父便跟了过去,顺带把蹲在国外工作攒经验的小儿子一脚踹回了国内,这才有了他顺带照看小侄子的机会。 盛家几人各有各需要忙碌的工作事业,彼此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而且性格也大多比较温和包容,倒不会显得太冷漠生疏。 互相关爱的兄弟俩就是关系和谐的典范了。 盛家大哥从小就对科学技术充满了浓厚的兴趣,自打弟弟出生之后,便彻底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将家里的公司生意全部抛到了脑后,满脑子只剩下了学术研究几个大字。 他跟妻子也是因此结缘,从恋爱到结婚生子水到渠成。 也因此,他对被自己甩锅的弟弟总是怀有那么几分愧疚,加上工作环境原因,性格有些傻白甜——当然是褒义的。 相较之下,盛予航的情商就要高出很多,被父母心惊胆战地观察了好几年,也没表现出走上“歪路”的迹象,倒是让他们暗中松了一口气。 但与之相应的,则是盛予航性子有些淡漠,表面温和好相处,实际上待人却颇为疏离。 从小到大,盛家人就没见他有过几个交心的朋友,就更别提可以相伴一生的对象了。 原本盛家父母以为大儿子才是让他们心累的根源,没想到等小儿子长大之后,问题比之大哥更是有过之而不及。 常人过了二十五岁大关,便免不了被父母长辈催婚的压力。 在这点上,盛予航也不能幸免于难。 饭桌上,吃饭吃到尾声的时候,盛家大嫂清了清嗓子,给丈夫使了个眼色,便开始完成自家婆婆托付给她的光荣任务了。 “小航啊,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喜欢的人啊?”盛家大嫂直接切入正题,还贴心地给出了选择的范围,“比如公司里可爱又傻乎乎的新人啊,能干又高贵冷艳的助理啊,路上不小心撞到的清纯不做作的小姑娘啊……之类的。” “大嫂。”盛予航语气温和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盛家大嫂正襟危坐,洗耳恭听,满脸期待。 “没事少看点乱七八糟的网络小说。”盛予航顿了顿,接着道,“还有,我的助理是男的,很能干但是不高冷。” “……”盛家大嫂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小声辩解道,“我就看了一点点而已。而且男男也是可以的嘛,我们家又不歧视同性恋……” 盛大嫂声音越来越小,后半句最终在盛予航越发温柔的笑脸里慢慢消了音。 “这个我可以证明。”盛大哥体贴地补充道,“也就在等飞机的时候太无聊,顺手翻完了十几篇而已。” “……”盛家大嫂恼羞成怒地踩了丈夫一脚,“闭嘴!” “咳咳,主要是妈最近太无聊了,问你有没有兴趣去相亲。”盛家大哥僵着一张笑脸交代了前因后果,“她准备给你物色相亲对象了。” “当然,你要是有喜欢的对象就皆大欢喜了。”盛大哥又补充道。 归根结底还是盛妈妈最近太闲,空有一颗搞事的心,便想到自家那个可怜的注孤生的小儿子。 盛予航怔了怔,却并非源于对这个“真相”的意外。 他想到那句“喜欢的对象”,便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张开嘴却不知道该吐出谁的名字。 于是最终他只是微微偏开了视线,言简意赅地答道:“不去。” 盛家大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妻子一把掐住了腰,同时附上制止的警告视线。 “那什么……” 盛大哥硬生生地刹住车,他左右看了一眼,一开始是想找话题,看了一会儿又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对了,绛河呢?” 盛家大嫂闻言也跟着一愣:“对哦,绛河呢?他不应该早就放学了吗?” 两人直到吃完了饭,才终于想起了自家儿子。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盛绛河同样不知道父母要回来的事了。 盛予航伸手招来服务员结账,顺带让他们将打包好的饭菜一起带过来。 “学校留堂了。”盛予航答道,“不用担心,他会跟他老师一起回去的。一会儿我送你们一起回去吧。” “那一会儿去学校看看吧,说不定能撞上。”盛家大哥迟来的良心隐隐作痛,“我忘记给他打电话了,他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要回来的事。” ——别说盛绛河了,就连盛予航都是在今天才知道他们要回来的。 盛予航瞄了他大哥一眼,到底还是给了几分面子没去扎他的心。 “嗯。正好顺路。” * 这个时节已经是秋末,天冷得像是到了要下雪的时候,白昼也越来越短。 等到盛家三人吃完饭出门,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路边华灯初上,一眼望过去灯火通明,随着道路一直蜿蜒到漆黑的夜幕天际。 许久不见的繁华之景反而让盛家大哥大嫂有些昏昏欲睡。 脱去初见时的兴奋表象之后,他们眼下的青黑与疲惫也就随之显现出来。 他们平时工作很忙,最近研究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连续熬上几个通宵也是常有的事。 饶是如此,他们刚一结束手头上的工作,还是在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大概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睡上一觉。 盛予航通过后视镜看到兄嫂两人头一点一点地靠到一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伸手关掉了车上的广播,升上车窗,调高了车内的温度。 车窗外的灯光明明灭灭地落到开车人的眼中,隔了一道窗,便连喧嚣也隔绝在外,只剩下一片寂静无声。 看到后排十指紧握睡得香甜的夫妻俩,盛予航瞄了眼空荡荡的副座,生平第一次生出几分寂寥的感觉来。 也许……他也应该找个伴儿了? 盛予航不太确定地想着。 这样的想法就像外面的灯光,一眨眼就闪过去了,快得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抓在手里。 虽然后排的人提出建议的人已经睡着了,但盛予航还是开着车绕到了学校那条路上。 吃饭的时候他就收到了萧楚奕的回信,大意是学校有点事,迟点带盛绛河回去。 算算时间,那两人就算已经回去了,应该也还没有走太远。 不出盛予航的预料,在车开到学校附近的那个路口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刚走到路口,前面直行是红灯,大的那个想也不想就拐了个弯往右侧走去了。 小的那个连忙拽住他的衣摆,伸手指了指直行的方向,大的那个便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总算拐回了正道。 就算是隔得有些远,但盛予航还是能轻易想象到小侄子那一脸的无语和崩溃,还有萧楚奕那满脸的茫然。 盛予航没有发现自己唇角的笑意无比温柔。 车在路边停下的时候,盛绛河刚拖着萧楚奕过了马路,即将遇到下一个路口。 车窗落下来,外面的争执的声音便顺着冷风飘进来。 “这回应该是直行了吧。”萧楚奕信誓旦旦的话都带着懒散的调子,“我都走过那么多回了,肯定不会再记错了。” “是左转!左转!”盛绛河忍无可忍地吼道,“我上次带你走的时候你还在说右转,你说你是不是在故意耍我!我警告你,我也是有尊严的!你再这样我就、我就、我就哭给你看了!” 萧楚奕对着路口左看看右看看,沉默了片刻,低头看向快要崩溃的小孩儿:“……你还是哭吧。” 认路什么的,真是太难了。 这些路明明都长得一毛一样! 盛绛河差一点就真的哭出来了。 直到他转过头,先一步看到了旁边停的那辆眼熟的车,他简直激动地快要热泪盈眶。 “小叔!”盛绛河觉得自己从来就没叫得这么亲切过,仿佛看到了救星。 冷风从打开的车窗里吹进来,盛绛河那一声中气十足的深情呼喊惊醒了后座的两人。 盛家大哥透过车窗看到自家儿子,正一脸惊喜地想要开口叫人,却被妻子又一下捅了腰。 他捂着腰委屈巴巴地转过头,却见妻子朝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去看驾驶座上的人。 盛予航正微微侧着头,看向外面的人,脸上挂着笑。 整个人看起来愉悦又放松。 盛大嫂趴在丈夫耳边,小声说道:“还是跟妈说别给小航相亲了吧。” 盛大哥顺着妻子的示意看过去,只一眼就呆愣地点头:“……嗯。” 他了解自家弟弟,小时候也吐槽他就是个典型的笑面虎,最擅长皮笑肉不笑大法。 当然旁人分辨不出来,仗着一张过分优秀的脸,不管怎么笑都能显出十二分的真诚。 但曾经朝夕相处、看着他长大的人却能轻易分辨出他的真实情绪。 ——至少笑得真还是假是可以分得出来的。 要盛大哥来说,此刻盛予航脸上的笑容“真”得几乎能排进历史前十了。 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喜爱又欢喜的事物,眼角眉梢都带着柔和与放松,还有一些期待已久的欣悦。 大概也只有当事人对此毫无知觉了。 外面两人的注意力都转过来,萧楚奕略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盛予航,正想着他说今天有事的信息,就见他对着自己笑。 于是萧楚奕就忘了自己刚刚想要说什么了。 “上车。”盛予航说道。 第37章 盛绛河透过窗户看到许久不见的父母, 顿时眼睛一亮,自觉地爬进了后座。 萧楚奕也只能坐上了副驾的位置。 看到后排的两人的刹那, 萧楚奕有些惊讶。 不过他之前已经听盛绛河念叨了一路父母的事, 这时候很快就反应过来。 车内暗沉的光线并不影响视物, 盛家大哥那张脸一看就跟盛予航脱不了关系。 而盛绛河跟母亲坐在一起的时候,那种相似感就更为强烈了。 相较于盛予航, 盛绛河长得显然更像他的母亲,面容如出一辙的柔和漂亮, 让人看着就很舒心。 按理来说,萧楚奕已经习惯了跟各种学生家长打交道, 当中也不乏奇葩。 盛绛河的父母看起来尚且还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之中。 然而不知为何, 在第一眼撞上对方的视线的时候,萧楚奕还是感觉到了些微的窘迫感。 就像是早恋的小姑娘陡然见到了男朋友的家长一样。 ——这种形容可能不够恰当,但看到盛家大嫂那和蔼温和的目光, 萧楚奕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了。 明明他们最多也就是和谐友好互助的邻居而已。 萧楚奕忍不住看了盛予航一眼, 定了定心才跟后面的人打了声招呼。 盛家大嫂是个很体贴的人, 即便心头憋了一箩筐的疑问,也没有当着初次见面的人提出什么不合适的话。 他们之间的话题倒是不难找, 基本都围绕着盛绛河在学校的情况,还有对方对自家儿子的照顾,盛家大哥大嫂对此都颇为感激。 平日里一向活泼好动能言善辩的盛绛河也难得安静下来, 坐在父母中间乖巧得像是个鹌鹑。 看着盛绛河那眼巴巴的恳求的视线,萧楚奕有些好笑,心头诡异的窘迫感倒是随之缓解了不少。 故作着思索的模样片刻, 萧楚奕冲盛绛河挑了挑眉,最终将他的那些“黑历史”隐瞒了下来。 反正该知道的事,盛予航也都知道,该不该告诉盛绛河的父母,他也完全可以自己把握。 盛绛河没多想,只是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那边的一家三口许久没见,招呼打过,便也开始小声互相问起近期的情况。 萧楚奕倚在靠背上,看看盛予航,想说些什么,但看看后面的一家三口,一张嘴又觉得不大合适,干脆就扭过了头,看向另一侧的窗外。 经过闹市区之后,周边的店铺就少了许多,没了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光点缀,路上便陡然寂静了下来。 走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街区的时候,萧楚奕才有些回过神。 他茫然地看了眼窗外隐约可以窥见的城市高塔。 这里好像已经开过了他们住的那个小区了。 许是觉察到萧楚奕的困惑,盛予航轻声解释道:“大哥他们家在这边。” 盛予航现在住的地方只有两间卧室,没办法再多容纳一对夫妻过夜。 而且抛开需要出差的工作时间不提,盛家大哥大嫂常年在B市生活,也是有自己长住的房子的。 最近他们休假回来,也要在B市待上几天,自然是要回自己家。 而盛绛河许久不见父母,难得有机会相聚,当然也要一起送回家。 “反正明天也到周末了,不用去学校,等上学的时候再回去就好了。” 盛大哥家离盛予航的公寓不算远,只是走学校走了一趟就需要多绕一些路。 等到后排三人又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车终于在一个小区里停了下来。 盛家大哥大嫂一手一个拖着儿子下车,一个个揉着眼睛,强撑着精神跟他们道别。 “钥匙带了吧?能自己回去吗?”盛予航有些担心。 “带了带了,就三层楼,这点路不会走丢的。”盛家大哥连连点头。 “你看着点你爸妈。”盛予航叹气,跟小侄子招了招手,“还有别忘了做作业。” “知道啦知道啦,这种时候就不能不提这么扫兴的事吗。”盛绛河忍不住撇了撇嘴。 “这不是你老师在,留点好印象吗。”盛予航笑了笑,“赶紧回去吧,我们先走了。” “走吧走吧,你还不如多看着点萧老师,小心又半路搞丢了。再见!” 萧楚奕靠着窗边跟小孩儿招了招手,多少有些怀疑人生。 “……他刚刚是不是在嘲笑我?” “噗——” 萧楚奕转过头,微眯起眼,看向旁边那个没憋住笑的人。 “想笑就笑吧,我不会套你麻袋的。”萧楚奕换了只手支撑下巴,看着车窗外快速变幻着的光影,“麻烦你多跑这一趟了。今天不加班吗?” “顺路。”盛予航语调轻缓,“事情前几天加班都做得差不多了,这几天会比较空。” “你不回去吗?”萧楚奕问道。 “什么?”盛予航有些不解他的意思。 “回家啊。”萧楚奕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你一开始不是住在这边的吧。”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盛予航就把萧楚奕带回去过,就是在他一开始住的地方。 萧楚奕虽然不大认路,但屋子里摆设风格还不至于分辨不出来。 那时候他也没太细看,但对那个房间过度简明的风格印象很深刻。 完全不像现在这种单身带娃的温馨画风。 想到这里,萧楚奕没忍住笑了笑。 “怎么?”盛予航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萧楚奕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勉强止住笑意,“就是突然想起来,你好像还是单身啊。” 单身,未婚,未恋——不确定有没有过。 总之是年轻有为,却已经提前过上了在家奶孩子的奶爸生活。 盛予航不大确定到底是哪一点戳中了萧楚奕奇怪的笑点,能让他笑个不停。 不过看到对方难得开怀的笑脸,他也不太想去追究。 “你不也是单身么。”盛予航有些无奈,一边解释道,“之前我刚回国不久,那边也只是暂住而已。总是搬来搬去也太麻烦了,那边又没有人等我回去。” 盛绛河回家是因为父母在,而现在盛予航也只有一个人。 孤身一人的时候住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萧楚奕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说的也是。” 盛予航又问道:“萧老师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萧楚奕看了他一眼:“你要请我吃饭吗?” “可以。” “开个玩笑。明天有点事,要去安子月家里家访。” “我送你去吧。” “还是不用了吧,难得休息日在家睡觉不好吗?而且每次都麻烦你,我也很不好意思的。” “你可以请我吃饭。” “……”萧楚奕拿眼斜盛予航,“刚刚不是还说你可以请我吃饭吗?” 盛予航笑了笑:“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 萧楚奕有些无奈:“合着你就是想吃顿饭?” “那倒不是。”盛予航的目光从萧楚奕脸上滑过,话语里也带着些笑意,“我担心你不认识路。” 萧楚奕:“……” “去安子月家里的路我认识。”盛予航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可以直接送你到他们家门口。” 萧楚奕……萧楚奕可耻地心动了。 * 打开家门的时候,盛予航在门口一抬头就想要叫人。 然而目光落到空荡荡的客厅里,他又闭上了嘴,没了声音。 大概是盛绛河早上走得急,阳台上的窗帘也没有拉好,落了一大半在地上。 透过窗户吹进来的冷风将窗帘的边角扬起。 屋外冷月的光混着小区里暗沉的路灯光线一起倾撒进来,在客厅的地板上打下几道冷色调的光影。 对门的关门声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盛予航怔了片刻,终于被拉回了思绪。 现在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盛予航反应过来。 明明刚刚才把小侄子送回去。 明明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就好像体会过了奢侈的感觉,就难以再回到贫瘠的土壤上去了。 不过才两个月的相处,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跟其他人一起共享生活空间的吵闹生活了。 眼下陡然安静下来,他还有些不太习惯,甚至还有些不太舒服。 盛予航微蹙着眉,伸手打开客厅的灯。 明亮的白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不算大,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但也不至于显得过分空旷。 然而充盈着整个空间的灯光也没能驱散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就好像少了什么。 将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到茶几上,盛予航在沙发上坐下,依靠着沙发的靠背仰头盯着天花板许久。 被压抑许久的疲惫迟缓地翻涌上来,他前一天几乎通宵了整夜,也就早上的时候才小睡了一会儿。 加上杂七杂八的麻烦事终于告一段落,精神松懈下来,困倦便变得无比明显。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睡着。 但事实上,即便他闭上了眼,仍挥不散心头隐隐的烦躁感。 半晌,盛予航叹了口气,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考虑要不要下去转几圈。 在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被自己放在茶几上的袋子。 迟缓了几个度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 他之前有记得给小侄子和萧楚奕带晚饭,结果回来的时候却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但愿萧老师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五分钟之后,萧楚奕家的大门被敲响了。 萧楚奕微带着疑惑的脸出现在门后:“盛总?还有什么事吗?”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还没吃晚饭吗?要不先进来等一会儿吧,我去做。” “我吃过了。”盛予航提起手里的袋子,“给你送晚饭。” 萧楚奕愣了愣。 * 说着送晚饭来的人还是在萧楚奕家的餐桌旁坐下了。 主要是萧楚奕不好意思当着盛予航的面吃独食,后者也完全没有助人一回就隐姓埋名回去睡觉的意思。 于是两人面对面坐着,重心逐渐就从吃饭变成了拉家常。 “你不吃晚饭吗?”盛予航注意到厨房里根本没有任何晚餐遗留下的痕迹。 “回来收拾了一下东西,有点累,就不太想做饭了。”萧楚奕随口道,“反正也这么晚了,少一顿也没什么。” “这样不好。”盛予航顿了顿,心下划过一些什么东西,忽的又问道,“我们给你添麻烦了吗?” 他看起来带着些罕见的踌躇。 或许是更鲜见的感性冲击了他,让他注意到了许多以前被忽视的事情。 自从萧楚奕搬来这里,一日三餐大部分都是他做的,还时不时提供餐后小甜点。 管教小侄子的事对方也帮了大忙。 盛予航忙起来的时候连周末都没有,自然也只能将小侄子托付给对方。 萧楚奕从来都不介意地照单收下,就好像那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一般。 反倒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时常连饭也懒得做,没事能一个人从晚上睡到隔天下午,而不是早起准备三餐和甜点。 但事实上,他其实本没有必要去管那么多事,更有抱怨发牢骚的权利。 他只是盛绛河的老师,盛予航的邻居,常人连这种表面友好关系都懒得去维系,当然实际上也没有那个必要。 就算非要说人情,盛予航自觉也没有给予萧楚奕什么回报,反倒是他们一家都不自觉地受着对方的照顾。 明明自己才是总是被称作“好人”的那一个,但盛予航觉得对方才是真正温柔的那个。 不像他这种浮于表面的、习惯性地待人温和,而是真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 或许正是这种不外显的温柔,等到盛予航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发现自己已经沉溺于其中了。 不知何时起,他就已经开始自然地跟对方坐在一起吃饭,聊一些更平常的话题,提起自己的偏好。 忙碌起来的时候,一句话发过去,他也能全然放心地将自家的孩子交给对方照顾。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而那种潜移默化的温柔便是造成这样的“习惯”的最大“陷阱”。 说是陷阱可能也不太准确。 充其量也就是那个享受着温柔的人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然后又毫无知觉地一脚踩了进去。 直到这时候,盛予航才陡然反应过来。 “好像太多的事麻烦你了。”盛予航叹道。 “为什么会这么想?也只是顺带的事而已。”萧楚奕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你帮了我很多事,非要说麻烦的话,也是我麻烦你吧。” 许是觉察出盛予航内心的纠结源于何处,萧楚奕顿了顿,又玩笑似的补充了几句。 “我一个人住着也冷清,找点事做做省得自闭,这点上来说你们也算是在做好人好事了。” “再说,人和人相处计较那么干什么,又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交易,相处得高兴不就行了么。” 人的感情又不是货物,相处越多牵扯越多,便越是一团乱麻,再也扯不开。 除非彻底一刀切开,否则也没什么挣扎的必要。 也不知道哪里的道理戳中了盛予航,他愣了愣,很快又弯起了唇角:“嗯。我挺高兴的。” 萧楚奕起身走向厨房。 等他收拾好碗筷再走出来的时候,只见到盛予航一手撑着下巴,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盛总,不早了。”萧楚奕看了眼时间,提醒道,“你还是先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去安子月家呢。盛总——盛予航?” 萧楚奕连着叫了好几声也没见人有所反应,他不由一愣。 走过去一看,才发现盛予航正闭着眼,呼吸平缓,好像是睡着了。 “……这都能睡着?”萧楚奕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很快他又想起盛予航昨天加班的事。 估计也没好好休息,所以这才靠在他家桌子上就睡着了。 难怪今天表现得这么多愁善感的。 盛予航睡觉睡得还挺熟,萧楚奕叫了几声也没醒。 他本考虑将人送回对门自己家,不过准备伸手从对方口袋里掏钥匙的时候,他顿了顿,又把手缩了回来。 掏对方口袋这种事还挺尴尬的,而且从这里把人拖到对门又是一项大工程。 直接把对方扛过去吧,倒不是不行,就怕半路人醒了感到窘迫。 面对盛予航这个“道德标杆”的时候,萧楚奕的粗犷糙汉子作风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收敛几分。 思索了片刻之后,萧楚奕长叹了一口气,转而推开了客房的门。 当初看他一个陌生人昏倒在路上,盛总都能发挥好人光环把他带回去。 现在他们都已经这么熟了,放客房安置一晚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客房也就上次萧家父母来时住过人,萧妈妈走时生怕儿子生活不能自理,还特地又帮他重新整理了一下,以备着朋友上门拜访。 只可惜,在B市萧楚奕还没有什么可以直接邀请到家里来的“好朋友”。 当然,盛予航是“邻居”,不能算在内。 怕吵醒了沉睡的人,萧楚奕尽量克制着力道,放轻了声音,连客房的灯都没开,只就着屋外的月光将人安置到了床上。 最后一项工作就是帮忙盖上被子,萧楚奕站在床头的时候迟疑了片刻,伸手帮对方取下了眼镜。 盛予航是真近视,不过度数并不是很深,不戴眼镜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清。 之前萧楚奕也见过他没戴眼镜的样子,不过也仅有那么几次,清晨刚醒,以及晚上刚洗完澡的时候。 盛予航曾自称戴着眼镜能给他一些心理安慰,萧楚奕倒是有点可惜。 毕竟美人么,谁都想多看两眼。 其实盛予航长相颇为凌厉,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便天然地带着些居高临下的睥睨。 他的五官皆是美到极致,又加之出身教育从不屈于人下,合着一身气质,反倒显出一些逼人的气魄。 或许正因为此,他平时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眉眼弯弯,隔着眼镜谁也看不出那张脸不笑时的冷然。 明明是完全相反的矛盾气质,却在这人身上达成了一种让人舒心的和谐。 不过不管哪副模样,也真的是很好看啊。 萧楚奕多看了盛予航两眼,轻叹着慢慢踱步到窗前。 他仰头看到了窗外的月亮,按在窗沿上的手顿了顿,止住了关窗的动作。 一轮皓月挂在夜空之中,星稀月明,那一层雾蒙蒙的光也带着几分温柔的氤氲气。 萧楚奕忽的想起以前跟盛予航开过玩笑,说他像天上朗月。 许是难得感性又放松,他不知怎么脑子一抽,就仰头望向了天上的月。 “晚安。”萧楚奕向着月亮道了声晚安。 轻声说完,萧楚奕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傻缺,没忍住泄了几声低笑。 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一定是被盛绛河给传染了。 萧楚奕摇着头叹息一声,伸手关上窗,拉上了窗帘,将对夜晚来说过分明亮的光隔绝在外。 黑漆漆的夜才是最适合沉眠的场所。 “晚安。”萧楚奕又低声向沉睡的人道了晚安,“做个好梦。” 房门被悄悄地关上,房间里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的静谧之中。 然而床上本该沉眠的人却慢慢睁开了眼,盛予航望着天花板的方向,睁着眼适应许久才辨别出一些灯管的轮廓。 过度疲惫的大脑强制他陷入休息状态,但他心下却始终在意着自回家之后就不能安歇的空荡感。 心头压着难以纾解的繁杂情绪,于是短暂的睡眠都是零碎而沉闷混沌的。 ——总觉得家里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盛予航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作为一个强迫症,他通常不向无关紧要的事投去过多关注。 但他一旦在意起一个问题,便也总忍不住刨根究底,就像是一个游戏一定要打到通关才能放下一样。 所以他意识到了那个问题之后,便一直控制不住地去想,无意识地寻找着答案。 直到刚刚,他终于想到了—— 少的就是那样简单的一句话。 “晚安。”盛予航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声回道。 第38章 盛予航醒来的时候,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抬起手背挡住了眼睛。 手背上微凉的温度让混沌的意识也跟着冷却, 他慢慢回过神, 这才想起这不是在自己的房间。 萧楚奕家的风格一如过于懒散随便的性格,到处都是刻着“简洁”二字, 一眼望过去,除了房间原本就自带的家具, 就没有什么多余的不必要的生活用品了。 看起来倒是很清爽,但也少了些人气, 显得过分冷清。 仅有的点缀也只有阳台上那几盆绿植, 不过也都是随风自长,平时压根没人打理。 盛予航推开房门走到客厅,就瞧见正站在厨房里的那个人。 厨房里油烟气滋滋作响, 萧楚奕背对着客厅, 似乎正在煎蛋。 他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灰色卡通睡衣, 后颈处还垂着个同色系的帽子,看起来是一个考拉的形状。 脑后的头发也完全没有打理, 翘得比平时还严重,他自己大概也有所察觉,只是在煎蛋的间隙伸手随便撸了几把。 看起来更乱了。 他大概也才刚睡醒, 一边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颓废懒散的气质。 配着那一身幼稚的睡衣,反而衬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蓬松柔软。 可爱。 盛予航在厨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没克制得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萧楚奕似是觉察到了身后人的视线,扭头看了一眼。 “盛总,早上好。”萧楚奕打了声招呼,一边问道,“早上吃面可以吗?今天起得有点迟,来不及准备别的了。” 这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他跟林哲约了十点去家访,算上早饭和收拾的时间,还是有点赶的。 盛予航看到钟表的指针的时候,不由一愣,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心,有些意外。 他平时工作忙,早已形成了生物钟,就算累到极点,哪怕隔天就是休息日,每天到点就醒了。 当然赖床就是另一回事了。 放在平时,这个点已经足够他再睡一个回笼觉了,然而今天他却是一觉就睡到了这个点。 他终于被养成猪了吗。 盛予航默默在心底想了个冷笑话。 萧楚奕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一边伸手关了火,将煎蛋盛进盘子,一边过头去看他:“怎么了,没睡好吗?” “如果太累的话,你还是吃完早饭先回去再睡一会儿吧。”萧楚奕提议道,“反正我打车去也就一会儿的事。” “不,睡得挺好的。”盛予航叹道,“就是睡得太好了,让我怀疑自己终于变成了猪。” 萧楚奕噗嗤一声笑出来,抬头看看盛予航,见他精神气却是还不错,也就放下了心。 “放心吧,就算是猪你肯定也是全村最靓的崽。” “不如你靓。” “嗯?”萧楚奕没听清盛予航说什么,有些困惑地看过去。 “我说你最可爱。”盛予航面不改色地接道。 “……”萧楚奕默默扭回了头,开始开火煮面。 这年头,好人也开始学坏了。 盛予航脸上笑意又加深了一些,倚在门口,目光在萧楚奕头顶上放荡不羁乱翘着的一小撮头发上停了许久。 “早上好,萧老师。”最后他这么说道。 * 盛予航确实认识去安子月家的路。 盛绛河与安子月的青梅竹马关系主要是源于他们的父母,林哲和盛家大哥大嫂是同学再到同事的关系,算起交情来可以追溯到盛绛河出生前很多年。 因为这份交情,两家才逐渐熟悉起来。 林哲是那种典型的少年天才,从小学就开始跳级,一跳两级的那种跳。 于是他就愣是以比盛家大哥大嫂小了好几岁的年纪,跟他们成为了同学。 几个天才撞到一起要么相看两厌,要么惺惺相惜,他们显然是后者。 加之林哲年纪小,盛大哥从小傻白甜又受着家庭真善美的熏陶,一直都对他多有照顾。 林哲也不是不记恩情的人,于是一来一往,关系自然而然也就好了起来。 连带着两家也开始走动,上下都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我听那位林先生提过,他妈妈小时候好像是捡垃圾供他读书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慢慢做大了。”萧楚奕回忆起那位稍显木讷的林先生,不由生出几分唏嘘,“他看起来不太像是吃过苦的人。” 倒不是说他看着像那种暴发户富二代,而是那一身气质过于纯粹,看人看事都带着一种执拗的认真,不太像是那种经历过苦难捶打折磨的压抑苦痛。 “林哥都跟你说了吗?”盛予航有些意外。 “嗯,昨天谈到收养程思嘉的事,大概是为了让我放心吧。”萧楚奕答道,“不过还真的挺出乎我的预料的。” “嗯?” “这一家子都是好人。” “……嗯。” 盛予航对这个答案有些哭笑不得,但确实也没办法反驳。 非要用什么词来形容林哲这一家人的话,大概就是“善良”,从上到下都如出一辙。 就像是林哲跟安子月的关系一样,其实林哲的母亲跟他也没有血缘关系。 如果说林哲是个天才,那么林哲的养母就是一位传奇。 林哲的母亲姓邱,邱女士年轻时一直过着苦日子,得过且过熬死了两任丈夫又孑然一身。 直到她捡到了林哲,为了供这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孩子读书,她硬是咬着牙打了好几分工,最凄苦的时候甚至是靠着捡垃圾活下去的。 正是经历着这样惨兮兮的生活的中年女人,望着那时对她来说遥不可及的大学学费,愣是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从头开始创业。 结果当然是成功了,等到林哲真正考上大学的那一年,他们已经买下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邱女士的事业跟盛家这种有数代底蕴的家族企业自然没法比。 但她是真真正正的从无开始,白手起家。 拼搏小几十年能在B市有一席之地,一处安身之所,已经是她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事了。 这也是盛家父母愿意与林哲一家来往,甚至奉为人生导师和偶像的原因了。 他们都很敬佩这个善良又执着的女人,有着他们这样的人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光芒。 林哲也像母亲一样,收养了一个孩子。 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林哲曾经去山村做过支教。 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确立未来的方向,在自己的爱好和帮助母亲打理公司之间摇摆不定。 邱女士便让他多出去走一走,会支持他的一切决定。 于是林哲就去了。 同行的还有一对青年夫妇,恰好是他的校友,比他高两届。 他们性格和善,对这个有些呆的小学弟很照顾,于是他们的关系很快就变得好起来。 那对夫妇来这里一趟,本是为了攒点经验,争取一个以后可以在一起工作的机会,待的时间并不长。 但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前夜,天上下起了大雨,引发了泥石流。 年纪轻轻的夫妇为了救人葬身于天灾之下,只留下了一个还年幼的女儿。 那就是安子月。 那时候安子月还小,还没到能记事的年纪。 等林哲回到B市的时候,安家的亲戚已经听说了她父母过世的消息,生怕自己摊上这么一个大累赘,便开始像踢皮球一样把这个孩子踢来踢去。 林哲去看望了安子月,然后就把缩在角落发抖的小女孩儿带回了家。 领养的手续办得很顺利,安家的亲戚根本没有任何阻拦,甚至恨不得他立刻就带走这个累赘。 邱女士对此也毫无意见,反而帮着准备了这个小孙女的吃穿,完全就当做亲孙女一般开始操心起来。 后来等到林哲正式开始工作,邱女士也将安子月放在身边养育着。 或许是因为上下都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因此真正作为一家人的时候反而不会在意血缘问题。 安子月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亲生的,但从未因此而感到自卑或是不安。 因为她同样也知道她爸爸也是这样长大的,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一家人实在是很神奇的一家人,旁人难以理解,但也不能反驳这样的家庭不正常,毕竟羁绊和幸福的感知都是真实存在的。 而林哲主动将这些事告诉萧楚奕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不介意收留程思嘉。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决定就是草率的一句话。 通常人家收养孩子除了经济负担,最介意的就是血缘问题,恰好这两项在他家都不成立。 他可以收留程思嘉,也不会让她感受到被排挤。 很笨的方式,但也含着无比的真诚。 “你不用担心,邱阿姨很喜欢小孩子,之前她也一直在资助福利院之类的机构,要不是工作忙,还有身体也不太好,家里恐怕也不止安子月一个孩子了。”盛予航宽慰道,“现在既然愿意把人带回去,肯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我不担心,我相信你们家看人的眼光。”萧楚奕摇了摇头,“不过就是例行公事,前面刚给送过来,我这个做班主任的总要来看一眼。” “嗯。”盛予航低声应了,一边停下了车,“到了。” * 来开门的是安子月家的保姆。 等到萧楚奕和盛予航进了门,才知道约好时间的那个人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去买菜,但买了几个小时也没见买回来。 至于那两个小的,听说是前一晚闹得太疯,到现在都还没起床。 “最近的菜场走过去也就十分钟。”保姆叹气道,“八成是又没带脑子出门,走错道了,等会儿我还要出去找找看,二位先请进吧,老太太现在还醒着,要不你们先去看看老太太?” “嗯,好,许姐你去忙吧,我们去跟邱阿姨打个招呼。” 盛予航温温和和地点头,随即拉着萧楚奕的手腕,将他带向了一楼的某个房间。 站在门口敲门的时候,萧楚奕下意识站直了身子,整了整衣领,一边微眯着眼神游。 盛予航递过去一个眼神:“在想什么?” “在想那个同道中人啊。”萧楚奕正了脸色,“原来世界上不止我一个不认识路的。” 心理顿时平衡了。 “其实也不算。”盛予航扬眉浅笑,“林哥就是比较容易专注,平时就不怎么带脑子,都是凭感觉瞎走。正经认路还是会的。” “……”萧楚奕与盛予航大眼瞪小眼片刻,撇了撇嘴,“我怀疑你在故意扎我的心。” “不敢。”盛予航笑,只是脸上显见的愉悦明显与这两个字搭不上边。 这边正说着,屋里便传来了一道低沉却温和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锁。” 看到邱女士的时候,萧楚奕有些意外,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眼前所见的女人与一般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反而因为年轻时过度操劳而老态愈显,头发花白,满脸皱纹。 不过想想也是,她如今毕竟已经七十多的高龄,早几年就已经无力管公司的事,委托给了专人打理,在家专心养老。 虽然看着老态,但老人家神态温和和蔼,精神气也还不错。 老人坐在轮椅上,靠在落地窗前晒着太阳,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进门来的两个年轻人便露出笑脸。 “小航啊,今天不上班么。”老人又看向萧楚奕,“这位就是萧老师了吧,我们家小月在学校真是麻烦你了,之前一直起不来身,没能去学校找你,真是不好意思。” 萧楚奕连忙应道:“没关系的,安子月最近在学校表现挺好的,主要也是走个形势而已。” 说着,他又用胳膊肘碰了碰盛予航的腰,示意他赶紧接话。 他实在是很不擅长跟这种和蔼老人打交道。 原理就跟刚碰到盛予航这个“好人”的时候差不多,不良少年看到乖乖仔优等生的尴尬。 现在这个大概就是看到优等生的家长的感觉了。 盛予航猝不及防,险些被撞歪了身子,他连忙抓住萧楚奕的手,让他别再乱动,一边倒是很纵容地帮他圆上了话。 他与林哲一家本来就有来往,回国之后也来看望过几次邱女士,随便拉拉家常也不显得话题冷落。 老年人精力本来就不太好,没几句话就被拉走了注意力。 萧楚奕松了一口气。 趁着那边还在聊天的时候,他慢慢地往后挪了几步,靠在了窗边。 走暂时是没法走,老人已经开始让盛予航留下来吃饭了,而且他怎么也得见见程思嘉和林哲才行。 可惜前一者还没醒,后一者还在外面飘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于是他也只能趁闲无聊地打量着这间房间的陈设。 老人住在一楼是为了出入方便,房间也不小,前面还有落地窗小阳台,穿过去就可以到小洋楼前面的小花园里。 房间里光线很好,整洁亮堂也不显得单调,阳台边甚至还有几盆开着花的小绿植,显然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 若要说突兀之处,大概就是房间靠床那一侧的那一架钢琴了。 本来空旷的房间被一架钢琴一占,便显出几分拥挤了。 萧楚奕便不由多看了几眼,有些出神。 那边的谈话刚告一段落,邱女士注意到萧楚奕的视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是小哲买了送给我的,直接叫人给送过来的。说起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年轻时候就喜欢钢琴,不过那时候没条件,后来也没时间,时不时心里还念着,但是现在眼神也不好了,就偶尔没事了自己摸着玩儿。” 话是这么说着,但老人话语中的欣慰与欢喜却也掩盖不住。 可见林哲脑回路不正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过对于那个当妈的来说,甭管儿子干出了什么蠢事,心意到了就是件足以感到幸福与高兴的事了。 一边说着,老人便起了兴致,自己转着轮椅停到钢琴边。 她的表情温柔怀念,也带着些遗憾。 这一生她都过得太苦,早已将少年时的梦想与欢喜都放到了记忆深处。 但时隔多年,她亲手养大的孩子还记得已经足够让她有无限的欢喜了。 不甚连贯的音调断断续续地传出来,以钢琴的音色,怎么弹也不至于太难听。 老人常年只跟保姆在家,难得来人便忍不住带了些小孩子一样的表现欲。 断断续续地弹完,盛予航很给面子地鼓掌:“比上次进步了好多,能听出调子了。” 盛予航夸得一本正经真情实感,显然深谙此道,以前没少干过这种事。 萧楚奕也赶紧跟着鼓掌,连连点头表示认同:“挺好听的。” 老人么,有时候就跟小孩子一样,喜欢听夸奖的话。 邱女士脸上便带了几分小得意和小高兴,笑得眼角周边的皱纹都加深了一些。 但很快她就回过了神,看向第一次来的萧楚奕,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是闲着没事随便捣鼓捣鼓,小航会弹钢琴,比我弹得好多了,我这还是他教的,你要听还是听他弹吧。” 萧楚奕便将目光转过去。 盛予航有些无奈:“只是以前学过一点而已,最多就是认得全键,您也别抬举我了。” 老人看了看盛予航,又看了看旁边的萧楚奕,慢慢带了些恍然的神色,有些促狭道:“是不好意思了啊。” “没有。”盛予航下意识反驳道,“只是好几年没碰了……” 萧楚奕看着他,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发光。 饶是盛予航也撑不住对方期待的目光,话音慢慢隐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萧楚奕脸上看到这样明显的期待。 “你想听吗?”盛予航顿了顿,侧过头去看萧楚奕,“你想听的话,我就弹给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弹琴不如谈情啊盛总 第39章 盛予航确实学过钢琴, 但也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许久没有碰过了。 就像是小时候每一个有余力的家长都会送小孩子去各种特长班兴趣班——盛家的理由更随便一点, 就是去陶冶一下情操。 但真正由此学成才的却并没有多少。 大多还是在粗浅地掌握了一个额外的小技巧之后, 就回到了“正道”上, 重心被学习和工作占满。 萧楚奕的目光从盛予航的脸上慢慢下移,落在他的手上。 盛予航不止有一张好看的脸, 同样也有一双漂亮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 指尖落在琴键上, 初时还有些生涩,但慢慢就变得流畅了起来, 似是在黑白光影之中起舞一般。 萧楚奕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和缓下来, 映着窗外的阳光,也带上了柔和的弧度。 老人静静地坐在不远处,浅笑着倾听, 余光落到萧楚奕脸上的时候忽地一顿。 盛予航记得曲谱不多, 但奈何脸好看手好看, 再有老人那断断续续的音调在前衬托,光是远远地看着那个坐在钢琴前的隽秀身影便已是种享受。 最后一个音落定的时候, 萧楚奕还没有回神,怔怔地盯着盛予航的手看。 “怎么了?”盛予航走到萧楚奕的面前,“不舒服吗?” 萧楚奕的目光还跟着那双手, 便眼睁睁看着那双手越来越近,直到…… 贴上他的额头。 视野中放大的脸和额间微凉的温度让萧楚奕陡然回神。 眼瞳重新聚焦,看到尽在咫尺的镜片上和眼睛都映出自己呆愣恍惚的脸。 还真是够难看的。 萧楚奕扯了扯嘴角, 笑得不怎么真诚:“没什么,太感动了,让人忍不住忆及往昔。”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窗沿之上,直到片刻之前还在随着琴音打着节拍。 盛予航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过去,心头忽地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你是不是会弹钢琴?”盛予航问道。 这里的“会”当然并非他自己这种半吊子的仅仅只能用于撑门面的“学过”的程度。 盛予航一向觉得萧楚奕的手才更像是弹钢琴的手,然而这也仅仅只是他没来由的感觉。 过往他从未见萧楚奕提起任何与钢琴相关的事物,也只见过对方打架后手上留下的伤口。 最多也就是偶尔会看到对方会习惯性地用指尖敲击着什么,像是某种不安的小动作。 “以前学过一点而已。”萧楚奕笑了笑移开视线,用同样的理由搪塞回去,“只是很久不碰了。” 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的是屋外的吵闹声。 孩子们大约是醒了,正提高了音量叫着什么人,门口位置传来开门的声音,更多的属于成年人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 萧楚奕想起今天的正题,回过了神。 “应该是小哲他们回来了,听说他朋友今天也来吃饭,萧老师就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邱女士说道,“正好小航也好久没来吃饭了,就当陪陪我这个老太婆。” 话说到这份儿上,萧楚奕也不好再反驳,他侧过头去看了看盛予航,对方浅笑地冲他点了点头。 先前未完的话题就此终结,他们默契地跨越了过去。 盛予航将邱女士推到门外,萧楚奕跟在他们身后。 在临出门前,邱女士转头去看他们。 “喜欢就别憋着,你们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争取,可不要像我这样,到老了做什么都没有机会了。” 盛予航和萧楚奕同时一怔,一个下意识低下头,一个撇开脸,明明什么都还没有想到,身体就已经先做出了反应。 开门刹那窜出了一阵寒风,邱女士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惊回了两人的注意。 盛予航将老人搭在膝上的厚毯子往上拉了拉。 直到这时候,萧楚奕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位和善开朗的老人身体确实是很不好了,一阵微风都难以承受。 他急忙转身回去关上了窗。 屋外本有一片绿油油的草坪,此刻却因为步入初冬而开始泛黄枯卷。 秋冬之际确实容易让人多愁善感,时光萧瑟也尤为明显。 就好像昨天还是一个对未来充满热忱与期待的小孩子,转眼之间就成了一个颓丧的中年大叔了。 ——虽然还没到“大叔”的年纪,但心态却已经无比趋近于老年人了。 佛,懒,缺乏热情,更缺乏勇气。 他已经到这个世界来了多久呢? 好像才两个月,但又好像很长很长时间了。 长到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本就是生在这个世界的人了。 但是…… 有些孤寂隔离感还是如同跗骨之蛆,阴魂不散地缠绕着他。 没有真正的家,没有归处,没有值得挂念的人。 一切都好像无关紧要,便如同隔着一层雾,始终踩不到实地上。 他与这个世界,本质上仍然格格不入。 或许也只有时间能慢慢驱散这一切的阴影。 萧楚奕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扭过了头,却正对上盛予航担忧的视线。 就像是之前无数次的那样,温柔的、关切的,像是带着光。 有些念头就生在刹那之间。 这个世界是虚幻的,但那道视线是真实的。 那个看着自己的人也是真实的。 不再仅仅是“剧情”提及的人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七情六欲、与自己共享过欢喜烦恼的人。 抬脚跟上去的时候,萧楚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仿佛还带着些残留的温度,有些凉,却也是灼热而绵长的。 * 跟林哲一起回来的是盛大哥一家。 其实想想也知道,林哲在B市最好的朋友就是盛大哥夫妻俩,能让他邀请回来做客的也是屈指可数。 盛绛河也跟在夫妻俩后面探头探脑,一边跟刚刚跑出来的两个女孩子打招呼。 视线一转,看到萧楚奕的时候,他眼睛一亮:“萧老师!” 那边几人正在打招呼,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是半路遇到了走岔道的林哲,便干脆跟他一起回来了。 几人闻言转过视线,目光落到屋里另外两人的时候也是一愣。 “那个……”林哲看着萧楚奕,沉思了片刻,开口就叫道,“周老师——” “……”这人原来这么记仇的吗。 “……我姓萧。”萧楚奕头疼地回道。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林哥不太记得别人的名字。”盛予航解释了一句,“经常会叫错,习惯就好。” 大约是天才都有些怪癖,乐观点想,好歹没把他的性别也认错,起码也还能记住他这张脸。 ……不过,这种习惯真是让人习惯不来啊。 萧楚奕有些无奈。 林哲打过招呼,就上前接替了盛予航的工作,推着邱女士走到了客厅里。 保姆早就关上了大部分门窗,打高了室内的温度,在空旷的客厅里也不会感到寒凉。 这一家人的细心体贴仿佛已经透到了骨子里。 但归根结底,还是源于爱,所以在意。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萧楚奕看着那毫无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忍不住低声喃语着。 盛予航微怔着扭头看了他一眼,却被一群孩子隔断了视线。 安子月跟奶奶打完招呼,就兴冲冲地奔到萧楚奕的面前,扯着他的袖子仰头看他,程思嘉跟在她身后。 另一边盛绛河也啪嗒啪嗒跑进门,一脸期待地看向萧楚奕。 盛予航听到小侄子小声说道:“安子月家里也有电脑。” 安子月也跟着说道:“萧老师,我有道题不会,你能不能来教教我啊。” 程思嘉也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萧楚奕被三个学生拖走,另一边保姆去做饭,盛大哥和林哲陪着老人聊天,盛家大嫂坐到了盛予航身边。 “你怎么也来了?”大嫂问道,“昨天问你还说要在家休息,刚刚在路上你哥还说要不要打电话叫你来呢。” 说着,大嫂看向萧楚奕离开的方向,又似是了然地问道:“是为了萧老师?” 盛予航没否认:“他不认识路,我正好没什么事,就送他过来了。” 大嫂挑起一边的眉:“以前可没见你这么热心助人过啊。” 她认识盛予航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却已经是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淡漠模样了。 他人温和有礼不假,路上看到什么人遇到困难也会顺手帮一把,但这充其量算是一种教养,不会帮到这么面面俱到的程度。 盛予航淡淡地笑:“良心发现而已。” 他明显想要回避这个问题,大嫂却慢慢严肃起了脸色。 先前在电话里联系的时候,盛予航也时常提起对门的萧老师。 不过他毕竟也是成年人了,不至于将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汇报给兄嫂,提起的多数还是跟小侄子相关的问题。 恰好萧楚奕是盛绛河的班主任,还更巧地做了邻居,多提几句本也无可厚非,盛家大哥大嫂那时忙于工作,也没多想。 但回来之后,看到盛予航看向萧楚奕的那个眼神,大嫂就忽然意识到了违和感源于何处。 “萧老师看起来脾气确实挺好的,难怪你喜欢他。”大嫂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盛予航微微皱起眉,下意识想要反驳前半句话,然而大嫂说得坦荡,也无从分辨她所说的是哪一种“喜欢”。 反倒是自己第一反应就是想反驳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他只停顿了片刻,大嫂后半句又堵住了他的话。 “路上偶然撞见了,帮了点小忙。”盛予航一语带过两人的初见,“后来就正巧发现他是绛河的班主任,那时候他找住的地方,我就顺带帮了点忙。” 听起来合情合理,全是巧合堆砌起来的关系。 大嫂眉头挑得更高了:“就这么顺手?还特地挑到了对门?” 那些话她也只相信个表面,若说盛予航真的只是“顺手”,她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顺手送人去医院急救、顺手给窘迫的路人买个票付个饭钱之类的,盛予航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但是顺手到连住处都安排到自己对门的情况,绝对是前所未见的。 家人更清楚盛予航有多在意私人领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见大嫂难得一副刨根究底的态度,盛予航有些无奈,但他也清楚大嫂的目的绝不在于这种表面的八卦。 况且他和萧楚奕之间的事本来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干脆就缓了态度,和盘托出。 “一开始是有点小心思。”盛予航叹道,“本来他是自己跟朋友创业做了公司,后来闹掰了,因为我跟另一个人有点渊源,就去了解了一下情况,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我刚回来,其实还挺需要可信的人手的。” 萧小少爷家世不差,上面还有个继承人哥哥,千里迢迢从A市跑到B市未尝没有避嫌的意思。 他以后留在B市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他本身在专业技能上有能力有潜力,从他跟沈碧霄的矛盾来看,他也是个念旧情的人,认准了一个人便要撞到南墙才会死心。 这种人相处起来是很让人放心的,若是能拉一把未尝不能成为一个有益的助力。 除了盛予航,当时还有很多公司在争取萧楚奕,也远比盛予航真诚得多,也迅速实际得多。 可惜谁成想萧楚奕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跑去一个中学当起了老师。 盛予航有那么点心思,但并不迫切,看到萧楚奕和沈碧霄决裂后的那种眼神,他本也没报太多期望,也就不会太失望。 当然天上现成掉下来的一个馅饼,他也不会白白放走,先圈在自己的领域范围内再说。 而且他对萧楚奕本身也没什么恶感。 小侄子的事倒是顺带的其次了,不过找个合适的理由而已,哪怕那种理由看起来很扯淡。 但人和人的相处,理由的根源本就不重要。 “后来他就成了绛河的班主任,见了几面,没想到他真能制得住绛河。” 盛予航说着摊了摊手,叹气。 “你们也知道我工作有时候挺忙的,把绛河一个人放在家我也不放心,临时叫个保姆也没意思,总不能天天送到林哥家来,他也一个人,门对门也好照应。后来就……” 后面的话不说也很明确了。 大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总结道:“所以你一开始是想拉拢他,让他给你打工,结果就先交朋友套近乎,套着套着就把自己套进去?” “……”盛予航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听起来好像又没错,挣扎片刻后点了点头,“这么说也不算错吧。” “但是,小航。”大嫂正了神色,一脸严肃地问道,“你知道正常朋友和邻居是怎么相处吗?” 盛予航略带茫然地看了大嫂一眼。 “你看我们和小哲工作时就住门对门,这么多年关系跟兄弟也差不多了吧。” 大嫂指了指另一边陪着邱女士聊天的男人,后者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哲不工作的时候就跟废柴差不多,走出门从来不带脑子,经常跑错路认错人,但是我们也就早晚路上见到才打个招呼,不会特意亲力亲为到哪儿都跟着,或者他有什么事请我们帮忙,我们才会去找他,一周最多也就聚在一起吃一顿饭。” 大龄儿童林哲:“……”扎心了。 “因为我们知道他是成年人了,就算跑错地方还有导航,能打车,问人问路,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没必要时刻腻在一起。” 盛家大哥小声嘀咕了一声:“这不是怕打扰我们二人世界吗,不然天天来蹭饭也不带脸红的。” 大嫂一个森然的眼神扫过去,盛大哥默默闭上了嘴。 “小航,我知道你从小到大都是目标和行动特别明确的人,那你想要在萧老师身上得到什么呢?” 盛予航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想到这个问题时忽地愣住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也给不出答案来。 就如大嫂所说,除了那种习惯性的温柔以外,他待人待事其实都有很强的目的性。 倒不是说他总是在功利性地与人相处,而是他很清楚自己与某个人相处、交好、关心、乃至喜爱的原因。 带小侄子是因为是家人,与生意合作伙伴来往是因为长期的合作需要稳定的关系,与林哲家的交往是因为他是大哥的好友,他们一家人的故事也值得人敬佩。 哪怕是对待陌生人的温柔善意也是因为自身教养所致,因为从小的家庭教育叫他保持善良的心,待人要有礼貌有原则。 他也总是稳固地踩在这条准则之上,将关系死死地定在了判定好的模块以内,鲜少有越线的意外时刻。 这也是他少有交心的朋友的原因之一。 但这种冷漠固执的“规则”却也并不总是奏效,当盛予航想起萧楚奕这个“意外”时,他试图给他划分一个范围,却发现已经无从下手。 一开始是对陌生路人的同情,然后是抱着拉拢的心情,但再之后呢…… 初时还能说是由邻居带来的亲近,但到后来,连最初的“拉拢”的目的也逐渐淡化。 若不是大嫂再提起这个问题,盛予航几乎都要忘了自己一开始是抱着这样的心思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化的速度快到连盛予航自己都难以掌握,更无力控制,就好像一眨眼眼前的荒原就变了个模样,成了铺满鲜花的花田。 他扪心自问,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抵触这样的变化。 盛予航沉默了。 * 在盛予航重塑人生观的时候,萧楚奕正在房间里打游戏。 三个小孩儿拖着他在房间里玩,一开始安子月倒是真的有问题要问,不过盛绛河条件反射,习惯性地就把试卷拽过来刷刷刷就把题给解了,还附带着详细的解题步骤。 无事可做的几人面面相觑了许久。 萧楚奕跟外面几人都不太熟悉,正好他也想跟程思嘉私下里聊聊,便留了下来。 程思嘉刚来安子月家还不太熟悉,有些不安,看到萧楚奕的时候才稍稍放松下来。 萧楚奕问了几句情况,她也一一答了,看起来除了还有些不习惯以外就没什么不适了,安子月家里的人脾气都很好,对着她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原本以为会面对冷落与嘲讽的程思嘉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终归是件好事。 等这边聊完,那边盛绛河已经跟安子月嘀嘀咕咕了许久,转头就把萧楚奕拖到了电脑跟前坐下。 然后,看他打游戏。 萧楚奕:“……” 其实说来倒不是萧楚奕突然对游戏起了兴趣,不过班上有个网瘾少年的惯犯,不管怎么聊怎么灌鸡汤也无动于衷。 还不能武力恐吓,不然那个过分宠溺儿子的妈就要跑到学校去跟他拼命了。 百般无奈之下,萧楚奕到时候觉得盛绛河的提议不错。 既然常规方法没用,也只能下一济狠药,从别的方面入手,争取解决根源问题。 简而言之,杀到他退游,让他自信心受挫从此对游戏产生心理阴影。 盛绛河自从耻辱地败于严昱然手下之后,一直发愤图强试图一雪前耻,可惜还没成功就被亲爹亲妈拎回了家。 在亲爹亲妈面前他也不敢造次,只能指望着萧老师帮他报仇雪恨爽一爽了。 “放心吧萧老师我已经把门锁好了!”安子月一脸兴奋,捧着脸盯着萧楚奕看,努力维持着严肃地表情,却失败了,“让我们赶紧去拯救失足少年吧!” “萧老师你放心,我刚刚打听过了,严昱然他妈今天有事出去,他现在还在网吧蹲着呢。”盛绛河趴在桌边,眼巴巴地盯着电脑屏幕看,“快点赶紧去揍他!” 在两个小孩子的加油助威之下,萧楚奕慢吞吞地点开了游戏,敲击着键盘的节奏低到令人发指。 就像他的人一样,他打游戏也过分安静,带着种懒洋洋的感觉,看不出半点激情。 但作为一个成年人,还是有着沉迷游戏的经验的成年人,萧楚奕摸索了一段时间之后,要吊打一个小孩儿还是没问题的。 盛绛河看了一会儿就倍感无趣地撇了撇嘴,忍不住吐槽道:“为什么你打个游戏都跟退休老大爷一样啊。” 一局结束,萧楚奕顺手一敲盛绛河的脑门,语重心长地说道:“知道乌龟为什么长寿吗?” 安子月举手抢答:“我知道!因为乌龟不会老是瞎BB!” 河豚版盛绛河愤怒地瞪了安子月一眼:“就你歪理多!” “少废话,你挡着我看萧老师打游戏的英姿了。”安子月将盛绛河的脸推到一边,仰头望着萧楚奕就开始无脑吹,“萧老师太厉害了,什么都会,连打游戏也这么厉害,我要向你学习!” 盛绛河很生气,盛绛河很郁闷,但盛绛河无言以对。 “我还是想学打架!”盛绛河鼓着脸颊盯着萧楚奕看。 “……打游戏和打架就不用学了。”萧楚奕嘴角抽了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行了。” 总觉得自己做了个不好的榜样。 良心有点点痛呢。 萧楚奕久违地感到了一丝丝头疼。 * 吃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才重新聚在一起。 作为唯一的“外人”,萧楚奕靠着还有些不安的程思嘉坐下,随即盛予航也在他另一边落了座。 盛大哥见状正要叫自家弟弟,就被妻子掐了腰上的软肉,他默默闭上了嘴,往旁边挪了个位置,给妻子让了座。 盛予航侧过身去,压低了声音问道:“游戏打得爽吗?” 萧楚奕有些沉痛地斜了他一眼:“手疼。” 现在的小孩儿真是精力旺盛,打这么长时间游戏也不怕手抽筋。 “输了?” “没有。不带脑子玩游戏的小屁孩而已,吊打还是挺容易的。” “真厉害。”盛予航给面子地夸道。 “不厉害不厉害,主要是对面菜。”萧楚奕想了想,有些惭愧,“就是欺负小孩儿而已,不过幸好他菜。” “如果不菜,你准备怎么办?” “那就好办了,我会写外挂啊。” “……”盛予航忍不住笑,“萧老师还真是挺多才多艺的。” 他们说话声音小,听不清内容,但看表情也能看出心情不错。 盛家大哥已经忍不住往弟弟那儿瞟了好几眼,坐立不安中又被妻子敲了两下,示意他镇定。 盛予航觉察到旁边大哥大嫂的动静,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浅笑,让人分辨不清情绪。 两人之间的交流被一阵电话铃声打破。 突兀的铃声响得整桌人都听得到,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声源处。 萧楚奕微微一怔,连忙将手机按了静音,一边低头看了眼屏幕。 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周潇”,一个电话之前还紧跟着数条短信,最上面一条说是要来找他玩。 周潇锲而不舍,一个电话打到一半自己挂断,紧跟着又打了过来。 萧楚奕有些无奈,只能打了个招呼起身去外面接电话。 “有急事吗?”盛予航问道。 “不知道,A市一个朋友,说要来找我。”萧楚奕随口答道,“可能有什么急事要办吧。” 自从跟沈碧霄掰了之后,萧楚奕和周潇一直没断了联系,不过近些天生活比较安稳,联系频率也就少了一些。 偶尔周潇打电话过来,也不全是跟A市那边相关的事,甚至还会关心关心萧楚奕的情况。 这倒让萧楚奕有些意外,但他也不抵触。 周潇人傻乎乎的又爱玩,看起来有些不靠谱,但是却很念情,讲义气。 萧楚奕并不讨厌这样的人,加之有事要请他帮忙,对待他的态度比原主软得多,一来一回关系也更近了一些。 萧楚奕走到门口才接了电话,刻意压低了声音,隔着一扇门听不真切,只能辨别出一些温和的意味。 玻璃窗的一角映出他半张侧脸,愣怔片刻后便缓和了表情,看起来有些温柔。 又或者只是屋外金灿灿的阳光撒下来,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影。 盛予航愣了愣,侧过头去看,许久没回神 。 直到坐在旁边的大嫂推了推他的胳膊,示意他回神。 “喜欢就去追嘛。”大嫂压低了声音说道,“光看着多难受啊是不是。” 她没想着得到盛予航的回答,就像他们之间前一个话题也不了了之。 在感情上来说,盛予航是个过分内敛的人,不算坏事,但有时候也会让人头疼。 丢下这一句,大嫂便转回去,警告自家儿子不许挑食。 饭桌上又重新热闹起来,与屋外的光、萧瑟枯黄的草坪格格不入。 在那个人重新推开门的时候,盛予航才慢慢收回视线,低垂着眉眼,轻缓地应了一声。 “嗯。”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大嫂:天天帮你做饭的,要么是保姆,要么对象,你觉得萧老师是哪个? 盛总:……[沉思.jpg] 萧老师:就不能是爸爸和儿子吗 第40章 在很多时候, “距离产生美”这句话都是一句真理。 比如周潇这个人。 周潇其人,最大的特质除了傻白甜和讲义气二者以外, 更声名在外的其实是不靠谱和爱玩爱浪, 不务正业。 标准的纨绔子弟。 之前周潇与萧楚奕都是电话联系, 后者对他的印象全部源于原主的记忆——暂且还停留在对方少年时被爹妈揪着耳朵拎回家的可怜模样。 再加上周潇对原主确实够义气,所以萧楚奕对他就天然地带上了几分滤镜, 全当成地主家的傻儿子形象来想象。 因此萧楚奕对于周潇身上的“不靠谱”标签感知尚且有限。 但真正见了面之后,萧楚奕终于明白为何原主不大乐意跟周潇来往了。 单是性格偏好、兴趣爱好等方面, 原主和周潇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这一点上萧楚奕也是一样。 若不是发小的交情,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成为朋友。 周潇主动联系萧楚奕, 说要来B市散心, 顺便看望他,跟他聊聊正事。 萧楚奕自然不会拒绝他,也答应去接她。 那时候他所想像的“接”应该是在机场, 再不济也得是高铁站汽车站之类的地方。 而结果…… 萧楚奕捏着手机,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本次导航已结束”的提示音, 仰头看着面前五彩斑斓的夜店灯牌,陷入了沉思。 周潇的狐朋狗友遍布天下, B市也不例外,否则当初萧楚奕被欺负的事也不会最先传到他耳朵里。 所以周潇打着来看望萧楚奕的名号——甚至跟父母也是如此报备的,结果一来正主还没见到, 倒是跟那些酒肉朋友厮混到了一起。 纨绔子弟人设真是一点没崩。 萧楚奕对于别人的生活方式没什么意见,况且他跟周潇的交情本也不是起源于这些乱七八糟南辕北辙的习惯。 不过就是加深了一些对周潇的不靠谱程度的理解。 只是,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去接他, 自然不能食言。 萧楚奕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推开了那扇隔不住喧闹的大门。 所有的夜场都脱离不了混乱喧闹等形容词,这钟专门用于寻欢作乐的场所充斥着各色青年男女。 在这里看不到“含蓄”二字,男男女女成双结对眉来眼去,甚至还有一手抱几个的。 而“美色”永远是最好的通行证,在这种场合尤甚。 自萧楚奕进门,走进人群,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就没有断过。 青年长身玉立,眉目清隽,眸如星夜,每一寸都仿佛神赐一般的完美漂亮,本已足够引人注目的脸上却挂着淡漠的神情,与周遭的喧嚣混乱格格不入。 然而正是这样醒目的隔绝感,反而叫人如观天上月水中花,触碰不到反而越心生难耐。 周围的人频频投来视线,有些跟同伴挤眉弄眼,低声谈论着刚进来的人,有些已经端着酒杯准备迎上去。 萧楚奕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太闹,也太麻烦。 他拉下嘴角,挂着冷淡的表情,一路挤开人群,一边搜索着某个更麻烦的人物的身影。 在拒绝了第五个上前来搭讪的人之后,他终于在吧台的位置看到那个快喝趴下去的人。 萧楚奕微顿片刻,挂了通讯中的电话,加快了脚步,将将赶在对方瘫倒地上去之前拎着人的后领,将他提回位置上坐好。 柜台后面的调酒师和围在周潇身边的姑娘皆是一愣。 “我是他朋友。”萧楚奕淡淡道,“请问有冰水吗?” 原本趴在周潇身上的姑娘看到萧楚奕的瞬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艳的视线,目光一转就想要往他身上蹭过去,却在对方冷淡的一瞥中止住了动作。 是个不好惹的。 而且现在心情很糟糕。 身经百战的姑娘很快做出了判断。 姑娘倍感无趣地撇了撇嘴,转身在周潇脸颊上落下一吻,印了个大大的口红印。 将一张名片塞进周潇的外套口袋之后,姑娘就扭着腰走进了人群里,很快不见了踪影。 一杯冰水很快被推到周潇的面前,萧楚奕低声道了谢,随即才将目光转向周潇。 萧楚奕习惯性地用指尖敲了敲吧台桌面,一边叫了一声:“周潇。” 周潇早就已经喝高了,正忙上忙下地找接到一半就掉了的手机,好不容易才爬上来,一转头就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影子。 旁边似是换了个人,但那一张脸一点也不比刚刚那个朋友介绍的姑娘差。 身旁人正盯着他看,嘴角微微翘着,笑起来也十分迷人。 只是莫名有些凉气。 混沌的大脑不允许周潇想得太多,他对着那张漂亮的脸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哟,美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相逢即是缘,要不来喝一杯然后我们一起共度春宵……” 萧楚奕脸上的笑一僵,额头青筋跳了跳。 周潇不依不饶地蹭过来,伸手就要去挑旁边人的下巴,萧楚奕唇角忽的一弯,露出一个冷笑。 “砰——” 周潇的脑袋被按在吧台上,一声闷响之后,半杯冰水也落到了他的脑袋上。 冰凉的温度刺得周潇一个激灵,终于清醒了过来。 逐渐清晰的视野映出熟悉的脸,慢慢跟记忆中的人对上号。 周潇冷汗直冒。 “奕、奕哥……”周潇虚弱地叫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 “清醒了?”萧楚奕斜睨了他一眼,将剩下半杯冰块砸落在他面前,抬抬下巴,冷声道,“喝。” 周潇不敢反驳,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哆嗦着抱起杯子,一咬牙,别说冰水了,就连冰块也跟着吞了进去。 他嘴里含着冰块,咽也不敢咽,吐也不敢吐,委屈巴巴又带着些讨好地看向萧楚奕。 萧楚奕心头生出些好笑,气也散了大半。 周潇天生一张娃娃脸,几年没见跟少年时也没什么差别,只除了一身“不靠谱”的气息更浓郁了一些。 但那张脸确实天生有优势,讨饶的时候还真有那么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 周潇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副德性,跟他生气也没必要。 萧楚奕对周潇的下限并不抱太多期望,这时候见人清醒了,也没有太跟他计较的意思。 “先醒醒酒。”萧楚奕转头又跟调酒师要了一杯柠檬水,“顺便等我冷静一下。” 周潇下意识问道:“冷静什么?” 萧楚奕冷笑着恐吓道:“决定着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周潇抱着杯子瑟瑟发抖:“……您冷静、冷静,我、我我错了,我忏悔QAQ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萧楚奕翻了个白眼:“卖萌对我没用。” 周潇委屈巴巴地低头,乖得堪比鹌鹑:“……哦。” “我还以为你能安分一段时间,看来是我高估你了。”萧楚奕一边将柠檬水推过去,一边问道,“所以你是准备在这里过夜,还是一会儿跟我回去?” “回去回去,我跟你讲我今天可倒霉了——我本来想去直接找你的,但是这边的朋友请我喝酒,我这不是没办法拒绝吗,而且我又不认识路,只能麻烦你了,等会儿我去跟朋友打个招呼就走……” 周潇一边抱怨解释着,一边又抹了把脸,脑子一转想到了整题。 他说着又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地往左右看了看,见周围好像没有太多人,又往萧楚奕跟前凑了凑。 “还有就是你哥的事,在家我怕我爸妈他们听到,所以我就特地来找你了。”周潇压低了声音说道,“之前我不是也跟你说过了吗,你爸把你哥训了一顿,前两天还——” 萧楚奕一早就拜托周潇看着他大哥的动向,因此周潇为这事儿来一趟并不算太让人意外的事。 倒不如说他特地跑来这一趟,显然是有了不小的发现。 只是那当中内情不适合在这种地方谈论。 萧楚奕眉头微跳了一下,开口打断了周潇的话:“这个回去再说。” 说着他敲了敲吧台的台面,朝周潇示意:“结账,回家。” 周潇早就被萧楚奕刚刚那一下给撞清醒了,而且他调戏人在先,本就理亏,这时候更是对方说什么就做什么。 反正奕哥又不会真的害他。 周潇对此倒是有种迷之自信。 于是萧楚奕一开口,周潇就乖乖低头掏钱包。 几张钞票刚刚拍上吧台,几个陌生的面孔却不知何时围了上来,堵住了两人的去路。 周潇听到动静转了头,为免是自己突然失忆,他还多看了两眼,却还是没有跟记忆中的人脸对上号。 显然这些并不是他的“朋友”。 更何况,如果是“朋友”,怎么也不会露出这种含着恶意与轻蔑的表情,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以随意玩弄戏耍的玩具。 那几人目光落定在萧楚奕脸上,带着一种轻佻地打量。 “哟,萧少爷这是换了口味吗?这才被沈少甩了多久啊,这么快找新欢了?还真是一刻都离不了男人啊。” 那人说着,又用挑剔的视线打量了周潇片刻。 “不过……这个家伙能满足你吗?真想玩,找哥儿几个啊,保准让你尽兴——” 周潇脸色一冷:“你们说什么?” 这种侮辱性的话就算是他也听得出来,他对萧楚奕卖萌服软是因为他们是发小兄弟,但对待外人——尤其是这种刻意找茬的外人,周少爷的脾气可从来说不上好。 “你们想死——” 周潇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很快就愣在了原地。 真正的当事人萧楚奕歪着头打量了那几人片刻,确信自己没什么印象。 余光扫到某个角落的时候,他视线微顿,心下多了几分了然。 萧楚奕缓缓移回视线,也没接话,而是朝说话的那人勾了勾手指。 在那人下意识往前倾了一些的时候,萧楚奕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一脚踹向他的膝盖,将他脑袋砸向了吧台。 出言嘲讽者吃痛一声,腿上一软,脑袋也被撞得金星直冒。 不同于跟周潇那玩闹性的一下,萧楚奕这一回是实打实地没手软。 那人鼻梁撞上吧台,眨眼之间就见了血,被折在背后的手腕也传来一声清晰的断裂声。 这么一出也就发生在转瞬之间,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便只剩下那人的惨状和惨叫声了。 四下顿时一片死寂,一阵阵抽气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周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控制不住哆嗦了一下。 看来奕哥对他还是很温柔的。 萧楚奕用两指推着周潇拍在柜台上的钞票,慢慢推到那个被他放倒的男人眼前,一边用眼神示意周潇。 “奕、奕哥……”周潇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有些不解,“怎、怎么?” “医药费。”萧楚奕慢条斯理地收回手,顺手从柜台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隐隐露出些嫌弃的神情,“别跟傻逼废话,物种都不同怎么交流,浪费时间。” 周潇恍然大悟,连忙又从钱包里掏出了几张钞票,拍在那人面前,豪气地说道:“不用找了。” 萧楚奕冷冷地扫了眼剩下的人,后几者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 “走了。”萧楚奕收回视线,转身要走。 周潇连招呼都顾不上打了,连忙跟上。 周围的人下意识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然而没等他们走出几步,面前便又有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周潇打量了来人片刻,只见眼前的人一手还打着石膏,脸上脖子上都还缠着纱布,一副大病未愈的凄惨模样。 但那张脸却是很有标志性的——险些被他放在房门后面当箭靶子的那种标志。 周潇定定地打量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他脸色一变。 “沈碧霄?”周潇没好气地嘲讽道,“我们奕哥早就把你踹了,还巴巴贴上来干什么,贱不贱啊。” 这是在反讽刚刚那个嘲讽萧楚奕的人。 到这时候,他也看出来刚刚刻意跑出来嘲讽萧楚奕的人是哪里来的了。 周潇久仰沈碧霄大名,他自认是坚决坚定地站在萧楚奕这边的,见了真人不爽得比当事人还明显。 然而某个刚出院不久的人对周潇的嘲讽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打量着萧楚奕。 “萧楚奕——”沈碧霄叫了一声,眼神深沉,似含着怨恨,又好似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萧楚奕对他的心路历程一概没有兴趣,从周潇到刚刚那个人,再到现在的沈碧霄,就没一件事是能够算得上是好事的。 或许是周遭的环境影响,厌烦的情绪堆砌起来,让他此刻的心情很不美妙。 “好狗不挡道。”萧楚奕眼皮都没抬,“还是说你想再进一趟医院去陪那个人?” 似是回忆起某些惨痛的经历,沈碧霄脸色微微变了变,终归还是放低了声音,咬着牙道:“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萧楚奕淡淡回道:“不谈,滚。” 说着,萧楚奕抬脚就要绕过他离开。 沈碧霄忍不住问出来:“你是不是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这个“他”从沈碧霄嘴里说出来是代表着谁,不言而喻。 但似乎也正因为是沈碧霄提起了那个人,让萧楚奕心头无端的烦躁又加了一层。 沈碧霄这人还真是有脸提啊。 一边欺骗着无辜的深爱他的人,一边做出对另一个人的深情表象。 自顾自地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私划为自己的所有物,仿佛早已将“无耻”和“自以为是”几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但是,他有什么资格呢? 萧楚奕跟什么人交往,盛予航跟什么人交往,又跟他沈碧霄有什么关系呢? 他才是那个唯一的局外人。 萧楚奕停住脚步,侧过头看向沈碧霄。 他停顿了片刻,似是在组织语言,然而表情却始终是冷的,似是在看着什么恶心的垃圾。 沈碧霄第一次在萧楚奕脸上看到鲜明的厌恶与鄙夷,一时愣在原地。 然后他就听到那人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关你屁事。” * 回去的路上,萧楚奕接到了盛予航的电话。 室外的冷风迎面吹佛,让被热气氤氲熏得昏昏沉沉的大脑慢慢沉静下来。 心头无端的烦躁被吹去大半,萧楚奕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己今天这么过分情绪化。 周潇跟在一旁乖得像个背书包的小学生,似是还对先前萧楚奕的冷脸心有余悸。 就在萧楚奕走到最近的路口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刚接通,对面的盛予航就先甩过来一句:“萧老师,你没事吧?” 萧楚奕愣了愣,有些不解:“没事,怎么了?” 听到他困惑的疑问,盛予航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放缓了语气:“之前打你电话一直没接,所以有点担心。” 萧楚奕倒回去看了眼手机界面,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小心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通话页还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 “抱歉,刚刚有点事。”萧楚奕解释道,“没注意手机。” “心情不好?”盛予航忽的问道,“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感觉也太敏锐了,不去做侦探真是可惜了。 萧楚奕漫无目的地想着,一边叹了口气,坦诚道:“算是吧,去接朋友,结果遇到了讨厌的家伙。” 盛予航立刻就猜出来:“沈碧霄?” 萧楚奕“嗯”了一声:“这也猜得出来?” “你好像很少讨厌一个人。”盛予航淡淡地撂下这一句,紧跟着又道,“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 萧楚奕看了眼时间,下意识拒绝道:“不用了,都这么晚了,我们可以打车——” 盛予航打断了他的话:“我去接你。” 这是一句陈述句,不含任何疑问征询。 萧楚奕怔了怔,再找不到拒绝的话:“……好。” 作者有话要说:盛总:我去接你 萧老师:哦 周潇:那我呢那我呢? 第41章 沈碧霄最近一直过得不太顺利。 回了沈家之后, 沈父对他灰溜溜败退回来的行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丢了些工作给他。 或者说沈父对儿子那些“小打小闹”根本看不上眼, 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儿下场如何, 他自然毫不在意。 沈碧霄也不会主动将自己的糗事到处宣扬, 只能压下心头的愤懑烦躁,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他很清楚, 沈家才是他最坚硬的后盾。 要对付那些坑了他的人,必然需要沈家的助力。 只可惜麻烦一旦上了门, 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先是邵女士被沈父责骂了一顿并禁足在家之后,委屈地整日以泪洗面, 絮絮叨叨抱怨个不停, 逐渐往着歇斯底里的方向发展而去。 一旦沈碧霄回了家,就总会被邵女士抓住胳膊念叨抱怨上许久。 从倾诉自己为他所受的委屈,再到咬牙切齿地诅咒辱骂着“罪魁祸首”萧楚奕。 沈碧霄烦不胜烦, 更不想总是听到“萧楚奕”这个名字, 被母亲堵了几次之后, 他索性也学着沈父在公司安了家,不再回去。 只是家里烦人的母亲尚可以躲避, 手头上工作的压力却无法忽视。 沈碧霄创业多年,不能说毫无经验,但在真正进了家里的公司之后, 还是频频出了岔子,惹来不少人的非议。 这点才真正让沈碧霄恼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严格来说, 工作上的纰漏不能全都责怪到沈碧霄头上,毕竟是竞争对手铁了心要给他们找麻烦。 尤其还有前段时间还准备跟沈家合作的对象,本一副和蔼的面孔,转瞬间却变了模样,毫不客气地针对起沈氏来。 对方理由充分,光明正大,看起来倒没什么可指摘的。 但他们手段却颇为狠辣,仿佛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一般,已经连着好几次截胡了沈氏的项目。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沈氏措手不及,再如何挽救也大伤了元气。 沈父愈发暴躁,看谁都觉得像是投奔敌方的间谍,随时随地都会大发雷霆,就连沈碧霄也不得不主动退避三舍,免得波及到自己。 但灾难并没有就此放过他。 就在沈碧霄难得一次出门散心的时候,他就被几个混混拖进巷子里揍了一顿。 那些人与学校外面不学无术的青少年不同,是真正的“社会人士”,拿了钱办事,压根不顾后果和影响。 拖着目标进了无人经过的野巷,他们便一拳一脚地落下来,一副要把他活生生打死的架势。 沈碧霄这才有些慌乱起来。 感受到身上传来的痛楚的同时,他已经下意识开始思索起了“凶手”是谁。 他想到了宋浩轩,又想到了萧楚奕。 对前者他尚存了几分理智,虽对那个坑了自己的家伙恨得牙痒痒的,但他清楚对方不会做这么冲动的事。 但想到后者的时候,他便难以冷静思考——况且他那时候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人选了。 沈碧霄知道现在的萧楚奕厌憎着自己,或许会恨到想要杀了自己也不是说不通。 某些时刻他也理不清对萧楚奕的全部感情,曾经或许是毫不在意,冷眼视之,但自从萧楚奕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他却控制不住地将更多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因为恨。 沈碧霄一开始这么告诉自己。 萧楚奕本来该是个被他骗得连尊严都不剩的傻子,却偏要在紧要关头跳出来,破坏了他精心准备了数年的计划。 他本来应该对自己情根深种矢志不渝,却眨眼之间就对他摆出了厌烦的面孔,甚至还联合外人去针对他。 仔细想来,好像就是萧楚奕破坏了他的计划开始,所有的不顺利都找上了门。 计划被打破了,公司没了,自己甚至还接连受了皮肉苦。 现在甚至有可能连小命都不保。 这一切都可以说是萧楚奕的错。 沈碧霄并不屑于萧楚奕曾经的深情,但他却将对方的付出视作了理所当然,甚至习以为常。 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就像是一种瘾,失去的初时不觉得有什么,但时日久了,便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 你曾经为我赴汤蹈火,关怀无微不至,现在怎么可以反过来针对我。 你曾经为我那样卑微地放下一切姿态,现在怎么可以重新挺起脊梁。 你曾经那么爱我,眼中只剩下我一个人,现在怎么可以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 沈碧霄从不觉得自己存在什么过错,因为他的目标一开始就十分明确。 但当他所有阴谋被拆穿,他却又要借着那些骗来的感情指责萧楚奕的薄情。 像他这样自我到骨子里的人,总能在别人的身上找出无数个错处来,却唯独不肯正视分毫对自己不利的方面。 哪怕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他满心想的也都是对“罪魁祸首”的指责与憎恨。 早知道如此,他就应该拖着萧楚奕一起下地狱。 若是他能活下来,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萧楚奕的。 沈碧霄意识模糊的时候,甚至开始想象自己握着刀捅向萧楚奕的场景。 但最后救了他的却是萧楚奕。 沈碧霄呆愣地仰头看着他脸上的血痕,所有的思绪都在瞬间清空得一干二净,空白的大脑里只印下了那个人淡漠的脸。 * 时间回到现在。 因为盛予航的那一通电话,萧楚奕不得不拖着周潇在路边等待着。 这个点已经有些晚了,路两边的商铺也大多关上了门,只剩下零星几家还亮着灯。 街边路灯惨白,伴随着秋末的寒风更显出几分凄凉萧瑟。 周潇在夜店里浪了小半天,外套早不知道脱到哪儿去了,一出门就被冷风吹得直哆嗦,这时候正抱着胳膊瞎抖。 萧楚奕转头看了看周围的店铺,目光最终定格在一家服装店上。 “你要不先去买个外套?”萧楚奕指了指对面的店铺,示意道,“别冻傻了,我那儿没有备感冒药。” 看着那个又小又窄的店门,周潇下意识有些抵触,然而一阵寒风适时地吹来,堵住了他未出口的话。 周潇乖乖点了点头。 最近的路边有红绿灯,两人走到路口的时候正好是红灯。 周潇抖抖嗖嗖地晃着身子,已经引来了数个路人奇怪的注视。 萧楚奕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几步,试图假装不认识他。 就这两步一退,他身后就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他最讨厌的那款。 “萧楚奕。”那人叫着,声音距离萧楚奕很近。 萧楚奕眉头一挑,往侧边退了小半步,转身的同时往后面那人脚下的位置踹去。 动作幅度不大,就在转瞬之间,后面的人猝不及防,被绊得站立不稳,脸朝下栽倒到地上去。 萧楚奕收回大长腿,又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抄在外套兜里,低垂着眉眼看向地上的人。 “抱歉啊,还以为半道打劫的。”萧楚奕没什么诚意地道歉,“下次别站在我身后,不然说不定就一不小心给扔进医院了——我最讨厌别人贴着我耳朵说话了。” 对面的绿灯亮起,周潇转头叫了一声:“奕哥,走了——怎么了?” 路边的车闪着光快速转过弯,连带着也照亮了路边的景象,周潇这才注意到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人。 “怎么又是你?”周潇脸色变了变,“沈碧霄你也太不要脸了吧,还要我们说几遍啊,我们不欢迎你,赶紧滚吧。” 萧楚奕安抚性地朝周潇笑了笑,对特意追上来的沈碧霄毫不在意,转了身就要过马路:“走吧。” 沈碧霄刚刚站好,用力擦了擦脸上的尘土,吐出磕进嘴里的尘土,跨了几步跟上去。 “萧楚奕!之前救我的是不是你?”沈碧霄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萧楚奕好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往前走。 周潇倒是不爽地扭过头来,对沈碧霄做了个恐吓的鬼脸。 沈碧霄脸色一变,他强压下心头的不满与郁气,伸手要去拉萧楚奕的手。 萧楚奕往侧边挪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转过头去的时候神情已经冷了下来:“再敢伸手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他厌恶着沈碧霄,到被碰一下都觉得恶心的地步。 那满脸的寒霜带着几分凛冽的杀意,让人无从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他是真的能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沈碧霄咬着牙缩回了手。 然而被耽误了这几秒,对面的绿灯再度开始闪烁起来,道路两边的车蠢蠢欲动。 这条路短时间内是过不去了,萧楚奕和周潇被迫退回了路边。 “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谈谈。”沈碧霄紧跟着又说道,“我知道之前的事跟你没关系,我已经查清楚了,是宁成鑫搞的鬼,你不用误会我是来向你兴师问罪的。” 这个人真是有够烦的。 或许是等红灯等得实在太无聊,萧楚奕终于分给了他几分视线。 沈碧霄面上一喜,却见对面的人还是一脸的淡漠,好像在听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话题。 “关我什么事。”萧楚奕淡淡说道,“对了,救你什么的,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你而已。别脑补太多,怪难看的。” 言下之意,如果早知道那个人是沈碧霄,他是绝对不会救他的。 说不定还会再跟上去踹几脚。 明了这一层意思之后,沈碧霄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什么存着旧情之类的想象,全都是沈碧霄的自作多情。 而偏偏“自作多情”是沈碧霄最不能接受、也绝不会承认的词汇。 周潇闻言大致猜出了情况,也跟着火上浇油道:“不是吧奕哥,你发现之后就没上去补两刀?” 萧楚奕跟着接了句冷笑话:“这不是追不上车么。” “宋浩轩说是你叫的车。”沈碧霄反驳回去,就像拽住了一根绳子,不整个拽下来就不愿松手,他定定地看着萧楚奕,“你那时候已经知道是我了,你本来可以不管我的。” 这一回萧楚奕看向沈碧霄的目光就只有诧异了。 这人到底是脑子里哪根筋答错了,竟然开始对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不依不饶。 萧楚奕可不信沈碧霄会因为自己救了他而大彻大悟良心发现。 反过来记恨他,将所有的问题都怪罪到他身上才是对方会有的“正常”心态。 再说,如果他是真的醒悟了,刚刚也不可能故意纵容那些人来羞辱自己了。 谁知道是不是又像过去那样有什么阴谋呢。 对于沈碧霄的人品,他从来都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 纵观过去未来记忆剧情,这人也确实值得这一份“殊荣”。 但是,他对沈碧霄根本毫无感情,自然也不会被对方再拿捏住致命的弱点。 坦白来说,现在的局面,萧楚奕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沈碧霄似乎还对自己最近不幸的根源一无所知,而他却无法再致萧家和萧楚奕于死地。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沈碧霄已经是彻彻底底的输家了。 萧楚奕并非自大狂,但也想不出什么特别需要警戒沈碧霄的理由。 非要说的话,大概也就是会恶心到自己这一点吧。 所以,无论沈碧霄怎么想,脑子又出了什么问题,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思考沈碧霄的脑回路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无视就好。 萧楚奕当即醒悟过来,转回了视线,只当多出来的那个人不存在。 道路两边车来车往,萧楚奕转头看着车,原本目光是落在对面的人行道信号灯上,但手机上传来的提示音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一辆车开过路口,停靠在了路边。 萧楚奕正低头看手机,看到盛予航新发来的短信。 刚点进那个名字,他就觉眼前的视野微微黯淡下去。 没等他抬头,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萧老师。” 这回是他喜欢的那种声音了。 萧楚奕略带讶异地抬头,便落入盛予航那双含笑的眼。 “我来接你了。”盛予航轻声说道,语气一如往常温柔随和,“回家吧。” “这么快?”萧楚奕有些意外,他感觉自己好像才刚把地址定位发过去没多久。 “刚好在附近不远。”盛予航一语带过,随即又转向旁边的周潇,“这位就是萧老师的朋友吗?” “对、对。”突然被点到名的周潇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只差没跟着敬个礼了,“我、我叫周潇,你、你好盛总!久仰大名了!” 周潇有些结巴,还有些哆嗦,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寒风冻的。 久仰大名是真,萧楚奕自己只偶尔提过几句,倒是萧妈妈回去之后就为儿子交到了靠谱的朋友感动不已。 周潇在家无所事事,时常被周母拖出去跟闺蜜逛街聊天,对于她们话题中出现的这个名字倒是一点都不陌生。 虽说听起来好像跟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但既然是奕哥的朋友,那自然也就是他们这一边的。 周潇对于将陌生人分类这种事十分擅长。 至于另外的反应…… 倒是跟萧楚奕如出一辙,像是学渣遇到学霸的那种尴尬羞愧。 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 明明对方从上到下贴着斯文的标签,怎么看都是一个大好人的面相。 周潇抱着胳膊,又抖了抖。 或许是寒风吹的吧。 盛予航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的视线,跟周潇颔首打过招呼,便跟着道:“先走吧,那边车不能停太久。” 上了车就不用再多跑一趟买外套了,周潇对于这个提议第一个响应,先一步就往车那边快步走去。 萧楚奕和盛予航紧随其后,脚步倒没有那么急。 看着前面那个跑得飞快的人,萧楚奕有些无奈:“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盛予航笑了笑,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说道:“萧老师的事不能算麻烦。” 萧楚奕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也跟着笑:“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讨好我吗?” 比如长期饭票,偶尔还兼职盛绛河保姆的身份。 盛予航侧过头,看到身旁人脸上轻松又带着些戏谑的笑脸,路灯的光落下来,恰好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当中,周身氤氲着白而朦胧的光,仿佛是月夜里的精灵。 或许暗处还藏着会对着人心射箭的小屁孩儿。 盛予航知道萧楚奕在开玩笑,也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与自己理解的无关,但他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漏了半拍。 毕竟心境不同往日。 身旁的人脸上已经露出了些微困惑,盛予航不想吓到他,便故作正经地点头:“可以这么认为。” 想讨好你,想看着你笑,也想你多看看我。 萧楚奕便真的笑起来,片刻前的烦躁心情尽数散去,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几分暖意。 盛予航怔了怔,眉宇之间更柔和了几分。 只可惜这样温馨的氛围并没有能维持太久。 刚打开副驾的车门,他们就听后面某个呆滞许久的人叫了一声:“萧楚奕……” 沈碧霄终于回过神,看看萧楚奕,又看看盛予航,又跟着叫了一声:“盛予航……” 但这两声一出口,他却也不知道接下去该再说些什么了。 今晚沈碧霄遇到萧楚奕只是意外,他叫住对方也更是一时兴起。 他好像是真的只是想跟对方好好谈谈,至于真正要谈些什么,他却一时也想不到。 直到见到盛予航的那刻,看着那两人之间无从插足的氛围,沈碧霄又生起满心的烦躁。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对盛予航还是有念想的。 看到对方的瞬间,就下意识地想要贴上去,叫住他,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只是对方脸上的温柔熟稔都不属于他,另一个曾让他弃之如敝的人脸上的笑同样不曾对他展现。 沈碧霄压着满心的郁气,孤零零地站在路口,最后在某个瞬间猛地醒神,终于忍不住跟上去,叫住了他们。 “等等——” 萧楚奕下意识皱起眉,露出有些厌烦的表情。 盛予航目光落到他的眉间,心头微妙的不爽却由此散去许多。 “上车。”盛予航按着萧楚奕的肩,将他推上副驾,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别看他。” 车门关上,沈碧霄追上来的时候,盛予航已经绕到了驾驶座的那一侧。 在车上两人看不到的外面,盛予航第一次正眼看向沈碧霄。 只是脸上一贯的笑意却早已隐去,只剩下满面寒霜,看不到丝毫温柔的影子。 当那些温和的表象敛去,底下凌厉而凛冽的锋芒便显现出来。 沈碧霄发现自己的心头竟然生出了些寒意。 于是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听着那个总是斯斯文文的人用掺着寒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不许碰萧楚奕。” 第42章 车在楼下停好, 周潇刚听萧楚奕报了楼层,就嗖的一下蹿了上去, 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饶是盛予航也不由朝他离去的方向投去了诧异的视线:“他知道是在哪一户吗?” “应该不知道, 我还没跟他说过。”萧楚奕按了按眉心, 对于周潇这个人他也有些没辙,“他这人平时就是有点不靠谱, 你别太在意。” 再深层点来说,这也是周潇完全把盛予航当成了“自己人”, 客气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当然这种话是不应该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出来的。 好在盛予航看起来并不在意。 “你朋友看起来挺有活力的。”盛予航跟萧楚奕一起上楼,“你们关系还真好, 特地跑过来找你玩, 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 “说实话玩不太来。”萧楚奕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他家里没什么压力,他自己也没什么大志向, 人倒是不坏, 就是喜欢吃喝玩乐, 跟小孩子似的。我跟他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父母也有些交情, 所以也算比较熟悉。” 简而言之,习惯不同,三观不合, 但在某些方面却也是相当靠谱的帮手。 “最近主要是我大哥那边……”萧楚奕说着,顿了顿,暂且隐去这个话题, “周潇跟我关系还可以,但不太喜欢我大哥,我不在A市,有些情况总要拜托他帮忙看着一些。” 盛予航有些意外,微微挑了眉:“这些事,说给我听,没关系吗?” 萧楚奕跟萧家大哥不和的事不算什么让人惊讶的秘密,从上次萧家父母上门的那一次,盛予航就已经隐约猜出了一些。 所以对于这些内情他并不太奇怪,真正让他感到惊讶的却是萧楚奕坦荡的态度。 是将他当做了可以信任的人,还是…… 萧楚奕转过头冲他笑了笑:“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需要隐瞒的事。而且盛总的人品我信得过。” 看着那熟悉的笑容,盛予航眉头控制不住地跳了跳,心底生出一些微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萧楚奕说着脸上笑容又加深了一些,接上一句熟悉的话语:“毕竟盛总是个好人嘛。” 盛予航:“……”他就猜到会这样。 话说回来,还是应该先考虑怎么把“好人”这个词给抹除掉吧。 真是怎么听怎么不吉利啊。 盛予航叹了口气,决心暂且放过自己,重新扯回话题:“你大哥,是不是跟沈碧霄也有联系?” 萧楚奕脸上笑容不变:“为什么会这么想?” “沈碧霄就是个神经病,正常来说不会注意到周围的‘普通人’。”盛予航接着补充道,“——也就是那些原本跟他没什么交集,而且人生轨迹也比较正常的人。况且,你们家在A市,他再脑抽也不可能凭空跑去针对跟他毫无关系的萧家。”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萧楚奕前往B市上大学之后,萧家大哥主动找上了沈碧霄,或许是刻意引导,又或许是两相得利的交易,这才让沈碧霄注意到了本不会有太多交集的萧楚奕。 至于萧家大哥又是如何跟沈碧霄勾搭上的,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盛予航会想到这方面,还是从萧家父母来的那次里暴露的细节推测出来的。 萧家父母跟最宠爱的小儿子决裂多年未能联系,本就是已经匪夷所思的事情。 不过再考虑到他们家还有一个会通过“朋友”传递对弟弟并不友好的谣言的大哥,那似乎也就不难理解了。 虽然盛家关系和谐,没那么麻烦事,但同辈的兄弟姐妹勾心斗角的事却也是屡见不鲜的事,看得多了自然也就可以根据逻辑脑补了。 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原本盛予航虽然有些意外,但从未多问,因为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仅仅停留在“邻居”之上。 而现在么…… 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盛予航顿了顿,又问道:“不告诉你的父母真的没关系吗?” “啊,这就不用了。”萧楚奕脸色稍缓,视线微微偏移了一些,声音里有些无奈和遗憾,“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盛予航愣了片刻,慢慢也反应了过来。 萧家父母不是傻子,他都能看出来的事,他们不可能全然被蒙在鼓里。 从上次短暂的见面来看,萧家父母无疑是深爱着自己的小儿子的。 自己的孩子受了那么大委屈也不愿回家,更一句未提起那个表面与自己关系很好的大哥,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一点也觉察不出不对。 而且就连盛予航这个外人都能一眼窥破的细节真相,他们也不会真的一点都注意不到。 只是无论是大儿子也好,还是小儿子也罢,都是他们辛苦养育成人的孩子,是家人。 属于父母的爱一时蒙蔽了他们的视野,让他们不会主动朝这个方面来猜想。 但当那层美好的幻想被撕裂开来——甚至不用太多,只需要一道摆在他们面前的口子,就足以让他们觉察到事物真正的全貌。 既然他们已经知道,萧楚奕自然也不必再多那个嘴,往父母心上再扎上几刀。 萧家父母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家两个儿子能和睦相处,没有什么比兄弟反目更让父母心痛无奈的事了。 但他们也不是那种一味沉溺于假象之中的人。 既然兄弟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做父母的的自然会有所取舍。 而萧楚奕几乎能百分百确定,萧家父母会站在他这边。 或者说,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原主这边。 因为…… “听周潇说,我爸妈都已经回公司了。”萧楚奕拉回自己四散的思绪,淡淡地陈述道,“本来交给我大哥的项目也基本都撤了。希望他能好好冷静吧。” 虽然他对此并不抱期待。 当然,那位萧家大哥要是真这么安分,他会真正感到头疼呢。 算账这种事么,总是要一桩桩来的。 盛予航看着满脸淡然的萧楚奕,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汪深水。 明明表面平静无波,看起来整日和个老大爷似的过着退休养老的生活,做过的最醒目、最激烈的事也不过就是路见不平跟小混混干个架。 然而在那平静的水面之下,他的目标却无比明确,脚步也未曾停歇。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旁人只能看到他闲庭信步般的表象。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吵大闹,连父母的面子和心思都考虑得很清楚——对于一个刚刚受到欺骗与伤害的人来说,他反而显得淡定过头了。 至今为止,好像从未真正有一件事脱离他的掌控。 盛予航一时无言,甚至觉得自己的担忧好像有些多余。 他本想说萧楚奕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帮忙,但在后者面前,似乎还没有什么可以被称之为“困难”的事物。 ——当然认不得路这种小事不算。 顺风顺水长这么大,盛予航还从未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时刻。 明明很想帮忙,想要表一表心意。 然而对方根本滴水不漏,让他空握着金钱与权力的便利也无从下手。 这种尴尬的挫败感真是新奇,同样也让人无奈。 不过话说回来,或许这种不疾不徐的处世风格也是吸引他的理由之一吧。 今夜格外多愁善感的盛予航低叹了一口气:“好像没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啊。” 萧楚奕的目光便跟着转了回去。 这么一句略带调笑性质的话,却让他无端想到了先前对上沈碧霄的时候。 盛予航警告沈碧霄的那句话,他也听到了。 并且,惊讶程度大约不下于外面那个呆在原地的沈碧霄。 盛予航一向对沈碧霄采取无视的态度,唯有这一次无比坚决地表现出了敌意。 就算萧楚奕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没办法否认盛予航那句话确确实实是为了他而说的。 只是,普通的朋友之间会为了对方说这样的话吗。 再退一步来说,普通朋友会像他们这样频繁的偶遇……不,现在甚至已经不能说是“偶遇”和“相遇”了。 似乎用“陪伴”来形容才更准确一些。 ……还真是个会让人相当头痛的问题啊。 此时此刻,萧楚奕又忍不住想要摆出那句针对盛予航的经典“赞扬”了。 但当他扭过头,目光落入对方专注的眼神中,原本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顿了顿,还是将“好人”两个字咽了回去,转而岔开了话题。 “说到沈碧霄……”萧楚奕回忆起盛予航前面的话,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吗?” “他喜欢我吗?”盛予航困惑地反问道。 “是啊。想了好多年都念念不忘呢。” 萧楚奕已经努力让自己不要暴露出太多的讥讽了,当然不是针对盛予航。 可惜还是不太成功。 “可能只是一种执念吧。”盛予航对于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大概我对他来说,也算是比较‘特别’的人。” “嗯?”萧楚奕挑了挑眉,觉出盛予航话语里含着什么深意,“你为他做过什么特别感人的事吗?” “也没做什么,就是把他挑拨离间的事告诉了当事人,然后在他被那几个人围殴的时候帮他叫了救护车。”盛予航神情淡淡,“如果非要说‘感人’的话,好像他在出院后确实有特别来感谢过我,不过我当时忙着出国,没太注意。” 有些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简单而微妙。 当初高中的时候,沈碧霄将班上两大校霸耍的团团转,花费许多心思终于让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反目成你死我活的仇人。 他乐得看戏,恨不得两拨人天天在教室门口约架,参与混战的人越多,受伤越严重,影响越大,他就越兴奋。 但这种行为严重影响了普通学生的日常学习和生活,有一段时间整个班都笼罩在紧张暴躁的氛围里。 盛予航当时还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优等生——年年评三好学生的那种,对于这种闹剧烦不胜烦。 没费太多的精力,他就发现了那个躲在暗处搞事情挑拨离间的麻烦家伙。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盛予航干脆利落地把真相捅给了那对反目的昔日好兄弟。 那对不要命的校霸对于自己被耍一事恼怒不已,之后将沈碧霄给堵了好几回。 最严重的那回,沈碧霄被堵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揍得满脸是血,看起来凄惨无比。 盛予航偶然路过,便顺手帮他叫了救护车。 理由是单纯的为了避免影响校容校貌,那时候他连沈碧霄的脸都没认清。 大概、也许,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沈碧霄就开始对盛予航献起了殷勤。 听完了这个前因后果,萧楚奕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两下。 沈碧霄这种人渣的脑回路果然与常人不同。 明明盛予航才是让他受伤的“罪魁祸首”,结果就因为帮他叫了个救护车,竟然就对他情根深种了。 不过说起救护车…… 他怎么觉得这件事这么有既视感呢。 萧楚奕回忆起片刻前沈碧霄那诡异的反应,然后又回忆了一下剧情内容。 根据原作的剧情来看,渣男最后幡然悔悟,承认自己早就爱上了原主。 但是那时候原主早就不在了,只剩下一个悔恨的渣男跪地忏悔作为故事的结局。 这个“早”到底早到什么时候还不好说,不过刚刚沈碧霄那个反应倒是实打实的怪异。 万一真是“剧情的惯性”之类的东西。 那沈碧霄还真是够贱——这里是指他的性格。 照这个路线来看,明明就是标准的抖M了吧。 萧楚奕眼角也控制不住地跟着抽搐起来。 “沈碧霄,果然是个神经病啊。”萧楚奕最终这么感慨道。 盛总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那个人渣的本质。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正常人的话,大概是怎么也没办法玩出原作那一出狗血虐恋的吧…… 正想着,旁边的盛予航就看过来,眼神泛着些幽幽的光。 “对。所以,你要离那个神经病远一点。” * 周潇抱着胳膊在楼道里瑟瑟发抖了半天,才等到那两个走楼梯的人姗姗来迟。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周潇便随便奔着一扇房门冲了过去。 一件毛绒睡衣外套批头砸到他脸上,萧楚奕伸手拉住周潇的后衣领,将他拖到厨房外的餐桌边坐下。 “我妈上次买多了的,还没穿,先套上吧。” 萧楚奕进了厨房煮了一锅水,从冰箱里切了两片姜放进去。 周潇裹着外套趴在桌边昏昏欲睡,直到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水放到他面前,滚烫的温度烫得他下意识往后退去。 “喝了赶紧去睡觉。”萧楚奕敲了敲桌子,示意周潇回神,顺带堵了他的话,“关于我大哥的事明天再说。先让我睡个好觉吧。” 关于萧家大哥的事,光是想象一下都很闹心了。 周潇乖乖抱着碗慢慢吹气,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热水。 水里姜味不算太重,驱寒效果未必太好,不过聊胜于无。 一杯热水下肚,热气便跟着蔓延到四肢百骸,原本被冻僵的脑子也逐渐清醒过来。 早就习惯了昼夜颠倒的生活的周潇顿时又原地复活,变得神采奕奕。 萧楚奕正要拿回碗放回厨房,然而另一边却被周潇死死抓在手里。 他一抬头,便见对方两眼放光,一边一个写着“八”、“卦”两个字。 “奕哥奕哥,刚刚对门那个美……咳咳,那个帅哥你是怎么认识啊?看起来关系比我想象得要很多诶,不会真的是……” 周潇对着萧楚奕挤眉弄眼,一副“你懂的”的猥琐神情。 “不过说真的,这个质量可比姓沈的那个好多了,比他好看,脾气也比他好,再算起来,也比他有钱,放心吧,要是你爹妈这次还不同意,我也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的。” “不是,没有,只是邻居。”萧楚奕抬抬眼皮,冷酷地打断了周潇的幻想,一边慢吞吞地补上了后面两个字,“……而已。” “我不信!”周潇一拍桌子,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我又不是瞎子,什么邻居会大晚上特地去接你回来啊!” 周潇后半句没有说的是,那时候他看到了盛予航将萧楚奕推上车,却是正巧背对着沈碧霄。 盛予航挡在萧楚奕的后面,近乎将他整个圈进自己的“领地”里。 而之后他对沈碧霄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是无比鲜明的敌视,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亦或是单纯的看不爽,而是警告。 警告沈碧霄离萧楚奕远一点。 这当中固然有那个人渣曾经伤害过萧楚奕的因素,但,除此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原因呢? 周潇为人处世皆是凭感觉行事,虽然也时常有因为意气用事而被人坑的事情发生,但这些方面的直觉却总是意外的精准。 就像他有那么多狐朋狗友,但比之他们,他仍然更信任萧楚奕。 对方一句话就能让他抛下身边的酒肉朋友,毫不犹豫地站到他那边。 因为他知道萧楚奕不会真的害他。 所以他始终相信着萧楚奕,也会为对方的遭遇而难过。 萧楚奕不提、不哭、不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平静得过头。 但周潇脑子里还存着昔日萧家小少爷张扬恣意的模样。 越是对比,越是同情难过。 又比如此刻,他看到盛予航的第一眼,就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像是多了什么,又像是少了什么。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们之间的氛围很融洽。 融洽到常人很难插进他们的世界之中。 当他们在前方交谈的时候,周潇也只能抱着胳膊靠在后座上茫然地听着。 当两人站在门口道别互道晚安的时候,他同样也只能蹲在一边默默围观。 即便这两人都会有意识地照顾他的感受,但周潇仍然觉得当那两人靠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会显得尴尬。 还有头顶似乎也有点亮。 周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将下巴搁在桌上,仰头看向萧楚奕。 旁人都说治愈情伤的最好方式就是投入到下一段恋爱中去。 性向这种天生的东西难以扭转,那也只能从人选上入手。 不提对方看自己时莫名凉飕飕的视线,盛予航看起来可比沈碧霄靠谱多了。 萧楚奕只是浅笑,似乎并不以为然:“我不认识路啊。” 周潇叹了口气,再度确认道:“你们真没在一起啊?” “没有。”萧楚奕抬眼看他,“怎么,你最近也开始少女心泛滥了?需要我帮你跟阿姨申请一下去相亲多见见其他女孩子吗?” “不要啊奕哥我错了!”周潇立马苦了脸,一头磕上桌面,“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相亲地狱里逃出来的。” “那就早点洗洗睡,你的脑子不适合思考太多问题。” 萧楚奕终于将那个碗抢过来,转身进了厨房洗碗。 水声哗啦啦地响,却没能淹没周潇最后一个疑问。 “我说奕哥,你就没有一点感觉吗?”周潇有些不死心地问道,“哪怕一点点的,好感也没有吗?不合适就换一个也没什么关系嘛,我们还这么年轻,又没必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那些话就像是春日里蓬乱的柳絮,飘飘荡荡地落于鼻尖耳畔,带来阵阵无端的痒意。 萧楚奕动作一顿,怔了片刻才抬手关上水,仰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往上看时,夜幕中的灯火也没了踪影,只剩下高天上那一轮皓月,静静地立于云端,与地上的他对视。 萧楚奕忽的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有啊。”萧楚奕这么说道。 第43章 “……真的假的?”周潇愣在原地, 半信半疑。 萧楚奕有些好笑,明明是周潇一直在问, 但当他说了真话, 对方似乎又不太相信。 大概是觉得他这话说得太轻巧, 反而显不出什么重量。 可这也确实不是假话。 再换个角度来说,盛予航相貌出众, 性格温和,对他又格外关照。 哪怕仅仅只是看在那张脸的表象之上, 常人也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吧。 而萧楚奕与盛予航相处更多,也就更加能体会到他的体贴与温柔之处。 从表面上来看, 无论是做朋友, 还是做恋人,盛予航无疑都是会让人怀着无数期待的那种类型。 萧楚奕自认是个俗人,免不了为此而心生触动。 所以他并不否认自己确实对盛予航怀有好感。 可以谈恋爱的那种好感。 萧楚奕将碗放好, 转身看向周潇。 “真的。”萧楚奕歪了歪脑袋, “难道说我没有, 你就相信了吗?” 萧楚奕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走回桌前坐下, 一手撑着下巴,接着道:“就算看着那张脸,也不会觉得讨厌吧?” 周潇仔细想了想, 发现自己竟然无从反驳,憋了半晌,只能困惑地问道:“那你们怎么……”怎么没在一起呢? “有好感和在一起是两码事。”萧楚奕反问道, “如果有好感就能在一起,你岂不是脚踏了很多条船?” 周潇默默闭上了嘴,这话他是真的无言以对。 他这人说好听点叫博爱,实际上就是见一个爱一个。 亏得他对自己的耐性有自知之明,最多你情我愿的撩一撩,所以至今还没翻船。 有了这一层类比,周潇摸着自己被扎透的心沉思了片刻,终于恍然大悟。 “对哦,你又不像是我这种烂人。”周潇趴在桌上叹气,拖长了音调感慨,“毕竟萧少爷长情又念旧,谈恋爱也要认认真真谈,对吧。” 萧楚奕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要考虑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我不是在嘲讽你啊。”周潇摸着自己的脑门补充道,“我是觉得你这样还挺了不起的,能把未来考虑得清清楚楚,也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我就完全做不到了。” 周潇说着又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只能蔫蔫地说道:“不过不管你想做什么,我肯定会支持你的。” “我知道。”萧楚奕朝他笑了笑,“谢谢你。” 萧楚奕眉眼弯弯,带着些温柔的意味。 周潇被看得莫名有些脸热,下意识移开了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顶。 这还是他遇到这种不掺杂任何杂质的信任。 常人对周潇的印象就是不靠谱,就连亲爹亲妈都没对他报以什么期待,只盼着他不闯下大祸就行。 唯有萧楚奕毫不犹豫地信任他,会因为他的帮忙与鼓励而道谢。 “不用那么见外啦。”周潇憋了半晌憋出了豪情万丈,“我们是兄弟嘛,我肯定会挺你的!所以不要怕,以后我罩着你!” 这时候他倒是完全没想起来他那些人脉和背景还没有萧楚奕自己靠谱。 萧楚奕只是纵容地笑笑:“好。那就麻烦你了。” 周潇傻笑起来,似是心满意足了。 萧楚奕只觉得好笑,原本初见时的不安与无奈也相继消散。 周潇这人虽然傻白甜,但贵在真诚,也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 萧楚奕久违地失眠了。 周潇的话不断地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让他难以入眠。 那些谈话仅仅浮于表面,却也勾起了萧楚奕更深沉繁杂的思绪。 念旧与长情皆是其次,只是需要考虑的事情确实是太多太多。 两人的家庭背景三观习惯过往等等皆是摆在触手可及之处的问题。 仅凭借着那点微末的喜欢与好感,并不足以抹杀那些外在因素的影响。 但这却也不是萧楚奕所顾虑的主要问题。 曾经不是没有人追过他,男男女女都有,上了几节课就对他表白的学生也屡见不鲜。 无论他们是深情还是新奇,都只得来了他一视同仁的温和而疏离的拒绝。 他很清楚自己本性中消极的那一部分,那些阴暗泥泞的阴影,从幼时起便缠绕在他身上,经年不散。 若是剖开本性,大概谁也受不了他这样满眼只看得到黑暗的人吧。 而那些说着喜欢他的人前赴后继扑上来,大约也只是占了那张脸的便利。 萧楚奕始终抱着这样的想法。 前世身体健康工作稳定的时候,他尚且将自己看做“拖累”,如今一切情况未明,更不容许他奋不顾身,只能装聋作哑,充耳不闻。 萧楚奕睁着眼睛看向窗外,窗帘没拉,外面的月光便倾泻进来,洒落到床上,也落到他脸上。 视野中映出了亮光,他却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睛。 指尖微凉的温度让他慢慢冷静下来。 半晌,他才自嘲地轻嗤了一声。 说到底就是不够喜欢不够爱—— 喜欢或许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但远不到为此义无反顾的地步。 也看不到可以为此献出一切的希望。 萧楚奕是个相当冷静的人,过度的理智也会将那些尚不确定的感情隔绝在门外。 再换个角度来说,也会让他在某些方面变成胆小鬼。 ——那该怎么办呢? 交谈的最后,周潇也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等着吧。”萧楚奕这么说着,“等到他或者我,愿意往前一步……” 或者各自退开,假装无事发生。 * 周潇在B市留了一段时间。 萧楚奕并不总是能找到他,相较于他这个路痴,周潇在B市混得比他还如鱼得水。 好在那家伙在外跟狐朋狗友鬼混通宵的时候,还能记得打个电话回来。 周潇给萧楚奕带了两个消息。 其一是关于萧家的,萧家父母明显是觉察到了什么,最近对大儿子也开始变得严厉起来。 萧家父母不算年迈,之前为了锻炼大儿子也当了一段时间甩手掌柜,但也仅仅只是在明面上为儿子树威。 如今萧家大哥还年轻,处事还稍显稚嫩,地位离彻底稳固还有一大段距离。 萧家父母将曾经丢给大儿子的东西收回来并不是难事。 不过显然这会给大儿子的心理和自尊心带来严重的打击。 周潇还手舞足蹈地模仿了一下萧家大哥被当众赶回家时那个阴沉的脸色,满脸都堆着幸灾乐祸。 他并不喜欢萧家大哥——说是不喜欢程度可能还有点轻,更准确点来说,他十分讨厌萧家大哥。 能让周潇露出这样明显的愉悦,显然萧家大哥的境遇确实足够惨烈窘迫了。 对此,萧楚奕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那可是原主最大的仇人之一。 萧家大哥大名萧雨泽,比萧楚奕年长不了几岁,但能力尚可,一毕业就直接进了公司,全然一副公司未来接班人的架势。 当然外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包括曾经的萧楚奕。 萧雨泽进入公司的时候,原主才刚刚面临高考。 原主虽然心气有些高傲,但大体上还是标准的优等生,以他的成绩,完全可以进入A市最好的大学,同样也是世界名校之一。 而A市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孩子也大多会选择留在A市,做继承人的是从大学就开始帮着家里做事,而那些混日子的比如周潇等人,更是要留在自己的地盘上吃喝享乐。 除去那些出国深造的,像是原主那样直接跨了个市念大学,甚至还选择了与管理公司完全不相干的专业的,在A市是十分罕见的。 有些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来,原主这是为了避嫌。 并不是每一个家族里的继承人地位都足够稳固,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周潇这样甘于混日子。 像是萧雨泽这样对自己的弟弟怀有警惕与敌视的,也不是绝无仅有。 在原主的记忆里,他从小就跟大哥关系不好,好在父母并不偏颇,没让原主受什么委屈。 毕竟是自家兄弟,原主虽然不喜欢大哥,但并不质疑他的继承人身份。 曾经的小少爷心高气傲,觉得靠着自己的手也完全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事业。 所以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主来到B市确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源于萧家大哥,但那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咸不淡,勉强还可以兄弟相称。 仔细想来,他们小时候虽然不大对付,但其实萧家大哥倒也没有真正做出什么伤害过原主的行为。 等到原主离开家,曾经冷淡的大哥却逐渐变得和蔼起来,两人之间的联系第一次密切起来。 萧家父母一开始还为此感动了许久,以为这两个孩子终于长大了,不需要他们再担心了。 但谁也不知道这只是一切悲剧的起源而已。 如果说沈碧霄是那个直接害死了原主和萧家父母的人,那么萧雨泽就是他背后最大的推手。 剧情里对这位萧家大哥着墨不多,重点都在沈碧霄和原主两人的爱恨情仇虐恋情深上了。 但是从那个已经死去的原主记忆中来看,等到他被沈碧霄骗着签下合同,间接让萧家面临窘境的时候,萧雨泽就开始逐渐暴露了他的野心。 等到萧家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萧雨泽已经掏空了萧家的家产,更是面不改色地看着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父母去死。 萧家至此彻底支离破碎,不久后原主也不堪重负选择了自杀。 直到死,原主也不知道为何他的大哥会做出那样的事。 那时候原主已经满心绝望,根本无力再去深入思索,萧楚奕看过原主从小到大的记忆,倒是有了些猜测。 一开始萧家父母是想把继承权给小儿子的——只是小儿子被大儿子敌视洗脑多年,根本没想过要继承权。 在长子并未不可救药的庸才的情况下,这种情况是极为罕见的。 尤其萧家父母并不是那种会无脑宠溺孩子的人。 别的暂且不论,萧家父母皆是相貌出色的人,标准的男俊女美,即使年纪已经不小也仍是风华不减。 原主本人自然不必说,标准的美人皮相,与萧妈妈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们三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需要主动开口,旁人就能猜出他们是一家三口。 而萧雨泽的相貌不能说差,严格算来也是个帅哥,但跟另外三人比较起来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他们长得并不相像。 原主小时候还听过外婆劝萧妈妈把大哥送走,萧妈妈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没有同意。 只是那时候原主年纪太小,根本记不住这些细枝末节。 再后来,外婆因病过世,也就再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了。 正常人家需要将自己亲生的大儿子送走吗? 萧家不至于连两个孩子都养不起,还偏偏只在大儿子身上做过这样的选择。 那么真相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萧楚奕没有真正去验证过这个答案的真实性,也没有这个必要,他只需要知道那个也是需要报仇的目标就足够了。 倒是萧家父母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快更狠。 不过这也不算奇怪,两个年过半百的长辈也是从年轻时候一路打拼出来的,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撕开伪装的表象,要看清一个被他们精心保护了二十几年的年轻人那些阴暗的小心思,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也是萧楚奕并没有回A市的原因之一。 萧雨泽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萧父萧母,纵然他们还不知情,但由他们自己亲手讨回“公道”才是更合适的选择。 而萧楚奕……只需要在最后再添一把火就行了。 所以当周潇严肃着脸问他准备怎么办的时候,萧楚奕只是回了一句不怎么相干的话。 “嗯,我过年会回去的。”萧楚奕这么回复道。 “我不是问你这个啊!再说过年不回家你想被你爸打断狗腿吗!”周潇有些抓狂,“我在说你哥啊!你哥!前段时间他天天在外面散布关于你的谣言,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吗?!” “嗯,我很生气。”萧楚奕点了点头。 “你看起来哪里像生气的样子啊!至少把笑收一收好吗!你哥在坑你诶!你都没感觉吗?!” 周潇愤怒地挥舞着拳头,看起来比萧楚奕更像那个受害的当事人。 “奕哥你不能再怎么丧下去了!万一叔叔阿姨又心软了怎么办?!” “所以我这不是拜托你帮忙看着他么。”萧楚奕淡定地说道,“别着急,他活不过明年的。” 周潇被萧楚奕的镇定感染了,一时也跟着安静下来,听到前半句的时候更是下意识挺直了背,感觉自己肩上好像压了一座名为“责任”的大山。 但当他听到后半句的时候,整个人都下意识抖了一下,半晌才讷讷地提醒道:“……奕、奕哥,杀人是犯法的……你可不能为了人渣搭上你的后半生啊!” “谁说我要杀他了。”萧楚奕抬眼看向周潇,笑得十分和善,“没听说过反派最后都会莫名横尸街头的铁律吗?” “……奕、奕哥,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比较像反派诶……”笑得太可怕了喂。 萧楚奕一个温柔的眼神扫过去,周潇默默捂上了嘴。 “那第二个消息呢?”萧楚奕继续问道。 “这个就还是跟你那倒霉大哥有关了。”周潇往萧楚奕那里蹭了蹭,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我跟你说,上次我去你家,你爸妈还关他禁闭了,我本来想问问你爹妈有啥东西要带给你的,然后就去了一趟你家,结果你爸妈不在家,不过做饭的陈姨在,我还蹭了一顿饭……” “说重点。” “咳咳,重点就是,你哥在跟什么人打电话,我当时听到电话响,路过的时候看到号码归属地是在B市,幸亏我机智在他发现之前躲了起来,然后我就听到他提到你的名字……” 周潇声音越说越小,语气却越来越严肃。 “我怀疑他是准备找人揍你一顿来泄愤了。奕哥,你最近一定要小心一点啊!” 萧楚奕眉头微挑:“你听到他叫什么名字了吗?” 周潇仔细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好像是叫什么景升,姓没听太清,不知道是林还是宁的,我怕他发现,离得有点远……” “我知道了。”萧楚奕打断了他的话,“谢谢你。” 原主记忆中叫这个类似名字的不多,如果再精确到B市范围内,也就不太难找了。 ——林景升。 原主的大学同学,再仔细回忆一下,似乎就是一开始介绍他和沈碧霄认识并熟悉起来的那个人。 萧楚奕思索了片刻,掏出了手机点开了久远前的一条信息。 发件人正是林景升,内容倒不算太奇怪,就是向他确认参不参加大学的同学聚会。 只是发件的时间,恰好就在原主被沈碧霄骗着为公司到处拉赞助的时期。 他瞄了眼短信中的日期。 好像也就是最近的事了。 * 周潇这人安分不了几天,嘴里嘀嘀咕咕说住在他家总感觉有种莫名的凉意,便借此开始整日夜不归宿。 萧楚奕又不是他爹妈,也不太担心这么大个成年人出什么事。 严格来说,周潇认路认得比他熟,朋友也比他多,出门在外比他安全多了。 等到不要上班的周末,萧楚奕难得一觉睡到中午,醒来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懵了半晌,才穿着睡衣打开了家门。 盛予航就站在门外,似乎准备要敲门。 “萧老师。”盛予航放下悬在半空的手,脸上笑容温和,“早上好啊。” “不早了。”萧楚奕叹气,“不好意思,一觉睡太久了,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下了碗面。” “那午饭呢?” “还没吃。” “那等我一下,我先去做饭吧。”萧楚奕揉了揉自己乱翘的头发,一边转身打了个哈欠,就要往回走,“冰箱里应该还剩点菜吧。” 盛予航一伸手,就拉住了他的手腕。 萧楚奕不解地扭过头:“怎么了?” 盛予航的目光落到萧楚奕的脸上,从他凌乱的发尾再到略带迷茫和水汽的眼睛。 对上对方困惑的目光的瞬间,他的心脏跟着手微颤了一下。 好像……有点可爱啊。 “……你朋友不在吗?”盛予航慢慢移开视线,一边道,“我请你出去吃吧。” “他喜欢玩,其实很少到我这边来住的。”萧楚奕一边说着,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你要请我吃饭?” “嗯。”盛予航点了点头,明知故问道,“有空吗?” “有倒是有……”只是最近请吃饭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 自从周潇来了之后,盛予航也不知道被激发了哪根慈悲善良的弦,整天不是在请萧楚奕吃饭,就是在请萧楚奕吃饭的路上。 萧楚奕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做饭确实是件费时的事,偶尔他也想偷偷懒。 不过也是因此,萧楚奕最近和盛予航相处的时长几乎在以指数倍递增。 原本只是下班之后可能相处一段时间,现在可能连工作日的午饭都是一起吃的。 也不知道盛予航这么个日理万机的大老板怎么会突然迷上了学校的食堂的。 跟盛予航相处当然不是一件让人不快的事,但是次数多了,就算对面是个真圣母,也会让人感觉有什么不对了。 萧楚奕沉默了片刻,愣是把后面那句话给咽了回去。 他看了眼盛予航身后,问道:“盛绛河呢?” 最近盛家大哥大嫂已经休完假回去工作,盛绛河自然也被送回了小叔这里。 没道理他们两个人一起去吃饭,而把一个小孩子丢在家里。 盛予航面不改色,依然笑得温和:“他去子月家研究数学题了。” 萧楚奕:“……”这是他今年听过的最扯淡的理由了。 * 与此同时,安子月家。 安子月抱着数学书,不满地冲趴在床上的盛绛河喊道:“你怎么又跑到我家来蹭饭了啊?不是有萧老师管你饭吗?” 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要显得那么嫉妒了。0.2.2.3. 只可惜不太成功。 然而更奇怪的却是盛绛河的反应。 若是放到往常,盛绛河早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一脸贱样地跟她嘚瑟了。 然而这一次,盛绛河却只是幽幽地看了安子月一眼,然后又默默扭回头,长叹了一口语气。 “以后萧老师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萧老师了。我这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为了更长远的未来而暂时放弃眼前的小利……” 在一边旁听的程思嘉满脸茫然:“绛河你要干什么去吗?” 安子月撇了撇嘴,习以为常:“思嘉你别理他,就是中二病又犯了而已。” 盛绛河更加忧愁地叹了一口气,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刚到手的限量版游戏机,一边摆上一脸的深沉。 “你们还小,不懂成年人的龌龊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沙雕小剧场 萧老师:喜欢但不敢说,还有点自卑,所以就先等着吧,说不定等着等着就跟对方越走越远,就不用纠结了(颓且丧.jpg) 盛总:你等着,我马上飞奔过去亲你【雾】 第44章 这是一个无比平常的日子。 同学聚会安排在某个周末的中午。 临近年底, 盛予航格外的忙碌,大部分周末都需要加班, 萧楚奕也不想打扰他, 所以就自己打了车去前往目的地。 下车之前, 萧楚奕还收到了盛予航的邀请短信。 [晚上请你吃饭,有空吗?] 盛总最近还真是过度热衷于请人吃饭啊。 难道是也到了逆生长的年纪, 连吃个饭都会觉得寂寞了吗? 萧楚奕默默挥散脑中无厘头的冷笑话,一边低头回复。 [有。] 大概吧。 反正他也只打算看个人, 再吃个饭就回去了。 前面的司机提醒到了目的地,车停在路边, 萧楚奕回过神来, 付完了款收起手机下车。 看班上的人在同学群里的讨论,这里似乎是在他们的母校周边。 萧楚奕不擅长认路,看着具体的地名也难以与相对的位置对上号。 好在导航倒是可以一直指引到门口, 不至于让他在最后几步迷失在不知名的路口。 萧楚奕将纸条上记下来的地址与面前的酒店名称反复对比了片刻, 随后才进了门,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走向了目的地。 说是同学聚会,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群已经不太熟悉的人聚在一起吃个午饭, 然后各自分成数个小团体。 关系好的性格外向的或许会一直玩闹到下午,但多数人都会以工作忙碌为由,吃完饭走个过场就匆匆离去。 人情社会, 总要维持面子上的平和,说不准未来就有什么需要人脉的地方,也能拉得下脸说得上话。 不过这些人情套路对于原主来说无关紧要, 原主跟班上同学关系大多不咸不淡,也没有什么需要走动的关系。 之前他也就在刚毕业的时候参加过一次,之后两年就推脱有事推掉了。 若是在周潇提供出那个情报之前,萧楚奕连这个过场也懒得走。 林景升跟萧雨泽有联系这点在他的预料之外。 后一者和沈碧霄两人一起把仇恨拉得太稳,以至于他难以注意到其他细枝末节的东西。 不过在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他回忆了片刻倒也不算太意外。 林景升是萧楚奕的大学同学,同时也是高中校友,他本是B市人,因为父母工作变动转去了A市的高中。 两人在高中时并不同班,本也没什么交集,不过在上大学之后,这层校友关系也就自然而然地让他们熟悉了起来。 但也仅有一时。 林景升和萧楚奕的家庭背景、三观、喜好都天差地别,在初时的新鲜之后,他们也都各自有了更要好的朋友,便自然地渐行渐远,以至最后也只剩下了一层普通的同学关系了。 毕业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系更是只剩下了每年例行一问要不要参加班上的同学聚会。 有时候原主没那么忙,也会顺势跟这位老同学客套几句。 那时候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周潇既然那么说了,萧楚奕也就顺势从记忆之中扒出了许多不寻常之处。 原主最早与沈碧霄认识,也是托了林景升的福。 甚至在原主刚对沈碧霄产生好感的时候,与原主关系尚可的人都劝他三思,林景升却安慰鼓励他不要在意世俗的目光。 后来等到原主对沈碧霄情根深种,林景升也就跟着功成身退,跟原主淡了关系。 只是每当出现有关于这两人的八卦,林景升也总是比旁人更积极一些,时不时地总能在各种地方与原主偶遇。 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偶遇”…… 萧楚奕决定亲自来看看。 林景升是个很喜欢热闹的人,人缘也不错,但凡集体有什么活动,他必然第一个响应。 每一年的同学聚会他也总是会到场,这也是多数毕业后各奔东西的同学仅有的见面机会了。 萧楚奕不紧不慢地跟在服务员的身后。 待到对方停下脚步,伸手指向一个包间的门,他就知道是到地方了。 道完谢目送服务员离开之后,萧楚奕正要推开门,便听到屋内传来他的名字。 萧楚奕顿了顿。 “真的假的啊,之前不是好的跟什么似的吗?” “我看一定是萧楚奕太高傲了,沈碧霄肯定是受不了他的臭脾气,才分手的。” “那不能是萧楚奕移情别恋了吗,反正人家有的是钱,找个新欢也没什么吧。” “说不定是沈碧霄劈腿了呢,那种凤凰男不都这样吗。” “我就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哇,你们不会还不知道吧,沈碧霄才不是什么穷学生呢,人家堂堂沈家大少爷,还未必看得上萧楚奕那几个臭钱呢。” …… 这些人八卦都不会找个偏僻点的角落吗。 萧楚奕表情没什么波动,倒是对人类的八卦本性有了更进一步地体会。 他伸手推开门,门边坐着的几人下意识扭头,看清他的脸的时候纷纷变了脸色。 几人一个推一个,最后一个没有反应过来的人也闭上了嘴。 人群之中隐约还有一些低声的惊诧传出来。 “萧楚奕怎么来了?不是说他不参加吗?” “是林景升说的啊,是他负责统计的吧。” “说不定之前是真忙,今年我听说他们几个人都闹崩了,估计被赶出来也没什么好忙的了吧。” 萧楚奕神情淡淡,对此充耳不闻,他一抬脚,那些人倒是惊觉,立刻又闭上了嘴。 他的视线在房间里扫过一圈,最终停留在某个蹲在角落里的人脸上。 林景升。 萧楚奕目光一顿,忽的弯起眉眼笑了笑。 旁边传来一阵整齐的抽气声,多数来自捂着脸的姑娘们,还有少数男生混杂在其中,盯着萧楚奕的脸,耳根都泛起了红。 没人再说什么闲话,唯有角落里的某个人眉头紧锁起来。 * 饭后,同学们三三两两的散开,一部分忙着工作或者家庭的先一步离开。 剩下大多都聚在一起,商量着到哪里去浪完剩下的半天。 “萧楚奕,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啊?”有人转向萧楚奕问道。 “对啊,你不是住在B市吗,应该不急着赶回去吧。” “一起去玩吧,都好久没见了,交流下感情嘛。” 萧楚奕走在人群最后,倒是没想到会有人主动叫他,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还没等他给出确切的答复,后面一人却突然叫住了他。 “萧楚奕,等等。”那人追上来,“我有点事跟你说,可以来一下吗?” 萧楚奕回过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人是林景升。 之前吃饭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坐在一起,彼此也只是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不过萧楚奕有注意到期间他的视线有一直往自己这边飘,那种被恶意注视着的视线太醒目了,让他想不发现也难。 萧楚奕不动声色,林景升自己终于先沉不住气了。 他停顿片刻,点了点头。 林景升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外,外面天有些阴沉沉的。 萧楚奕仰头望望天,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昨天的天气预报预警过今天有大雨。 林景升领着萧楚奕越走越偏,最终在一个巷子里停下。 他嘴上说着找萧楚奕有事,然而实际上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若说真正能触碰到萧楚奕心弦的,大概也就是与沈碧霄相关的事。 萧楚奕微微皱起了眉。 他靠在墙边,抱着双臂,漫不经心地听着林景升的废话。 “我哥给你什么好处了?”萧楚奕冷不丁地问道。 “……”林景升一时卡了壳,面色一僵,紧跟着又连忙道,“你说什么呢,我又不认识你哥,哪有什么好处不好处的,这不就是太久没见,所以想跟你叙叙旧吗……” 但他那片刻的停顿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萧楚奕已经得到了答案,心下却生出些怪异的感觉。 林景升虽然并不承认,但似乎也并未费心去遮掩,就连故意把他往偏僻的方向引的举动都没有太隐晦。 不会真被周潇给说中了吧…… “他要你直接弄死我,还是给我点教训?”萧楚奕接着问道。 “哈哈哈萧楚奕你在说什么呢,我们无冤无仇的,干嘛要搞死你……”林景升干笑了几声,一边往后退了几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萧楚奕目光往四周扫视了一圈,脸色冷了下来,他一把拽住林景升的后衣领,猛地将他撞到墙上。 “别急啊。”萧楚奕压低了声音,“我们还没开始聊正经事呢。” 就在这时候,空无一人的巷口出现了数个拿着棍子的人影。 因为逆着光看不清脸,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恶意却无比明显。 萧楚奕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掐着林景升的后颈,将他按在墙上。 “就这么点人,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 林景升并不喜欢萧楚奕。 从高中的时候起就不喜欢。 那些厌恶的情绪演变的源头已经难以考据,似乎只是一桩又一桩的巧合堆积在一起。 彼时林景升父母投资失败,家中公司濒临破产,整个家庭的关系都岌岌可危。 本该是奔着A市更广阔的市场而来,最终却是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滚回去。 家中面临的高额负债和父母紧张的关系让林景升变得越发敏感,同学朋友一句无心之言,就能让他解读为鄙视和嘲笑。 那时候的他敌视着一切家庭富裕美满的人。 又那么恰好,萧家的小少爷的名号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面前。 女生们谈论起他的出色的相貌,学渣仰望他的学习天赋,普通人羡慕他的家世。 就好像世间一切幸运都降临在他一人头上。 人在不幸时,总是不愿看到别人的幸福。 他从初时的不甘心,逐渐就演化了莫名的妒意与敌视。 只是家庭的惊变和负累让他无暇他顾,早早开始学着摆出一张讨好的笑脸,想尽一切办法减轻家庭的负担,让自己摆脱泥泞窘迫的家庭背景。 原本林景升和萧楚奕之间本不该有太多的交情,只是恰巧他们又进了同一所大学。 也是唯一的同班的昔日校友,这样的缘分让林景升并不高兴。 但之后萧家的大哥萧雨泽就主动找上门来。 初时萧雨泽的意思很隐晦,只是让林景升帮忙看着萧楚奕在学校的一举一动,并定时向他报告。 萧家大少爷出手阔绰,至少让林景升在大学几年里不必窘迫度日,家庭的负担也减去许多。 或许是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他们慢慢觉察到对方对萧楚奕如出一辙的厌恶。 当然林景升厌恶的程度要低得多,最多也就是吃不到葡萄的看着别人就觉得酸。 但利益永远是能撬动人心的最佳工具。 本该一蹶不振的林家在萧雨泽的暗中支持之下东山再起,虽比不得过去,但也算有了希望和盼头。 林景升自然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萧雨泽那边,甚至主动帮他谋划起了未来。 萧家小少爷早已与家里断绝关系,而且他也从未关心过自家的公司,自然对这种私底下的接触一无所知。 但若要保证自己的利益,就得保证萧雨泽是笑到最后的继承人。 他们彼此都握着对方的把柄,这种情况下的合作反而稳固得多。 所以在听说萧雨泽被萧家父母从公司赶回家之后,林景升的第一反应就是惶恐。 林家最近正在关键时期,正需要萧家的助力。 因为觉得萧雨泽掌握公司的局面已经难以撼动,林景升早就将一切赌注下在了这次合作中。 若是断了萧家的支持,他们家只会比第一次跌得更惨。 然而走后门的关系也仅仅只是在萧雨泽那里行得通。 林景升便想到了萧楚奕。 他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如果萧楚奕不在了,那么萧雨泽自然也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 * 当然林景升没想过要把自己暴露出去。 他本想循序渐进,跟萧楚奕重新搞好关系,慢慢接近他以后,在随便找什么理由将他约出去。 这年头的意外太多了,更有名言诸如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的话,爬山坠亡、半路车祸、食物中毒…… 说不准天上吹来一阵风都能要了人的命。 只是萧楚奕从不跟过去的旧友联系,跟他关系早已经变得浅淡。 这种情况下,要重新取得联系,自然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比如英雄救美什么的。 但他没想到萧楚奕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 那些做戏的人已经来不及撤回,拿钱办事的自然就要办到底,得了信号走出来却已收不了场。 林景升索性想着干脆给萧楚奕一个教训,最好让这个身娇体弱的小少爷觉得害怕,主动放弃对继承权的觊觎。 这时候的林景升还将萧楚奕当做那个与家里断绝关系,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自从毕业之后,他全部的消息来源都从萧雨泽那儿来,萧雨泽并不喜欢自己的弟弟,自然不会大肆宣扬父母对弟弟如何宠爱。 哪怕是父母主动去看望弟弟的事也让他觉得愤怒且难以启齿。 在萧雨泽口中,父母对萧楚奕失望透顶,早就让他自生自灭。 就过去那么多年的外在表现来看,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 否则林景升也不会那么放心地依附于他。 只可惜事实并不如他所预想的那样顺利——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 天上沉积了许久的阴云之中终于有雨点下落。 萧楚奕一脚踢开最后一个哆嗦着手冲过来的人,对方手中的刀再也握不住,伴随着雨水的坠落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刀刃距离躺在地上的林景升的眼球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萧楚奕用手背蹭了蹭侧脸的下方,退开一看就是一道刺目的血痕。 他轻啧了一声,微微皱了皱眉。 某张像老妈子一样满是担忧与无奈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 大意了。 回去被看到大概又要看到那种表情了。 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萧楚奕低垂下眉眼,淡漠地看向一开始就被他放倒的林景升。 这人倒是很会判断形势,从倒下去之后就没爬起来过,明明就没怎么受伤。 “回去告诉我大哥,还剩半年就好好享受最后的人生吧。” 萧楚奕顿了顿,轻嗤了一声:“至于你么,我记得你家好像早就破产了吧,真可怜啊,好歹也是曾经的大少爷呢,现在也不过就是条摇尾乞怜的狗了。” “不过,如果萧雨泽没有继承权的话,你大概连条狗都当不成了吧。” 明显的讥讽一字一句地传进趴在地上的人的耳中。 曾经的屈辱一股脑的涌现上来,林景升脸色变了变,按在地上的手背都用力到冒出了青筋。 然而萧楚奕连头也没回,嘲讽完一波,转身就要朝外走。 雨势慢慢转大了,潇潇的雨声掩盖了那些细微的声响。 直到那声气急败坏地吼声由远及近,及至落在脑后。 “你们这群人不过就是会投胎了一点罢了,不过就是一群该死的垃圾!给我去死吧!” 萧楚奕微微一怔,只停顿了这片刻就已经有了痛的知觉。 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退开转身,朝着对方的手腕狠敲过去。 林景升捂着手腕呼着痛,看着眼前的血迹陡然醒过神来,他惊恐地后退了两步,随即便转过身,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跑远了。 萧楚奕慢慢退回墙边,伸手捂着要侧的位置,再摊开时已经是满手的血。 * 盛予航从早上到公司起就有些不踏实。 然而公司的各项事务都仅仅有条,小侄子在安子月家蹭饭,对门萧老师说要去同学聚会,他们还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担忧的异常。 或许只是因为最近加班太多而导致的生理性烦躁吧。 最后还是助理注意到盛予航的心不在焉,看不下去将他劝了回去。 反正最近工作已经清得差不多,倒是总是准点上下班的大老板最近主动勤快起来,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但是这时候也没到需要透支的时候,还是劳逸结合为好。 盛予航也就从善如流地应下。 刚走出公司的时候,天已经沉了下来。 盛予航望了会儿天,便决定好了下面要去的地方。 看起来快要下雨了,萧老师八成是不会记得带伞出门的。 一个再恰当不过的理由。 只是发出去的询问短信始终没有得到回复,车快要开到目的地的时候,盛予航不得不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这时候盛予航已经下了车。 “萧老师,下雨了。” “……嗯。”对面的人低声应道。 听起来像是没什么力气。 “我来接你了——” 盛予航一边取过车上的伞,一边抬头往车外看了看,无意间瞄到的一眼让他愣在原处。 看清那个靠在墙边的人影之后,他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人的脸再熟悉不过,刚落下来不久的雨还没有完全浸透,自然也洗刷不掉他身上刺目的红色。 他晃了晃,似乎就要栽下去。 盛予航终于回过神,将手机丢到一边,连伞也顾不上拿,打开车门就冲进了雨里。 “楚奕——”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以下大大们的投喂~mua~ 每天都要嗑糖的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11-20 01:19:03 贫穷女大学生老顾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11-20 07:48:00 第45章 “楚奕!” 熟悉的声音传入萧楚奕的耳中。 他靠在墙边勉强稳住身形, 有些困惑地抬头,想要看清说话的人。 然而天上的雨落下来, 稀稀落落的雨点遮蔽了模糊的视野, 他什么也看不清。 腰侧的痛楚越发的清晰, 与之相应的却是意识逐渐的模糊。 萧楚奕手上无力,连手机都抓不稳, 从掌心滑落伴随着雨水跌落到地上。 但他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只剩下满心的茫然, 还有一些混沌的记忆从大脑的深处缓缓地渗透出来。 谁会这么担忧而着急地叫他呢? 萧楚奕最先想到了堂哥和萧轻欢。 片刻之后,他才惊觉自己已经不在那个世界了。 那些人自然也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可除了堂哥和小侄女两个亲人, 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会这么担心他呢? 担心到连逐渐靠近的声音中都带上了惶恐。 “怎么这么多血?没事吧?不行、先去医院——” 直到手腕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抓住, 萧楚奕才看清近在咫尺的人的脸。 盛予航。 萧楚奕越发迟缓的大脑转了许久才将眼前的人对上号。 “盛总……” 萧楚奕有些意外,也有些想笑。 这可不能怪他认不出来,谁叫对方这时候脸上满是急切的担忧惶恐, 全然不见往日的笑容和平静呢。 看起来像是个假人似的。 也许是他认错了人呢, 比如只是做了场梦出现了幻觉之类的。 毕竟他现在脑子好像不太清醒么。 但对面人的声音又紧跟着传来, 依然是那样的担忧,甚至还带这些小心翼翼:“你别说话, 能走吗?” 微凉的手背贴上萧楚奕的侧脸,他微怔了片刻。 原来不是做梦啊。 萧楚奕回过神,冲着盛予航笑:“没事, 我叫过救护车了……” 一句话未尽,他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好似确认了眼前之人并非幻象之后, 他就克制不住地松懈了精神。 而紧绷的神经卸了力,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晃了晃,就往前栽去。 他本以为自己会栽进冰冷的水泥地上。 但接住他的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觉得冷,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着。 人真是软弱的生物。 失去意识之前,萧楚奕这么想着,只留给自己一个自嘲的笑。 因为看到了可以依靠的人,便再也克制不住想要靠近的欲望。 真是相当糟糕的惰性呢。 但是…… 对于一个普通的人类来说,却好像是一件温暖到让人想要落泪的事啊。 * 萧楚奕久违地梦到了穿越之前的场景。 单纯说是梦境似乎不够精确,更准确地来说,这是他曾经的记忆。 某一段被他遗忘掉的记忆。 关于自己穿越的原因,萧楚奕一开始并不清楚,毕竟“穿越”本身就已经是一件足够不科学的事,再去细究当中的原理似乎有些不太人道。 但是凡事发生总有一些契机。 比如萧楚奕的死亡,和他无比强烈的求生欲。 萧楚奕一生未得上天厚待,少年时失去一切,误入歧途,好不容易从亲人那里得到救赎重归正道,看到一些生命中的美好,当他想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的时候,灾难却再一次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了他身上。 第三次在上课的时候昏倒之后,萧楚奕终于被校方和得到消息的堂哥强行压到了医院做检查。 检查结果是现阶段的医疗手段难以治愈的绝症。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堂哥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情,好似那个时日无多的人是他本人一般。 萧楚奕却没什么反应,相反他内心平静到可怕。 非要说的话,大概也只有一种“啊,终于来了”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对他少年时放纵自己的报应。 人终有一死。 萧楚奕这辈子能够念想的东西已经不多,既然病灾并未降临在他所珍视的人身上,对他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但他却也没有想到,他所遭受的不幸也会让爱着他的人感到痛苦。 萧轻欢在病床旁陪着他的时候,就有些生气地说过他是个从来不会体会别人心情的家伙。 “奕哥你就是太在意别人,也太不在意自己了。” 萧轻欢难得对年长自己好几岁的“叔叔”摆出说教的语气,她也确实对于萧楚奕的消极和自暴自弃而感到生气。 “怎么别的人命就是命,你自己的命就不是命吗?到底什么样的奇怪物种才会有这种‘幸好得病的是我而不是你们,我死了也无关紧要’的可怕想法啊!既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好歹易地处之,也想想我们的感受啊。” “难道我们就是什么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吗?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因为亲人的不幸而感到难过啊。就算是我,也想过如果得病的是我而不是你就好了……” 萧轻欢说到一半就已经开始哽咽,她转过头去用力咬住指尖,拼命忍耐着眼眶里的泪。 萧楚奕愣在原处,看着萧轻欢脸上滚落的泪水许久没有说话。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死亡是什么。 是亲人离别,是他将要告别人世,也是亲人再也看不到他的痛苦。 少年时对于人世间一切恶意的习以为常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他从不会将自己看得太过重要。 堂哥是个温柔而善良的人,但也是个内敛的人,不会轻易将那些感性的情绪外露,而小侄女同样不是那种总是在抒情的人。 萧楚奕将他们视为重要的人,却从未将自己也纳入其中。 直到此刻,他所重视的人才用那样醒目的痛苦与绝望提醒着他,他与他们同等重要。 他们都深爱着他。 他们都希望他能活着。 萧轻欢伸手抹去脸上的泪,转过头来,睁着一双红通通地兔子眼用力瞪着床上的人。 “总之,什么‘幸好不是你们’、‘死了也没关系’之类的话不许再说了!再说、再说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还等着你回去给我做小饼干呢,总之、总之,你一定要活下来!” 萧楚奕只是定定地看着萧轻欢,良久才露出一个温柔到让她想哭出来的表情。 他说:“好。” 萧楚奕开始积极配合治疗,也成为了那一层病房里最喜欢晒太阳的人。 医生都说他求生欲强得惊人,坚持的时间也远远超乎他们的预料。 自那之后,萧轻欢也好,堂哥也好,就再也没有对他说出过什么重话,更是从不会露出任何悲伤的表情。 在他面前,他们好像都是这世上最坚强、最乐观开朗的人,连一点人世的阴霾都看不到。 萧轻欢每到放学和周末节假日都会去医院陪萧楚奕。 等到堂哥下班,他们会一起吃个午饭。 有时候情况好,他们甚至还能一起去附近的小公园转上几圈。 幸而当中有一段时间是寒假,他们相处的时间多了一些,还一起过了最后一个年。 大概就是那时候,萧楚奕才开始对小侄女的“爱好”有了些深入的理解。 为了陪萧楚奕,萧轻欢推掉了大部分同学朋友的玩乐邀请,自称找到了新的人生乐趣——看漫画和看小说。 这两样倒是方便得很,只要有了手机或者平板在哪里都可以完成。 有时候萧轻欢嫌弃萧楚奕看的书太枯燥无聊,也会强行将自己的新乐趣塞给他看。 看完一定还要拉着他讲上半小时到几天不等的读后感吐槽。 萧楚奕初时哭笑不得,也只是出于纵容才接过了那些脑洞奇大的小说。 后来他才慢慢觉出小侄女背后的真意。 她想和他多说说话。 她很害怕他眨个眼就再也睁不开,也害怕他会孤独寂寞地离开他们,所以她总是缠着他,尽可能的将更多的热闹带给他。 于是萧楚奕最后一点挣扎无奈也没有了。 就是在那个时期,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萧楚奕就达成了漫画和小说的从入门到精通的成就。 ——或许还算不上“精通”,但至少也不会对所谓的“穿越”、“重生”之类的专有名词一头雾水了。 有关于另一个“萧楚奕”的故事,他就是从这里得知的。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重名,自然也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但当中的剧情却着实让萧轻欢气得不轻,连着念了好几天,甚至到了一看到萧楚奕的脸就忍不住摇头叹气的地步。 “奕哥!以后要是你一不小心穿越了,一定要狠狠抽那个人渣一顿,最好把他直接打到半身不遂!这种人渣真是太不要脸了!我可怜的楚奕啊……” 萧轻欢挥舞着拳头,满脸的义愤填膺。 萧楚奕已经学会对小侄女的“入戏”淡然视之了:“第一,我不可能穿越,第二,穿越也不一定穿越到这一部小说里,第三,就算穿越进这部小说,我也不一定能找到这个叫沈碧霄的主角,第四……” “我不听我不听。”萧轻欢捂住耳朵,试图抵御萧楚奕的列举大法,一边摆上严肃脸,“难道你还没有参透那些小说的套路吗?都是看到与自己同名同姓还恶毒的角色——当然也有可能是炮灰啦,或者意难平的小可怜主角啦之类的,一边拼命吐槽一通,隔天必然就有意外发生,就直接穿越到书里去了!” 萧楚奕嘴角抽了抽,但仔细回忆了片刻,发现自己并无从反驳。 当然隔天他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还勉强苟延残喘地活着。 萧轻欢显然也不会相信那些“套路”,却也忍不住趴在他的床边感慨:“其实穿越也没什么不好对吧,好歹还活着嘛,只是换了一个世界而已,能活着就很好啦……” 萧楚奕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浅笑道:“那以后要是我不在了,你当我穿越了好了。” 萧轻欢眼看着又拉下了嘴角,萧楚奕便又淡淡补上一句:“开个玩笑。我会好好活着的。” 医生说萧楚奕是个奇迹,刚刚确诊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活不过一个月。 但他却坚持了整整半年的时间。 可他的病并非运气眷顾便可治愈的,更何况他从来没什么运气。 萧楚奕没能撑过来年的春天。 那时候他其实已经不看小说了,所有人都明白他已经时日无多,包括曾经无比热切地期望着他活下去的萧轻欢。 其实她大概也早就清楚,萧楚奕的病是治不好的,后来他们之间的交流就演变成了萧轻欢说着一些生活学习上的琐事,萧楚奕安静地听着,偶尔给一些轻声的回应。 所以按理来说,他就算做梦也不该再梦到那些久远之前所瞥过的小说之中的人物的。 但事实上确实如此,他确确实实在死亡之前看到了那个跟自己同名的人。 ——的亡灵。 那个更为年轻的幽魂趴在萧楚奕的病床边,眼中充斥着无尽的痛苦与哀伤。 看到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孔,萧楚奕有那么一瞬以为他是看到了自己死后的模样。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那并不是,他不会露出那样不甘又痛苦的表情。 即便真的面临死亡,即便他无比渴盼着能够活下去,他也不会因为那些愿望没有达成而露出这样的表情。 因为直至死,他仍然能够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着的。 爱能够淡化一切的苦难。 而那个飘飘荡荡的幽魂却是怀着恨意在绝望中死去的。 【你想活下去吗?】 那个幽魂这样问他。 萧楚奕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可能已经先一步坏死了,他竟然开始跟一个鬼魂对话了。 “想啊。”他这样答道。 那时候他已经虚弱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唯有那一双眼睛仍然亮得惊人。 他答应过萧轻欢,便至死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诺言。 【那你代替我活下去好不好啊?】 那个幽魂飘飘荡荡,背负着巨大的枷锁,让萧楚奕看到了他悲剧的一生。 他本可以有重生的机会,但他却再也不想看到那个让他无比痛苦的人了。 他恨着那个伤害他的人,可曾经的爱意并非虚无,他恐惧着重蹈覆辙的可能性。 他既害怕自己重生后会忘记一切,再一次被骗,更害怕重温旧梦,回到不恰当的时机,仍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悲剧发生。 于是他逃跑了,然后他看到了萧楚奕。 萧楚奕并不知道眼前这荒诞的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幻想,更不知道眼前这个本该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幽魂是如何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 但在生死面前,他已经考虑不了更多的东西,支撑着他的仅剩着遗留在意识中的一点执念。 他想活下去。 就算是在另一个世界,以另一个人的身份,他也想要活下去。 所以他说:“好。” * 当萧楚奕变成另一个世界的萧楚奕,仍然如前世一般淡然。 这些冷静出于理智,也出于绝对的置身度外。 将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屏蔽在外,自然也不会让判断力受到任何干扰。 这样或许对判断局势很有用处,但当孤身一人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却仍然能够感觉到从心底生出来的空虚与寂寞。 曾经的萧楚奕觉得那些清冷的孤寂仅仅只是源于人类的本能。 但是…… 怎么忘记了呢? 他曾经是会爱人的,也是被爱着的。 他的亲人带给他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容身之所和单方面付出的爱意,更有爱人与被爱的能力。 只是陡然失去了亲人,踏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缺失因由的那部分记忆,重重因素造就了他的不安。 所以他不敢往前踏出一步,只能将自己困守在原地。 他想起曾经生病昏倒的时候,堂哥和萧轻欢也曾那样急切而惶恐地看向他,像是害怕下一秒他就会离他们而去。 原本他以为除了亲人,世上便不会再有第三个人露出那样的目光——仅仅只是为了他。 然而正如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亲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是无比重要的存在,另一个世界的现实也将那个悖论亲手击碎在他的面前。 萧楚奕想起小侄女曾老气横秋地给他念着心灵鸡汤,小小年纪就谈起爱情。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爱着你,如果你还没有看到他,不要着急,他一定是还在来的路上。而你所要做的,就是好好爱自己,打开自己的心,在他来时,给他一个拥抱。」 那些模糊不清的话语响在混沌的黑暗之中,听不真切,只剩些朦胧的余音。 而黑暗的尽头是一点微光,他便追逐着光一路远去。 光越来越亮。 萧楚奕睁开了眼。 那张熟悉的脸在片刻的怔愣之后重新展露笑颜。 盛予航弯起眉眼,语气温柔:“早上好啊,萧老师。” 第46章 正上方是雪白的天花板, 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 窗户开了一条缝,流通的空气将窗帘吹得小幅度的起落。 晨光透过玻璃窗和窗帘的缝隙照进来, 在地上打下一道道不断起伏的光影。 这里的医院与萧楚奕曾经住了半年的医院没什么差别, 庄严肃穆, 却让人怎么也喜欢不来。 唯有眼前的人似是画中美景,让人心情愉悦许多。 “早上好啊, 盛总。”萧楚奕懒洋洋地回应,声音里带着些刚清醒的沙哑。 他一般说着, 一边试图起身,却因为扯到伤口而忍不住“嘶”了一声。 当时倒是没想太多, 没想到造成的伤口还不浅。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伤口的位置过于尴尬。 稍微动一动身, 原本的钝痛便霎时转成了刀尖戳刺的痛楚,并且还在往全身蔓延。 “别动。”盛予航按住他的肩,没敢太用力, 但在萧楚奕停住动作之前, 他也没有放下手, “医生说你这几天最好卧床静养。” 萧楚奕微皱着眉忍过那阵剧痛,倒也不敢再乱动了。 盛予航语气还算温和, 没有丝毫责备他的意思,但萧楚奕就是能从他的话里和表情里看出他的不认同。 也是么,毕竟他之前都说过好几次让他小心了。 而且上午才约好晚上一起去吃饭, 结果…… 一次性戳爆了两个雷,要是盛予航真的全无感觉,他此刻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抱歉, 我又失约了。”萧楚奕叹了口气,主动低头认错,一边看了眼窗边的晨光,问道,“现在是……我睡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也就两天不到而已。”盛予航浅笑着答道。 他们最后一通电话在周日的下午,按照时间来推算,这时候应该已经是周二的早上了。 盛予航的不高兴几乎已经要满溢出来了。 萧楚奕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那你不要上班吗?” “公司那边没什么大事,作为老板,我休息几天的权利还是有的。”盛予航顿了顿,接着又主动道,“学校那边也请过假了,一个月病假,会有别的老师来代课,不过校长说让你能出院的时候就回去看看。” 八成是怕他一走,七班的那群问题学生再次闹翻天。 萧楚奕咽下这句差点出口的疑问,视线转了转,避开了盛予航的视线之后,才接着问道,“那林景升那边,就是那个……” “捅你的那个人。”盛予航打断了萧楚奕的话,嘴角都往下拉了几个度,笑意带上几分寒凉,“在警局蹲着呢。” 萧楚奕默默点头:“……哦。那律师——” 盛予航立刻接道:“我已经联系过了,专门负责这种案件的。” 林景升一时冲动捅了萧楚奕是事实,若非后者反应及时偏离了要害,伤口也较浅,否则可能真的会有生命危险,这已经足以担上杀人未遂的罪名了。 就算盛予航不出手帮忙,萧楚奕直接报了警,也足够他在监狱里蹲上几年了。 至于被盛予航盯上之后么,大概就是蹲的年份再翻个倍吧。 林景升冲动易怒,心思敏感,虽然后来家庭情况好转,在人前伪装起了那低劣狂躁的一面,但他却也仍然是极为好面子的人。 若说小混混都是老油条,蹲个监狱不痛不痒,但对于林景升来说,这种事可就是几乎要了他老命的大污点了。 再说他家里与那些社会闲散人士有着本质的不同,他的一言一行和名声都会影响到他整个家庭,乃至他们家的公司。 “他们家那个小公司,随便一个意外就够彻底崩塌翻不了身了。” 盛予航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淡淡,好像只是随手丢了一个硬币那么简单无聊的事。 “嗯,是啊。”萧楚奕看了眼窗外,笑容同样浅淡。 盛予航本想问问林景升和萧楚奕大哥的事。 正常人不会无缘无故去捅一个非利益相关的人,起码也是有着厌恶或者憎恨之类的感情的。 而萧楚奕平时性格随和懒散,简单来说就是过于佛系,除了那位对不起他在先的沈碧霄,还有那些不知什么情况的大哥,他几乎从未与人真正结过什么仇。 按照逻辑推理,第一反应当然是先考虑这件事与那两个人有没有什么关系。 然而当盛予航侧过头看向萧楚奕,看到他脸上过于平静的表情,心底猛地颤动了一下。 他想到一个可能性,却也希望那只是自己多想。 但他不得不问出来。 “楚奕——”盛予航叫了他一声,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意引导那个人对他动手。 只要有了一个引子,自然怎么对付那个人都可以…… 这种想法让盛予航几乎生出一些惶恐和胆怯来。 不是对萧楚奕本身的惶恐,而是对于他对自己毫不在意的忧虑。 “嗯?”萧楚奕即刻就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他似是有些无奈,“我像是那么那种会故意糟蹋自己身体的人吗?” 盛予航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要确认一个让他安心的答案。 “真的只是意外而已,我跟他好多年没见了,本来也不熟悉,看他样子就是个贪生怕死胆小怕事的家伙,跟那种光靠武力就能镇压的人没什么区别,哪能想到他敢直接对我动刀子啊,巷子外面可是有监控……咳咳……” 萧楚奕一长段话说下来有些喘,干燥的喉咙泛起一阵痒意,忍不住干咳起来。 咳嗽牵扯到腰间的痛楚让他又下意识皱起了眉。 盛予航带着些急切起身,将桌上放凉了一些的温水端过来,递到萧楚奕的嘴边。 “我知道了。”盛予航制止了他的解释,“先喝点水吧。” 光是看到萧楚奕的态度,他就已经信了。 萧楚奕不是喜欢长篇大论说废话的人,现在愿意说这么说解释,无非就是想他安心。 而他所说的也不是假话,最多就是…… 在意识到那人拿刀捅过来的时候,犹豫了片刻,要不要配合一下他。 但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 要小心一点。 萧楚奕还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盛予航的话。 所以他真的有努力地让自己少受到一些伤害。 只是因为不够熟悉那人的本性,一场雨也为他做了遮掩,才让他再一次躺进了医院。 坦白来说,萧楚奕并不喜欢医院。 “……嗯。”萧楚奕靠在床边,尽量避免受伤的位置受太多力,一边抬眼看向盛予航,他本想说些什么,看清对方的脸时怔住。 这时候他脑子和视野都清晰了许多,也就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的异常。 盛予航在外一向是游刃有余的男神形象,再累也能保持着风度,唯有这一次却可以看出他身上鲜明的疲倦。 不仅仅只是眼下那一圈青黑的痕迹,还有整个人在长期精神紧绷之后,陡然松懈下来的颓然。 像是劫后余生,也像是惶然之后的懈怠欢喜。 萧楚奕不大相信这些全然由自己而生,心下便也跟着生出几分不安。 他转过视线,扫了一圈除他们二人外空无一人的病房。 “盛绛河呢?这两天……” 盛予航正把杯子放回桌上,闻言动作一顿。 萧楚奕跟着心底咯噔一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盛予航转过头来,笑意敛去了一些,良久他才轻叹了一口气。 “……本来想迟点跟你说的。”盛予航声音轻飘飘的,似是有些难过,“邱姨……身体不大好了,前天夜里送到医院来抢救了……” 那个周日绝对是盛予航的灾难日,他刚把萧楚奕送进医院,好不容易确认了他没有生命危险的消息,转头就接到了小侄子的电话。 邱女士突然昏倒在房间里,保姆发现之后第一时间就叫了救护车。 盛予航正好在医院,刚把昏迷不醒的萧楚奕安顿好,转头又去帮邱女士办手续,跟三个孩子和他们家的保姆守了整整一夜。 林哲忙于工作,短时间内根本赶回不来。 邱女士跟盛家关系很好,虽然没有人要求盛予航时刻去关注他们家的情况,但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也当仁不让地接过了这份责任。 “还好昨天上午抢救回来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等醒了就可以出院了。” 剩下的话盛予航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邱女士身体一直不大好,医生也早早暗示过家人可以着手安排后事了,但她性格坚韧,也极为顽强,一直支撑到现在也没有倒下。 就像过去很多次一样,她从鬼门关里踩了一圈,最终还是又绕了回来。 “这样啊……”萧楚奕怔了怔,一边点了点头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枯枝,也不由为她生出些庆幸,“还好还活着。” 盛予航也跟着点头:“是啊。” “真是辛苦你了。”萧楚奕叹道,“盛总果然是个——” “不辛苦。”盛予航面不改色地打断了他的话,“都是我应该做的。” 萧楚奕仰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他为何这么急切的抢自己的话头。 他想到自己几乎已经说成习惯的那句话,反应过来觉得有些好笑。 当然盛予航的反应,也是让他想要笑的原因。 看清那人眼中的戏谑调笑,仿佛已经洞察了一些,盛予航难得感到了一些羞赧尴尬,待对方眼中笑意加深,他也只剩下无奈了。 “那她现在还在医院吗?”萧楚奕又问道,“等会儿我去看看她吧。” 话中的“她”指代的是邱女士,萧楚奕脸上则带了些了然,盛予航大致能猜出他的想法,却也同时能找出反驳的论据来。 萧楚奕大概是觉得他只是为了邱姨才惊惶至此,而他自己只是那个顺带的。 但盛予航想说并不是这样。 诚然他确实为邱女士的身体健康感到担忧与惋惜,但她实际上已经切实地走过了大半的人生,靠近了生命尽头,便也只剩下坦然,也教着身边的小辈坦然面对她的未来结局。 所以虽然有再多遗憾惋惜,但无论对方的结局如何,他都能平静以待,因为他们都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结局。 真正让他感到惶恐的那个人是萧楚奕。 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陡然间就体会到了何为“世事无常”,这个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失去,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就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看着那个人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衬着医院里的纯白,便有沉甸甸的东西压到心头上来。 盛予航都不知道自己在昏迷的人床边枯坐了多久,由黑夜慢慢浸透累加的重量化成了忐忑担忧,也化成了懊恼后悔。 要是再早一点去找他就好了,要是陪他一起去就好了,要是……早一点说出来就好了。 然而眼前这个已经醒来的人眼神一片清明,却绝口不提那些深层而隐晦的东西,好似毫无所觉,又像是心有所感,所以刻意避讳。 盛予航即便想开口解释剖白也无从下手。 他抿了抿唇,暂且咽下那些话语。 罢了,还是先让他好好休息几天吧。 “现在邱姨还没醒,他们家保姆守在那里,不用太担心。你先好好休息不要乱动,等伤养好再去看她也不迟。” 盛予航说着,微微偏移了视线:“饿吗?你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买碗粥吧。” 他转身要走,却被袖子上那点微末的力道阻止。 盛予航的脚步立刻就停了下来,他扭过头去,便正对上萧楚奕那双好似盛着星光的眼。 “盛总。”萧楚奕叫了一声,眉眼弯弯,含着笑意,他朝盛予航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前来。 盛予航担忧他的伤口,自然顺从地走过去,然后在他面前俯身。 萧楚奕伸手搭上他的肩。 “谢谢你。”他这样说道。 然后他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给了盛予航一个拥抱。 第47章 萧楚奕和邱女士是在同一天出院的。 原本医院是建议邱女士住院静养的, 但她并不喜欢待在医院,因此醒来之后没多久便要求出院回家。 过往她也同样如此, 但凡还能动便更倾向于回家休养。 医院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照例祝福她家的保姆一些注意事项, 便批了出院申请。 恰巧萧楚奕在同一天收拾东西,办了出院手续, 临出门前他想起还没来得及看望邱女士,便趁机转了方向, 结果半道就撞上了她们。 盛予航原本是来接萧楚奕的,但是看到邱女士出院, 自然也顺道将她先送了回去。 由于看望对方的意愿还没来得及达成, 加上邱女士的邀请,萧楚奕便干脆跟她一起回去了。 另一个原因是盛予航要去接三个孩子放学回家。 邱女士回了家便半躺在了床上,目光悠悠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看起来倒不怎么难过担忧, 只是孤身一人, 难免显得有些寂寥。 保姆要准备晚饭,便拜托萧楚奕陪陪邱女士。 萧楚奕点头应下。 他跟邱女士并不算熟悉, 加上跟盛予航一起来的那次,总共也没说过多少话,要说起印象, 倒是带着些距离感的敬佩居多。 但是一来邱女士性格和蔼,对他这个陌生小辈也和颜悦色,二来她是安子月的家长, 与他也不能说是完全毫不相关。 所以他在房间的一角坐下的时候,虽然难免还有些陌生局促,但已经比上次来时自然多了。 “萧老师伤好点了吗?” 邱女士的声音拉回了萧楚奕的注意力。 “没什么大碍,就是稍微注意一下,不要剧烈运动就没问题了。”萧楚奕回过神应道。 他本也想礼尚往来问候一下对方的身体,不过看着她苍白虚弱的面容,又想起盛予航跟他说过的话——邱女士如今已如风中烛火,那些问候反而显得有些刻薄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好似寻常的打招呼也成了一种禁忌,虽说对方或许不会在意,但自己心头终归难安。 萧楚奕应完一时无言,好在邱女士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主动岔开了话题。 “你会弹琴吗?”邱女士问道,“上次看到你来时,好像很喜欢钢琴。” 邱女士将目光转向房间里的那架钢琴。 萧楚奕也跟着看过去,目光停顿片刻,柔和了些许,点了点头:“学过。” 邱女士看向他:“那你能弹给我听吗?” 她的目光温和,不似强硬迫切的要求,而是带着某种不知名的鼓励。 在那样包容的目光之下,萧楚奕心头微颤,带着些讶异与忐忑。 邱女士年纪不小了,比他两辈子年纪都要大上几轮,是个货真价实的老人家。 老人家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经历过不知多少世事,时至今日早已阅尽千帆,只剩下一颗通透的心和一双平和的眼。 她或许早已看出了什么。 萧楚奕有些本能的紧张与窘迫,但很快又释然,他低头看了眼自己那双白净修长的手,随即点了点头。 “好。” * 作为公司大老板的盛予航难得任性,直接休了年假,所以最近他真的很闲。 闲到接送孩子上学放学都绰绰有余。 看到盛予航的时候,盛绛河还颇为失望。 “怎么萧老师还没出院啊。”盛绛河叹气道,“天天在医院都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也太可怜了。所以我们一会儿去医院看他吗?” “不用。”盛予航朝跟在后面走出来的安子月和程思嘉招了招手,“你们家司机今天请假,我送你们回去。” 盛绛河爬上车,继续皱着眉叹气,两个小姑娘礼貌地跟盛予航问过好,也一起上了后排,小声交流着什么。 盛予航没太在意小孩子们的那些小秘密,专心开车。 安子月跟程思嘉嘀嘀咕咕了一阵,才趴在靠背上问道:“我奶奶是不是出院了呀?” 盛予航温声应道:“嗯,今天刚回去的。不用太担心,医生说这两天情况还可以。” “哦。”安子月顿时安了心,但也没坐回去,而是抱着靠背歪着脑袋,沉思了片刻,“小盛叔,前面路口能不能停一下车呀?” “可以。”盛予航好脾气地应下,“有什么事吗?” “我想买花。”安子月答道。 车在路边缓缓停下,旁边下车后就正对着一家花店。 盛予航停好车跟上去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进了门。 “我要这个、还有那边的粉红色的话,还有百合,要很多很多的百合——” 安子月动作极为熟练,目光一扫就点了好几种花。 程思嘉则和后进来的盛予航差不多,对此没什么研究,只能看着不同种类的花满脸茫然。 盛绛河耷拉着脑袋兴致缺缺,只有小幅度的移动视线左右扫视,似乎在思索要不要买上几朵意思意思。 见他们不解,盛绛河才慢慢蹭到常年在国外、不了解情况的小叔身边,小声解释了两句。 “安子月给她奶奶买花呢,庆祝她出院什么的,都是惯例了……” 盛予航了然。 安子月毕竟年纪小,家里条件也不差,想要尽心也无从下手,也只能借此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担忧与欢喜。 退休后的邱女士是个很有情调的人,从钢琴到花草,都算是她喜欢的事物。 早两年她还能起身自己走路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打理庭院的小花园,还有家里小摆件的陈设。 以前盛予航每次去她家的时候,总能在各种地方看到花瓶和鲜花。 等到她难以起身的时候,那些打理工作则交给了其他人,花瓶里的鲜花也变成了假花,因为保姆担心花粉花香会影响室内空气的质量,对邱女士身体不好。 不过偶尔也是会有可以放纵的时候的,比如每次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即便是保姆也不忍心拒绝一个小姑娘的善意。 邱女士年轻时候最喜欢百合花,安子月每次总会买一大束百合给她。 店员似乎也早已跟安子月熟识,正笑着跟她寒暄,一边按照她的要求包扎花束,一边递上贺卡让她自己写上祝福的话语。 盛绛河有些迟疑,伸手扯了扯小叔的袖子,小声问道:“我们要不要也买点花啊?空手去好像不好诶。” “买那么多回家当饭吃吗。”盛予航戳了戳小侄子的脑门,“子月送那叫孝心,你这叫添乱。放心吧,这种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孩子来操心。” 盛绛河捂着脑门瞪盛予航:“不要老是戳我,不然影响了我的智商你负责吗?我要跟萧老师告状!” 盛予航轻笑一声,凉飕飕的目光扫过去,盛绛河抖了抖,闭上了嘴。 搞对象了不起啊。 不对,这还没搞到呢。 呵呵。 盛绛河默默在心底安慰着自己,顺带用沉默表达了自己对这些龌龊的大人的鄙视之情。 但没停一会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可以给萧老师买嘛,他不是也出院了吗。” 盛予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见小叔反应冷淡,盛绛河撇了撇嘴不去看他,心说这人真没情趣,竟然连送礼物讨好人都不知道。 活该长了那么一张脸还到现在都搞不到对象。 盛绛河一边老气横秋地鄙视着小叔的情商,一边继续琢磨着庆祝萧老师出院要送什么礼物好。 要不送个康乃馨? 不过虽说这也是送老师的花,但放在这种场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而其他的……看起来又太平常了。 盛绛河的目光掠过一大片颜色不一的玫瑰,停在了几支形状特别的橙色花朵上。 “老板,那是什么花?” “老板,结账。” 盛绛河的疑问和盛予航的话重合在一起。 “那是天堂鸟,也叫鹤望兰。”老板刚把包好的话递给安子月,闻言回头扫了一眼那束橙红的话答道。 随后她才转回来,看向说着要结账的男人:“呃……” 眼前这个男人外貌无疑是极为出众的,配着手上的花更是让人止不住地想要把目光黏上去,满心也只剩下对美的惊叹。 以至于老板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在对方重复的问询中回过神来。 她看向男人手里花,顿时又愣了愣,小声提醒道:“这个不适合送给病人……” 更不适合送给一位年长者。 老板经营花店多年,各种丧葬喜事、狗血爱情看得繁不胜数,脑洞一发散开来,堪比黑洞。 眨眼间她就已经脑补了一出爱恨情仇狗血伦理大剧,看向眼前人的眼神也越来越微妙,满是“这人这么好看怎么这么重口味”、“不行爱情不分贵贱我不能鄙视他”、“但是他长得真的好好看”等等的纠结。 盛绛河被无视了个彻底,当即也啪嗒啪嗒跑回来,趴在柜台上好奇地往小叔手上看。 听着店员的提醒,他几乎以为他小叔是一时脑抽,直接拿了诸如白菊之类不吉利的花,正想趁机“教育”他几句。 但看到那支红色的花的时候,他就卡了壳,满脑子都只剩下了几个字—— 呵,成年人。 那是一支玫瑰。 “我知道。”盛予航向老板露出一个浅笑。 他语气轻缓,几个字里都含着缱绻温柔,眉眼似是镀着一层柔光,盛着天外星河。 “是给喜欢的人。”他说道。 只这一眼,老板便愣在远处,抱着自己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默默出神。 这回倒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相貌的冲击,而是久违的少女心迸发的酸麻感。 眼前的人很温柔,但所有的专注与缱绻都给予了另一个并不在此的人。 “是给喜欢的人。”他这样说道。 一定是特别、特别喜欢的人。 老板如此判断着。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大家的地雷投喂和营养液~mua~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apeote、每天都要嗑糖的菌、可乐、猫亓、月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芋派 17瓶;唐二二 10瓶;29892446 3瓶; 第48章 车开到邱女士家门口的时候, 从窗口位置传来一阵琴音。 盛予航并没有太在意,等到孩子们先下了车便将车停好才进门。 安子月抱着一大束花跑得最快, 盛绛河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一边跟程思嘉低声说着什么, 后者脸色有些忧愁,一边听一边点头。 大门一开, 三人就直接往邱女士的房间跑去。 保姆听到声音从厨房里出来,只看到了三个孩子的背影, 她习以为常,只是无奈地笑笑, 一边提高了音量提醒了一句。 “你们慢点, 房间里有客人。” 可惜听到这句话的只有刚进门来的盛予航。 保姆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麻烦你了,萧老师在老太太那里呢。” 盛予航斯斯文文地笑着点头。 邱女士房间离客厅和大门都不远,原意是想在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回家的儿子和孙女, 如今倒是省得再搬动, 来去也很方便。 几步跨过去, 在屋外听到的琴声便也越来越清晰,显然声源便出于此处。 三个孩子停在门口, 一个叠着一个趴在门缝边往房间里看,一个个脸上有意外也有惊叹。 盛予航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在他走到门边的时候,最后一个音刚好落定, 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出了什么变故,陡然变了奏,发出一个有些尖锐的错音。 盛予航伸手敲了敲门。 本就没有关严的房门被几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们推开, 盛予航一抬头,便对上了屋里人的视线。 萧楚奕坐在钢琴边,正转过头与邱女士说话,此时大约是被门口的动静惊动,目光便跟着转过去。 他的手还放在琴键上。 盛予航的目光移下去,落到他略带惊诧困惑的脸上,再到那双修长的手,葱白的指尖衬着黑白琴键,映着灯光,漂亮得像是在发光。 而那张脸上,眉宇之间还未消逝的,有欣悦与专注,目光转过来时就像是看着全世界。 盛予航忽地感觉有点渴,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屋外天际已被夜幕吞噬,只剩下一点黯淡的云霞,屋内早已开了灯,为了照顾孤独的老人,连灯光都是暖色调的,照在身上也有了种暖融融的阳光一般的错觉。 盛予航知道那些错觉源于何处。 “辛苦你了,小盛。”邱女士的声音拉回了盛予航的注意。 “顺路而已。”盛予航温声应道,“等会儿该吃饭了,邱姨你起得来吗?” “自己家还是能动一动的。”邱女士笑了笑,朝安子月招了招手,从那束花里抽出了一支,揉了揉孙女的脑袋,“谢谢小月,奶奶很喜欢。” 邱女士对自己身体情况有数,倒也没全接了去,但欢喜却是真的,这一句话和一声笑就让安子月也跟着扬起了嘴角,看起来比考试考了高分还要开心。 另一边的两个孩子还在小声交流着什么,视线不住地往萧楚奕身上瞟。 盛予航愣神之间隐约听见几句,像是“节目”、“晚会”之类的词,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孩子们秘密谋划的小计划,眼神一个错落,又转回到了萧楚奕身上。 萧楚奕正靠在窗边发呆,他跟邱女士聊了不少,如今安子月回来,他也就退到一边给她们留下单独的空间。 但邱女士说的那些话,却还是像山谷里的回音,不断在他脑海里回旋盘绕着,久久不肯散去。 邱女士从未浅显直白地问及他的私事,大多都是在倾诉和鼓励他倾诉。 或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和蔼,即便是从不习惯与人诉苦的萧楚奕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更深层的原因他也不是没有意识到——因为太累了。 人总是习惯于依赖长辈,从少时到中年都会在大事上征询长者的意见,一则因为他们年长需要尊敬,二则他们经历太多,确实有许多经验可以讨教。 萧楚奕面对邱女士时大概二者皆有,只是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 纵然内心在成熟稳重,萧楚奕也仍然是个年轻人——前世也同样在这个范畴以内,年轻意味着迷茫。 他淡然的表象源于对内在本能的克制,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完美无缺,压抑本能与欲望都是辛苦与痛苦的事,无关本人的意愿。 萧楚奕从前世到今生都习惯于思考太多,所求又太少,对身边的人都极尽体贴,唯独对自己太过苛刻。 但他也是会累的。 人生大起大落不过就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从生离死别,到身份、世界毫无预警地转换。 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面对一切,但实际上所有的不安、困惑、彷徨都隐于暗处,他毫无所觉。 但那些负面情绪确实存在,层层积压之后,最终在那一场关于真相的梦境里爆发出来。 从无依无着的高空坠入谷底也仅仅只在一瞬,脚下却终于踩到了踏实的土地,仰起头时还能看到天上的亮光。 不过就是重新开始。 萧楚奕飞快地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并不容许自己在负面泥潭中沉溺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当他转过头看到邱女士时,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在生死之间挣扎着的自己。 或许是因为年长了好几轮,看事足够通透,邱女士的应对方式比他好得多,萧楚奕便忍不住更多地去关注她,听从她的建议。 邱女士似乎明白萧楚奕的心结所在,给他讲了些林哲和安子月小时候的趣事,偶尔夹杂着些感慨与劝诫。 “年轻人任性才是资本,想到什么去做就好了,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是我们这种老年人才会顾虑的事。” “偶尔任性一点,没有会怪你的,喜欢你的人自然会包容你的一切——话说回来,太可靠的人也才会更让人担心啊。” 萧楚奕到底是听进去了。 只是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萧楚奕如今的心态平和不少,一屋子的人站在这里,虽不是都看向他,但总也比初来时多了些踏实。 心情放松下来,思路便也从那些刻板的名言警句中脱离出来,逐渐拐到了更加诡异的方向。 就像是白纸一张,总要往上涂抹色彩。 与人构建紧密的联系则是扎根的第一步,而说到人与人的联系…… 或许可以去谈个恋爱? 萧楚奕慢慢发散着思维,出神地盯着窗台边沿看,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击着。 直到眼前的视野光线黯淡了几分,萧楚奕抬起头,正对上盛予航的脸。 “腰疼吗?”盛予航轻声问道。 “不用力的话不疼。”萧楚奕慢悠悠地答道,一边换了个姿势支撑着身体,将没受伤的那一侧靠向窗台边。 但旁边伸来一只手拦住了他的腰。 萧楚奕便直接撞上了旁边人的手腕,他一怔,不解地看向身旁的人:“盛总?” “医生说了伤口最好不要靠在硬物上。”盛予航答得一本正经,“也不能受凉——对伤口不好。” 萧楚奕挑眉:“可我这边没受伤啊。” 盛予航面不改色:“以防万一。” 萧楚奕眯起眼:“我怎么觉得你……” 看起来他好像是想抱自己,但是这种情况也未必没有巧合的可能性。 萧楚奕心头微妙,但还是暂且将话咽回去。 盛予航故作不解地反问:“觉得什么?我让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萧楚奕放松了身体,目光扫了眼房间里的其他人,又缩了回去,懒洋洋地调笑道,“难为盛总日理万机,还记挂着我们这些病号,此等大恩大德,真是没齿难忘啊。”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尾音叠在一起显得有些慵懒低沉,谁都听得出当中玩笑的意味。 盛予航浅笑回应:“分内之事。” 萧楚奕再度怔住,他目光转回到盛予航脸上,眨了眨眼,然后又眨了眨。 盛总今天这玩笑……是不是已经开透支了? 等到吃完晚饭准备回去的时候,萧楚奕终于确认了盛予航今天不正常的根源所在。 吃晚饭的前后一切如常,也就是出门道别的时候,盛予航先一步扶住了门框,拦住了萧楚奕险些碰上去的后腰。 萧楚奕直接撞进了盛予航的怀里。 初冬寒风凛冽,身后人的体温便无比鲜明,萧楚奕险些就此沉溺进去,但很快又被冷风吹清醒了脑子。 他本想当做一个意外挣开,却被按住了肩难以挣脱。 盛予航跟主人家打完招呼,随即转头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小心伤口。” 萧楚奕:“……”道理我都懂,但你能不能先把手撒开再说话。 盛予航似是看穿了萧楚奕的心声,笑眯眯地一口否决:“不能。” “外面路灯坏了,天黑万一碰到伤口就不好了,我也会心疼的。” 本该油腻的调戏之语从盛予航口中吐出来,便只剩温柔与担忧,或许这就是长得好看的优势吧。 又或许…… 仅仅只是因为足够真诚。 他手上力道轻柔却不轻佻,刻意避开了可能碰到伤口的位置,却不会让他难受。 萧楚奕眨了眨眼,在心底默默计数。 今晚第九次了。 盛予航本不应该是这么情绪外漏,将关切之语放在口头的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想表达什么,传递什么信息。 萧楚奕觉得他应该是知道这个“信息”是什么的。 直到他们走进停车场,在车边停下的时候。 萧楚奕本想拉开后座的车门,却被盛予航拦住,示意他上副驾。 跟在后面的盛绛河保持着一副死鱼眼的冷漠表情许久,此刻倒是反应迅速,动作飞快地爬上了后座,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萧楚奕一怔,盛绛河最后那个一言难尽的复杂神情实在是让他印象深刻。 就好像是期待里又含着鄙视,祝福里又带着心累。 不过很遗憾,萧楚奕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小孩子在场而感到羞耻的人。 除了对盛予航这种“好人”,或者是像邱女士那种稳重和蔼的长辈,通常情况下,他都是不会因为脸皮问题而困扰的。 更何况,他已经大概猜到盛予航的意思了。 所以萧楚奕面不改色,愣完便镇定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然后他就在座位上看到了一朵花。 一朵红玫瑰。 萧楚奕压在车门上的指尖颤了颤,他又眨了眨眼。 一只手越过他的视线,从座位上捡起那支花,递到他的面前。 “送给你的。”盛予航说道。 萧楚奕指尖微顿,侧过头看向那个含着笑看他的人。 “盛总……”萧楚奕顿了顿,微微歪着头问道,“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准备追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霁薇柠 5瓶; 感谢支持~mua~明天双更 第49章 “对。”盛予航这样答道。 车边的灯光昏暗, 但也足以映照出一个人脸上的认真。 盛予航仍是笑着,只是笑意浅淡了许多, 不似往日那般面具一般的模式化笑容, 所有的目光都带着专注, 落到眼前一人脸上,也落进对方的眼中。 “你可以把最后那个字去掉。”盛予航语气轻缓却坚定, “我就是在追你。” 那红艳艳的花就固执地悬在他的面前,眼前的人目光温柔, 却也带着灼人的热度。 萧楚奕靠着车边,无意识间已经绷紧了身体, 看着盛予航久久不语。 他不言, 盛予航也有更多的耐心,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萧楚奕当然能猜出盛予航的心思。 他甚至比盛予航自己更早看出他的情感变化。 很多时候,产生好感也仅仅只是在一瞬间的事。 但是正如他曾对周潇说过的那样, 喜欢是喜欢, 跟在一起是两码事。 从前他置身事外, 充耳不闻,是因为那些好感来得太容易, 太过自然。 可这本也不是什么罪过。 真要论起来,该说是运气和缘分才是。 更多的原因是他对这个世界还未曾产生任何归属感,对自己的未来茫然无知。 他知道自己应该为原主脱离泥潭, 解决困境,挽救遗憾,报复仇人。 但这绝不可能作为他终生的目的, 在此事终了之后,他该何去何从? 是完成任务之后彻底解脱,还是会就此执念恩怨终结烟消云散? 萧楚奕珍惜这个重活一次的机会,却也不想终日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更不想成为另外一个人。 那时候他看不透前路中的迷雾与黑暗,甚至对自己能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都一无所知。 这样不稳定的存在并不适合与人产生什么羁绊,更承诺不了长久。 既然如此,作为普通朋友交往尚可,往后还能当做萍水相逢相忘于江湖,但在更亲密的关系之中,这些不确定因素便是重重负累。 既叫人不得心安,也毫无深情与长久可言。 这种情况之下,装傻似乎也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盛予航也未必没有看出他的态度,所以无论他表现得再如何明显,却也没有主动开过一次口,始终给他留下后退的余地。 这是他的温柔。 他一直在等,等到另一个人稍稍放下戒备的刹那。 若萧楚奕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盛予航或许也不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但事实就是,最终先一步捅破的那个人是萧楚奕。 ——话是这么说着。 当盛予航坦然承认的那一刻,萧楚奕却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几分迟疑与退缩。 他好像也没有他原本想象中那样勇敢果决。 也许是另一种本能驱使着他先一步斩断了自己的后路。 萧楚奕倚在车边,退无可退,只能抬着头看向眼前的人。 盛予航一直在等他的答案。 说到底,所有的迟疑与顾虑都是因为还不够喜欢。 所以才心存繁杂之念,瞻前顾后,连奋不顾身尝试一次都会胆怯。 那么他现在还害怕吗? 好像也没有。 萧楚奕怔了怔,出神片刻,随后他忽的一笑,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下来。 “好啊。”萧楚奕没骨头似的倚靠在车边,就如同往日懒散地看人时一样。 他伸手接过了那支花。 盛予航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暗沉沉的光照进他的眼睛,也像是映出了闪耀的星河。 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欢喜了。 然而萧楚奕既没有更多的动作,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应答。 他只是轻轻摇晃着被磨了刺的花茎,仰头扬眉,对着盛予航笑着眨了眨眼。 “那你追吧。”萧楚奕慢悠悠地说道,“我很期待盛总的表现。” 这回换盛予航哑口无言。 他说的确实是“追”,而不是“在一起”。 所以萧楚奕这话说的也完全没毛病。 既然你都说准备追我了,那就追吧。 至于什么时候“在一起”,那大概就是另一回事了吧。 这么简单的文字游戏让盛予航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失望倒不算深,他知道萧楚奕不是会随意应下这种事的人。 哪怕仅仅只是同意追人,这也从侧面展现出了他的认可之意。 或许是有点恼怒的,为这样直白而突然的袭击,于是便顺势开了这个玩笑。 盛予航看向眼前人,一向被众人盛赞容颜的青年人微扬着下巴,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带着些睥睨的弧度,眼中含着光,像是只狡黠的小狐狸。 这也是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一面。 盛予航心头的无奈逐渐散去,只剩下数不清的温柔,他点头应下,说了声“好”。 * 盛总追人的方式很老套,请客吃饭送花送礼,等萧楚奕回到学校上班,又包揽了他上下班的接送。 得益于萧老师的过分“贤惠”,盛予航即便是想亲自动手略尽心意也实在无从着手,便也只能在日常的方方面面细致关照,力图达到温水煮青蛙的效果。 萧楚奕老神在在,自从卸下心头的重担,便有了余裕坐着看戏,整天笑眯眯的,时不时地还能调戏对面邻居一番。 但多余的话他也就是不说,只是眨着眼,一副你知我知的神秘模样。 谁都能看出他出院之后的变化,一部分人认为他是被人捅刀的时候一不小心顺带捅到了脑子。 ——最近看起来比以前恶劣了好多。 萧老师班上的学生抱着新鲜出炉的厚重的数学作业如此吐槽道。 新一轮的月考之中,七班学生整体发挥不理想,平均分直接一脚踩进倒数的大门。 虽说偶尔发挥失常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不过萧楚奕一回来就从其他老师那里听说了班上学生又不安分的消息。 倒也没有再直接逃课或是打架闹事,但上课时候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小声讲话,偷看漫画书,全然不把讲台上的老师放在眼里。 老师们面对这群少爷小姐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大声训斥一句都不敢。 教语文的陆老师肩负着其他任课老师们的众望,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一下班上教学活动进行的困难之处。 简而言之,打也不敢打,骂也不敢骂,十分头疼。 萧楚奕笑眯眯地听着,一支红笔在指间转了几道,就圈下成绩册上的一个名字。 最直白的结果就是翻倍的作业,还有对某些特别不安分的人的特殊关照。 一群学生苦着脸叹息,在萧楚奕面前也只敢将下巴搁在桌上表达自己的委屈之情。 等到他一走,学生们就立刻凑成了一团疯狂地吐槽最近十分热衷于“折磨”他们的班主任。 “萧老师最近难道是更年期了吗!太过分了吧!一天作业就抵得上别的班的一周了。” “要不是打不过他……” “害别提了,昨天被我老妈压着做作业做到半夜,还说要是不能按时交作业就扣我半年的零花钱,太狠了!” “这些肮脏的大人竟然都联合起来欺压我们,真是太不要脸了!” 当然也有些明事理的鄙视地斜视他们。 “谁叫你们之前不做作业,没做完当然要补回来了。” “考试还都不及格,萧老师没当场抽你们一顿已经是脾气很好了。” “萧老师只是住院,又不是不回来了,早说让你们安分一点了。” “只有我感觉萧老师最近的心情不太好吗……”有人小声说道,“最近就像……像那什么来着的,笑里藏刀,你说是吧——” 说话的人顺手捅了捅邻座的胳膊,然而只得来了一声虚弱地哼唧声。 “别……打……扰……我……写……作……业……” 旁边的人愣了愣,随即视线惊恐地转了过去:“严昱然?!你真的是严昱然吗?不会是什么妖怪假扮的吧!” 严昱然脸色苍白地趴在桌上,手上抓着一支笔,还在顽强地在草稿纸上做着演算。 完全一副做题做到走火入魔,即将坐地飞升的惨烈模样。 不过比起过去因为打游戏而熬夜的青黑蜡黄总是带着疲倦的脸色,如今他的状态已经算是很精神了。 倒是最近胡闹过头的几个同学对此大为惊诧。 夭寿了,严昱然竟然开始写作业了! 要知道他之前整天逃课打游戏,根本就跟“作业”两个字无缘,再加上一个过分护短的妈,就算是萧老师对此也无可奈何。 但不过才这么十来天的时间,他好像已经很少逃课去网吧了。 连上课也开始听讲了,这次考试中他甚至还进步了几名。 坐在边上的盛绛河轻哼了一声,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严昱然一眼。 这些同学还是太年轻,对成年人的变态之处还一无所知。 严昱然如今能“弃恶从善”,显然少不了萧楚奕的努力。 在家闲得无聊的时候,萧楚奕开着电脑追杀某个初中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别说追杀几次了,严昱然直接被打击到怀疑人生,而且无论他换几个游戏,总会有人追在他屁股后面,然后轻而易举地将他按在地上摩擦。 最后严昱然被打击到没脾气,自暴自弃跟对面“高人”聊了几天,就轻而易举地被骗回去学习了。 而萧楚奕最近过分亢奋的状态…… 只能说恋爱真是种奇妙的东西。 虽然萧老师没有直接答应,但他和小叔相处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的恋爱酸臭味已经很让人窒息了。 ——话说,那两人竟然都没有要考虑一下他这个未成年人在场的情况。 盛绛河面色深沉,感觉自己正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负担。 正发着呆,其他同学吐槽完班主任,这时候已经岔开了话题,盛绛河回过神的时候,正听到他们讨论元旦晚会的事。 “说是每个班都要准备一个节目,下周就要开始彩排了。” “这不应该是文娱委员的事吗?随便选个人上去弹个琴唱个歌就好啦。” “对啊,许乔不是会拉小提琴吗,让她上去表演一下就好啦。” “但是去年也这样也太没有新意了吧。” “那要不然你俩组合上去说段相声?” “太麻烦了吧,就不能弃权吗,我只想当个观众不行吗。” …… 眼下十二月已经过了大半,月考刚结束没多久,元旦就要到了。 根据C中传统,每年元旦假期的前一天都会安排元旦晚会,当然说是晚会,实际上也就是下午半天的时间。 惯例是每个班出个节目,只要不是太不堪入目,都能上。 不过C中是出了名的有钱人家的小孩儿的聚集地,多多少少都会些才艺,最后呈现的效果整体也很精彩,久而久之也成了C中一项特色。 这个年纪的学生都喜欢热闹,但也有咸鱼如七班的学生,多数对此兴致缺缺,只当成一桩麻烦的任务来看待。 原本这件事是轮到安子月来负责,但因为奶奶突然住院,她也没多少精力去策划了。 好在她家里还有个程思嘉,随即盛绛河这个“好兄弟”也被拖过去一起讨论了。 此刻听到众人讨论,盛绛河也跟着转回视线,眼珠子转了转,随即露出一个有些不怀好意的微笑。 “我说你们,想不想报仇啊?” 有人便问道:“什么报仇啊?” 盛绛河用手背撑着下巴,指间转着笔,笑眯眯地答道:“萧老师啊,你们不是对作业很不满嘛,那小小的报复一下也没关系吧,正好还能解决节目问题。” * 在学生嘀嘀咕咕地讨论要怎么才能坑到自己的时候,萧楚奕已经请假提前下班出了学校门。 萧楚奕在校门口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是有什么人在骂他吗? 萧楚奕抬头望望晴朗的天,也没太在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慢悠悠地走到路边打了车。 他是去见林景升的。 上次见面的时间太短,本意也仅仅只是试探对方,也没有问出多少真正有用的东西。 之后又是数天未出医院的门,等到得到许可去探望林景升,已经是小半个月之后了。 在这件事上,盛予航就没让萧楚奕太操心,大部分的事都已经帮他一手包揽,足够让林景升在监狱蹲上好几年的时间了。 倒是那次参加聚会的同学明里暗里地来跟萧楚奕打听起情况。 有些是真的担心或好奇,也有些有门路的已经知道了林景升被抓的消息,便不自觉地多想。 在这种时候向萧楚奕卖人情的倒也不少。 虽然原主早就跟林景升渐行渐远,但后者在暗中做的两面三刀的事却也不少。 大学时期原主在班上、乃至整个年级的名声都不太好,这些一部分源于原主的冷淡,剩下大部分则都是拜林景升所赐。 什么私生活不检点,为人太过傲慢轻浮,看不起别人,小心眼睚眦必报等等,几乎什么负面的词汇都堆了上去。 若非原主家世是真的好,加上那一张脸极讨人喜欢,常人不敢在他面前编排什么,这些名声只怕是会更难听。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听信这些谣言,只是原主朋友不多,其他人也没必要特地去为他正名。 原主自己都不在意,这种名声自然也就暗暗传了下来。 等到昔日同窗步入社会,摸爬滚打了解了世界黑暗之处,再转回头来看曾经的八卦也有了别样的心境。 但先入为主的印象在前,也不会有人主动跟当事人提起。 萧楚奕对此多少有点惊讶,但也不算太意外。 一个刚见面就敢对他捅刀子的人,显然是早已积累了许多怨恨与不满,否则光凭他三两句话,他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失去理智。 这个是意料之外的“仇人”,只是还没待他了解详情,便已经被直接解决,再提起来也未免有些索然无味。 萧楚奕去见他的唯一理由便是与萧雨泽有关。 再见到萧楚奕的时候,林景升终于再控制不住那些外露的恶意。 但被问及他与萧雨泽的关系的时候,他却始终咬紧了牙关,死活也不肯多说一句。 萧楚奕知道他的妄想些什么。 “萧雨泽早就被关在家里了,你以为他还能回去掌控公司吗?”萧楚奕说着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嫌说话有些累,“你也太蠢了一点吧,别人说什么都信,我要说我会上天,你是不是还想我给你带点外太空特产啊?” 林景升扭过头不去看萧楚奕。 萧楚奕也不在意,往后倚在椅背上,指尖轻敲着扶手的边缘,一边慢悠悠地继续说下去:“说实话萧雨泽真的很没天分,这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天天只知道放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大好的明路不走,偏偏要把自己作死,我也不想跟别人承认我有这么蠢的哥哥。” 林景升神情冷淡,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当然,我爸妈没有他那么蠢,生意场上的事可不会轻易给什么人开后门,不管怎么说本质还是商人么,不会做不划算的赔本买卖的,而且他们还是很宠我的,虽然未必会对我那个蠢哥哥怎么样,但难免会迁怒到带坏他的人身上嘛,像是你们家那个小公司,呵……” 萧楚奕没说完,光是看到林景升脸上松动挣扎的表情,他就已经得到想要的结果了。 无论是剧情之中,还是原主的记忆之中,有关于萧雨泽的记忆都不算太多。 萧楚奕能通过上两者知道的情报有限,仅仅只局限于萧雨泽和沈碧霄有合作,以及后期坑死了萧家的父母。 但是具体是如何操作,以及在原主出事之前,他又做了多少,这就是萧楚奕需要自己去探索的事了。 萧雨泽最恨的人非萧楚奕莫属,愿意在这个“威胁”身上耗费巨大的心神精力也算是合情合理的事。 毕竟不能太高估这种愚蠢又狠毒的人的智商。 “这样吧,你要是有什么东西可以跟我交换,我可以保证萧家不会主动对你家出手。”萧楚奕放松了身体,撑着下巴看向那个已经动摇的人,“你要是不放心,咱们签个协议也可以。” 林景升动摇得更明显了。 牢狱之灾已经难以避免,若是林家再彻底垮掉,他后半辈子就没什么指望了。 而且显然萧雨泽骗了他,萧楚奕在萧家的分量还远比他这个大哥重得多。 有了萧楚奕的保证,总比以卵击石来得好一些,只要萧家不故意针对林家…… 林景升以为自己这么快被抓都是萧家在从中周旋——当然除了这一点,他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在林景升眼里,萧楚奕在B市是孤家寡人,仅有的几个“好友”也都是虚情假意,除了萧家,还有什么人能这么快速紧迫地帮他扫清障碍呢。 挣扎了片刻之后,林景升终于低下了头:“好……” * 萧楚奕在回去的路上偶遇了盛予航。 当然,在他们两人这样的状态之下,说“偶遇”可能有些欲盖弥彰。 盛予航是特意来找萧楚奕的。 最近的盛总是让助理无比头疼的老板—— 到点就走,绝不加班,凡是能偷空提前溜走的机会更是从不错过。 好消息是工作效率翻了一倍不止,好歹盛总也不是那种因为恋爱脑就丢掉工作和责任的人,本职工作依然处理得近乎完美无缺,就连桌椅和桌面摆设也依然井井有条。 只是在某些饭局应酬、虚情假意地与其他潜在合作对象扯皮之类没有必要的事件上,助理是决计找不到老板的影子的。 他正忙着追人。 与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相比,解决人生大事才是优先级更高的选择。 今天也如同过去的几天一样,盛予航提前完成了工作,看了看时间估摸着到接人的时间,便直接收拾东西下班了。 萧楚奕去见林景升的事,盛予航也知道,而林景升所在的位置,他也知道。 所以才有了“偶遇”的事件。 “上车。”盛予航在路边停下了车。 萧楚奕也不推辞,上了车才发表了一下疑惑。 “今天这么早下班?”萧楚奕说着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了,“盛绛河呢?你没去接他吗?” “他今天去子月家了,说是有什么问题要讨论一下,迟一点让她家司机送回来。” “哦。”萧楚奕了解地点了点头。 他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听到回答便也定了心,没再计较太多,注意力全放在了手机上。 直到车开进小区的时候,他还在跟手机那头的人发短信。 盛予航瞄了眼他好几眼,也没得来一个回应,多少有些微妙的不爽。 只是他这人说好听点叫性格温和,但偶尔也有点钻牛角尖的闷骚,始终恪守着那一点外在的礼数教养,从不会主动质问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下了车,盛予航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萧楚奕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萧楚奕低头接了电话,一边往回走,一边低声说些什么。 盛予航几乎快要挂不住脸上的笑了。 有一句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恋爱中的人智商为负。 虽然严格来说他们还不算是“恋爱”关系,但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了。 就像是孔雀开屏那样,吸引心悦之人的视线几乎是刻在所有动物的本能里。 有点幼稚,但无可厚非。 毕竟关系今时不同往日。 萧楚奕一个电话从楼下接到了楼上,一直到开门进屋,也没发现后面的人也直接跟了进来。 或者说他并不在意身后的人一直跟着他。 进了屋,萧楚奕刚准备挂了电话,也不知对面说了些什么,就见他愣了愣。 随即他转过头,朝盛予航招了招手。 “我妈。”萧楚奕用口型跟盛予航示意了一下,随即将手机递过去。 盛予航微怔了怔,随即了然地点头。 萧妈妈自从上次来B市见过盛予航之后,出于愧疚也出于欣赏,一直对萧楚奕这个“朋友”十分赞赏关切。 每回打电话过来,萧妈妈总要顺带问候一下对门的邻居,并嘱咐自家儿子好好珍惜这个朋友——后半句当然只是在私下跟萧楚奕单独说的。 偶尔赶巧,萧妈妈还能顺便亲自跟盛予航聊几句。 盛予航总是很擅长应付各种长辈。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不少见,所以萧楚奕也没太在意。 萧楚奕将手机递过去之后,就准备缩回手转身进厨房。 但手缩到一半,就被盛予航一把抓住了手腕。 盛予航对着手机温声应答了几句,手上力道却并不松懈。 没等萧楚奕回神,盛予航就已经说了再见并挂了电话。 然后他抬起头,将萧楚奕拉了过来。 “怎么了——” 萧楚奕一句话没说完,猝不及防就被拉过去,直接撞进盛予航怀里。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好像对盛予航越来越不设防了。 萧楚奕摸摸被撞痛的鼻子,刚要抬头问盛予航受了什么刺激了,就感觉眉心一热。 盛予航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拉近,另一只手撩开他的头发。 一个吻落在他的眉心。 “盛——”萧楚奕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卡了壳,只能微仰着头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你一直不理我。”盛予航垂眸看他,却不肯放手,“我不开心。” 这还是盛予航第一次直白地表达“不开心”这样的负面情绪。 那眼神隔着镜片扫过来,竟还真有点凝着水汽委屈巴巴的模样。 看起来有点幼稚,八成也是故意装出来的。 但是,总与过往那些仿佛长在脸上的面具一般的温柔笑容不太一样。 更鲜活,也更亲昵,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撒娇。 萧楚奕初时无奈,此刻不由失笑,心底却生出一点奇妙的痒意。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抬起手,揉了揉盛予航的头发,眉眼弯弯,像是在哄小孩子。 “乖。” 第50章 被当做小孩子一样对待之后, 盛予航的表情很奇妙。 似乎是有些无奈的,但是对上萧楚奕含笑的眼眸, 再多的脾气也化成了一滩软和的温水。 他嘴角抽动了两下, 最终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楚奕又伸手拍了拍盛予航的肩, 微微挑眉:“现在开心了吗?” 盛予航抿起唇角,止住笑意:“有一点点。” 好在盛总抽风也只抽在这一时, 萧楚奕多少松了一口气。 在厨房准备晚饭的时候,盛予航一边帮萧楚奕切菜, 一边说起萧妈妈跟他在电话里说的事。 “萧阿姨让我转告你假期有空就回去一趟,说很久没见到你了, 有点想你。” 萧楚奕将菜下锅, 油烟声掩去他的声音,却没掩饰住他微扬的眉头。 “就这些?” “就这些。” “也是么,平常话都说完了。”萧楚奕小声嘀咕着, “没话说也正常。” 两家兜兜转转也勉强算得上是熟人, 彼此倒没什么利益纠葛, 但难保未来也没有合作的机会,日常寒暄也不算是件无用的事。 现在又有萧楚奕这一层关系在, 萧妈妈对盛予航更是格外的关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让他们之间的“友情”告吹。 因此平时打电话过来问候的时候,萧妈妈总免不了顺带问一问盛予航的情况——只是一些例行的官方客套话。 架不住回回问候, 一来二去也算是熟悉了。 不过话说回来…… 原主在萧妈妈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注孤生的小可怜形象啊。 但是,好像也没有差太多。 原主有些傲气,除非是真的喜欢到极致, 否则是绝不屑于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的。 与生俱来的骄傲让他不屑于其他人背后那些小伎俩,却也因此轻易被他的“大哥”算计。 从小到大,因为家世而围在原主身边的狐朋狗友从来没少过,但真正交心的好朋友却寥寥无几。 也难怪萧妈妈会担心。 想到这里,萧楚奕不由在心底低叹了一声。 “什么?”盛予航没听清萧楚奕说的话。 “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吗?”萧楚奕懒懒斜了盛予航一眼,觉得这傻装的很没水准,“我妈电话都特地打过来了,不知道盛总有没有空去我们家做客?” 萧妈妈定时定点跟自家儿子通话询问情况,不至于这么一件小事都特地要盛予航来“转达”。 盛予航还不至于连这么浅显的弦外之音都听不出来。 “只要你想。”盛予航从善如流地纠正自己的说法,“当然随时有空。” “我还以为盛总日理万机,没空出远门呢。” “那要看是什么事了。”盛予航笑了笑,“如果是为了你……怎么样都是有时间的。” 萧楚奕端着盘子的手一顿,恰好也正听到对方话语中那微妙的停顿。 他停了片刻,最终也只有那句话作为结尾。 “唔……那就等到时候看看我有没有空吧。”萧楚奕一语带过。 盛予航倚靠在水池边,扫了眼萧楚奕的脸,总觉得他好像突然低落了许多。 为什么呢? 盛予航有些不解。 直到吃过晚饭,盛予航也没想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但萧楚奕早就已经恢复了正常。 两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去,吃完饭天边最后一道云霞也散去,只剩下一片黑幕。 萧楚奕起身送盛予航出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混着从门口透出的白光,将黑漆漆的走道映得透亮。 “林景升那边没什么问题吧?”盛予航这时候才问起这个问题。 “没有。”萧楚奕倚在门框上,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顺口应道,“该说的都说了,没什么问题。” “跟你大哥有关?” “嗯。他可以算是我那个大哥最忠诚的狗腿子之一。” 萧楚奕的话语不无嘲讽,盛予航眉角微挑,轻应了一声。 “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来找我。”盛予航顿了顿,又接着道,“无论是哪方面,包括你家里的事。” 萧楚奕的注意力被彻底拉过来,换了一只腿支撑着身体,整个人几乎黏在门框上,眉眼微扬,带着些轻佻的笑意。 “对上萧家也可以吗?” “可以。”盛予航答得毫不犹豫,“只要你想。” “嗯……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讨好我吗?” “我一直在讨好你。” “那还真是令人感动啊。”萧楚奕不由失笑,低头看了眼时间,玩笑开完也站直了身子,“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问问盛绛河有没有回来吧。” “嗯。”盛予航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去睡觉了。”萧楚奕朝盛予航挥了挥手,随即就要转身,“晚……” 盛予航拉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他的步伐,也堵住了他剩下的话语。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萧楚奕下意识闭上了眼。 一个吻落下来,仍然在他的眉心。 “晚安。” 萧楚奕睁开眼,正对上盛予航那双专注的眼。 他怔了怔,半晌才跟着回道:“……晚安。” 直到两扇门隔绝了他们的视野,萧楚奕才呆愣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被亲吻过的地方像是一团不灭的小火苗,明明热源早已离开,却还残留着惊人的热度。 黑漆漆的房间没有开灯,萧楚奕捂着额头,往后倒在自己的床上。 窗外的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月光柔和,落在漆黑的夜幕里却亮得晃眼。 萧楚奕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才最终将脸埋进被子里长叹一声,忍不住吐出了两个字。 “白痴。” * 郁闷的萧老师近来越发烦躁,具体表现就变成了笑容越发温柔。 过分和善的笑容给学生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乎已经产生了条件反射。 凡是在课上开小差的,一看到萧老师那张温柔的笑脸,就下意识正襟危坐,恨不得在脑门上贴几个大字—— 「我没走神」 这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教导无疑是很有效果的,至少最近来投诉的任课老师越来越少了。 随着假期临近,别的班都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躁动,唯有七班的学生稳如磐石,上课下课都如出一辙的安分。 萧楚奕都不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于严格了。 不过学生能安分一点总归不是坏事,所以他也没多想,更没有多提防。 萧楚奕一开始是没想到他的学生会坑他的。 倒不是那种恶意的坑…… 或许是因为最近的作业真的太多了,闹得这群小孩子心生逆反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马上快要到节假日了,心浮气躁也是正常的事。 萧楚奕难得自我检讨了一番,然后接着头疼。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C中每年例行的元旦晚会说起。 因为被捅刀住院,因此这件事萧楚奕是没有太多过问的。 而且他刚来没多久,对C中传统了解得还不如初一的学生。 只是听班上几个负责这件事的学生说他们可以处理好这件事,他也就放心地交给了他们。 七班报上去的节目是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 这本也很正常,这年头的学生多少都会些才艺,乐器合奏也是一项常规的表演项目。 所以萧楚奕也没有多想,只是思考着要不要买个相机来记录一下学生们的精彩表现。 怎么说这也是他在这个世界带的第一个班,意义总是特殊一些。 表演节目的是一男一女,小时候都学过乐器,选择的曲目也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世界名曲,对他们这个年纪的非专业级别来说还是有些难,但多加练习也还算顺畅。 结果大半的彩排都过去了,其中一人却突然出了问题。 就在晚会表演前一天,同班教语文的陆老师突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说班上一个学生突然呕吐晕倒了。 陆老师是刚进校没多久的年轻老师,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惊慌不已,下意识就来找了看起来很可靠的萧老师。 萧楚奕闻言也被吓了一跳,学生晕倒可不是小问题。 这时候他还满心都是担忧,生怕学生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一边往班上赶,一边就拨通了急救电话。 检查结果是食物中毒,不算太严重,只是很轻微的相克,最多只会造成呕吐晕眩,原本只需要多喝点水睡一觉就能好转。 只是这个学生体质不太好,加上有点受凉,所以才会承受不住,直接昏倒。 不过这也只是看着吓人,稍微休息几日就可以痊愈了。 既然学生没什么大碍,老师们也纷纷松了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心。 其他老师打听过情况之后就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但萧楚奕的麻烦就找上了门。 隔天就是晚会表演,而出事的学生恰好就是表演人员之一。 要重新报上节目根本来不及,直接撤掉又会影响整个流程,再加上一群学生满脸的失望,负责这件事的学生便找上了萧楚奕。 看到人群里眼神躲闪的程思嘉和满脸挣扎愧疚的安子月,再看看冲在最前面满脸都写着“真诚”的盛绛河,萧楚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群学生试图把他坑上台。 好歹也相处了小几个月的时间,班上学生也大多知道萧老师最怕麻烦。 学校里开展的课余活动,但凡能找到空子偷懒的,必然都看不到萧老师的影子。 再换句话来说,纵然他长着一张引人注目的脸,但他永远也都是那个坐在台下鼓掌的人。 更多的时候,他可能连鼓掌都懒得鼓。 恰巧这个班的学生大多数也随了这个班主任,佛得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大爷,平时打架闹事一个个毫不含糊,要让他们上台表演却比杀了他们还难。 少有的几个拥有强烈表现欲的,表演也大多惨不忍睹。 虽然他们自己没兴趣,但不代表他们愿意让自己的班级在全校面前丢人现眼。 这时候天降救星盛绛河就闪亮登场了。 萧老师会弹钢琴,而且他肯定没参加教师组的节目,作为班主任替补加入本班级的节目也无可厚非。 更重要的是,他长得好看,说不定光凭脸就能赢下大奖。 还能顺便报最近的作业之仇,一箭多雕,堪称完美的计划。 盛绛河说得信誓旦旦,其他几人也唯恐天下不乱,跟着起哄,于是这个坑师计划就这么诞生了。 在萧楚奕沉静的注视之下,这群学生最终还是没抵抗得住,一五一十交代了作案动机和道具。 办公室里其他几个旁听的老师纷纷投来惊叹的目光,还隐隐含着几分期待和雀跃,看起来兴奋程度并不比这群喜欢搞事的学生少。 也就是考虑到身份问题,他们才咳嗽了两声,硬生生止住了自己过分直白的视线。 一时间,办公室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响个不停。 萧楚奕被看得头皮发麻,对于这个真相也哭笑不得,还有几分心累。 “出门带脑子了吗?”萧楚奕换了一只手支撑着下巴,避开了其他人的视线,面带浅笑地看着这些学生,“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胆子不小啊。” “又不会真的有事,我们才不会那么傻呢。”有人小声嘀咕道。 “就是啊,我们本来还打算让他装晕呢,这不是怕你看出来吗。” “我妈妈是医生,我有特地问过她的,绝对不会有事地。” “睡一觉就好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上次检讨写得开心吗?”萧楚奕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一句话就让在场的“主谋”们纷纷闭上了嘴,一个个飞快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检讨翻倍,假期结束后给我交上来。”萧楚奕冷下脸色,“交不上来的,我就亲自上门拜访了,还有期末考试直接不及格。” 学生们脸色有些不忿,但听到后半句又瑟缩了回去,不敢回嘴。 旁边的陆老师探过头来为他们说情:“萧老师,没必要这么狠吧,开个玩笑而已嘛,不想参加就不参加好了,他们也没有恶意。” 学生们连连点头,感激地看向陆老师。 “如果你们只是装晕,那就只是一件小事。”萧楚奕扫了他们一眼,神情淡淡,但也多少缓和下来,有些叹息,“但是,绝对不可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每个人体质都不一样,还好这次是没什么事,万一出事怎么办?” 陆老师一愣,不由闭上了嘴。 学生们也怔了怔,慢慢反应过来,羞愧而不安地低下了头。 萧楚奕敲了敲桌面,再次重复道:“假期后给我交检讨,有问题吗?” 学生们闷闷地应了一声。 等到一群学生垂头丧气地出门,陆老师有些忐忑地问了一声:“那明天的节目怎么办?需要我去跟沈老师说一声撤掉吗?” 陆老师刚进校不久,是七班的副班主任,平时也会负责一些班级事务。 早在萧楚奕来之前,她也跟着前任班主任一起管理班级,之前萧楚奕住院的时候,班上就是她在代管。 只是她性子软,镇不住场子,也时常为那些精力旺盛的学生而感到头疼。 因此但凡有萧楚奕在场,她总是习惯性地去征求他的意见。 萧楚奕顿了顿,摇了摇头,无奈道:“不用了。好歹也是他们谋划这么久的‘计划’,也快放假了,就随他们吧。” 陆老师瞄了萧楚奕好几眼,小声提议道:“那我去跟沈老师说一下吧。” 萧楚奕冲她笑笑:“那就麻烦你了,陆老师。” 陆老师点了点头,抱着教案朝他点点头:“那……那我先去上课了。” 说完,也不等回应,她就一溜烟地跑出了办公室。 出了门,她才放缓了脚步,捏了捏自己通红滚烫的耳根,低着头慢慢走向教室。 办公室里,坐在另一侧的男老师嗖得窜过来,冲萧楚奕挤了挤眼睛:“哎,萧老师,你感觉如何啊?” 萧楚奕不解:“什么感觉?” 男老师捅了捅他的胳膊,挤眉弄眼地朝门外示意:“就是陆老师啊。” 萧楚奕纳闷道:“陆老师怎么了?” 男老师盯着萧楚奕看了片刻,确定他脸上的茫然并不是装出来的,顿时大为惊诧。 “喂喂,你不会是真不知道吧?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男老师摇头叹息,明示道,“陆老师对你有意思,你没看出来吗?” 萧楚奕怔住,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 * 晚上回去之后,盛绛河就拖着忙工作的小叔进了卫生间,压着声音跟他……撒娇。 “小叔,你一定要救救我啊不然我就要死了啊!”盛绛河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就要往小叔身上蹭,“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盛予航颇为嫌弃地用指尖抵着小侄子的额头将他推远。 “你又闯什么祸了?”盛予航问道,“跟萧老师有关系?” “我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啊——” 盛绛河捂着脸嚎了好一会儿,才默默蹲到了角落的位置,低头种蘑菇,一边低声讷讷地讲述了前因后果。 回来的路上,萧楚奕几乎都没跟他说话,铁了心要让他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盛绛河本来已经逐渐有些依赖他,头一回见到他这么冷淡的态度,也不由有些发慌。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对此感到很忐忑,很害怕萧楚奕从此对他有了意见,就不理他了。 “难怪他今天好像不高兴。”盛予航了然,“你作死,然后让你写检讨,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是萧老师真的很生气啊,回来都不跟我说话,我总觉得半夜就要被他暗杀掉了。” 盛绛河语无伦次地抱住小叔的腰:“小叔!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学校吧!我的小命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盛予航正看着手机上助理发来的短信,猝不及防被小侄子偷袭成功抱住了腰。 他抬起手,瞄了两眼短信的内容,一边伸手把小侄子往后推了推。 明天是元旦假期的前一天,盛予航本来是要加班的。 “你说萧老师明天会代替你们同学上去表演吗?”盛予航一边单手回短信,一边问道。 “应该是吧,反正那个同学是没办法上去了,还在医院蹲着呢。”盛绛河愁眉苦脸地叹气。 “嗯。”盛予航点了点头,停顿片刻,应道,“我迟点过去吧,等公司的事处理完。” * 萧楚奕没有预料到盛予航会去。 学校的表演活动都是会家长预留位置的,不过多数学生家长都很忙碌,尤其是在年关将近的时刻。 所以真正到场的家长并不多,只有零星几个中年妇女,还有些是爷爷奶奶辈的人物。 盛予航一早就跟萧楚奕打过招呼,临近假期的时候,他会很忙。 所以当萧楚奕站到台上,听到前排同办公室的老师们兴奋的起哄声,却一眼先看到了人群之外的熟悉面孔的时候,稍有些意外。 盛予航个子高,站在角落的位置也很扎眼。 又或许是萧楚奕自带检索雷达,总能一眼就在人群之中看到他的身影。 盛予航抬头与萧楚奕对上视线,倏然扬唇一笑。 顶上灯光亮得晃眼,萧楚奕眨了眨眼,在学生的提醒之下才移开了视线,转身跟在报幕的主持人身后停下。 本是从不畏惧灯光的人,却生平第一次生出些紧张与忐忑来。 因为是临时替补,萧楚奕并没有准备态度,仍是平时休闲简装的打扮,只是室内开了空调,便脱了外套。 袖子随性地挽了一道,露出皓白的手腕,在灯光映照下更是白得快要反光。 那一双手落在琴键上,不见生涩,像是月光下舞动的精灵。 不过台下的人眼中只看得到那一张过分漂亮的脸。 自打萧楚奕进校的第一天起,学校便已经传遍了他的名声。 不是因为他驯服那个问题班级壮举,而是因为他那一张脸。 即便是最嫉妒最鄙视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萧楚奕确实生了一副好皮相,哪儿哪儿都挑不出错处,落在光下,柔和了眉眼,更显出些温柔如水墨的隽秀。 光是看着就已经让人心生无限的欢喜与不忍。 于是没什么人再关注琴音,只顾着欣赏那一张美人的面皮。 大概只除了一个盛予航。 他的目光从台上人那无比熟悉的眉眼间滑过,最终落到后者的指尖。 那是一双弹琴的手。 盛予航猜得并不错,萧楚奕确实会弹琴,而且曾经很擅长弹琴。 在还年少的时候,萧楚奕很早就显现了这方面的天赋。 那时他家境很好,父母自然是全力支持他的梦想,从小就送他入了名师门下学习。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待父母过世之后,原先一双弹琴的手也变成了打架的手。 那双受过伤的手已经难以支撑他的梦想。 到很久很久以后,儿时的梦想也只余下了一个闲暇时的兴趣爱好的壳子。 盛予航并不知晓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过往,他只是看着萧楚奕的手,又看向他过分柔软的表情。 他看起来很高兴。 或许家里也可以添个钢琴? 反正地方也足够大。 盛予航默默地思索着。 沉寂片刻之后的掌声拉回了盛予航的注意力,萧楚奕牵着那个拉小提琴的学生在舞台中央微微倾身致谢,随即一身轻地走到后台,将那些尖叫起哄声抛在身后。 盛予航从人群外侧绕过去,准备去后台找萧楚奕。 * 萧楚奕拍了拍许乔的肩,示意她可以回去找别的同学了。 许乔眼睛亮晶晶,将琴收好,点了点头便往班级所在的位置跑过去了。 萧楚奕慢了一步跟在后面,他本来也是准备回观众席坐着鼓掌的。 不过既然看到了盛予航,他也只能岔开脚步,先去找那个据说“很忙特别忙非常忙”的人了。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几步,就被另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那个萧老师……”陆老师捧着一大束花,有些局促地站在萧楚奕的面前,踌躇半晌才微低着头,先将花递出去,“那个、恭、恭喜你——” 萧楚奕停住了脚步,感觉有些头疼。 如果在昨天之前,他只会以为这一束花就是单纯的送给表演者的礼物。 但是自从听了那位很八卦的男老师声情并茂的陈述,他就怎么也伸不出手去接花了。 “谢谢你,陆老师。”萧楚奕浅浅地笑,委婉地提醒道,“许乔已经回班上的位置了,要是看到你送的花,她应该会很高兴的。” “不是。”陆老师忽的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通红的脸,对上萧楚奕的眼睛之后,她呆了片刻,才磕磕巴巴地说道,“这个、这个就是给你的。那个,我、我有事要跟你、跟你说……” 萧楚奕几乎已经挂不住那张僵硬的笑脸,总觉得有点不详的预感。 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眼前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闭,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壮烈模样。 “萧老师,其实我、我喜欢你!从你刚来学校的时候就……我就喜欢你了,那个、那个,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是、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可不可以跟我在一起!” 陆老师的声音有些抖,内容却很清晰,捧着花束的手固执地伸在他们之间,怎么也不肯先放下手。 不详预感成真了—— 不仅仅只是陆老师突如其来的告白,还有站在门口的某个人。 本该是空无一人的角落位置,唯有那个一路寻来的人站在路口处,抱着双臂围观着这偏僻角落的一场“好戏”。 那张脸上挂着的是一贯的温柔笑意,却无端地让人脊背发凉。 萧楚奕看过去,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拉 9瓶;琉璃 2瓶; 第51章 在前一天之前, 萧楚奕并不知道陆老师喜欢他,更想不到她会向自己告白。 陆老师年轻也腼腆, 除了上课的时候, 跟谁都是温声细语, 连一句高声都没有。 因为这样软和的好脾气,办公室里年长于她的老师们都对她印象不错, 彼此关系也很融洽。 但她跟谁都是那样不远不近的距离,更从未表现出对谁的偏好。 萧楚奕也只当她是普通的同事。 可若要仔细回忆起来, 那样隐秘的小心思也并非全无踪迹可循。 每个工作日早上定时定点的问候,晚上状似随口的道别, 但凡遇到一些不太好的天气, 总是必然会收到来自陆老师的问候。 只不过每一次她表现出的态度都很平常,同样也会关心别人的情况,所以萧楚奕也从未多想。 更深层的原因大约还是没那么在意。 对喜欢的人, 自然是连一点微小的表情变化都不愿错过, 可对一个无关的陌生人, 又怎么会时时刻刻思索她所求为何? 但“喜欢”这种心意,却也不应是被随意践踏的。 萧楚奕叹了口气, 目光从角落的尽头移回来:“抱歉,陆老师。” 陆老师抓着花的手紧了紧,脸上的红更深了一层, 却是因为羞赧窘迫。 她已经知道萧楚奕的答案是什么了。 本就是容易害羞的人,好不容易才鼓起了勇气,虽然嘴上说着不抱期待, 但若真是如此,或许也不会直接说出口了。 “谢谢你的喜欢,但是……”萧楚奕用轻缓的力道将花推回去:“我有喜欢的人了。” 陆老师抬起头,看到萧楚奕满脸的认真,并不似随口找了理由搪塞,她一时怔住。 良久她才低下头讷讷应了一声:“嗯……抱歉……” “不,这种事没什么好道歉的吧。”萧楚奕目光移到角落,主动岔开了话题,“现在节目还没结束,班上那边大概也没人,我还有点事,麻烦陆老师多照看一下。” 待陆老师抱着花走远,某个在角落里围观了半天的人才走了过来。 萧楚奕没走几步,就被人拉进了角落的位置。 这里很偏僻,比刚刚所在的地方更加隐蔽,陆老师全程都没注意到这边还有个人在看着。 很适合说点悄悄话。 也很适合做点坏事。 萧楚奕的脊背被迫贴上墙壁,一只手拦在他的肩侧,微微抬起头便能看到盛予航那张笑脸。 这人到这时候还在笑啊。 不过或许是光影的缘故,明明灭灭的光扫过来,一半脸藏在阴影之中,总好像带了几分寒凉。 萧楚奕走神了一瞬,就被人挑着下巴转回了视线。 “萧老师。”盛予航压低声音唤道。 “嗯?”萧楚奕抬了抬眼皮,故作诧异地投去疑问的视线。 “我之前好像有说过,我在追你吧。” 盛予航又逼近了几分,他们的额头几乎都要贴在一起。 “嗯。”萧楚奕淡淡应了一声,随即又懒懒地反问道,“又不是在一起,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盛予航微顿,定定地看了萧楚奕片刻,后者不闪不避,眼底深处那一点不满与挑衅便透出来。 他在不满什么呢? 明明被告白的人是他,不高兴的是自己。 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但萧楚奕却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种种反常总要有一些根源,盛予航感觉自己应该是知道那些原因的。 是因为刚刚自己没有主动出去帮他“澄清”吗? 显然并不是。 如果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出去,萧楚奕才会不高兴。 喜欢一个人并非罪过,他们与陆老师又没有恩怨,有“外人”在场才会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更何况这是他自己就可以轻易处理好的事,他理应相信他的。 那么,是因为自己的喜欢给他带来困扰了吗? 若是如此,他理应在一开始就拒绝才是。 盛予航垂眸,看着那一双好像染着火光的眼眸,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片刻之前陆老师抱着花跟他告白的场景。 他来得正巧,从头到尾都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得出萧楚奕眼中的意外。 那一瞬间,他很想走出去,把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藏起来,谁也不必见,更不用去应付旁人的“喜欢”。 随之而来就是些微懊恼。 他应该带一些花来的,虽然确实是因为工作太忙,连在路途中停上片刻的时间也没有,但两相对比,也确实显得他不够有心。 花…… 盛予航忽的一怔,脑海中一道白光乍现。 上次他送花的时候本来是想说什么来着的? 送花的话,果然还是应该配上告白的话语吧。 只不过那一次被萧楚奕抢了先,他便也不争辩,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但他不爽的根源也在这里。 明明是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萧楚奕等了许久也不见眼前人的下一步动作,逐渐有些不耐烦,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想要退开对方怀抱的范围。 “楚奕。”盛予航搂住了他的腰,阻止了他的去路,眉眼带笑,眸光却沉下去,带着无比的认真,“我喜欢你。”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仿佛千钧之重,混着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边,让人无从怀疑眼前发生的一切。 萧楚奕愣在原地,连挣扎的动作也忘了。 盛予航似是担心那几个字仍不能让他满意,自那句话一出口,紧跟着便像是打开了什么话匣子,一句跟着一句,都带着无比的热忱与真挚。 “我喜欢你。” “我想看着你。” “想牵你的手。” “想跟你在一起。” …… 一声接着一声,似是热浪席卷而来,一阵阵地冲击着听话者的耳膜,震得他发颤,又有些痒。 然而眼前的人却没有停歇的意思,沉甸甸的目光半分没有错开,尽数落于他的眼眸之中。 “想亲你。想……” 萧楚奕伸手捂住了盛予航的嘴,将他未尽的话挡在了半途。 柔软的发间露出有些红的耳尖,一向自诩不要脸的人难得显出了些不好意思。 他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我知道了。” 盛予航看着他,听话了止住了未尽的话语。 他只是伸了手,将萧楚奕的手推开些许,然后在他手心落了一吻。 温暖而轻柔。 萧楚奕的耳朵更红了,还有往脸颊上蔓延的趋势。 盛予航眸中便含了真切的笑意,压低声音应了声:“嗯。” 眼前人的视线半分不错,萧楚奕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你在生气吗?” 盛予航知道他所指的是被告白的事。 “为什么要生气?”盛予航反问道,“被喜欢又不是你的错。” 说着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只是有点不高兴而已。” 任谁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告白,也会感到不高兴的。 简而言之,也就是俗称的“吃醋”。 盛予航并不耻于承认这一点。 “我不是好好拒绝了吗。”萧楚奕叹道,“小姑娘么,估计就是一时新鲜,等过一段时间就忘记了。” “不是……”盛予航下意识否认道。 萧楚奕将别人的喜欢看得太轻,又或许只是对此习以为常,觉得那些不甚熟悉的人只是因他出色的外貌而心生好感。 这样的喜欢无疑是最为脆弱的,也最不会让人放在心上的。 就好像是那个女老师的喜欢,他也将之归于一时兴起的范畴之中。 但盛予航却能够体会对方的心情,那些层层累积起来的心情,如何的温暖又酸涩,又是怎样一点点垒砌成不可动摇的高墙。 ——他倒是宁愿对方仅仅只是肤浅到只看外表的人。 或者,倒不如说是萧楚奕将自己看得太轻,并不认为世上有任何人会毫无缘由地深爱他。 所以他才会更加在意那些形式化的东西——他真正想要的,其实也只是那一句直白的“喜欢”而已。 若是那个送花的晚上,他不是顺从地应下“准备追你”的说法,而是更郑重直白地说出自己真实的心情,那么那时候萧楚奕或许就已经答应他了。 萧楚奕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盛予航第一次深切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什么样的环境会养成这样的性格呢?总不会是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意气风发一帆风顺。 盛予航觉得心底有些沉闷而酸涩的东西沉淀下去,也许可以称之为“心疼”。 他倒不至于为自己的“情敌”解释太多,便也只能按捺下更多的解释。 最终,心底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话。 “你很好。”盛予航说道,“只是……” “嗯?”萧楚奕发出一声疑问。 “我总应该比别人多一点特权吧。” 盛予航转了话题,跟着贴近了萧楚奕的脸。 萧楚奕已经贴上了墙,半点退路也没有,他仰着头看面前的人,故作不解地眨眼:“你想要什么?” 盛予航问:“我想亲你一下可以吗?” 萧楚奕指尖微颤了颤,面对这么直白的话还是有些猝不及防,不由沉默了片刻。 盛予航也不在意,接着道:“如果你同意的话,那我就默认你答应跟我在一起了,我不是什么君子,若是认定了也是会死缠烂打的,你考虑好,现在你还有拒绝的机会。” 萧楚奕五指握紧,睫羽微颤,继续沉默地听着。 盛予航看了一眼,最后确认道:“所以你的决定是……” 萧楚奕打断了他的话:“我喜欢你,盛予航。” 盛予航一怔,还没来得及惊诧,就感觉衣襟处传来一阵拉力。 温热的唇以及有些尖尖的小虎牙撞了上来。 “这一句话,够了。”唇齿之间传来含糊不清的话语,带着些柔软的抱怨,“你废话还真是多啊……” 第52章 陆老师喜欢萧楚奕并不是一时兴起。 他大概已经忘记了, 在他刚来不久的时候,学生们集体翻墙逃课, 陆老师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接受批评。 虽然那时前面已经被气走了好几个老师, 但陆老师却是一直带着这个班的, 其他的老师空缺的,她却不敢跟着闹, 便也只有她要代管着这个班。 班上出了问题,她自然也要负责任。 校长也是气极, 说了些重话,陆老师本就脸皮薄, 当即就连眼眶也红了, 只能低下头掩饰,轻声应下。 就在那时候,萧楚奕敲门进来。 学生被带回来, 之前有校长的千叮咛万嘱咐满心忧虑, 有什么情况就要立刻回来报告。 结果算是件好事, 校长仍然忧心忡忡,却也放松了些许, 又意思性地说了陆老师几句。 萧楚奕站在陆老师的前面,自然而然地将责任揽了过去。 “以后我会注意的。”最后他这么承诺道。 那时候他刚来,连班上学生名字都没记清楚, 根本不必承担什么责任。 就算追溯前情,班上学生逃课的行为也已经是司空见惯,他不提, 校长也不会跟他多说什么。 不过就是看到陆老师被迁怒,觉得不应该,又不好驳了校长的面子,便主动应了下来。 这对于萧楚奕来说只是一件小事,出了门或许就忘到了脑后,但对于那个窘迫到无地自容的人来说,却无异于救命之音。 某些不可对外人说道的小心思就是从这里开始垒砌而来 。 陆老师知道萧楚奕并不喜欢自己。 他对谁都一视同仁,学校里对他的脸犯花痴的人不在少数,也有些情商不在线的人明里暗里地谈论他挤兑他,他从来不在意,转头还能对着那些人笑。 但也仅仅只是这样而已——始终维持在一个疏离而礼貌的距离上。 好像凡事都入不了他的眼,无论好的坏的,更留不下什么痕迹。 这样的人也会有喜欢的人吗? 得到了拒绝的回应的陆老师满心压不住的疑惑。 假期结束回到学校的时候,陆老师一开始还有些忐忑与尴尬,这时候她才有余裕去懊恼担忧。 虽然她知道萧老师不是那种大嘴巴喜欢八卦的人,但是万一……一办公室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这些闲言传出去,大概就会变成一桩他人茶余饭后的闲谈取笑,终究让人如鲠在喉。 陆老师并不想换工作,便只能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 但什么也没发生。 一切照常,熟悉的同事偶遇上便一起走向办公室,某个八卦的男同事照例过来挤眉弄眼地暗示。 迎面撞到那个对着导航找位置的人的时候,他也只是浅笑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就跟以前无数个普通的早晨一样。 这让陆老师的紧张尴尬顿时散去了许多。 如往常一样平常的一天很快过去,平静正常得几乎让陆老师开始迷茫,有关于假期前的那些小心思和告白,是不是仅仅是她一个人的虚无梦境。 也许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吧。 陆老师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既为未出现预想中的尴尬松了一口气,也不免生出些怅然若失的失落感。 “萧老师,真巧啊,准备回家了吗?要不要我顺便带你一程?” 前面传来的声音吸引了陆老师的注意力,她不由抬头看过去。 萧楚奕慢悠悠地往校门外走,半路遇到的是同办公室的同事。 面对同事的好意,他只是摇了摇头。 “谢谢。不过不用了。”萧楚奕答道,“有人来接我。” 同事八卦地捅了捅他的胳膊,朝他挤眼睛:“不会是女朋友吧?” 萧楚奕笑笑不答,提醒道:“前面就是停车场了。” 同事刹住了脚步,也不好再问下去,只得挥手跟他道别。 萧楚奕所说的倒不是借口,走到校门外的时候,确实有人在校门口等他。 陆老师站在不远处愣了愣,在对方踏出自己的视野范围的时候,又下意识快步跟了上去。 等她再重新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车边。 旁边大概就是接他的人,两人低声说笑着,气氛很融洽。 陆老师脚步一顿,心头一跳又一松。 她认识另一个男人,那是盛绛河的家长。 准确的来说是亲叔叔,不过是因为小孩儿的父母过分忙碌,才暂且托付他来照顾。 先前她也听说过一些传闻,比如萧老师跟盛家认识,还是邻居。 这倒不算什么特别让人意外的事,还有人戏言天下有钱人都是一家,七拐八绕都是熟人。 往常萧楚奕跟盛绛河也经常一起回家,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这一次假期刚结束,学校要开会,延长了下班时间,学生们都已经放学回家了。 那个人是特地来接萧老师的。 陆老师一开始对这个事实还没有什么深刻的认知,只是下意识在半道就停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打扰。 然后她就看到萧老师上了车,透过未关的车窗还能看到他的脸。 他的目光转向另一边,像是在说些什么,然后另一个人凑近了他,在他的唇角印了一吻。 轻巧又自然。 萧楚奕怔了怔,却并未见怒意,反而漾起一个柔软的笑。 很快车发动起来,驶出路口,陆老师还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良久她才轻抚着自己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轻叹一声。 原来,是真的啊。 那个大概就是他所说的……“喜欢的人”了吧。 * 元旦假期萧楚奕没能回A市,因为他忙着照顾几个小孩子。 假期头一天的清晨,萧楚奕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他下意识拽过被子盖过头顶,却也能感觉到身边的动静。 随着床铺的下陷和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之后,属于另一个熟悉的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虽然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迷迷糊糊之间,萧楚奕仍是听到了一些关键词。 他猛地惊醒过来。 从床上坐起的时候,萧楚奕顶着一头乱翘的头发,还没对眼下的处境震惊结束,就见另一人推门走进来。 盛予航靠在门边看着他,同样是一身仿佛经历过什么大战一般的凌乱。 他脸上稍带着些惊诧的神情,很快又回过神,敛去了那些怔忪,只剩下一些浅淡的悲伤。 “邱姨不行了。”盛予航这么说道。 萧楚奕呆愣许久,迟缓的大脑慢一拍才接收了这一句话的真实含义。 于是他们的假期就此告吹,连更多的谈心的时间都没有。 邱女士早晨被送进医院抢救,这一回她到底还是没撑过去,到下午晚霞渐起的时候便彻底失了生气。 这种事当然要通知家属和亲戚,只是林哲一时赶不回来,而邱女士也没有别的什么亲戚,也只有儿子的好友以及受她资助的人闻讯赶来,帮着一起处理后事。 盛家与邱女士关系很好,但是其他人却都无法立刻赶回来,也只能对着盛予航千叮万嘱,拜托他一定前去帮忙。 隔着一段距离,萧楚奕都能听到电话里的哽咽抽泣声。 两家交往多年,关系自然非比寻常,就连他跟邱女士不过寥寥数面,也会觉得心底颇不是滋味,更何况那些交心的好友。 明明前不久才见过的活生生的人,眨眼间就变成了一片白布,便是阴阳两隔。 生命就是这样脆弱又无情的东西,真到了要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 能赶过来的都是对邱女士怀着敬意与遗憾的人,有些人一进门就已经止不住眼泪。 这些人尚且不是至亲,便已经这样的哀痛,那么那些真正相互扶持相依为命的亲人,该是怎样的痛苦呢。 萧楚奕不敢再深想下去。 幸而他与邱女士一家关系平平,许多事并轮不到他来操持,也不必总是接触那些哀伤的人。 大人忙碌起来也就顾不上小孩子,那几个恰好也是自己的学生,萧楚奕便接过了照顾孩子的任务。 原本他也不打算在这个假期里回A市,如今倒是有了更充足的理由,萧妈妈也没强求他,听说之后反而也颇为唏嘘。 在这些人里,最伤心的除了林哲以外,便是安子月了。 这几天即便是盛绛河也学会了轻声细语,别扭地安慰着他的小伙伴。 邱女士的病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家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心理准备。 安子月大哭了一场之后便安静下来,偶尔会躲起来掉几滴眼泪,但也已经知道不给大人添麻烦了。 等到葬礼结束,几天的元旦假期也已经过去了。 安子月暂且仍由保姆照顾,受过邱女士资助的几个女孩儿商量着时不时上门去探望关照她。 再加上一个程思嘉,两人总是结伴同行,多少也对安子月的情绪稳定起了些作用。 逝者已逝,生者总还要往前看。 * 在某个普通的清晨,萧楚奕从睡梦中惊醒,呆愣地扭头望着窗外的雪景。 前夜一场大雪落地,晨光撒下来的时候,反射出一片雪白的光。 忽如一夜春风来,窗外的光秃秃的枝丫上开了满树的银花,是梦一样的美景。 只是或许时间太早,小区里空无一人,天地间一片寂静,便也好像孤身站在了与世隔绝的世界之中。 他好像也做了一个这样空茫的梦境,以至于他一时没分得清现实与虚幻。 在梦里他看到自己飘荡在漆黑的墓地里,看着冷冰冰的身体一点点沉入地下。 耳边隐约传来满溢着痛苦与不舍的哭泣声,他想伸出手去,却只触到虚无的黑暗。 直到一阵寒风吹过,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身后伸来一双手将他拉回温暖的被窝。 “怎么了?” 随着低哑温柔的声音一起贴上来的是温暖的怀抱。 萧楚奕还没回神,怔忪地望着天花板,轻声答道:“……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 萧楚奕没答,而是转过头,目光慢慢清明,映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半晌他微微眯起眼:“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理论上来说,盛予航跟他告白了,而他也答应了,所以他们应该算是正儿八经的情侣关系了。 只是前段时间太过忙碌,萧楚奕一时没转过弯来,拥有二十几年单身狗经验的人转头看着躺在身边的人,仍然时不时会有些茫然和错乱感。 就比如此刻,萧楚奕刚醒来的大脑还一片混沌,正在思索旁边为何又多了一个人。 旁边的人倒是淡然:“睡觉啊。” 萧楚奕:“……” “不是……”萧楚奕顿了顿,试图理清已经有些错乱的思绪,“你不觉得……我们这个进展太快了吗?” 盛予航挑眉:“哪里快了?” “……”毫无经验的萧楚奕再度沉默,片刻后才干巴巴地猜测道,“应该先约会牵手什么的?” “不是已经约过了吗。”盛予航拉过萧楚奕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也牵过手了。” 萧楚奕一时无言以对,后知后觉地挪开视线。 手背上轻柔的温度让他的指尖都控制不住地发颤。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绝对不会不好意思这种情绪的,但显然是他太高估自己了。 面前的人引着自己走下去的,于他而言是一条全然陌生的路。 有时候他也会茫然不知所措,但他也愿意将自己的双手交付出去,任由对方牵着自己前行。 这大约是他这一辈子下过的最大的赌注。 但是,并不讨厌。 萧楚奕手上阻挡的力道渐弱,然后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唇角,慢慢往下滑去。 他的余光扫过窗外,雪又开始坠落了。 只是,这一次的落雪是温热的。 * 元旦之后不久便是春节了。 今年春节比往年都要早一些,前一个小长假过去才小一个月,眨眼便又到了这个象征着团圆与热闹的传统佳节。 近日来盛予航心情一直不错,但在临近过年的时候,他的心情反而不大好了。 盛家人一年忙到头,也就春节才难得有团聚的机会。 因为盛予航提前回了国,加之盛家大哥大嫂工作在春节前就已经走进尾声,他们一家早早就定下回国一起过节的计划。 面对许久不见的家人,盛予航也有几分想念与期待。 他本已计划好等萧楚奕从A市回来的时候带他顺便见见父母,如果有空闲,也许也可以提前去A市拜访一下。 然而等到春节前几天,盛予航却等来了父母歉疚的电话。 “小航啊,真不好意思,爸妈这边临时有点事,暂时不能回去,公司那边麻烦你照看一下了。等我们这边忙完就回去看你,今年你就一个人将就一下吧……” 就在这之前几天,盛绛河刚被爹妈接到爷爷奶奶那边度假,还顺带捎上了安子月和程思嘉,美其名曰放松心情。 公司这边年底有些积压的工作,确实离不了人,若是父母不回来过年,那么盛予航也只能一个人留在国内过年了。 这多少有些遗憾。 虽然盛家每年春节都会尽量抽出时间来团聚,但突发意外的情况也不是绝无仅有。 所以盛予航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又一次突发的意外。 再说他一个成年人了,一个人过个节还不至于委屈到哭出来。 耐心地应付完再三道歉的父母之后,盛予航对着日历沉默了片刻,果断地将某项计划提前了。 而与此同时,电话另一头的盛母刚刚挂了电话,就收起了那一副歉疚的模样,转而兴奋地看向丈夫和大儿子。 “我装得像不像?”盛妈妈问道,“是不是听起来就很让人失望难过伤心?” 盛爸爸举着一张报纸挡住脸,敷衍地点头:“像像像。” 盛家大哥嘴角抽搐了两下,犹豫再三之后,忍不住提醒道:“那个……妈,要是小航走了怎么办啊?” “不会的不会的。他那个宅性子能跑到哪儿去啊。”盛妈妈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再说我都跟公司那边打过招呼了,特地多排了点工作出来,怎么说也够他忙到过年了。” 盛家大哥一脸复杂,欲言又止。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同情他那个可怜的被耍了的弟弟,还是应该提醒一下他妈,她的小儿子向来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个。 不过盛妈妈之前忙于工作,压抑过度,好不容易因为生病才缓下了工作节奏,也算因祸得福,最近的状态十分亢奋。 好消息是她得到充分的休息,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坏消息则是她热衷于坑儿子的恶趣味又一次冒了出来。 幼年时深受母亲荼毒的盛家大哥心情十分复杂。 作为家里最耿直的那个,他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反正他弟打小跟妈妈待在一起比较多,应该早就熟悉她的性格了,说不准早就戳穿了母亲的恶作剧。 就算没戳穿……盛予航也绝对不会是吃亏的那一个。 说是“坑”儿子倒也不尽然,只是盛妈妈觉得小儿子天生一张面瘫笑脸,情绪波动太少,一时兴起便准备给他准备一个“惊喜”。 年后不久就是盛予航的生日,这也是盛家人每年都会尽可能地聚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不过往年因为工作忙,其实真正能为他庆祝生日的机会并不多。 前一年盛妈妈因为工作忙而忘了小儿子的生日,心有愧疚,承诺来年一定陪他过生日。 今年恰巧有了闲暇的时间,盛妈妈为了让那个从来都淡定过头的小儿子更深切的体会到“惊喜”的感觉,这才准备来个欲扬先抑。 先让他失望,再给他惊喜。 盛家大哥对此报以怀疑的态度。 盛予航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对于自己的生日压根不怎么上心,别说盛妈妈随口一句的承诺,他说不准连自己的生日都没记住,更不会在意那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在盛家,盛妈妈是处于食物链最顶端的人——顺带一提,位于最底层的大概就是盛家大哥和盛爸爸。 所以除了那个不在场的盛家小弟,没有人敢忤逆盛妈妈的心血来潮。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然后,在除夕的当天中午,盛家几人拖家带口地回到了B市。 面对的是空无一人的家。 从公司到公寓,本该有盛予航在的地方都没有人影。 公司新来的员工战战兢兢地站在前任大老板的跟前,满心忐忑与茫然,好不容易才迎来了救星助理先生。 看到盛家父母的时候,助理也颇为讶异:“盛总,盛夫人,你们怎么回来了?” 打过招呼之后,盛妈妈开门见山地问道:“小航人呢?” “老板下班回家了。”助理顿了顿,又补充道,“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再过两三个小时,我们也准备直接给员工放假了。” 盛妈妈有些惊诧:“竟然这么快?他是受什么刺激了?” 盛爸爸碰了碰妻子的胳膊,轻咳了两声,示意她当着别人的面给儿子留点面子:“那我们也回去吧,打电话问问看好了。” 一打电话,“惊喜”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不过找不到人,这个惊喜也根本毫无意义。 盛妈妈颇感无趣地撇了撇嘴,看起来十分失望。 但还是找儿子要紧。 电话拨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哪位?” 对面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不紧不慢。 “小航,你现在不在家吗?” “妈?”盛予航顿了顿,答道,“嗯,我在车上。” “什么时候到家啊?” “明年吧。” “……”盛妈妈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什么时候?” “后天,或者大后天。”盛予航温声答道,“再迟一点也有可能。” 盛妈妈眉头跳了跳:“你不在B市了?” “嗯。在去A市的路上。” “……你去A市干什么?” “嗯……搞对象吧。” “……” 第53章 萧楚奕一开始没有料到盛予航会来找他。 学校放假不久, 在萧妈妈的再三催促之下,萧楚奕就回了A市。 那段时间盛予航工作本就很忙, 而且没几日就到春节, 就算不舍, 也没有多少时间相处。 所以盛予航也劝他早点回去陪陪父母,萧楚奕便从善如流, 道完别便回了萧家。 萧家大哥被关禁闭一个多月的时间,回来见了萧楚奕也没什么好脸色。 看到萧雨泽那瞬间变黑的脸色, 萧父萧母也呼吸一滞,明显是看到了大儿子对小儿子的敌视。 唯有萧楚奕不为所动, 只是在心底嗤笑一声。 在这点上, 萧雨泽绝对是个蠢货。 若是他猜测为真,那么萧雨泽就是一边认为家人不够重视自己,一边又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家人的爱意与包容。 明明就是仰仗着父母的爱意蒙蔽了双眼, 弟弟心甘情愿的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双手奉上, 他却偏偏认为那一切都是别人从他手上夺走了他的东西。 这样偏激的心态让他难以维持面上的平和。 若他肯放下姿态卖卖惨, 怎么说也是从小养到大的儿子,萧父萧母对他也不是没有感情, 说不准心一软就放过了他。 但或许是被过去的宠爱冲昏了头脑,他连掩饰都不屑,满身的怨气不服, 反而促使父母硬下心肠。 萧楚奕看到萧妈妈嘴角的弧度往下压了好几个度,心下了然,便也不多提, 随口就岔开了话题。 既然萧雨泽不想见他,他便也省了跟他废话的口舌,全程都当他是空气一样,来回在他面前晃。 虽然他同样不喜欢萧雨泽,但他知道对方厌恶他的心情未必逊于他。 总而言之,只要萧雨泽不开心了,他的心情就舒畅了。 这样微妙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除夕那一天。 萧雨泽一大早就不见人影,萧妈妈却早早从公司回家准备起了年夜饭。 这是萧家的传统,只要有时间,萧妈妈都会自己动手,也算是对家人的一份心意。 过往萧妈妈心疼儿子,从来不会让他们兄弟帮忙,只是把这两年逐渐闲下来的萧爸爸拎进厨房打下手。 只是今年萧父还在公司忙碌,萧楚奕无所事事,便主动进了厨房帮忙。 原主曾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在外吃苦多年,倒是磨练出了照顾自己的能力。 萧楚奕本也是这样过来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他熟练的动作落到萧妈妈眼中,却让她颇不是滋味。 水池里的水声哗哗作响,萧妈妈手里抓着要洗的菜呆愣许久。 萧楚奕切完菜抬头,看到萧妈妈恍惚的神情,有些不解:“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萧妈妈回过神,忙扯了扯嘴角掩饰,半晌她将洗好的菜放到一边,才收拾好心情低叹了一声,“没想到你也长这么大了。” 大到已经可以好好照顾自己、即便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了。 “那年你走的时候,好像也才成年没多久,二十岁还没到,还是个孩子呢。一眨眼……” 萧妈妈没再说下去。 即便嘴上不常提起,但原主与他们闹翻的事始终还是他们心中的一道伤痕。 只是有沈碧霄欺骗他的事因在前,后又有大儿子插手的痕迹,萧家父母不愿再去戳这道伤口,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鲜少提起。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爱着自己的孩子的,宁愿自己默默忍痛,也不愿再去伤害儿子第二次。 真是让人羡慕的父母亲情。 也难怪原主那么恨沈碧霄。 若非对大哥的事知之不多,或许萧雨泽才会是他最恨的人。 原主憎恨沈碧霄不是单纯的因为情爱与求而不得——倒不如说,若是仅仅如此,他或许根本不会恨沈碧霄。 但沈碧霄害死了深爱他的家人,连他最后的栖身之所也毁去了。 不共戴天之仇,不过如此。 幸而重来一次,一切终于回到正轨,父母尚且安好,也绝不会再有被至亲坑害的机会。 这算是件好事,只是这些内情却不能对他人细说,包括原主的父母。 萧楚奕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萧妈妈也觉出自己挑起的话题有些沉重,忙又岔了开来:“你在B市那边还住得惯吗?对了,小盛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年后有空来吗?” 一连串的问题一股脑的砸上来,总有萧楚奕能接话的。 只是萧妈妈对盛予航的执着,也着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他工作忙,一大公司的事要管呢。”萧楚奕无奈地叹道,“年后也得先问问他有没有时间。” “这样么。”萧妈妈颇为失望,“难得看到跟你这么玩得来的好朋友,有空带他回来走动走动吧。” 听到“好朋友”三个字,萧楚奕莫名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扭回头:“……我知道了。” 打断了这个话题的是一通电话。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萧楚奕正将冷菜摆盘,萧妈妈正说着顾阿姨跟她提过的有关于盛予航的事。 这个时间点里,他还以为是闲得无聊的周潇找他,头一次觉得这人十分靠谱,也没太注意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擦了擦手上的水就接起了电话。 “楚奕。” “……嗯?”萧楚奕微怔,正要下意识退回去看了眼来电显示,“盛总?” “嗯。”对面的声音温柔斯文,“不然你以为是谁?” “……”萧楚奕干笑了两声,“没注意来电显示。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当然可以。”萧楚奕瞄了眼不远处的萧妈妈,下意识抿了抿唇,默默转了个身,“不过我在准备晚饭……” “你在家?” “不然呢?” “嗯。”盛予航顿了顿,问道,“请问萧老师可以收留一下可怜的我吗?” “什么?”萧楚奕一时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现在在A市。”盛予航说道。 * 萧妈妈对盛予航的到来表示的热烈的欢迎。 在知道他父母大哥都有事没办法回来过年之后,萧父也对他投去了几分同情的视线。 自然没有人对盛予航的来访表示不满。 萧楚奕对于他的说辞保持怀疑的态度。 “他们确实是说没办法回来了。一开始我也以为是玩笑或者恶作剧,不过直到昨天他们还没回来。” 所以他干脆就来找萧楚奕了。 “真的不回来了?”萧楚奕略有些诧异,“你大哥他们也不回来吗?” “那倒没有,中午他们就到B市了。” “那你——” 盛予航无奈地叹道:“那时候我已经在来A市的路上了。” 萧楚奕:“……” “你可以调头回去的。”萧楚奕提醒道。 “但是我也想见你。”盛予航答道。 萧楚奕再度卡了壳。 他可以接下任何玩笑,唯独对真心话没辙。 盛予航语气平静自然,简单到就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却也是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思念这样的情感谁都有,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坦然地说出来。 时至今日,萧楚奕也还没有习惯于在另一人面前剖白自己的内心。 对方一句直白的话丢过来,也依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萧楚奕随口应了一声就转回头去,接着往楼上走去。 盛予航跟在他后面,目光扫过对方微红的耳尖,眉眼间的温柔笑意又加深了一些。 跟萧家父母打过招呼之后,萧妈妈就将儿子赶出了厨房,让他出去好好招待他的“好朋友”。 晚上已经准备得差不多,这时候天色已晚,不适合再来回长途奔波,萧楚奕便领着盛予航上楼,准备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走到半道的时候,两人迎面撞上了准备下楼的萧雨泽。 面生的年轻人神情阴郁,恶狠狠的目光滑过萧楚奕的脸,又紧跟着剜了后面的盛予航一眼。 目光冷得像刀锋,带着十足的厌恶,不友好的态度显而易见。 主要是针对萧楚奕,盛予航只是那个附带的。 盛予航眉头微挑,萧楚奕拉过他的手腕将他拽上楼,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便目不斜视地与萧雨泽错开。 回头的刹那,盛予航发现萧雨泽的脸色更黑了。 “那就是你大哥?”盛予航问道。 “嗯。”萧楚奕点了点头。 “他还真的……”盛予航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地说道,“不太喜欢你啊。” 萧楚奕嗤笑了一声。 岂止是不太喜欢,应该是恨他入骨才对。 “他应该很想弄死我。”萧楚奕停在客房门口,一边找钥匙,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他觉得是我抢走了他的东西,要是我不在了,那萧家的东西就都是他的了。” 就像无数个为争家产闹到家宅不宁的典型事例一样。 盛予航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也没详问缘由,只是问道:“需要帮忙吗?你应该不太方便吧。” 萧楚奕刚刚摸到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门,屋里的亮光便透了出来,外面天还没黑。 “不用了。”萧楚奕笑了笑,“多行不义必自毙,又不是我非要跟他过不去。” 这话意味深长,盛予航思绪一转,绕过弯来:“是你上次找过的那个……” “嘘。”萧楚奕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冲他笑得一脸纯良,眼睛微眨,“我什么都不知道。” 盛予航顿时了然,便略过了这个话题。 “你就在这儿住一晚吧。这边房间都是定期打扫的。”萧楚奕扫了一眼房间,“如果有什么缺的话,一会儿可以去超市买一下。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你这是在急着赶我走吗?”盛予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 “……你愿意在这儿住到明年我倒是也不介意。”萧楚奕倚在门边,斜了他一眼,“我就是怕你爸妈上门来打我。” 大过年的,把人家儿子拐到别人家去,不管怎么看都有点缺德。 “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盛予航一本正经道。 “别了,我良心难安。”萧楚奕上下打量了盛予航片刻,,随即别过脸去,“反正过完年就回去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嗯。”盛予航目光柔和下来。 萧楚奕突然有点庆幸萧家父母还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总还能让眼前这位“正人君子”稍稍收敛一些。 但看着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他又不由生出一些微妙的遗憾来。 要不然,还是告诉他们吧。 萧楚奕有些迟疑。 * 萧楚奕也就纠结了十几个小时。 盛予航在萧家待了一晚,隔天便准备回B市了。 他跟萧楚奕说的是实话,因为想要见他,所以便从B市来了A市。 不是因为过年,或者见家长这种外在的理由,就仅仅只是想要看看萧楚奕。 恋爱中的人心思总是莫测,几个小时的路程说不上短,但来时趟过冷风,在见到爱人的第一眼,便觉得从骨子里都透出了暖意。 年轻人最善于不知足,但也最容易满足。 早上萧父萧母出门拜访长辈,盛予航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呼,临近中午的时候,萧楚奕便送他出了门。 虽然说是阴差阳错,但盛家人一年忙到头也确实少有聚首的机会,家人好不容易赶回来,他自然是要回去的。 萧雨泽最近总是神出鬼没,一大早又不见了踪影,据萧妈妈临走前所说,他好像是去见朋友了。 所以这个点的萧家空无一人。 萧楚奕送盛予航到车边,见他拉开车门,便退开到一旁,准备跟他挥手告别。 盛予航拉住了他的手腕。 萧楚奕停住脚步,侧过头看他:“嗯?” 盛予航看着他说道:“我要走了。” 萧楚奕点了点头,问道:“嗯。所以呢?” 盛予航反问道:“作为男朋友,不应该有点表示吗?” 萧楚奕抬头扫了眼不远处的大门,提醒道:“这是我家。” 盛予航用同样的句式反问回去:“嗯。所以呢?” 萧楚奕叹气:“我爸妈出门探望一下长辈,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你想当着他们的面直接出柜吗?” 说着他顿了顿,摆出语重心长的语气劝慰道:“大过年的,要是被打断腿就不好看了,对吧。” 盛予航面不改色:“我相信你会保护我的。” 萧楚奕懒洋洋地靠在车边,指尖在车窗上敲击着玻璃,似乎在沉思。 废话说了这么多,他却也没挣扎过,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手腕,又一点点挪上去,扣进了指缝。 说舍不得还是有的。 春节假期小半个月有余,终归也已经有多日不见了。 往常是早晚都能看着对方的脸入眠,回了家也就只能凭着想象了。 虽说电话短信的联系也没少过,但…… 终究还是与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一样的。 只是顾虑着还不知情的长辈们,明明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恋人关系,却连简单的拥抱都要克制再克制。 谈恋爱谈到这份上,乍一看就好像是重回到十几年前,初中高中时期躲着长辈秘密地发展着地下恋情。 青涩又可爱可笑,但辛苦却也是真的。 只是中学生们是因为懵懂不知世事,又没有足以支撑未来的底气。 而他们呢? 眼下他们说的只是些玩笑话,彼此也都心知肚明。 只是更深一层的那些选择,却也是萧楚奕一直在思索的事。 思绪跑远了一些,很快又被掌心的温度拉回。 盛予航将萧楚奕拉进怀里,给了他一个拥抱,笑笑也不再逗他:“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嗯。”萧楚奕慢了一拍应声,“好。” 盛予航退开一步上了车。 萧楚奕也退了一步,准备让开位置。 但在车发动前的一刻,他的脚步忽的一顿。 “盛总。”萧楚奕叫了一声。 “怎么——” 盛予航正要抬头,却先被按住了肩,视野中出现的面容让他下意识吞下了后半句话。 萧楚奕俯身扶住他的侧脸,在恋人的唇边落下一吻:“一路顺风。” 盛予航怔愣片刻,随即控制不住地扬起嘴角,眉宇之间的笑意带上了些缱绻的温柔:“嗯。” 萧楚奕持续了十几个小时的迟疑尽数终结于此刻。 不仅是因为变得通透敞亮的内心,还要算上不可预知的意外。 比如…… 旗子插太多遍总会倒的。 萧楚奕跟盛予航道完别,退开几步,还没看到他离开,倒是先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 “楚奕,小盛,你们……” 萧楚奕眉头狠狠跳了几下。 最直观的无非就是盛予航的表情,这个一向泰山崩于前还能不改笑脸的人,头一次露出了些类似窘迫的神情。 还有那么几分意外和惊讶转瞬即逝。 等萧楚奕转回头,不详的预感就被印证了—— 萧爸爸萧妈妈正站在不远处,满脸的震惊。 * 与此同时的B市。 盛家一大家子人早上就接到了盛予航准备回去的信息,然而等到他们吃完了午饭,那个说要回来的人也不见踪迹。 “说不定是迷路了。”盛绛河猜测道。 “说不定是去了就不想回来了。”盛家大哥推测道。 “说不定他正在说服萧老师一起回来过年。”盛绛河接着说道。 “说不定一时冲动被对方家长打断了狗腿……嗷——” 盛家大哥捂着腰侧被妻子掐痛的软肉,默默咽下了后半句话。 盛爸爸满脸茫然地看向大儿子和孙子:“你们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盛妈妈眯着眼看向大儿子:“他真的去找对象了?” “真的真的。”盛绛河插嘴道,“上次我都听到了,小叔差不多把萧老师泡到手了,这次肯定是——哎哟,妈你干嘛打我!” 盛家大嫂弹着自家儿子的脑门:“小孩子说话正经一点,都是谁教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本来就是事实嘛……”盛绛河声音越说越小,到底也没敢太过明显地反抗,“我就说要是我们都不回来,小叔肯定要跑路的……” 盛家几人不由沉默了片刻。 在盛妈妈这个“惊喜”计划新鲜出炉的时候,盛绛河还真的跟他们说过这话。 不过盛绛河只是个小孩子,听起来也像是随口一提,其他人更是不知道盛予航已经脱单的事实,自然也没多想。 “……小航竟然也能找到对象……”盛妈妈忍不住低声自语,满是诧异与惊奇,“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反正A市也不算太远——” 盛爸爸对妻子从来没什么反对的意见,但还是先提醒了一句:“你还是先打电话问问小航到哪儿了吧。” 虽然他们偶尔也会吐槽小儿子过分淡定沉着的个性,但不得不说,盛予航确实是他们家最让人放心的人——没有之一。 无论事情大小,他总能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当,迟到早退的事更是罕见,从不需要旁人为他多操一分心。 这也是盛妈妈面对小儿子总是感到无比挫败、总想着补偿的原因之一。 像现在这样说好回来,却至今还没什么消息传回来的情况,就显得不太正常了。 电话拨出去之后许久没有回音,饶是心大的盛妈妈也不免有些担心。 等到电话拨到第三遍的时候,对面才终于接通了。 “小航,你现在在哪儿?”盛妈妈眉头微锁,心下却略松了一口气,“早上不是就说要回来了吗?怎么到现在还……” “妈。”盛予航叫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要不你和爸先来A市一趟吧。” “出什么事了?” “嗯……”盛予航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是这样的——搞对象的时候,不小心被对象家长撞到了。” “……” 第54章 这大概是盛予航人生中最忐忑无措的时刻了。 前面是萧家的父母——等价代换一下, 也就是他男朋友的父母。 萧家父母没有大吵大嚷,但神情肃穆, 怎么也不像是欢喜的模样。 盛予航平日里面对合作对象的坦然自若都被抛到了脑后, 连随机应变四个字怎么写都忘记了。 不过也是天性使然, 他勉强还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旁边的萧楚奕就尴尬得十分明显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萧楚奕一定会捂住自己的嘴, 不要随便说些可能会成真的话。 但那也都是留在日后再慢慢懊恼的事了。 萧妈妈神情复杂地看着两人,许久才开了口, 还带着些小心翼翼:“你们在一起了?” “嗯。”盛予航主动应下,在桌子的遮挡之下, 握住了萧楚奕的手, 主动揽下责任,“是我追的他。” 萧爸爸欲言又止,光从表情来看应该是有些不赞成的。 然而或许是想到了小儿子曾经离家的理由, 又硬生生在半道就止住了话头, 撇开脸去闭口不言。 这么多年的心理建设做下来, 他们并不怎么在意小儿子的性向问题,但沈碧霄的例子还没过去多久, 总让他们心里颇不是滋味。 萧楚奕也知道他们迟疑纠结的缘由,因此才会犹豫而无措。 唯有在这件事上,他始终无法给他们一个可以安心的答案。 毕竟曾经的原主那么喜欢沈碧霄, 怎么眨眼之间就喜欢上另一个人了呢? 这些纠结犹豫就连盛予航也无法深切理解。 但萧家的父母是曾经见过儿子那副决绝的模样的。 于那个交往的对象而言,或许是他太随便,或是将之当做了替身, 又或者仅仅只是治疗情伤的工具。 于家人而言,他们害怕他重蹈覆辙,却也不希望他永远沉溺在过去的伤痛里。 所以他们对盛予航的感情也是无比复杂的。 该怎样给出合理的解释呢—— 真正的理由再简单不过,他不是原主,他从未喜欢过沈碧霄。 从前世到今生,他真正喜欢过的人也就只有盛予航一个人。 而他与盛予航也没有任何利益纠葛,更没有什么被坑害的价值和可能性。 如果非要说的话,盛予航唯一向他所求的,不过就是“感情”二字。 只是这样的内情,又叫他如何说给原主的父母听呢? 萧楚奕很想叹气,然后当一只可以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可惜现实并不允许他那么做。 他终归还是不愿意将这段感情埋藏在地下,终日见不到光。 “楚奕。”萧妈妈将视线转向他,只问了他一句话,“你开心吗?”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开心吗? 她想问的话其实很多,比如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一起,又是因为什么在一起的,在一起之后有没有考虑过未来的事…… 但最终,她真正问出口的,也只有这一句。 她想起曾经小儿子跟另一个骗了他的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事实上那时候有没有在一起还不好说。 那时候的小儿子总是神情恍惚,就像是无数个情窦初开的青少年一样,只是那些青涩欢喜背后,他也有更多的忐忑不安。 他喜欢沈碧霄不假,但喜欢沈碧霄这件事并没有让他很开心,反而无端背上了许多的矛盾与重负。 做母亲的心思要细腻一些,洞察出了那些表象之下的闷闷不乐,以及沉重到几乎要让窒息的纠结犹豫。 只是那时候他们都太冲动,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做父母的未去体谅儿子的百般纠结,做儿子的也不愿对父母低头妥协。 几年的时间让他们撞了南墙,也慢慢冷静下来。 过多的争吵毫无意义,说到底,那些矛盾都是源于爱。 所以他们放弃了质问的姿态。 萧楚奕已经不是那个被他们强行按在羽翼下接受保护的孩子了。 他们或许应该对他多一些信心。 萧妈妈这么想着,所以更多的话,她便不再问了。 萧楚奕沉默了片刻,他的手还被盛予航握着,掌心的热度让他的心稍稍安定。 身旁的人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温柔专注,也带着坦荡。 “嗯。”萧楚奕应了声,郑重地点头,说道,“我想跟他在一起。” * 盛予航的父母来A市的时候,两边的家长都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惊诧的心情。 两个小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低声说着小话,家长们的会面却不瘟不火。 萧家这边是还没收拾好心情,盛家那边就是单纯的诧异了。 就像盛妈妈私下里说过的,她很怀疑自家小儿子是个性冷淡注孤生,她不往明了说,但看着小儿子年岁一点点往上长,心里还是有点急的。 不过盛予航从小就是有主见的人,因此不管父母怎么急,他都不紧不慢地走在自己的节奏上。 久而久之,就连盛妈妈也对小儿子找对象的事不抱希望了。 随缘吧。盛家人都这么想着。 谁知道还没等她彻底心灰意冷,就突然听到了这么个意外的消息。 这就无异于好好地走在路边的时候,旁边墙头上突然扔下来一串炮仗,炸得人措手不及。 但找到对象总归是一件好事。 盛家比萧家要开放许多,因此唯一诧异的事就只有盛予航突然找了对象。 至于那个对象是男是女,又是什么性格,他们都表示充分相信儿子的眼光。 因此在萧家还在纠结犹豫的时候,盛妈妈对萧楚奕倒是十分热情。 吃饭的时候,趁着其他人点菜出去的间隙,盛妈妈将萧楚奕拖到一边,小声跟他说起了悄悄话。 “我们家小航啊,你别看他一张脸挺能看,但其实私底下毛病一大堆,生活不能自理又龟毛,你要是不高兴就跟他直说,处对象么,说不准就是奔着一辈子过日子去了,还希望你多多包涵,什么时候有空让小航带你去叔叔阿姨那儿玩……” 萧楚奕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盛予航站在门边,看着对方脸上的笑,他又看了看盛妈妈,到底也没好意思提醒她说的坏话都被正主给听去了。 盛妈妈几句话就缓解了萧楚奕见到对方家长的紧张。 萧楚奕放松下来,也跟盛妈妈聊了几句。 盛妈妈的性格跟盛予航不太像,比较活泼。 或者说盛予航的性格跟家里其他人都不太像。 要不是那一张脸跟盛家其他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约家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抱来的了。 不过真正见了盛家的父母,他倒是有点明白盛予航那种温柔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了。 虽然外在的活泼程度不一样,但内在体贴却如出一辙。 预想中的惊天动地也没有出现,震惊之后好像就轻飘飘地尘埃落定了。 第二次送盛予航离开的时候,萧楚奕还有些恍惚。 “你妈妈还真好说话。”萧楚奕发表了一下感想,“我本来还担心他们会吵起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盛予航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电视剧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萧楚奕沉思了片刻,“而且我把你拐走了,你爸妈都不担心我是骗你的么?”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大概会放鞭炮庆祝吧。”以此纪念他人生中第一次被骗之类的。 “……”萧楚奕盯着盛予航看了一会儿,确认他没在开玩笑之后,眉角都不由抽动了两下,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你家……还真是挺……特别的。” “我已经习惯了。”盛予航也弯起嘴角笑,“不过不会的。” “什么不会?” “他们不会不喜欢你的。” “……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你。”盛予航看着萧楚奕,笑意温柔,“非常非常喜欢你,所以,他们也会很喜欢你的。” 萧楚奕微怔。 盛予航伸手摸了摸他的发尾,接着说道:“别担心,你爸妈也很爱你。你只要继续喜欢我就好了。” 萧楚奕感觉耳根有些发烫:“……嗯。好。” * 来A市的只有盛爸爸和盛妈妈,B市也还有其他亲戚需要拜访。 因此与萧家见过面打过招呼之后,他们便赶了回去。 过年期间无论哪里的生意都很惨淡,盛予航处理完公司的事物之后便无所事事地躺在家里看书。 陪着他的只有因为感冒而被留在家里的小侄子。 盛绛河前几天去舅舅家跟表兄弟几个疯玩了通宵,结果就是隔天光荣中枪躺倒,发起了高烧。 他爸妈对此是又生气又心疼,之后再去一些远房亲戚家走动的时候,便将他留在家里……写作业。 作为一个初中生,盛绛河是有很多寒假作业要完成的。 尤其是摊上一个黑心班主任,又因为假期之前的事,把他的数学作业又翻了一倍。 简直是人间惨剧。 盛绛河一边抽着鼻子做作业,一边不断地念叨着萧老师的名字:“这都快开学了,萧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们不是还有半个多月的假期吗。”盛予航对小侄子没有丝毫同情心,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书,接着往下看,一边说道,“而且就算他回来了,也不可能把你的作业给免掉的——撒娇也不行,几千字检讨倒是可以再来一份。” 被戳穿了小心思的盛绛河又抽了一张纸巾,用力哼了一声。 “你别污蔑我,我像是那么龌龊的人吗!”盛绛河撇了撇嘴,努力掩饰,“我这不是为小叔你着想嘛,你不是跟萧老师在一起了吗,不应该直接把他带回来过年吗,难得放假这么长时间还没电灯泡,你们真是太不懂抓住时机了。” 小孩子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谈起毫无经验的恋爱问题头头是道,听得盛予航有些好笑。 “他难得回家,总该多陪陪家人的,我要是把你天天带出去玩不着家,你爸妈也会跟我急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小侄子的无心之语却还是在他心底起了一些波澜。 这假期也确实有些太久了。 盛予航不动声色地又翻过一页书,只是书上张牙舞爪的文字却再也入不了他的眼了。 他的思绪往远处飘了飘——近期已经是他最后比较闲暇的时光了,他的假期要比萧楚奕短得多,今年这么闲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特例了。 或许晚上可以再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里萧楚奕说最近A市有些事要处理,所以可能要迟一点回去。 他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几分愧疚,盛予航自然是体贴地说不着急,让他处理好了再回来也不要紧。 只是也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还是别有什么征兆,当晚盛予航就做了梦。 一个相当糟糕的噩梦。 梦境里的背景一片黑暗,当中有冲天的火光亮起,照亮了夜幕。 火光起源自荒郊野岭的悬崖路侧,狂风呼啸着,却吹不灭火势,反叫那些红艳艳的像血一样的光冲上了云霄。 荒芜残缺的道路上陈列着车辆的残骸,冰冷暗沉的粘稠液体淌了一地,一路蔓延到道路边缘,在寒风裹挟之下落入漆黑的深渊。 盛予航在夜半的时候惊醒,坐在床边发了许久的呆,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声冷汗。 那个梦境里,他看到了萧楚奕的脸,却已经没了温度。 他也知道那仅仅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但他伸手按上自己的心口的时候,仍然感觉到手下那一小块地方跳得厉害。 生平头一次,他只因为一个梦境就生出了无限的慌乱。 但这也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噩梦,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心安。 他甚至不敢再闭上眼,生怕那样惨烈的景象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安在心头累积起来,逐渐变成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盛予航顾不上是在半夜,伸手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点开通讯录的时候,他的指尖还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在电话拨出去的时候,他按了按眉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电话几乎已经响到尽头,仍然没有人接起,平时都只是正常的小事,放在此刻却只让盛予航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眉头越皱越紧,手上无措地抓了抓被角,随即又掀开了被子,顺手抓过桌上的钥匙便要出门。 就在他的手碰上房门把手的时候,差点就要进入忙音的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萧楚奕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传来,带着些困惑,却没有倦意,“你还没睡吗?” 对面的声音清朗,含着些熟稔的笑意,就像他们平时说话那样。 盛予航的心一点点落回了原处,低声应道:“嗯。” 大起大落不过如此,他心下慌乱初歇,才觉得寒凉刺骨,夜半惊醒的困倦疲惫也跟着一股脑的涌上来。 他反身靠在门上,抓着手机也不愿回到床上去,只是听着对面的声音便觉得凉透的心才回温了一些。 对面的萧楚奕显然不能从那简单的一个字就领会到他这转瞬间的复杂心路历程。 听着另一头有些低沉的声音,萧楚奕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考虑到此刻的时间点,好像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其他的解释了。 不过只有小孩子才会在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哭着找妈妈——通常来说,这是一件值得被取笑的事。 盛予航倒是不介意被萧楚奕取笑,更何况这也是事实,便低声应了:“嗯。” 因为疲惫而略微拉长的尾音听起来有种异常的乖巧感。 另一边的萧楚奕噎了一下,面对这耿直过头的答案,一时说不出话来。 盛予航似乎是清醒了一些,接着又说道:“我想你了。” 一句话又把萧楚奕的话堵了回去, 半晌,他才低叹了口气,安慰道:“乖。传说梦境都是相反的,不管梦到什么不好的事,一定都是好事的征兆。” 盛予航没说这种说法没什么靠谱的根据,对此刻的他来说,能听到萧楚奕的声音便能安心了。 所以哪怕他说猪会飞,他也会面不改色地点头说对。 “嗯。”盛予航温声应道,“好事是可以很快见到你吗?” 他想起白天时的打算,已经开始琢磨着要不要隔天就去A市找萧楚奕了。 虽说听到声音也能让他安心一些,但还是更想要见到活生生的人。 “可以啊。”萧楚奕答道。 “那我明天——” 盛予航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对面打断了。 “不用等明天了。”萧楚奕声音远了一些,似乎是拿开了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不过他真正要说的话也不是这一句。 “既然你还没睡——”萧楚奕顿了顿,“那你能不能下来接我一下,我在你家楼下。”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人癸 2瓶;木风萧萧 1瓶; 第55章 夜半寒风凛冽, 放眼望去周遭空无一人,只有几盏路灯孤零零地立在路边, 撒下一片惨淡的白光。 萧楚奕站在灯下, 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的高楼。 虽然盛予航早就给了他地址, 但要他认一个从没去过的路,还是有些困难的。 原本他打算先回家待一晚, 但没想到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就接到了盛予航的电话。 于是在到小区门口的前一个路口, 他便让司机师傅调了头。 挂了电话之后,萧楚奕在楼下等了一会儿。 对着灯光看着纸条上的地址, 他也仍然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 他怕跑错了地方, 就错过了那个来找他的人。 在萧楚奕低着头的时候,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一点点延伸过来,又一点点变短变淡。 当他抬起头, 盛予航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楚奕。” “嗯?” 萧楚奕看了他一眼,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被对方拉进了怀里。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盛予航也有这么大的力气,就好像要把他揉碎了融进身体里似的。 总不至于只是因为看到自己太激动了吧。 萧楚奕有些不确信地想着, 他迟疑了片刻,安抚性地伸手拍了拍盛予航的背:“嗯……生日快乐?” 盛予航有些昏沉的大脑冷静下来,一半是夜风吹的, 一半是萧楚奕这句话。 “生日?”盛予航松了手上的力道,却仍然不愿放开抱在怀里的人,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困惑, “我的吗?” 萧楚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脸上的疑问并不是装出来的。 “……你连自己生日都不记得了吗?”萧楚奕有些无奈,“你都不看日期吗?” “看。”盛予航言简意赅地答道,“不过不太会记生日这种东西。” 对盛予航来说,庆祝生日可以算得上一桩浪费生命的行为。 当然这也仅仅针对他个人而言,若是家人或者朋友为他送上祝福,他也会好好地收下。 但除此以外,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生日,也不会主动告诉别人。 所以直到萧楚奕提起的时候,他还有片刻的茫然。 “你妈……”萧楚奕顿了顿,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可能想给你一个惊喜吧——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盛予航之前也没提过生日之类的话题,倒是盛妈妈对此十分上心。 萧楚奕原本也不清楚这件事,不过盛妈妈倒是很积极地努力与他打好关系,连盛予航小时候的糗事都拿出来说了。 仅仅凭借着盛妈妈的一己之力,倒是让萧楚奕对盛予航的了解又加深了许多。 这种事想想也知道缘由,盛予航不由低叹了一口气。 面对他妈,他也实在没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而且不管怎么说,也是托了她的福,将刚刚才想着念着的人送到了他的面前。 总归是件好事。 盛予航拉过萧楚奕冰凉的手,放在掌心捂着,一边将他拉回楼道里。 上楼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抓着钥匙的手一顿,侧过头去,借着楼道里的声控灯看向身旁的人。 萧楚奕眉宇之间含着些慵懒的倦意,停下来的时候就下意识想往墙上靠,像是累狠了。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特地赶过来的吗?”盛予航问道。 “嗯?”萧楚奕一时没反应过来,声音里也带上几分拖长的鼻音,他看了盛予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嗯。” “你爸妈知道吗?”盛予航的动作停下来,继续问道。 “知道。”萧楚奕终于如愿靠上了墙,可惜一只手还被盛予航握着,这姿势有些别扭,但他也不太在意,一边随口说道,“本来也没什么事,他们现在也挺忙,过两天再回去也行,反正假期还有好几天。” 萧家的父母当然更愿意儿子留在身边陪伴他们,也就萧楚奕知道了盛予航的事,才会想着来看他。 就只是因为盛予航过生日这件事,他从A市连夜赶回了B市。 又或许“过生日”这种事也只是一个借口。 事实再简单不过——就是想见他而已。 “咔哒”一声轻响之后,盛予航打开了家门,摸索到玄关处的开关按下。 一室的白光洒落下来,落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有些清冷。 但在牵着另一人的手走进来的时候,仅仅只是回头看着他,便好像有无尽的暖意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从前盛予航觉得一个人生活自由自在,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从遇到萧楚奕之后,他也开始觉得一个人住的屋子显得太过寂静冷清了。 不过就是有了在意的人,便连灵魂也分了出去,只有与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真正是完整的。 “我爸妈他们在老宅,这边离公司近一点,最近公司还有点事,我就暂时先住在这里。”盛予航解释道,“先在这里休息一晚吧。明天我再带你回去——先喝点热水。” 萧楚奕点了点头,接过盛予航端过来的热水,靠在桌边,抱着杯子暖手。 等到手指不再那么僵硬的时候,萧楚奕才喝了口水,一边问起之前电话里的事:“你做什么噩梦了?被吓得黑眼圈都出来了。” 大半夜的能把盛予航吓醒,显然那梦境的分量非同小可。 萧楚奕觉得就算只是出于人道主义,也应该对他饱受惊吓的小心灵表示一下慰问。 盛予航顿了顿,却只是道:“没什么。” 萧楚奕挑了挑眉:“真的假的?” 盛予航看着他,无奈地笑:“看到你的时候,就不记得了。” 活生生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带着更真实的热度,谁还会再去关注那些虚无的梦境呢。 ——话是这么说的。 回去睡觉的时候,萧楚奕感觉自己被搂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不得不伸手将对方推远一些。 盛予航眯着迷蒙的眼,看着怀里的人,手上力道松了一些,却怎么也不愿真的放手。 萧楚奕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不记得噩梦了吗?” 怎么还是一副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现在萧楚奕甚至开始怀疑那个梦境跟自己有关了。 说不准是梦到自己抛下他跑了之类的。 虽然大方向上并不是这个理由,但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说法倒也不算错。 盛予航又将萧楚奕往怀里搂了搂,低低地“嗯”了一声。 萧楚奕叹气:“那你能放开我吗?虽然是冬天,但也很热的。” 盛予航不仅没放手,反而还得寸进尺,将下巴也搁到他的肩窝上去,轻声说道:“我害怕。” 明显就是装出来的委屈,但萧楚奕偏偏就对他没辙。 “那……”萧楚奕又一次妥协了,“只有这一次哦。” * 怀里抱了熟悉的人的时候,盛予航才睡了半夜好觉,连梦境的影子都没碰到。 但是上半夜那个噩梦的阴影太过深刻,始终还是在他心上留了痕迹。 他平时很少做梦,偶尔做了梦醒来,隔天总会遇到一些事,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旁人都说他这是心理作用作祟,所以他也不太在意。 只是过往那些梦境的内容于他而言大多无关紧要,这一次的主角却不同于以往。 哪怕不是那种过分血腥的梦境,而只是一些受了小伤的传闻也会让他心生不安与挂念,更何况那样惨烈的场景。 常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盛予航是想了一整天的萧楚奕,却从未想过任何与他相关的不好的事。 这不应该。 只是想念着的人已经被抱在怀里,多想也无益,盛予航便也只能暂且放下那些不安与困惑。 等到隔日天亮的时候,盛予航比萧楚奕更早醒来,他接到了萧家父母的电话。 那些不安转眼之间便印证了。 倒也不能算是不幸的事。 萧爸爸的电话打给了盛予航,是因为打了萧楚奕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大约是晚上睡觉前不小心按了静音键,屏幕上闪了好几个未接来电,他们也没听到任何消息。 萧爸爸性格比妻子更内敛些,没说什么感性的话,只是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一下前因后果。 前一晚萧家有客人来访,回去的时候因为自己的车出了问题,路程远又急着赴约,便借了萧家的车。 萧家也不缺那一辆车,便让客人自己挑一辆开走,结果车刚开上大路就出了问题。 幸而那位客人生性谨慎,拿到驾照也没多久,开车上路起步就要花费许久的时间,宁愿挨着后面人的骂,也依然坚持慢吞吞地在路边挪动。 这份生疏救了她一命。 半途车失控,因为车速不快,客人慌乱之下打歪方向盘,撞到了路边花坛便熄了火。 客人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开车技术不行,连忙打电话跟萧父萧母道歉解释。 萧父萧母听着对方的描述就敏锐地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很快就放下了手头的事赶了过去。 撞坏车头的车被拖走返厂检修,发现车上被人动了手脚。 萧父萧母果断报了警。 调查结果荒诞,却也并不太出乎意料。 那辆并不是萧父萧母常用的车,只是常用的那辆前一天就被大儿子开走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按照他们的习惯,他们很有可能转而使用客人开走的那一辆。 他们原本计划好隔天带小儿子去一个远方亲戚家拜访,亲戚家开了个大型农家乐,正在试营期,便趁着假日邀请萧家去做客。 两家血缘关系并不算近,只是亲戚家年轻时受了萧家的恩惠,因此近来事业有了些起色便想着邀请他们去放松游玩几天。 亲戚家在A市与邻市交界处,路程有些远,也有些偏僻的道路,不过在有导航的时代,认路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大儿子早就明确说了不去,他们便也没强求。 但是因为萧楚奕临时听说盛予航过生日的消息,便改了计划。 萧父萧母本意也是想和儿子多相处相处,见状便也打电话通知亲戚推迟了拜访的计划。 当这么多巧合堆积在一起的时候,巧合就不仅仅只是巧合了。 决定性的证据是车上没有关闭的行车记录仪——毕竟那辆车已经许久没人动了,凶手大概也没想到这一茬。 动手的人是萧雨泽的一个朋友,家里有些大起大落,破产之后倒是在社会底层混得风生水起。 在萧父萧母的印象里,那个人与萧雨泽的关系还不错,毕竟也是可以时常带回家里玩的人。 只是那人他们接触得并不多,理应没什么仇怨可言。 两方对峙的时候,那个人一开始还嘴硬揽下所有的罪责。 只是或许是出于女性的直觉,萧妈妈冷不丁的一句话就让他露出了端倪:“是不是萧雨泽?” 那人下意识移开了视线,明显有些慌乱。 这一点的变化就足以让他们看清背后的真相。 萧爸爸眉头紧锁着,对此竟也没有多说什么,但表情也始终有些沉郁。 萧妈妈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一时不知道该说庆幸还是气恼。 之后警方办案的具体过程他们也插不了手了,只是在对方问及萧雨泽的行踪和近况的时候,他们只迟疑了片刻,便如实交代了。 作为目前最值得怀疑的嫌疑人,警方自然是要将人带回来调查的。 只是当他们试图去找人的时候,却从内部系统得知,在此之前,萧雨泽就已经被B市的警方带走了。 萧家父母对林景升的事知道的还不清楚,更想不到从来不去B市的萧雨泽又是如何跟那边扯上了关系的。 不过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对于这件几乎已经尘埃落定的事,盛予航并没有发表什么私人的看法。 之前萧楚奕早就说过不要他插手,他虽然担心,却也不会拂了他的意。 而且这毕竟是萧家的家事,萧父萧母愿意告诉他已经是难得,他也不方便对两位长辈多指责什么。 只是不说归不说,之后他要做的事也没再向他们报备的必要了。 盛予航看着窗外有些阴沉的天,神情比之更为深沉冷冽。 但面对着对面心情复杂的父母,他只是温声应下:“好,等楚奕醒了,我会转告他的。” 萧楚奕前一晚睡得迟,又是长途奔波,已经是累得不行,早上盛予航醒的时候,他还睡得昏昏沉沉。 等到盛予航接完电话推门进来,他已经醒了,正呆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看向窗外。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便转回了头,将目光转向了门口。 他似乎是刚睡醒,脸侧还有一道浅浅的压印痕迹,从来都不怎么服帖的发尾一如既往地四处支棱着,有些毛躁又毛绒绒的感觉。 “我妈的电话吗?”萧楚奕问道。 “嗯。”盛予航点了点头,“是关于你……是关于萧雨泽的事。” 萧楚奕目光一点点变得清明,他看起来并不太意外,闻言也很平静。 “我知道了。”萧楚奕转回头,神情中似乎还带着些了然,“没想到还挺快——希望他们不要太伤心。” 他的遗憾与难过显而易见,却也仅仅只是针对那对满心无奈与痛苦的父母。 对于萧雨泽的结局,他好像早已经预知到了,所以便只有了然。 又或许这本就是他所策划好的终局。 不过他大概还不知道那辆车的事。 盛予航迟疑了片刻,便被萧楚奕的话打断了思绪。 “下雪了。” 随着这一声浅淡的提醒,盛予航抬头看向窗外。 一点细碎的雪花飘飘荡荡地从天上落下来,要很仔细才能看出它们舞动的轨迹。 盛予航暂且将那些话吞咽回去,轻声应道:“嗯。” 窗外的雪花变大的时候,萧楚奕还没从床上下去。 大雪是最适合窝在被子里取暖的时候,更何况有恋人相伴,便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可做了。 盛予航坐在床边看书——本该是看书的,但那些文字就像是被一扇门挡在了外面,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绕过来。 萧楚奕倚在床背上玩手机,眉头轻皱着,大约是终于知道事实的经过了。 只是一场大雪阻隔了去路,萧父萧母不放心他,便让他等雪停了再走。 属于父母的体贴总是让人感动的。 盛予航伸出手去,用手指捋着萧楚奕的发尾,指尖残留着余温,也可以称之为“真实”。 满心的后怕还未彻底散去,他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略微缓解。 他不愿让萧楚奕更加忐忑苦恼,只是那些劫后余生的猜想始终挥之不去。 差一点点,他或许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了。 光凭这一点,萧雨泽千刀万剐也不足够。 盛予航目光沉甸甸的,萧楚奕也不能当做没看到。 他忽的转过了头,拉住了他落在自己后颈的手。 盛予航也没坚持,只是自然地顺势上前,一吻便落下去。 萧楚奕被逼得往后仰了仰,眼前人的另一只手伸过来,垫在了冰冷坚硬的墙壁上。 后脑撞上手心,痛倒也不痛,只是仍然有些鲜明的震颤感,从脑袋一直绵延到心脏的位置。 “……我没买礼物。”萧楚奕懒散地仰着头,眼尾微扬,染了点红,也含着笑,“来得太急了,路上店都关门了。” “嗯,我已经收到最好的礼物了。”盛予航不见恼意,只有温柔缱绻。 萧楚奕伸手挡住嘴,不让盛予航再亲,后者便吻在了他的手心。 “嗯……”萧楚奕眼神下意识往旁边飘了飘,眼睫轻颤了两下,似是迟疑了片刻,紧跟着又道,“这样太没有诚意了——这样吧,作为补偿,你可以提一个要求。” 盛予航看着他,目光慢慢沉下去,像一汪深水。 他说:“那就……再说一遍你喜欢我。” 萧楚奕怔了怔,目光落到对方认真的神情之后,便又柔和了几分。 “我爱你。”萧楚奕说道。 这回换盛予航愣住。 一向镇定淡然的人头一次有了大脑当机的感觉。 瞬间的空白之后却是无尽的欢喜争先恐后地涌现出来。 一句“喜欢”换了一句“爱”。 大约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盛予航看过去,萧楚奕不闪不避,甚至没挪动半分,从耳根处泛起的一点红却没影响他表面的镇定。 “你要的是喜欢,我说的是另一个,这个大概算不上吧。” 萧楚奕强词夺理地偷换概念,却不影响盛予航满心的柔软与欢喜,就连目光也柔和了好几个度。 “所以,再换一个要求吧。”萧楚奕接着说道,“随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盛予航微顿,似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他问:“什么都可以吗?” 萧楚奕眨了眨眼,点头,眼中含笑:“什么都可以。” 盛予航垫在他脑后的手往下移了几分,在他的后颈停留了片刻。 随后他揽着萧楚奕的后颈吻了上去:“我爱你。” 窗外风雪大作,屋内一室暖意。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重点:再一次重申,后面还会有番外的!而且很多!PS.渣攻莫得排面卡不进正文,被我塞进番外第一章 了】 当然在这里当做完结也没问题 总之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给大家么么哒 。 然后再说一下后面番外更新问题: 作者这周还有考试,今天直到周日暂时都没空码字了,所以番外会等到下周再开始更新 番外与番外之间并不一定连贯,单篇字数不定,会写完一篇再发,而且考虑到灵感问题,所以更新时间不定,不过频率肯定不会低于周双更的 以及大家如果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在评论区提~只要不是晋江不给写的,而且作者能写得出来的,都会尽量写的 。 差不多就是这样~作者先滚去准备考试啦,考完回来再见,mua~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yjean、歡。、自习是真的!!!!、总是不想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冻 2瓶; 第56章 番外一 / 妒 (上) * 初春的清晨还带着些寒意。 萧楚奕走进厨房的时候, 就被屋外的寒气刺得一个哆嗦。 他打了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 大脑倒是立刻就清醒了不少。 墙上挂着的钟表上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的后面。 萧楚奕拉开冰箱门, 在一堆杂物后面扒拉起来。 前一晚他们才去过一次超市, 一时冲动就推了一车的东西回来。 要说往常一个人的时候,萧楚奕买东西都是需要什么才买什么, 而且就算买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天的量。 只是自从跟盛予航在一起,去哪儿都是出双入对的, 他便仿佛也得了一些逛超市的乐趣。 一高兴,转得一久, 便忍不住抱了一堆根本用不到的东西回来。 这时候迎着清晨的寒风, 想要在原本空荡的冰箱里扒出早餐食材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看着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萧楚奕也不由感到一阵头大。 扒拉了半天,萧楚奕才在冰箱的最边角翻出了一大盒牛奶和几个鸡蛋。 再转头看着被堆满的冰箱, 萧楚奕也有些无力, 假日的倦怠翻涌上来, 他叹了一口气,便反手关上了冰箱门。 眼不见为净。 厨房里的窗户没关, 早上的寒风簌簌地吹进来,一阵阵凉气在不算狭窄的空间里泛滥着。 萧楚奕背对着窗口敲蛋,等到开了火才觉得背后有些凉, 不由伸手摸了摸冰凉的后颈。 一伸手,他就摸到了一个牙印的痕迹,不由又轻轻“嘶”了一声。 牙印是盛予航留下的——显然也只有他能做这么无聊的事。 也不知道前一天他抽了什么风, 一向温柔的人隐隐带了些火气。 但他生气也不会说出来,全是萧楚奕自己感觉出来的,具体表现就是突然变得特别粘人,也格外地会折腾人。 本来盛予航前一天刚加完班,理应是累到不行,就连去超市的时候也有些昏昏欲睡,萧楚奕让他晚上早点回去休息。 等到了家盛予航却反而亢奋了起来,拖着萧楚奕折腾了半夜,仿佛化身成了什么粘人的大型犬科,临睡前还恨恨的在他后颈上咬了一口。 前一晚萧楚奕已经困得不行,纵容过头的结果就是被折腾得反而生出了些恼意,将人推进被子里就凶巴巴地威胁他赶紧睡觉。 睡了几个小时再醒过来,盛予航还睡得昏昏沉沉,萧楚奕也没打扰他。 等到站在厨房准备早饭的时候,萧楚奕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盛予航咬得那一口还不轻。 痛感已经很轻微了,但印记摸上去却仍然很明显,位置也很靠上,绝不是春季单衣可以遮住的痕迹。 盛予航不是喜欢在床上折腾人的类型,这一次大概是真的恼了。 正想着,厨房外面响起一阵有些沉闷拖沓的脚步声,在客厅停了片刻便转向了厨房。 萧楚奕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脑袋便已经压到了他的肩上。 “早啊,楚奕。”熟悉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倦意,因此显得有些低哑。 盛予航趴在萧楚奕的肩上,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头发也炸成了一个个翘起的卷,跟怀里人时常不怎么服帖的发尾如出一辙。 他的眼神还有些茫然和迷糊,眼底有一圈淡淡的青黑,那是他连续加班数日之后的后遗症。 很显然,他还没完全睡醒,整个人都像一团蒙蒙的雾,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只是下意识抱着熟悉的热源。 因为没有戴眼镜,视线有些模糊,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目光便落到怀里人的后颈上。 半截牙印隐没在衣领下面,还泛着些红的痕迹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对比鲜明得有些触目惊心。 盛予航伸手,用指尖摩挲着那片痕迹,心底便生出几分歉疚,随即便将唇贴了上去,轻柔地吻着那片印记。 怕痒的萧楚奕感觉到后颈一片温热的触感,手上动作一顿,险些将刚翻过来的煎蛋抖到地上去。 “别闹。”萧楚奕无奈地推开肩上人的脸,“没睡醒就回去再睡一会儿吧,今天休息又没人找你,别在这儿添乱了。” “刚醒了没看到你。” 盛予航明显意识还不清醒,挂在萧楚奕身上就跟树袋熊似的,拽都拽不下来。 萧楚奕只能拖着背后压着的大型树袋熊煎蛋、热牛奶,顺带又从柜子里翻出挂面。 “那就吃完早饭再回去睡一会儿吧。”萧楚奕没脾气了,但还要吐槽几句,“我看你最近是越来越跟盛绛河靠拢了,请问您今年几岁啊。” 抱着人就不撒手,好像生怕一松手怀里的东西就没了。 就跟护食又任性的小孩子一模一样。 在一起之前,萧楚奕都没想到盛予航私下里竟然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跟盛家其他人说过的盛予航完全不一样。 萧楚奕十分怀疑,盛予航从小到大没撒过的娇、耍过的赖全都交代在他这儿了。 原来成年男人也会有逆生长这一说——这里是说心理年龄。 不过,倒是不惹人厌。 倒不如说恰到好处的亲昵反倒让人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心肠,越心软越纵容越得寸进尺,也就越亲近越融入。 萧楚奕几乎已经快要忘了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是什么样的了。 年后盛家大哥大嫂工作告一段落,工作转回了B市,自然也就把自家儿子给接了回去。 盛予航就此放下一个重担,也就是偶尔节假日的时候,去大哥家串个门,或者在大哥大嫂加班的时候帮忙照看一下小侄子。 对此,盛绛河是有些依依不舍的,收拾行李搬回去的时候,甚至还扒着门框掉了几滴眼泪。 事实上两家就算步行也不过就是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而已。 萧楚奕对于小男孩充沛的泪腺不是很能理解,但面对可怜兮兮的盛绛河,还是心软地安慰了几句。 相较之下,盛予航做叔叔的这个则直白多了,就差没当场买个鞭炮放一下了。 ——当然这个形容稍有夸张。 盛予航这个表面异常温柔和蔼的人是不可能将幸灾乐祸表达得很明显的。 不过他愉悦的心情也绝对是显而易见的。 究其原因,大概主要是因为少了个电灯泡,他终于可以凭着装可怜光明正大地挤进萧楚奕的家门了。 退一步便是步步退,等萧楚奕反应过来的时候,盛予航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生活。 将早饭端上桌的时候,萧楚奕才艰难地将背上的人形树袋熊按到餐桌的另一边坐下。 在盛予航低头吃早饭的时候,萧楚奕一边喝牛奶,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上推送的新闻。 如果说假日的早上有什么好消息的话,大概就是关于沈家的新闻。 年后不久,关于沈家的新闻便传得铺天盖地,尤其是报纸和电视的财经板块,几乎已经将之当成了经营决策出错的典型样本事例。 当然私底下的传闻也不少,萧楚奕回去上课的时候还听到有些学生私下里谈论这件事。 沈家在B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被其他几家企业联合起来针对,大有一举吞并之势。 虽说沈家底盘还在,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元气大伤是事实,更重要的是说出去面上无光。 就连曾经不被沈家不放在眼里的家族也在背后幸灾乐祸地谈论,瞪着一双双眼满心期待着沈家跌下神坛,既是抱着恶意的嘲笑的心思,也是期望着自己也好抓紧机会上去踩一脚,分上一杯瓢。 墙倒众人推,不过如此。 这件事明面上与萧楚奕没什么关系,沈家失势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实质的好处,无非是心理上的畅快。 可他本也不是那个真正被辜负伤害的人,因此连快意也要浅淡许多。 无论报仇如何爽快——哪怕真的是将罪魁祸首千刀万剐,那个被害死的人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但有些事他也仍然是要去做的。 顾阿姨他们的动作出乎萧楚奕意料得快,也证实了他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 这些浸在生意场多年的“专家”远比萧楚奕预想的急切也狠得多。 不过也可以理解,商人重利,他们跟沈氏本也没什么交情,甚至曾经还多少被沈氏堵过路,当然是想把他们往死里搞才好。 沈家之后,就是沈碧霄了。 萧楚奕的目光滑过那几段新闻,正要往下继续翻,随即却又被突然出现在通知栏的信息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则短信,发件人是班上某个学生的号码。 只是点开一看,短信里的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个学生该有的样子。 短信大意是那个学生跟家里人吵架,所以离家出走了,希望萧老师能帮忙去劝他回来。 底下还附了一个详细到门牌号的地址。 萧楚奕还没来得及回信,就感觉前方目光灼灼,热度惊人。 他抬起头,便对上盛予航那幽幽的目光。 “是不是又是那个家长?”盛予航问道。 “应该是吧。”萧楚奕顿了顿,“说是小孩儿跟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让我去劝劝他。” “这么扯淡的理由你也信么?” “说实话不是很相信。” “那你还要去吗?” “去看看吧。”萧楚奕叹气,“虽然那个小孩儿平时很乖,不过以防万一,看完我就回来。” 萧楚奕说着便要起身。 盛予航吃完最后一口面,也跟着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是在家休息吧,之前累了好几天了……”萧楚奕劝道,但当他看到盛予航坚持的表情,便又卡了壳。 那一张脸上掩不住疲倦,连本身的凌厉都削去不少。 但疲惫之外,却全是坚持,还有些不甚明显的警惕。 意识到他所在意着的是什么之后,萧楚奕剩下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妥协道:“好吧,不过我们打车去。” 盛予航便弯了弯嘴角笑。 温柔而明亮。 萧楚奕看得一怔,随即移开了视线,耳根泛起一些热度,同时也感觉有些头疼。 最近盛予航有些反常,原因他也不是完全没猜到。 要说起来还跟这位发短信的家长有些关系。 说“家长”还有些不准确,实际上是班上某个同学的哥哥。 这位哥哥比小弟大了一轮,跟周潇有些像,家风清正,却偏偏养出了个散漫放荡的大儿子来。 他之前在国外留学,今年过年的时候回来便不肯再出国,说要在国内创业,家人便也随他。 因为家里父母工作比较忙,上周更是连接送儿子都没空,这位大儿子便自告奋勇,主动来接了弟弟。 那天萧楚奕正好被学生拖着问问题,放学之后留了一会儿,便一起出了门。 学生不知道自家哥哥要来接自己,加上多年不见,看到那个浑身上下都写着“叛逆”和“新潮”的青年人,他一时还有些认不出来。 萧楚奕险些就把他当成人贩子直接扭送派出所了。 幸而那个哥哥急中生智,想起来给父母打了电话,才解除这一场误会。 也不知道这人脑回路是怎么长的,明明差点就被萧楚奕按在地上揍一顿,结果却反而对他起了兴趣。 原本萧楚奕以为这人就是跟周潇似的油嘴滑舌不甚靠谱,被周潇有意无意地调戏了太多次,他便也不太在意这种小事了。 何况这人嘴上说着有兴趣,但眼神里透出来的随意敷衍却也十分明显。 就算真的是如同这人所说的那样,也必然不会持续太久。 但没想到这人还颇有毅力,转头就无比殷勤地接送弟弟上学放学,比亲爹亲妈还积极。 送完接到也不急着走,总要等着萧楚奕出来打个招呼才肯离开。 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准备创业的大忙人。 然而除此以外,这人倒也没做出什么特别唐突的事来。 只除了最近……正在不遗余力地试图把萧楚奕约出来。 萧楚奕已经翻到了这哥俩的父母的电话,正准备等到节假日过去找他们的父母好好谈谈,结果还没来得及找家长,倒是先被盛予航撞了个正着。 连轴转了几天的盛予航大概已经不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感情了,从接到萧楚奕开始,整个人都仿佛炸了毛似的,浑身上下都写着“不爽”两个大字。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盛予航整个人就显得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盛予航心里藏着不高兴也不说,再加上陆老师的事有前例,盛予航也没显得太过在意计较。 这一次就更算不上什么了。 萧楚奕觉得那种小孩子的游戏没必要太放在心上,也顺口提过回头会找家长谈谈,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但很显然,萧楚奕自己不怎么在意,盛予航却明显很在意。 虽然不太明白这件事让盛予航特别在意的点在哪里,但既然他表现出了在意,萧楚奕也不介意让他同行。 本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要是能借此一举解决那个麻烦事儿倒是让他安心了。 * 沈碧霄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这里的“不好过”倒不是源于物质上的,而是身心双重意义上的累。 沈家一堆烂摊子是最直观的一个麻烦,也不知道那些竞争对手吃错了什么药,这半年多以来一直在疯狂针对沈氏,仿佛就准备借此一举搞死沈氏重新洗牌。 若是在半年多以前,沈碧霄绝对会嗤讽那些人痴心妄想,但事实就是不过半年,他们便已经被那些曾经不放在眼里的同行们几近逼入绝境。 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的执着和疯狂,而在于他们的直击要害。 一次两次尚且可以说是巧合,但次次如此就不免引人深思了。 本来可以助沈家更上一层楼的种种重大项目策划,不是被人提前截胡,就是直接被搅黄。 沈氏不仅没赚,反而还倒贴了不少进去,甚至还和好几个合作者结了仇怨。 这样的局面对于他们的竞争对手来说可谓是大快人心,传闻那家的大少爷还专门买了一堆鞭炮回去放了庆祝。 但对于沈氏而言,这几乎算得上是灭顶之灾了。 在越发压抑的氛围之中,原本沉稳镇定的沈父也开始变得焦躁,无端地冲一切可以看到的人发火。 一时间,担忧前途的、受不了上司辱骂的,光是离职的人就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程度。 沈父原先最鄙夷那些除了冲着手下发火便毫无建树的领导。 但不真正处在那种高压坏境之下,常人是难以理解当中无处排解的烦躁乃至狂躁感的。 最终他也成为了他曾经最鄙视的那一类人。 就连他的亲儿子沈碧霄也挨了他不少的骂,甚至还被当众指着鼻子骂过他怎么还不去死之类的重话。 沈父暴怒之余还残存着一些理智,原本一些政策是公司的绝对机密,他本想隐瞒着直到可以一举一鸣惊人的那天。 同时也是为了取得绝对的先机,因此这些消息他是明令对外封锁的,甚至还签了保密协议。 结果那些恼人的对手企业仿佛有了什么预知能力一般,将他引以为傲的策划全数截断。 现实世界里当然不可能有这么扯淡的超能力,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内鬼。 除了身边的助理高管等,沈碧霄同样也是沈父的重点怀疑对象。 自家儿子性格不似常人,这点沈父是知道的。 从很小的时候,沈碧霄身上就出现了一些扭曲的特质,他喜欢混乱,又冷漠无情。 有时候叫着爸爸妈妈,也冷冰冰得像是个机器人,没什么感情。 为了自己的利益,连自己的亲人也能面不改色的算计。 远的不提,就前面几年上大学说要创业的时候,就为了装穷人搞垮一个同学的家族,愣是几年都不主动跟他们联系。 这本是由于缺乏父母的陪伴加上心理缺陷才造就的果,过往沈父对此也毫不在意。 如今再重新想来,却都成了指向自家儿子的有力证据。 那么喜欢他的人他也付诸无数口头深情的人,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坑,又何况他毫不在意的家庭? 更何况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先例,虽然那时候沈碧霄年纪还很小,但祸根也早已埋下,难保未来不会顺着那根恶骨继续长歪下去。 于是最可笑的局面出现了。 长大的沈碧霄知道了背景资本的重要性,也将自己的家族视作最后的后盾。 然而本该维护他保护他的父亲却开始怀疑起了他。 毕竟是亲生父子,沈碧霄基因里的缺陷在沈父身上也可以觅得踪迹,比如对利益的在意,对家人的淡漠。 沈碧霄更爱混乱的局面,尤其是掌控全局戏弄他人的快感,沈父最在意的便是自身的利益。 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别说亲儿子,就连亲爹亲妈,沈父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 幸而之前沈碧霄并没有留在沈氏工作,虽说接触了一些家里的机密生意,但也不是全部。 沈父暂时也找不到证据确认儿子就是泄密者,因此也不好说些什么。 但沈碧霄能感觉得到沈父对他的怀疑。 后者甚至未加过多掩饰,当众驳斥了他好几个提议,甚至还以他年轻为由,收走了他手上大半的权限。 其他的公司元老也鲜明地表现出了对他的排挤。 他们这是在表态自己的衷心,因此宁愿紧随着如今还在位置上的大老板,将黑锅推到老板儿子头上去,好洗清自己的嫌疑。 沈碧霄多年在外,刚回沈氏还没多少时间,别说什么根基,就连说得上话的知心人都没有,自然没有丝毫反抗的资本。 公司迫使他当了个甩手掌柜,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司不断遭遇挫折,一点点被众人推着往坡底下滑。 更别提他的亲生母亲邵女士还在不断地拖后腿,各种八卦新闻搅得人心烦意乱。 邵女士不问家里的生意,也没有权利问家里的生意,日常便是作为全职太太跟各种小姐妹出门游玩。 有些是为了沟通家族感情,为了面子上好看,有些单纯就是走个形势,甚至还有明里暗里的攀比讥讽。 自古以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人们更喜欢做的事还是落井下石。 眼看着沈家忙得焦头烂额陷入被动,过往那些被压下去的讥讽声也被摆在了台面上。 有人嘲讽邵女士野路子出身不正经,有人指责邵女士性格尖酸刻薄,还有人说她心胸狭隘内心阴暗。 网上也曝出了邵女士曾在公开场合歧视嘲讽同性恋者的言论,这一炸放的位置恰到好处。 这个时期同性恋婚姻法刚通过没几年,虽说私下里鄙视嘲讽的也有不少,但明智的人都不会放到明面上来说叫人抓到把柄。 偏偏邵女士地位高——知名企业家的合法妻子,还当众说出这些话叫人拍下来,就更显不智。 圈内的贵妇们都在暗笑邵女士太蠢,明面上又投身网络战场,情真意切地指责邵女士的歧视太过分,不断夸大这些歧视背后的含义阴谋,为舆论添砖加瓦。 这时候的邵女士代表就是沈氏的形象。 谁管她有没有真正参与沈氏的管理,在家里又有没有什么实权呢。 只要她能够成为攻击沈氏的突破口就足够了。 于是这段时间里,沈家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过得顺心的。 沈碧霄初时还对母亲冷眼相待,但在被父亲近乎赶出公司之后,他也就懒得再管家里人了。 昔日跟在屁股后面颠颠地叫着“沈哥”的人也纷纷另投他路,少有几个还愿意跟着他的也是家里条件不太好的、放到以往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小弟的小弟。 沈碧霄心情不好,连拉下脸也不愿,直至此时依然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屑与那些人为伍。 于是最后几个愿意跟他一起的人也摇摇头走了,只剩下沈大少爷整日流连各个酒吧会所买醉消愁了。 * 喝了酒就容易困倦。 沈碧霄在酒吧里待了一宿,喝得多了晕了便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昏睡。 脑子沉甸甸得像是要往下坠,好像置身云端,又沉溺于泥潭。 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看到了萧楚奕的脸。 时光好像回到了许久之前—— 实际或许也就半年多,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曾经的萧楚奕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 有时候沈碧霄在外应酬回来,萧楚奕必然要给他送上一碗醒酒汤,再轻声问他难不难受。 若是他说一句不舒服,萧楚奕便能整宿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跟前。 哪怕他只是装出来的难受。 沈碧霄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觉得萧楚奕这人太过感情用事,仿佛出门不带脑子,活该被他骗得团团转。 就算是会让他倾家荡产无家可归,沈碧霄也觉得他活该—— 谁叫他这么愚蠢呢,竟然会相信别人装出来的深情。 从前沈碧霄心里藏着另一个人,将之摆在高台之上,谁也不得玷污。 而面对萧楚奕,他便只有高高在上的鄙视和嘲讽,莫名的优越感和轻蔑在他们中间隔开了一条鸿沟。 沈碧霄从不觉得自己会傻到自己跳进那道沟里。 但现在,他好像有些不确定了。 或许真正品尝过人情冷暖,才会越发觉得那些真情弥足珍贵。 沈碧霄回想起见到萧楚奕的第一眼,恍然觉察到那时也是有惊艳的。 只是他与盛予航太像——同样相像的“漂亮”,便淡化了那些触动心弦的感觉。 于是那个本该同样光彩明亮的人便沦为了另一个影子的替身。 然而此时此刻,再想起曾经心心念念的人,沈碧霄有些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已经有些想不起盛予航的脸了。 脑海里剩下的,就只剩下萧楚奕的微笑与难过的脸。 是他……错了吗? 沈碧霄朦胧之间想到这个问题,仿佛一道雷光冲破云霄,照亮了他的视野。 ……是他错了。 他或许是喜欢上了萧楚奕。 只是,现在发现的太迟了。 如果他去跟萧楚奕道歉的话,他会原谅自己吗? 沈碧霄胡思乱想着。 也不知是梦里想得太多,于是便有另一道幻觉成了真。 还是单纯的巧合——或许还能称之为“缘分”? 当沈碧霄从角落的沙发靠背上抬起头,目光无意间投到门口,便看到了某张熟悉的脸。 ——萧楚奕。 沈碧霄觉得自己的心口陡然热了起来。 * 萧楚奕刚在司机师傅的提醒下下了车的时候,一抬头,看到面前扎眼的酒吧牌子,就意识到了那条短信是假的。 那位学生是个标准的乖宝宝,就连在以前全班大逃课的时候也坚持来上课。 偶尔几次缺课全是因为病假或者等级考试之类的特殊情况。 而且他的警惕心高得出奇,就连亲哥哥都被他怀疑是人贩子了,更别提面对其他陌生人了。 堪称是问题班级里的一股泥石流。 也由此可以想见,酒吧这种地方绝对不可能是这种聪明机智的乖宝宝会来的地方。 这地方的画风倒是跟他那个不靠谱的哥哥很搭。 萧楚奕眉头微挑,盛予航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我们回去吧。”盛予航提议道。 “来都来了。”萧楚奕眉头挑起,也有些被戏耍后的不爽,他侧过头瞄了眼盛予航,“你……在外面等我吧。” “为什么?”盛予航不解地反问。 萧楚奕的目光重点在盛予航脸上停留了片刻,后者大概还糊着,出门连眼镜都忘了戴,那张脸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出了原本的模样。 一张美人皮相即使染了疲惫倦意,也依然是美的。美得扎眼。 路边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将目光往他脸上落,就更别提酒吧这种混乱的地方了。 “目标太大。”萧楚奕思索片刻,含蓄地答道,“不太适合突击。万一被太多人看着,我会不好意思揍人的。” 盛予航盯着萧楚奕的脸看了片刻。 “……等我五分钟。”萧楚奕就差没举起手对天起誓了,“五分钟不出来,你就进去找我好了。” 盛予航这才点了点头。 萧楚奕轻舒了一口气,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就转头推了门进去。 其实他的理由不算太充分,这个勉强还能算作是“早晨”的时间点,酒吧里连通宵睡过来的人都还没醒。 这时候酒吧里可以说是相当冷清的,推门进去,视线转过一圈,还能坐直的人都寥寥无几。 也因此,萧楚奕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目标人物。 “萧老师!”坐在吧台前的年轻人眼睛一亮,伸手就朝进门的人挥舞起了手,生怕他看不到似的,“我在这里这里这里!” 萧楚奕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 “萧老师——”年轻人身上还带着些属于少年人的跳脱,看着萧楚奕就像是只兴奋到摇尾巴的小狗。 这点跟周潇有些像,这也是萧楚奕对这位年轻人多有容忍,且对他的“追求”不以为意的原因之一。 根据周潇这个人的特质推断,这类人都是没什么定性的家伙,凡事都求个新鲜。 而且那位乖宝宝学生也证实了,他那位大哥荤素不忌,前男友前女友都是按打计算的,至今没一个维持能超过一个月。 萧楚奕自然不会当真,甚至也明示暗示拒绝过好几次,只可惜正新鲜的人是听不懂人话的。 但这种兴头上的执着无疑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远的不提,单就门外等着的那个…… 想到回去之后还得再想办法去哄那个生闷气的家伙,萧楚奕就觉得有些头疼。 所以,眼前这个麻烦越快解决越好。 “乔鹤洋对吧?”萧楚奕打断了年轻人的话,直接朝他伸出了手,“手机借我一下。” 名为乔鹤洋的年轻人满脸都写着“高兴”二字,当即就殷勤地把手机递了上去。 “萧老师,您请,这是我的荣幸,不知道你是准备——” 萧楚奕接过手机就开始翻通讯录,头也不抬地答道:“给你家长打电话。” 说着,他的指尖在“亲爱的妈咪”这个备注上停留了片刻,又往下移动到了“古板的渣爹”几个字上。 然而还没等他拨通这个号码,旁边逐渐靠近的浓烈酒气便打断了他的动作。 “楚奕……” 熟悉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但依然带着恼人的音色与气息。 萧楚奕眉头皱起来,转过头便看到了沈碧霄那张通红的脸。 显然是喝多了,此刻他脸上竟然还带着几分傻笑,隐隐夹杂着一些可笑的深情。 他目光落到萧楚奕的脸上便挪不动位置,一边下意识就要上前去抓他的手。 萧楚奕冷眼看着他,脸上的厌恶也十分的鲜明。 吧台后面的调酒师脸色微变,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萧楚奕,又看了看沈碧霄,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叫老板出来。 眼前这场景看起来像是要发生什么令人尴尬的冲突了。 “我就知道你还是放不下我,也舍不得离开我,放心吧,我现在也想通了,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不会跟你计较合同的事的,其他的我也既往不咎,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沈碧霄未尽的话语。 萧楚奕连手都懒得伸,往后退了半步,便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本就喝得醉醺醺没什么防备的人直接倒地,脑门着地发出了一声闷响。 调酒师的脸色变得更精彩了,一句惊呼卡在喉咙里,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萧楚奕淡定地继续低头把手机号码记下,随即将手机反手倒扣在吧台上。 “今儿算你走运,早点回去多看点书吧,我就暂时不告诉你爸了。不过你以后别再对我献殷勤了,我男朋友会不高兴的,我很头疼。” 这前半句话是说给乔鹤洋听的。 事实上这话也不必再多嘴,看到那个飞快扑街的醉汉,乔鹤洋就已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叶公好龙说的大概就是他这种心理,真正直面了萧楚奕的简单粗暴,反而心生出了点怯懦来。 当即也只有连连点头答应。 萧楚奕也没太在意乔鹤洋的反应,转头跟吧台后面的人借了几张纸巾,便捏着地上躺尸的人的后领拖了出去。 临出门前他还不忘补上后半句:“这个垃圾我就帮你们拖走了,免费的,不用谢。” 大约是注意到调酒师的表情过于惊恐,萧楚奕想了想,又补充道:“放心吧,这种事我有经验,而且这个人脸皮厚得堪比城墙,这点力道不会出什么事的,有事你就来找我好了。” 调酒师的表情更加惊恐了—— 什么叫“有经验”? 不过萧楚奕交代完也就不浪费时间了,贴心地帮酒吧处理了这个由自己创造出来的垃圾。 盛予航站在外面抓着手机,开着秒表界面掐时间。 就在到时限的前一刻,那个最近一直缠着萧楚奕的年轻人灰溜溜地出了门。 年轻人像是被狼追着的兔子,飞一般地蹿向了路口,拦了最近的一辆出租车便飞奔而去。 快得连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盛予航下意识想伸手推推眼镜,以此掩饰自己的困惑。 然而手伸出去,他才想起来自己忘带眼镜了。 于是他只能将目光转回门口,期待着另一个当事人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紧跟着,一个人形物体就被丢了出来。 一道低矮的抛物线之后,这个“物体”就被准确地投进了巷道一侧的垃圾堆里。 那人的脸朝外露出来,泛着不自然的红,眉头紧锁着,还能隐约听到一些痛苦的呻吟声。 那张脸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萧楚奕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走出了酒吧的门,一抬头便正对上盛予航那张有些意外的脸。 “丢个垃圾而已。”萧楚奕冲盛予航露出一个纯良的微笑。“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盛予航:…… TBC. 第57章 番外一 / 妒 (下) * 迷迷糊糊之间, 沈碧霄只觉得额头一痛。 随即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原本满心满眼望着的那张脸也不见踪影。 等到他的意识从一片令人泛呕的混沌中稍稍回神的时候, 那张脸却又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只是这一次, 那张含着冷意的脸陡然划了冰, 却不是为了他。 而是为了身边的人。 他在对着身边的人笑。 沈碧霄心头忽的生出一阵难以言说的恼怒。 那笑本来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就连那个人也是他的。 明明说好永远爱他, 怎么一转头又对着别人卖笑? 沈碧霄下意识伸手抓紧了手下的东西,却只摸到一手黏腻的触感。 鼻尖刺鼻的腥臭味也没能让他清醒过来, 反而一阵阵地刺激着他本就昏昏沉沉的大脑,不断往下继续坠落。 他的心口和大脑都逐渐被怒火填充, 眼中也跟着带了点愤怒的光亮来。 然而还没等他对上萧楚奕的眼, 他身边那人的目光却先一步投诸过来。 那人的脸似乎有些眼熟,到底是谁呢? 沈碧霄的目光从那人脸上滑过,心头不由生出几分困惑与疑问。 他总觉得自己应当是认识那个人的, 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被本能掌控的大脑不允许他再深想下去。 那人投来的目光中带着极地冰川一样的寒凉森凉, 冷得刺骨, 像一把锥子扎上来,只一眼就叫人痛不欲生。 沈碧霄忽的一个激灵, 大脑清醒了片刻。 “我们回家吧。” 不远处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沈碧霄的耳中。 他费力地抬头望去,却连固定身形都做不到,只能愤怒又无力地看着那两人慢慢远去。 在这几步之间, 他们连头也没回过一次。 只留下沈碧霄被那一道寒凉的目光钉在原地。 * 上了出租车的时候,盛予航还在低头看手机。 这通常是萧楚奕会做的事。 看到他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萧楚奕也有些好奇。 现在的盛予航看起来不像是单纯的高兴, 倒像是在幸灾乐祸。 这可不太常见。 “怎么了?”萧楚奕问道。 “我刚刚突然想起来,那个好像是沈碧霄吧。” 盛予航也没有掩饰的意思,直接把手机递过去给萧楚奕看界面。 “听说他家最近挺热闹的,但也不应该连管教儿子的时间都没有。所以……” 后半句他没说完,不过萧楚奕看完也就明白了。 盛予航匿名给媒体记者发了消息,说疑似在某酒吧门口看到自甘堕落的沈氏大公子,觉得很有让媒体朋友们关心一下的价值,最后附上了详细的地址门牌号。 还是群发。 最近沈氏正处在风见浪口上,除了财经板块,各大八卦媒体对这一家子也是兴致盎然,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他们身边贴身蹲守。 只是沈家几人——尤其是沈碧霄,并不是明星,甚至连公众人物都算不上,媒体找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如今有现成的情报提供过来,媒体立刻就就像闻见味的苍蝇,很快就会蜂拥而至了。 萧楚奕接过手机的时候,还正巧看到了某个有礼貌的记者发了一段感谢的话语。 真是太损了。 也太机智了。 萧楚奕沉默了片刻,默默冲盛予航比了个赞:“干得漂亮。” 盛予航谦虚而含蓄地抿唇浅笑。 两人出门一趟,一来一回两个小时不到,只是早上起得晚,到家也是饭点了。 萧楚奕在厨房做午饭的时候,盛予航已经把险些塞爆的冰箱重新整理好了。 原本盛予航是准备在厨房帮忙打下手的,但在第二次险些切到手被萧楚奕夺下刀之后,也被同时赶出了厨房。 然后他就坐在餐桌边打起了瞌睡。 他这一周都太忙,前一晚又睡得晚,其实整个人仍然还处于极度困倦的状态。 若不是萧楚奕让他吃完午饭再睡觉,他才强撑着倦意,否则他可能直接趴在桌边就睡着了。 萧楚奕知道他累,也没让他等太久。 吃饭的时候,萧楚奕瞄了盛予航好几眼,满心的困惑难以解答。 终于他忍不住问道:“你之前闹什么脾气啊?” 盛予航怔了怔,反应有些迟钝,思考了片刻才答道:“就是有点不开心。” 至于哪里不开心,他也没细说。 不过现在他明显是高兴的,整个人跟早上刚起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恢复了“正常”。 就像往常一样温柔又温吞,原本外显的锋芒被尽数收了回去,面上所显皆是温和。 萧楚奕问道:“是因为乔鹤洋吗?” 盛予航花了点时间才把这个名字与具体人物对上号,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部分原因而已。” 萧楚奕更加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嗯?” “前两天碰到了高中同学。”盛予航点到即止,“也可能是太累了,所以有些提不起兴致。” 盛予航的高中同学本来跟萧楚奕没什么关系。 只除了一个沈碧霄。 萧楚奕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有些无奈:“那你怎么不说?” “因为我相信你。”盛予航抬头看向萧楚奕,眉眼柔和,却带着些歉意,“但是还是高兴不起来,会让你很难受吗?” “下次还是直接告诉我吧。”萧楚奕叹气,甚至还想朝他翻个白眼,“憋着才折腾人呢,小心憋出毛病。” 说着,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这种事嘛,其实也没什么,下次你想让我揍沈碧霄那个人渣多少次就直说吧,实在没空的话,我开视频给你直播也没问题。” “噗——” 盛予航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脸上的笑也生动了许多,他点头应道:“好。” * 盛予航最近会觉得不高兴的理由跟沈碧霄脱不了干系。 但那最多就只能算是最直接的导火索。 起因确实是盛予航的某个高中同学。 那位同学在班上是人缘极好的那一类,跟谁都能玩到一起,当初跟盛予航关系也还算不错,直到他出国也还有联系。 不过同学也很早就举家搬迁,离开了B市,最近他研究生毕业,为了庆祝就来了一趟短途旅游。 当中一站就是来B市故地重游。 同学通知了盛予航,后者便也不得不抽出时间做东,和老同学们一起吃了顿饭。 来的人也不少,生生办成了一场小型同学聚会。 昔日同学早早各奔东西,这些年再见的也寥寥无几。 这时候再重新坐在一处,不免也感慨良多。 酒足饭饱,醉意上头,拉扯家常的通俗活动就起了头。 盛予航要开车,以茶代酒,还清醒着,被迫听着一群醉汉谈天说地,聊起各色八卦。 谈着谈着,话题就到了对象家庭上面。 这一群年轻人,高中毕业就工作的也不少,如今不少连孩子都有了。 一半在吐槽家庭负担重,另一半则是单身狗在哀嚎找对象太难。 两方话题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却也诡异地聊了下去。 跟一群醉汉是没办法正经讲道理的。 盛予航坐在一边喝茶,也没接这个话茬,倒是那个老同学临走前鬼鬼祟祟地拍拍他的肩,仿佛有什么惊天大秘密要告诉他似的。 他非要说,盛予航也只能洗耳恭听。 结果那个同学张口就说道:“你知道吗?听说沈碧霄真的找了个男朋友。” 喝醉的同学看着盛予航欲言又止,其实对沈碧霄的小心思有些了解的人也不是没有。 这位同学当年就是看在眼里,他也是少有的能跟沈碧霄说上几句话的人,因此这些年也偶尔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不过他前面一整年都在忙着毕业事宜,消息倒是有些滞后,还不知道两人早就已经分手了。 “……也不知道那个能人什么来历,竟然能把沈碧霄给降服住,我还以为他那种阴沉沉的性格注孤生呢……” 醉鬼不听人话,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 盛予航张了张嘴,原本要反驳的话也在他这句含糊不清的感慨中咽了回去。 同学不知道跟沈碧霄在一起过的人是谁,那他也没必要再特意提起。 坦诚来说,同学这话本是出于好意,一是提醒盛予航注意,二是让他安下些心。 但是他不知个中内情,说出的话就不那么令人高兴了。 尤其对于盛予航来说,更是像一根刺稳稳扎到了心窝上。 倒不是很痛,但就是没办法忽视它的存在。 幸而那天一群人没几个清醒的,灯光也暗,便没什么人注意到盛予航兴致不高的沉闷表情。 这是一个引子,之后出现的乔鹤洋也接着往上添砖加瓦。 盛予航心头的气闷便越积越深。 再加上工作繁重,身心俱疲,那点不自然与怨念便再也掩不住,让身边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作为同样相貌出众、脾气又好的人,盛予航很清楚被告白被喜欢不是萧楚奕的错。 单从这方面来说,他本也没什么底气和立场去责怪萧楚奕。 因为他有过差不多的烦恼。 虽然面对那些爱慕者都可以私下解决,但次数多了,也就成了一桩负担了。 而对于沈碧霄—— 盛予航曾亲眼见证了两人的决裂现场,之后又朝夕相处许久,他很清楚沈碧霄的虚情,更清楚萧楚奕对前者的厌恶乃至憎恨。 他们之间早已没有所谓“爱情”的存在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过,充其量只能称之为一场骗局罢了。 所以盛予航本不该觉得焦躁不爽,乃至……嫉妒。 可事实却是那些不该存在的感情依然填进了他的心口。 这才是他觉得烦躁与郁闷的根源。 明明本不该斤斤计较的事,他却总是无端的在意,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满心扭曲的怨妇。 偏偏无论他再如何努力去控制,也只能得到完全相反的效果。 唯有怀里抱着那个人的时候,心里的焦躁不安才能稍得纾解。 所以盛予航才不愿说出口,因为对此他多少有些羞于启齿。 这是一场理智与情感的拉锯战,他本想等着自己慢慢冷静下来,但收效甚微。 直到他顶着昏沉的大脑跟着萧楚奕一起出去的时候。 再遇到沈碧霄出乎他的预料,可不得不说,萧楚奕的干脆利落让他飞快地定下了心。 也不知道期间萧楚奕的哪个动作、或者哪句话戳中了他的心堂,盛予航那点如影随形的焦躁感一点点散去了。 或许是因为对方那无比自然的态度,或许是回来的路上主动伸过来的手。 又或许只是因为对方眼中的专注。 坐在家里看着那个忙碌的人的背影的时候,盛予航才陡然惊觉,他好像一直是被萧楚奕所包容、乃至纵容着的。 只是他早已习以为常,有时竟也意识不到这一点了。 但每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却也让人心头止不住的生出一些暖意。 就像是柔软的海绵,连那些阴暗凌厉的边角也被包裹起来,只剩下面团似的软和。 有时候盛予航觉得或许萧楚奕才是那个狡猾的猎人,用那些隐蔽的温柔做陷阱,用纵容引着他进一步、再进一步。 然后一脚踩进坑里,再也爬不出来了。 他也不想爬出来了。 * 吃完午饭,萧楚奕催促着盛予航在屋里转上几圈,然后将他推回房间睡觉。 他看起来已经恍惚到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了。 这回盛予航倒是乖乖听话了。 萧楚奕洗完了碗筷,才回房间又看了盛予航一眼。 他平日里作息规律,偶尔熬个夜起来也还能有精神,原本他准备看一眼就拐去书房看书的,结果一进门,盛予航就精准地睁开了眼看他。 萧楚奕按着门把手的动作一顿,有些不明白为何明明自己放轻了脚步,这人却还能精准无误地捕捉到这点细微的动静。 说好的快累死了呢? 盛予航从被子下面伸出一只手,朝萧楚奕招了招手。 萧楚奕没多想便走了过去。 刚走到床边,盛予航便抓住了萧楚奕的手腕,往下一用力,将人拽了过去。 萧楚奕对盛予航从来没什么防备,这么一拽便踉跄着倒在了床上。 盛予航被砸得闷哼了一声,却也不肯放松手。 “又怎么了?”萧楚奕眉头微挑,对于盛予航最近的怪异行径颇为不解,“这么大人了,还怕一个人睡觉吗?” 盛予航厚颜无耻地点头:“怕。” 萧楚奕挣扎了一下想起身,旁边的手却伸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下带。 “陪我睡一会儿吧。”盛予航睁着眼睛,眼下的倦意却很明显,“你不在这儿,我想到你就睡不着了。” 萧楚奕与他对视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妥协。 “先撒手。”萧楚奕叹气道,“我脖子都快被你勒断了。” 于是大好的假日时光,本该是阳光明媚的时刻,屋里两个人又静悄悄地躺进了被窝里,准备用睡眠来庆祝这个难得的假期。 萧楚奕本来强撑着精神,也感觉不出多少困意。 但当他躺进温暖的被窝,贴着身后人的体温,藏于深处的倦意便慢慢翻涌上来。 他甚至比盛予航更早陷入混沌的睡意中。 迷迷糊糊间,他又感觉到后颈处被人咬了一下,这回力道很轻,一触即分,随即一个吻便贴了上来,带着一点滚烫的温度。 萧楚奕被刺得一个激灵,倒也没太清醒,只是恍惚间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 意识混沌地翻过身,面对着身后的人,他半眯着眼盯着盛予航看。 看了片刻,他又伸出手,摸索着捧住对方的脸,胡乱地印了一个吻到他的脸颊上。 “乖,睡吧。”萧楚奕含糊地说道,“晚安……啊不对,午安。” 盛予航还有些呆愣,这时候才回过神,目光柔和下来,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五指都嵌进指缝,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嗯,安。” ——番外一·完——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一over,下个番外可能是萧老师的过去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客三千 1瓶; 第58章 番外二 / 共梦 (上) * 盛予航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做梦的人通常是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 他只是有些茫然地站在道路中央, 既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于是他便往左右四处移动着视线, 试图找出一些线索。 这是车水马龙的一片街道, 人来人往, 到处都是汽车鸣笛的声响,一片繁华之景。 陌生的街道上有些雾蒙蒙的黯淡, 直到他转过头,目光扫过人群中的人, 便一眼抓住了当中那点鲜明的色彩。 那是一家三口,顺着人流的方向往前走。 年轻的父母清雅温柔, 一边一个牵着儿子的手。 走在中间的小孩儿个子不高, 还不到父母的半腰,但脸色有点故作的严肃认真,迈着两条小短腿努力跟上去的模样, 有些惹人发笑。 虽然年纪不大, 但小孩儿那张精致的脸蛋上已经展露风华, 任谁见了也忍不住夸一声漂亮。 小孩儿仰着头,眼睛亮得惊人, 只一眼便能勾住人的心堂。 盛予航有些呆愣地看着那个眼神明亮的小孩儿,他觉得那孩子的脸有些眼熟。 他下意识抬起脚步,想要跟上去。 然而一阵天旋地转之后, 他眼前就黑了下来,然后前方某处又陡然亮起了光。 抬眼望去,周围又变了模样, 似乎是在某个宽敞昏暗的会场里。 只有舞台的中央慢慢亮起一点光,照亮当中的一架钢琴。 灯光之中,男孩儿坐在钢琴前,年纪似乎比之前略大了一些,按在琴键上的一双手白皙漂亮。 那双低垂的眼眸中依然闪着光,比顶上的光还要明亮有神。 盛予航在掌声中回神,他跟着鼓起掌,抬头看向舞台,看到那个男孩儿对着台下鞠躬致谢。 再直起身时,他与藏在人群之后的盛予航对上了视线。 小孩儿对他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同样洋溢着活泼欢喜的鲜活笑容。 盛予航便也不自觉地跟着他笑起来。 * 梦境是一层叠着一层的,越往深走,便越深陷入其中,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盛予航再次有了些意识的时候,是在一个空旷的巷子里。 这一次他的感受比先前那些飘忽的雾一样的景物更真实一些,就好像他一直生活在这里。 在潜意识里,他也却是对这一片区域很熟悉。 这是他生活的地方。 这是放学回家的路。 抬起头时,还能看到巷子围墙后面飘扬的国旗。 那就是学校所在的方向了——普普通通的一所初中,没什么太大的特色,就是离家近一些。 盛予航在原地呆愣地站立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现在是放学的时间,他应该回家了。 于是他抬起脚步,准备往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巷子的尽头,就听到侧边拐角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听到声音的人心下一动,也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源于其他什么奇妙的直觉,他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便拐进了侧边的小道里。 那里有人正在打架。 盛予航站在巷子口怔住,目光滑过去,转瞬间分辨出那些人的数量和身份。 一个本校的学生,几个外校的学生,还有些没穿校服,但流里流气看着不大正经。 准确点来说,这大概是一场围殴——一群外校生欺负一个本校生。 作为校友,盛予航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准备直接报警。 但在准备拨号的时候,他忽的恍惚了一下。 这里的报警电话是多少来着的? 咦,他为什么要说“这里的”? 这刹那的愣神让盛予航的目光在前方正在打架的人群上多停留了片刻。 被一群人堵在角落的学生终于在间隙里露了些真容。 看相貌还带着不少青涩,大约也就初一初二的年纪,但那张脸上的凶狠与冷然混着从额头上流下的血痕,却叫人无端有些胆寒。 明明是实力优势都悬殊巨大的两边,脸上、勃颈上、手腕上,甚至是厚重的外套上都印出了触目惊心的血痕,那个被堵在角落的人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从人群里透出的一双眼含着暗光,像烈火一样燃烧,却也只余一架空壳。 烈火的中央除了无尽的黑暗虚无,什么都没剩下。 围殴的一人伸手揪住他的衣领,神情凶狠地咒骂威胁着什么,他却不为所动,而是狠狠地用脑袋撞了上去。 被撞的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就松了手,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但退了这一个,其他人也跟着围了上去,总有几个拳头能落到那人的身上。 可他好似没有痛觉,神情冷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像疯狗一样碰到哪个人就不管不顾地撞上去。 目光落到那双眼上,盛予航的心头忽的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啪嗒”一声,手机掉落在地上,他也来不及再去想报警号码是什么,想也不想就冲着那群人冲了过去。 “住手!” 他用力拨开人群,抓住那个满身血的人的手,挡在他面前。 一向温和的脸上难得显露出全部的锋芒,甚至还带着些凶狠的意味。 像是一只护食的狼崽子。 * 两个少年躺在空荡狭窄的小巷里,仰头望着逐渐暗淡下来的天。 一个满身的血,另一个也没好到哪儿去,脸上手臂上也都挂了彩。 满身血的那个茫然地躺在地上,过了许久才慢慢爬起身靠在了墙上,屈起腿磕上手臂,低垂着眉眼看向另一个陌生的人。 “你是谁啊?”他问道。 这一句话就惊醒了陷入恍惚的盛予航,他下意识伸手按上自己的青黑的眼眶周围,不由“嘶”了一声,好像很疼似的。 随即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的从地上蹦起来,拉着另一个少年的手就把他往外拖。 “干什么啊?”少年有气无力地抬抬眼皮。 “去医院。”盛予航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去。”少年又往下滑了滑,险些又直接滑坐到地上去。 他打定了主意不动弹,似乎决定在这里生根发芽了。 盛予航抓着那双满是血的手腕也不敢用力。 他甚至看不清那些血痕下面的伤口到底在哪里。 “你别管我啦,我在这儿休息一下就好了。”少年用空着的那只手蹭了蹭脸上还未干涸的血痕,“万一再被那些人撞上就不好了。” 少年神情散漫,明明年纪不大,但从表情到语气都透着股老气横秋的无所谓。 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盛予航没有接话,也没有离开。 停顿片刻之后,他往后退了半步,似乎在思索着如何才能把少年带走。 然后他又往前两步,俯身伸手,横过少年的膝弯,一手揽过他的背,一用力,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少年以为他要走,猝不及防就感觉身体腾空,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惊慌,也下意识伸手环住了眼前人的脖子。 “你干什么?!”少年人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质疑。 “你不肯自己走,那我只能抱你走了。”盛予航一本正经地答道。 “放我下来。”少年恶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子威胁道,“不然我弄死你!” “你弄吧。”盛予航眼皮也不抬,抱着他往外走的时候倒是皱了皱眉,“你是没吃饭吗?” 怀里的分量比他想象得要轻很多。 “关你屁事!赶紧放我下来,不然我就报警了!” “你报吧。”盛予航纵容道,“我最多就是在见义勇为而已。” “……你到底想干什么?!” “送你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你这人有毛病吗?!这么闲不如回家多做几套卷子啊!” “不行,伤口不好好处理的话会发炎的。” “关你屁事啊!你什么人我都不知道,我认识你吗就管这么闲事?快放我下来!” 少年挣扎得很厉害,盛予航看到他脸色确实很不好看,似乎是厌恶于被人这样抱着。 他还是有些心软了,不由轻叹了一声,在路口将人放下了。 但他仍然抓着少年的手不放:“我背你。” 少年皱着眉就要甩开他的手,盛予航稍用了些力气握住:“或者你还是希望我抱你去?” 听到这句话,少年终于停止了挣扎。 盛予航在他面前弯下背,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爬了上去,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满身血的人站在路边拦车也拦不到,盛予航只能背着他慢慢走向医院。 好在学校附近就有一家医院,只需要过两个马路就能到了。 路上盛予航才介绍起自己的名字:“我叫盛予航,是初二一班的,你呢?” 满身刺的少年心里还有气,闻言没好气地嘲讽了一句:“不知道我名字还来帮我,你这人脑子有病吗?” 被嘲讽这么多回,盛予航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这个张口就要怼他的人比他刚刚死气沉沉的样子可爱多了。 大概他真的是脑子坏掉了吧。 盛予航轻笑了一声。 “也许是特别的缘分吧。”盛予航温声说道,“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面对自己冷言冷语还能保持温柔和善的人并不多,少年本也不是那种真正叛逆不识好歹的人,见状倒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重话,而是撇开了脸,小声地答了他前面的疑问。 “我是二班的,我叫萧楚奕。”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盛予航的心头又猛地跳动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热烈的东西要从他的心口满溢而出。 名为“萧楚奕”的少年察觉到了他的停顿,不由问道:“怎么了?” 盛予航回过神:“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萧楚奕哼哼了两声:“也许是在梦里吧,这种搭讪手段也太过时了。” 盛予航好脾气地笑了笑:“或许吧。” * 晚上急诊的医生见到一身血的萧楚奕也被吓了一跳。 好在仔细查看血迹源头的时候,发现基本都是些皮外伤,不少都是被尖锐的物体划伤的。 从养伤角度来说不算很严重,但这些伤口出现在一个初中生身上的时候,这就显得有些触目惊心了。 医生险些当场报警,被盛予航劝下来了。 从医生那里得来的消息是需要静养,不能碰油腻辛辣的东西,要定期清理伤口消毒。 总之都是些套话,真正让盛予航在意的还是萧楚奕手腕上的伤。 医生说萧楚奕的手腕之前骨折过,包括指骨也断过,到现在也没完全痊愈,还是需要好好调理休养。 盛予航的视线落在萧楚奕的手上,便挪不动目光。 少年人的手仍然很漂亮,看不出受伤过的痕迹,只有在用力时抑制不住地颤抖显露出一些端倪。 谈起这件事时,他的眉头紧锁着,视线移开到一边,似乎不想再听到这些话。 盛予航便没有再追问,只是仍然很在意。 回去的路上,盛予航仍然强行背着他出门,路边的灯光已经亮起,也有出租车主动停在他们身边。 盛予航没上车,萧楚奕也没说些什么,只是半阖着眼发呆神游。 “你的手……” “被那群王八蛋阴了。”萧楚奕的脸埋在盛予航的背后,声音有些模糊,“反正也治不好了,能用就行,不用太在意。” “嗯。”盛予航轻轻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在将人送到家门口的时候,他才抬头看向那个准备开门进去的人,开口叫了他一声。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吧。”盛予航说道。 “嗯?”萧楚奕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为什么?你有这么闲吗?” “你不是不认识路吗?” “……你怎么知道的?”萧楚奕一怔,眉头皱得更紧了。 “嗯。”盛予航想了想,冲着他笑,“也许是在梦里吧。” “……”萧楚奕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晚上早点休息吧,明天见。”盛予航温声说道,“晚安。” “……晚安。” * 隔天去学校的时候,盛予航才知道萧楚奕为什么让他不要管自己。 萧楚奕在学校里很出名,一则是他出众的相貌和凄惨的身世,二则是一些人的幸灾乐祸或者同情。 也不知道他是在何时结下的孽缘,父母过世之后,家里遭逢大火,亲戚把他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更有嫉妒厌恶他的人仿佛找到了得胜的窍门,坚持不懈肆无忌惮地用一切途径去打压他。 关于他是丧门星的传闻在整个学校里流传开来。 这个年纪的学生正是容易受到流言推动的阶段,几个人抱了团,剩下的人也不敢多管闲事。 再加上萧楚奕接连遭逢不幸,心情本就不好,脾气也蹭蹭蹭往下掉了好几个台阶,对谁也没什么好脸色。 他还时常顶着一身的伤痕,看起来几乎已经能和“恐怖”二字挂上钩。 久而久之,他就真正被孤立了。 萧楚奕自己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一点,独来独往许久也不见半点难过的情绪。 或者倒不如说他像是整个人的所有情绪都被掏空了,除了罕有的愤怒惊诧的片刻,几乎看不到什么情绪波动。 这么有名的人,为什么他之前都不知道呢? 盛予航内心的疑问一闪而过,随即就仿佛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外力促使他略过了这些困惑。 他没在意那些说不清的认知问题,但很在意萧楚奕本身。 隔天盛予航跟萧楚奕一起上学的新闻轰动了全校。 幸而在距离学校两三个路口的距离,萧楚奕就恶狠狠地勒着盛予航的脖子威胁他将自己从背上放下来,否则这个新闻的轰动程度可能还要再上一层楼。 盛予航一直将萧楚奕送到他们的班级门口,透过窗户看到他在位置上坐好之后,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班上。 一坐下来,邻座的同学就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跟他打听情况:“喂喂盛予航,你跟萧楚奕怎么回事啊?今天早上你竟然跟他一起来学校?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盛予航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桌,将桌上的书按照颜色和大小重新排列,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跟朋友一起上学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邻座的表情顿时变了变,左右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哇你不要命啦,你忘了之前姓雷的放话说谁跟萧楚奕玩,他就要一起对付谁了吗?你这么光明正大,小心被他盯上。” 盛予航眉头微皱:“姓雷的?他为什么要针对萧楚奕?” 邻座声音更低了,还伸手捂住了嘴:“我听说他们两家以前是竞争对手,然后萧楚奕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像把他刺激得不轻,后来萧家不是出事了么,那个神经病就得意忘形了,天天针对萧楚奕,听说之前还找人把萧楚奕手打断了……” 说着,他又砸了咂嘴,接着感慨道:“不过萧楚奕那也不是省油的灯,听说一出院就当着人爹妈的面,直接把姓雷的脑袋给砸破了,在医院住了小一个月呢。总之这俩都算是狠角色了。” “好像就是打那之后吧,这俩梁子就彻底结下了,不过现在萧楚奕毕竟没什么后台了,肯定吃亏一些。我看你还是当心一点吧,你不是最怕麻烦了吗,离远一点比较安全。” 盛予航挑起一边的眉头,最后半句话完全没听进去,就只在思索这个“姓雷的”是哪个。 “哪个姓雷的?”盛予航一边问,一边推过去一个本子,“名字怎么写?哪个班的?” 邻座没太在意,一边吐槽他是不是失忆了,连这个都不记得,一边顺手写下他想知道的内容。 “你要这个干嘛?”邻座忍不住说了个冷笑话,“准备去找他单挑吗?” “当然不是。”盛予航接过本子道谢,随即才轻飘飘地接道,“准备群殴。” 邻座:??? * 萧楚奕也遇到了和盛予航类似的烦恼。 不过他的待遇就没有盛予航那么好了。 班上的人畏惧某位雷姓学长的警告,都不敢跟萧楚奕走得太近。 偶有那么几个想要讨那位学长欢心,想要跟萧楚奕放狠话的,也在对方一个冷冽的眼神之中败退下来。 这时候的萧楚奕什么都不剩下,就剩一身不要命的疯劲。 前一天被清理干净的伤口都还贴着纱布,本该是脆弱的象征,放在萧楚奕身上却是另类的警告。 这人天天在外被人围追堵截都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往深里一想,也没什么人敢去惹他。 而且在学校里动手是违反校纪的。 但免了动手的步骤,仍然有不少背着萧楚奕说风凉话的。 有些人甚至是故意躲在可以随意听到声音的角落高声聊天,句句都往萧楚奕心上扎。 更有一些女生听说盛予航跟萧楚奕走到一起的消息,私下里担心得不行,生怕梦中男神被这一个麻烦人物给毁了。 放学的时候,萧楚奕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半路还听到做值日的女生围在角落里谈论祈祷。 “真是的,为什么萧楚奕会突然扒上盛予航啊,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管他阴谋阳谋,我只想他别害我男神受伤就好了。” “我早上看到他就发现他脸上好像有伤,不会就是因为萧楚奕吧。” “虽然萧楚奕也很可怜,但我真的希望他不要连累别人才好。” “说不定是假消息啦,过去快两年了他们也不认识,哪有一下子突然关系就变好的,一定是巧合。” …… 萧楚奕目不斜视地路过那群女生身边,带起一阵风来。 女生们似乎惊觉到了什么,下意识住了嘴,抬起头,却只看到一个远去的背影。 * 萧楚奕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再一次看到了盛予航。 处于发育期的少年已经开始抽条长高,往校门边一靠,也隐约有了些挺拔的意味。 一眼望过去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放学来往的学生们都忍不住把视线往他身上滑。 萧楚奕本想假装没看到他,然后趁着人流一口气走出去。 然而计划很明显地失败了。 原本目光全数停留在手机上的人仿佛头顶也长了一双眼睛,还没等萧楚奕走到跟前,他便若有所觉地抬起了头,视线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投注到了萧楚奕身上。 萧楚奕脚步一顿,仍是目不斜视,抬脚就要继续往校门外走。 “萧楚奕。”盛予航略提了些音量叫道,“等我一下。” 这么个如雷贯耳的大名一出,剩下那部分人也跟着抬头,将目光投向了说话的人,还有那个被叫名字的人身上。 盛予航却不为所动,稳稳当当地穿过人群,走到萧楚奕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萧楚奕并不喜欢被万众瞩目的感觉,用力甩了好几下手也没挣脱开那只牛皮糖一样的手。 他眉头皱起来,终于放弃了挣扎。 然后他反手拽过了盛予航的手,拖着他快步走向校门外,一直走到路边的巷子里,避开了人群的注视。 在空无一人的巷口,萧楚奕才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你又想干什么?”萧楚奕问道。 “等你放学一起回家啊。”盛予航满脸无辜地答道。 “难道没人提醒过你吗?”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之类的话。 “提醒什么?”盛予航一脸茫然,片刻后又变为了然,“姓雷的嘛,我知道了。” “那你还叫我干什么?” “差点忘了。”盛予航悠悠地说道,“本来等你就是想带你去看戏的。你们今天作业应该不多吧。” “看什么戏?”萧楚奕有些不理解他的反应。 “群殴的戏。”盛予航冲他微微一笑,“帮你报仇啊。” TBC. 作者有话要说:比较长~照例分个上下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r.小饼干 10瓶;阆阙 1瓶; 第59章 番外二 / 共梦(下) * 少年人的机智也并不全部体现在硬碰硬上, 有时候曲折一些未必没有更好的结果。 盛予航带着萧楚奕抄小路回去的时候,围观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大乱斗。 学校附近时常徘徊着一些“社会人士”, 一部分是真的无业游民, 一部分是别的学校的学生, 大多都无心学习也无人教导,年纪轻轻就出来混社会, 打架斗殴总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以前萧楚奕没少跟他们打交道,不过大多都是被堵着打架。 这还是他第一次作为旁观者, 围观这群人在学校附近内部混战。 混战的中心是那位雷姓同学。 一群人像是准备要护着他的,只是占了人数的劣势, 又束手束脚, 自顾不暇。 雷姓同学被打得抱头鼠窜,鼻青脸肿的模样分外滑稽。 也是许久没见过的景象了。 自从上次当众砸破了他的脑袋之后,这位雷姓同学就再也不敢跟萧楚奕正面对峙, 远远看到就脸色一变, 躲得远远的。 不过他自己不敢露面, 却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勒令所有人孤立萧楚奕。 之后萧楚奕也没少被他父母,还有他叫来的打手折腾。 泥人尚且有三份火气, 萧楚奕心头麻木,但还压着几分待发泄的火气。 可他现在无所依无所靠,除了对一条烂命的漠视、破罐子破摔的狠绝, 便什么也不剩下。 就连一点积极向上的精神气都没有,更别提找别人帮忙了。 他压根就懒得跟人多交往。 只除了盛予航这个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特例。 盛予航没明说,但萧楚奕也很清楚, 除了他,也没人可能会给自己找事去教训那个人了。 更何况还特地要他来看戏。 其实本也不必,不过就是给他出口气,让他心里畅快一点。 这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要找到愿意来围殴那位雷小少爷的人,那也不算是件易事。 “他们以前就有点恩怨,正好在附近约架,结果那位可怜的同学正好过来找他们其中一方,就正好被卷进去了。真可怜啊。” 盛予航面带微笑,缓声解释前因后果。 说得好像这事儿跟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不过也确实如此,至少那个被揍的当事人大概只会觉得倒霉,从而把怒气撒在那些混混身上。 毕竟他自认没人敢对他动手,死对头萧楚奕也根本没这个能力去买通这么多人。 若是他真的聪明到轻易窥探事件背后的真相,一开始也不会选择去威逼一个走入绝境的少年了。 盛予航嘴上说着可怜,话语里却全然没有显现出任何同情的意味。 直到转过头,看向萧楚奕的时候,他的声音才带上了几分温度:“我们回去吧。”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人群吵吵嚷嚷,偶尔突出些尖锐惊恐的尖叫声。 大概是谁的脑袋被打破了,流了点血,便引起了某一方人的惊慌。 在这吵闹的背景音里,盛予航和萧楚奕两人慢慢走远。 就如同两个真正的路人一般,瞄一眼混乱的战局便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我带你去学校。” 站在萧楚奕家的台阶下的时候,盛予航这么对他说道。 这一天早上他赶早绕到萧楚奕家门口,却不见对方的人,一转头才发现那人已经走到了马路的另一边。 幸而这人不太认识路,走出了家门口便四下张望找不到方向,绕了许久也还在不远处,以龟速往目的地挪动。 这算是盛予航运气好,萧楚奕运气不好,才恰好撞上了人。 萧楚奕去到学校的时间不定,但未免迟到惹上更多麻烦,他便不得不提早很多出门找路。 若是萧楚奕运气好一些的时候,他可能早就已经没有踪影了。 显然萧楚奕之前根本没把盛予航的话放在心上。 但这一次萧楚奕大约是心情好了一些,面对着对方的好意,他也多少有些触动。 毕竟还是十来岁的少年人,脸上也藏不了多少心事,当即嘴角微微扯了扯,露出一个类似于微笑的表情。 他说:“好。” 萧楚奕应下的事便不会反悔,他说等,自然就会等他的。 盛予航便弯起唇角冲他笑。 两人互道了晚安,看着萧楚奕走进家门,盛予航又停留了片刻才往回走。 转回身的时候,他的笑意便慢慢推去,连唇角的弧度也拉了下去,眉宇间生出些肃然的凌厉。 刚刚看到萧楚奕开门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家里漆黑一片,就与前一天如出一辙。 那个家里只有萧楚奕一个人在。 * 盛予航做事总是有很强的目的性。 换句话说,点到即止、隔靴搔痒的事他是不会干的。 他说要给萧楚奕报仇出气,那就绝不仅限于再把那个雷姓同学揍进医院一次。 凡是欠下来的,都要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只是除了那一场混战之外的事,他就不需要再额外讲给萧楚奕听了。 盛父盛母最近便十分诧异,一向独来独往作息规律的小儿子也开始早出晚归,听说还在学校里跟另一个班的同学出双入对。 尤其是小儿子主动找上他们寻求帮助的时候,他们更是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萧楚奕身世可怜,又是小儿子的好朋友,做父母的自然也便多偏心关照几分。 “有空就把楚奕带家里来做客嘛。”盛妈妈这么催促着。 “嗯。”盛予航也永远只是这么应着。 父母的邀请无疑是个好借口。 盛予航开始跟萧楚奕更亲近地走在一起,从早上进学校,到中午吃饭,再到晚上回家,凡是有空闲的时候,他们都是形影不离。 隔了一段时间,在门口遇到来接自己的父母,盛予航便顺理成章地邀请他回去做客了。 旁人也来不及诧异,很快就被另一个消息吸引了注意。 雷家出事了。 听说是一个大项目决策上出了问题,关键一点出了纰漏便是全盘皆输,失了信誉、背了外债,眨眼之间便从天堂坠入地狱。 父母在外弯腰屈膝求爷爷告奶奶地寻求任何一点帮助,曾经趾高气扬的儿子便也蔫了声儿,走在学校里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高声说话。 原先因为他的家世聚集的“朋友”纷纷弃他而去,还反踩他一脚。 拿着他的钱为他做事的混混们上门讨要“工资”,要不到钱便变了脸色。 在当儿子的那个又一次进了医院的时候,父母正在外面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安慰身心同时遭受重创的儿子,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儿子的腿已经落下了终生残疾。 虽然报了警,但那些混混压根都没成年,关了几日之后便放了出来,整日在雷家附近徘徊,搅得一家不得安生。 学校里看不顺眼昔日雷小少爷的人不在少数,听闻他家出事,一个个八卦流转之间都是幸灾乐祸。 更有人开始主动接近萧楚奕,眉飞色舞地告知他这个“好消息”。 学校里针对萧楚奕最狠的人就是那位雷姓学长,他一走,其他人便也开始大了胆子,敢跟萧楚奕正常说话了。 萧楚奕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关于雷家恰到好处的倒霉时机让他心头一动。 但当他转头看向来找他的盛予航,却只看到对方一张平静的笑脸,语气温和:“回去吧。” 这是到了放学的点了。 其他人自觉退去,萧楚奕收拾好书包便跟在盛予航身后走出校门。 回去的路上,他想问些什么,最终却也没有真正问出口,但仍是有些心不在焉。 走到岔路口的时候,盛予航一把拉住萧楚奕的手腕,将他往反方向拉。 “走这边。”盛予航有些无奈,“那边是反方向了。你走这么久也不认识路吗?” 对于萧楚奕的路痴属性,他虽有所觉察,但也不由感到些心累。 这种情况放在外面实在是叫人担心,也不知道这人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看起来都一样。”萧楚奕顿了顿,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而且也没有走很久,反正过不了多久也要换地方,就没必要记得太清楚。” 盛予航怔了怔,问道:“为什么?” “换监护人什么的吧。”萧楚奕说道,“他们都不太愿意收留我,但是法院按照关系判决抚养关系,他们又没脸把我送到孤儿院,只能隔段时间找个理由把我踢走了。” 反正萧家的亲戚多。 盛予航早已有所觉,却仍然感到有些不敢置信:“你们不是亲人吗?” 萧楚奕不太在意地说道:“也不怪他们,我确实是克亲克友,父母朋友都不在了,他们害怕我不喜欢我也正常。” “但是……” 盛予航话语未尽,他很想问下去,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这段时间萧楚奕跟他已经很熟悉,将他当做朋友,少年人更易打开心扉,有些自嘲的玩笑话便也主动说出了口。 那些亲戚其实也不全然是黑心白眼狼,有些觊觎萧家父母留下的遗产,但也有一些是真心同情他。 只可惜萧楚奕运气不好,要么是那家人突然怀了二胎,无力照顾他,要么是家里的妻子或丈夫觉得他累赘,想尽办法将他推出去。 各人有各人的小家庭,谁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丧父丧母的孩子而放弃自己的家人。 于是无论那些人是怀着放松、愉快,还是遗憾、愧疚的心情将他送走,萧楚奕都已经很麻木了。 萧楚奕不认识路也是源于此。 这个城市巷道岔路极多,七拐八绕的,每走上一条新的路就要花不少精力去记忆。 萧楚奕本就不太善于认路,以前有父母带着,家里到学校的路走了许多遍也记住了。 只是等到父母离世,再没人有那个耐心亲自领着他走过陌生的道路。 再加上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换一处住所,他本身总是麻烦缠身,整日浑浑噩噩,满身颓然,便也无暇再费力去认路了。 萧楚奕说得轻松,说起来都是自己天生带着路痴基因,又懒散,便不擅长认路。 盛予航听着却颇有些不是滋味。 说来萧楚奕是有些自暴自弃,但是他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同龄人都还有父母撑腰,再不济也有人倾诉,他却什么都没有。 甚至还要背负许多虚妄的骂名。 或许他也紧紧只是需要别人拉他一把而已。 然而萧楚奕是笑着说的,他眼底好不容易才有了光,盛予航也不想再将那点光亮重新按进黑暗的回忆里。 “没关系,我会认路就好。”盛予航轻叹了一声,说道,“以后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他语气温柔,目光专注,萧楚奕眨了眨眼,半晌才回过神。 “好。”他应道。 * 盛予航和萧楚奕的关系一点一点的好了起来。 从初中邻班,到高中变成了同班同桌,当中有没有暗箱操作之类的不可言说,但他们关系确实远超常人。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千丝万缕的线将他们连在一起,又绑在一起。 自然而然地靠近,又自然而然地成为密友。 偶尔盛予航会有些恍惚,总觉得眼前之人太远太轻,仿佛隔着一层什么。 那些错乱的感觉转瞬即逝,再看向旁边的人的时候,他又有些不解在恍惚什么。 他全然未曾意识到,这是一场不存在的梦境。 在他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这场梦境依然慢慢延续了下去。 等到了高中,在少年们的身体飞快地蹿高的同时,也要开始首次面临“未来”二字。 他们谈论起想要心目中理想的大学,以及要选择的专业,还有未来的工作方向。 在又一次动员班会之后是一周一次的活动课,有人趴在桌上睡觉,有人出去打篮球,剩下的人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换着一些学业上的信息。 盛予航和萧楚奕都没有参与进去。 前者低头看书,后者靠着窗,撑着下巴看向窗外操场,指尖轻敲着桌面,应和着某种节奏。 只是周围嘈杂的声音多少还是会有些影响,那些交谈的声音时不时地漏进其他人的耳中。 盛予航按下看过的书页,侧过头去看萧楚奕。 “楚奕,你未来想干什么?”盛予航问道,“去哪所学校?或者做什么工作?” 萧楚奕指尖一顿,转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沉思了片刻。 “嗯……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也许是做个程序员,或者也有可能当老师。”萧楚奕说着,又问道,“你呢?” 没等盛予航回答,萧楚奕便自问自答了:“反正你应该是要继承家业的吧,之前不是说要出国吗?” 盛予航刚要开口,闻言又愣怔住了。 那种恍惚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好像哪里的走向不对,又好像事情本该如此。 萧楚奕没什么大志,盛予航压着他去医院定期检查,但手上的旧伤也没办法完全恢复如初。 曾经的梦想被迫丢掉,接下去的人生便也只能凭着一腔热血与兴趣前行。 但无论未来如何,他终归还是要留在这里的,这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他最后的归处。 而盛予航本该早早计划着出国留学的,他从未说出口,但事情好似本该就是这样发展。 谁也不曾对此提出异议。 所以,他们最终还是要分开吗? 盛予航有些茫然,总觉得自己既然已经身处在这里,事情就不应该这样发展。 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却又无可奈何,更无处着手。 * 最先走的人不是盛予航,而是萧楚奕。 一切好像就像开始发生的那样自然而然,他们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慢慢疏远。 中间隔着一条过道就好像隔着一条沟堑,一个世界。 他们偶尔会同时转过头,彼此对视着,也不言语,似乎是无话可说。 可他们既没有遇到什么矛盾,也没有吵过架、有过任何相悖的观点理论。 那是无形之中不可抗拒的外力,将他们的世界彻底分割开来。 仿佛他们生来就处在不同的世界,生来就不该相遇。 盛予航开始越发恍惚,时而出着神,时间就过去了十天半个月。 但他心里没有丝毫的慌乱或者难过,只有些许怅然与遗憾。 然后就在某一天的清晨,他来到学校,看到旁边的座位空空荡荡。 台上带领同学们晨读的老师停了片刻,说萧楚奕同学转学了,随即又开始领读课文。 说得简单的好像只是天要下雨了,所以提醒一句同学们带伞。 随即就抛到了脑后,谁也不记得。 听说萧楚奕又换监护人了,听说萧楚奕的堂哥来带他走了,听说他在另一个学校成绩也很好,听说…… 初时还有人谈论那个连一声道别都没有留下的人,再过不久,连这点议论都没有了。 谁也不记得班上曾经还有这么个同学在。 只有盛予航时常侧过头,看着身边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发呆。 再后来,那个位置被另一个人占据了,那是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似乎是盛予航的同学,却不知为何让人记忆疏远,有些难以分辨。 这是一场梦该退场的时候了。 梦境就是如此,毫无章法根源,来得奇怪,去得也叫人猝不及防。 萧楚奕消失了。 就像从来没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 到了毕业的那天,盛予航最后一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邻座靠窗,座位上的人早已不知道蹿到了何处,周围皆是喧嚣吵闹声。 窗外远远能看到操场,这时候低两级的学弟学妹们还远没到放假的时刻,不少人正在体育课上挥洒汗水。 外面也同样是吵闹的。 班主任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走进了教室,叫着安静,说着眼泪就要滚下来。 同学们也都露出别离感怀的遗憾悲伤,唯有盛予航与他们格格不入,好似并不是这毕业生当中的一员似的。 教室愈静,教室外的喧嚣声便越响,混着风声涌入窗口,带起了半掩的窗帘。 双层的窗帘重端落地,白色轻纱飞扬,被风一吹,仿佛要飞出窗外去,也掩住了旁边空着的座位。 轻薄的布料后面,仿佛映出另一个人的面容。 那是无比熟悉的,他曾经朝夕相对的人的脸。 也是那个悄无声息地,就突然从他的世界消失的人。 萧楚奕。 盛予航盯着那模糊的影子陷入怔忪。 他本觉得那只是个幻觉,但当那飘扬的轻纱落下,另一张熟悉的脸就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已然成熟的青年人站在他的对面,隽秀眉眼间曾经暗藏的青涩褪去,只余下如缥缈水墨一样的美。 他似是有些奇怪眼前的人为何久久不曾言语,便又将手往前伸了伸。 “你好,我是你的新邻居,就住在对面,我叫萧楚奕。” 盛予航眨了两下眼,卡壳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他高中的时期了。 因为离公司比较近,所以他最近搬进了这个公寓。 之后不久,原本闲置的对门公寓也被租了出去,听说租客是附近大学的老师。 这就是他的邻居了。 也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盛予航回过神,眉眼弯弯,笑得温柔,他也伸出手去,说道:“好久不见。你终于来了。” 终于来到我所在的世界了。 * 盛予航从那场冗长的梦境中醒来。 外面天光大亮,看看太阳光线的角度,便可知晓此刻时间已经不早了。 这一觉他睡得不是很舒服,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塞了一桶铅块进去一样,撑得脑袋快要炸开。 但他却并不觉得不舒服,相反,他的心情反而带着些微妙失落后的欢喜轻快。 他抱着被子在床上呆坐许久,呆愣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待到外面的鸟语虫鸣,伴着厨房油烟机的声音,一同传入他的耳中,他才慢慢回神。 萧楚奕在厨房准备午饭。 他同样刚睡醒没多久,就比盛予航早起十来分钟,看了眼时间就发现已经临近中午,这才挣扎着爬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切好的菜下锅。 盛予航像幽灵似的慢慢飘进厨房,一把抱住了萧楚奕便不放手了,连脸也埋进他的肩窝,不可抬起。 萧楚奕试着挣扎了一下,没能摆脱这个人形树袋熊,便习以为常地随他去了。 “怎么了?”萧楚奕问道,“没睡好吗?” “也不是……”盛予航顿了顿,又接着道,“只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嗯?”萧楚奕笑了笑,挑眉接道,“这么巧,我也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什么梦?”盛予航问道。 “嗯……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萧楚奕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不小心滚到山崖下的时候,然后被人拖回去了。” 听起来像是个冒险故事,盛予航脑子还昏沉着,便没多想,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呢?”萧楚奕随口问道。 “我……”盛予航抬起头,望向窗外,又看看萧楚奕的脸,从头顶到发丝都写着“茫然”两个大字,良久他才歪着脑袋说道,“不记得了。” 盛予航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应该是个美梦吧。” 因为他真的很高兴。 尤其是在看到厨房里的萧楚奕的那一瞬间,从心底深处泛起的暖意欢喜无比的鲜明,还混杂着些微的庆幸。 “遇到你,或许就是我一生的幸运了。”盛予航这么说道。 “嗯。”萧楚奕微怔片刻,转过头去看盛予航,未有困惑言语,只是扬起唇角笑得温柔,“我也是。” * 萧楚奕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他少年时最暗无天日、最堕落的时期,一个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那个人牵着他的手,为他引路,与他作陪,告诉他要照顾好自己,要爱惜自己。 浓稠的黑暗里便因此亮起一道光,带着他爬出深渊,然后又筑起一道灯塔,指引着他踏过路途上的险滩暗礁,虽平淡,但温暖而温柔。 在梦境的最后,那个从天而降来拯救他的少年眨眼之间便被风雪隔在外面。 他们隔着风雪对视,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 只剩下那滚烫的心情—— 想要见到他。 于是梦里从深渊爬出的少年一脚踩进风雪,趟着风雪走向那个拯救他的人。 梦里的风雪也是滚烫暖热的。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站在了另一个人的面前。 就像他们初见时的那样,握住了对方的手。 风雪飘摇,河海有惊涛巨浪,跨过去是艰难险阻,但终究到达彼岸的渡口,便到了归处。 这是一场美梦啊。 ——番外二·完——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应该还有3~5篇番外吧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apeote、歡。、阿晋不过是追更工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筱凉今天看文了嘛 40瓶;薛定谔的心情 28瓶; 第60章 番外三 / 萧雨泽 * 萧雨泽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了。 进萧家门之前, 他甚至还没有名字,不过就是被人抛弃的隐蔽阴暗的垃圾场里的孤儿。 附近的孤儿院将他捡了回去, 按排行给他排了一个小十七的叫法。 孤儿院的生活艰苦, 也就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偶尔有些大人物做做面子下来视察一番,他们才能有些新衣肉食。 若是未曾见过外界光鲜亮丽的景, 他们也不会嫌疑自己所处之处的肮脏灰暗。 有好心的老人为孤儿院捐赠了电视,是那种老式的几近绝版的型号, 通过屋顶上的天线接收信号。 天气的变化对信号接收影响极大,每逢大风大雨的日子, 孩子们只能面对刺拉拉的雪花屏幕。 捐赠的老人并非仅仅只是遗弃自己不需要的东西, 而是赠送了自己所有的最贵重的东西。 他生活同样艰苦,甚至并不比孤儿院的条件好到哪里去。 但当他看到那个简陋的大院子里,一群孩子蹲在角落玩着泥巴、连字也不认识的的时候, 便心生不忍。 除了电视, 他还捐了家里大半的书。 不过孩子们显然更喜欢会动的画面, 而不喜欢那些枯燥复杂的文字。 孤儿院的院长对于老人的善举分外感激,险些当场落泪。 然而孩子对此却无知无觉, 反而还会在天气不好的时候抱怨这个信号不稳定的坏电视。 萧雨泽也是抱怨的人之一,只是他将那些话藏在心底,不轻易说出来。 孩子们通过一个旧电视了解着外面的世界, 一个个睁大了眼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 有人立下壮志,以后一定要成为电视上那样的名人,穿漂亮的衣服, 吃好吃的东西。 也有人艳羡嫉妒,为自己的穷困而心生埋怨,之后却也只能认命。 萧雨泽羡慕电视上的人,也嫉妒他们,更生出些怨恨来。 是这个孤儿院害得他不能过上好日子。 年幼的萧雨泽心头模糊地生出这样的想法,他日思夜想,想着念着恨着,决心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趁着某天院长出去为孩子采购食材的时候,萧雨泽趁机跑了出去。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去过。 外面的世界并不如那个无知的孩子想象中的美好,他走出去,一身旧衣服,一脸尘土,又饿又累。 期间他不是没想过要回去的,只是那时候已经不认识回去的路了。 幸而路途中有善心的人,看他可怜,施舍给他一些吃的喝的,困了就窝在随便哪个角落里睡一觉。 那时候还是春末,天气不冷不热,再怎么简陋的条件也让他多熬了几天。 只是原本衣着破旧却整洁的小孩彻底变成了乞丐的模样。 后来似乎是因为争食,年幼瘦弱的小孩儿被一脚踢开,挣扎太过又被不耐烦的大人随手丢进了巷子角落的垃圾桶旁。 萧雨泽被摔得头昏眼花,懵懂茫然地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一抬头就见到了一对年轻的夫妇。 他们站在光下面,穿着漂亮的衣服,光是站在那里就好像跟平常人完全不一样。 跟他这个脏兮兮的小孩也完全不一样。 两人目光转过来,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萧雨泽终于看到了他们的脸——比电视里看过的明星还要漂亮,尤其是那位夫人,美得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一样。 正呆愣着,那位夫人上前两步,看了他一眼,便滚落下泪来。 那就是后来收养他、并为他起名“萧雨泽”的那对夫妻了。 后来萧雨泽才知道,萧父萧母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他们的大儿子就是在那里失踪的。 那已经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现场还遗留着一摊血迹。 之后接连捣毁的数个拐卖儿童的组织里也没有他们的孩子的身影。 就连负责调查的警方也失去了信心,更别提其他那些亲戚。 萧父萧母心底也明白自己的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但悲痛总是难以抑制。 只要有空,萧夫人总要在儿子失踪的那个巷子附近徘徊,期盼着一点微末的希望奇迹。 丈夫也时常陪伴着她,他知道这件事中最痛苦的莫过于妻子了,他们相爱,因此更知苦楚。 然后就是在那寻常的一天,他们在那个巷子里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从垃圾堆里爬出来。 萧夫人止不住情绪,当场就崩溃地哭了出来。 那个孩子当然不是他们失踪的大儿子,甚至还要比自家儿子小上不少。 只是在这样特殊的地方,恰巧出现了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便精准地砸到他们柔软的心上。 问清那个孩子没有父母家人之后,萧父萧母便收养了他。 “我只是希望,如果我们的孩子也像这样在外面迷路的话,或许也有人会像我们这样,愿意收留他,至少不忍饥挨饿受苦……” 萧妈妈这样与其他亲人解释道。 说到最后,她已经有些哽咽。 绝望之中的人便只能相信神佛,寄希望于缥缈的“善行善报”。 因为那是他们唯一能抓住的、唯一能够给他们一些心理安慰的东西。 萧夫人的母亲初时并不同意,认为这对后来的孩子不好,若是真的同情他也完全可以送给没有孩子的亲戚家收养。 当时萧夫人已经怀孕临产,本是情绪极不稳定又容易感性的时候。 当萧雨泽在一旁紧紧拉着她的手,满脸写着“抗拒”,萧夫人便坚定地摇了头,说什么也不同意送走他。 于是其他人便也不敢过于反驳她。 萧雨泽就这么留了下来,成了后来众人所知晓的萧家大少爷。 * 对于萧家,萧雨泽曾经或许是有过感激,有过爱意的。 因为他的养父母给了他一个家,为他提供了优渥的条件。 曾经他以为吃饱穿暖,有肉吃有新衣穿就是极为奢侈的幸福了。 但进了萧家的大门,他才发现,世界的边界远不止于此。 萧雨泽进萧家时才刚到上幼儿园的年纪,也是寻常人家刚刚开始启蒙的时候,便也没有落下太多。 学校里的同学听到他的名字,听说他的背景,便一个接一个地主动围上来。 仿佛众星拱月一般将他围在中间,满脸的仰慕艳羡。 这是萧雨泽曾经看向普通人的目光,如今他自己却也成为别人仰望的中心了。 更不必说后来慢慢长大,他的弟弟将继承权拱手相让,父母也未加阻止。 他便是萧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萧雨泽的人生从低谷升至巅峰,几乎顺风顺水,担得上“人生赢家”几个字了。 然而他仍然不满足,越长大就越不安。 常人提起他都说是萧家的长子,偶尔却也会有微弱的声音冒出来,说他不过是个冒牌货。 萧雨泽清楚,萧父萧母从未放弃过寻找他们的长子——亲生的那个大儿子。 哪怕时间过去一年又一年,哪怕已经无人提起那个早已失踪的孩子,做父母的仍然止不住挂念,更未曾放弃过希望。 萧雨泽便开始惶恐——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被找回来了,那他岂不是要被取代? 幼年时萧雨泽懵懂无知,只是本能对于这个猜想感到厌恶不喜。 他一点也不想要那个真正的萧家大少爷回来,甚至为此日夜祈祷着他最好已经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后来慢慢长大,他的惶恐未消,却找到了应对的“方案”。 血缘天生无法更改,但是萧家的一切实质的资产,他却都可以掌控。 因此从小他就表达出了对萧家公司事务的兴趣,也为此刻意跟弟弟念叨着公司所属,久而久之,就连弟弟也觉得烦,却也彻底放弃了自己的继承权。 但仅仅只是这样还不够。 理智告诉萧雨泽,曾经那个失踪的孩子八成已经找不回来了。 但他知道还有人没忘了他,仍然将他当做一个肮脏的存在。 尤其是两边家族的那些亲戚们,每至新春节假,上门拜访,他们总是更偏爱萧楚奕,却对萧雨泽分外冷淡。 还有人开玩笑,说让萧楚奕好好学习,以后大学一定要选管理类的专业,毕竟还有家里那么大家业需要他去打理。 这话就完全将萧雨泽排除在外了。 萧雨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积压的委屈怨恨转而又尽数压到了弟弟头上。 最初被他怨恨诅咒的人早已没了踪影,他总要找个现实里的人来倾注自己的不满。 萧雨泽从未放弃过针对萧楚奕。 只是他是天生善于伪装的人,总能将那些恶意藏于皮相之下。 养父母未曾想过自己带回来的孩子有着天生的恶骨,不断在暗处滋生着扭曲的怨意。 谁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包括萧楚奕。 随着萧楚奕越年长,萧雨泽就越恨他。 因为他很清楚,萧楚奕才是那个真正正统的继承人。 萧父萧母一次无意间的谈话成了压垮萧雨泽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时候萧雨泽刚刚进入公司实习,萧楚奕还在上高中。 萧父萧母手把手地带他,却仍然不甚满意,连夸奖都罕有。 后来萧雨泽带朋友参观公司,萧父萧母以为他已经提前下班,便关起门来,在屋子里说起悄悄话。 “雨泽看来是真的没什么天赋啊。” “毕竟刚上手么,不熟练很正常,反正我们现在还没老呢,慢慢教就好了。” “但是……之前我让楚奕帮忙,基本不用怎么说他就知道该怎么处理,而且提出的方案连我都没想到……唉要不,还是让楚奕回来?” “说什么傻话呢,楚奕根本就没什么心思在公司呆着,而且兄弟俩好不容易才缓和一些,这不是捣乱吗。” “哎,说的也是。回家之后我跟雨泽道个歉吧,今天早上还骂他了,也确实不应该强求……” 两人对于萧雨泽最近的表现并不满意,觉得他的天赋并不在于此。 倒也不是说他笨,只是跟萧楚奕对比起来,就稍显逊色了。 这些话尽数落到萧雨泽的耳中,也让他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便足以让他牢牢地记在心底。 他要萧家的所有产业,也要萧楚奕彻底离开他的世界。 等到萧楚奕因为不想跟哥哥产生更多的矛盾,而离开家,去了另一个城市上大学之后,萧雨泽也没有放弃暗中关注他。 * 萧雨泽一开始只接近了林景升。 沈碧霄是通过林景升认识的,大约是一次通话时被沈碧霄撞了个正着。 那时候沈碧霄远远看过萧楚奕一眼,觉得他的脸有些莫名的熟悉。 昔日的记忆涌上心头,埋藏已久的情感也一点点复苏。 却全然不是为了萧楚奕。 针对萧楚奕,那狼狈为奸的几人全无善意,只有憎恨、玩弄、戏耍、羞辱的快意。 之后的事就如那些所知的故事正篇里所提及的那样。 本该会被害死的萧楚奕再醒来时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于是原本的轨道霎时绕了个弯,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不止。 沈家几乎已经垮台,沈碧霄的下场也不必多说,他还有不少诸如宁成鑫这样的仇人,往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而林景升冲动的那一刀把他自己送进了监狱,却也把萧雨泽拖下了水。 他主动供述萧雨泽让他暗地里做过的事,当中还包括家里生意上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杂七杂八的罪名落下来,起码也得进去蹲几年。 原本萧楚奕考虑到萧父萧母的心情,并没有真正下死手,谁料萧雨泽竟那么早就产生了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萧雨泽并非犯罪天才,终究还是留下了故意谋杀的铁证。 而萧父萧母也通过林景升知晓了他所做的一切,心灰意冷,连谅解书也不愿出具。 这一系列的罪行让他的罪责往上翻了好几倍。 如果不出意外,他或许一辈子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 在萧雨泽入狱之后,萧楚奕在隔年的春日里去见过他。 名义上是代替父母去看望一下这个不孝的儿子,但实际上萧父萧母已经对这个儿子彻底死心,最后一次在警察局见面的时候,就明言自己没有这个儿子了,之后就连户口也迁了出去。 萧楚奕对于这个引起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也全无好感,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来落井下石的。 这对昔日的兄弟隔着玻璃相望。 萧雨泽脸色依然阴沉, 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愿承认是自己错了,仍然将一切罪责归结于偏心的父母和抢走自己一切的弟弟身上。 这种扭曲的观念源于何处不得而知,或许是从基因里带出来的缺陷。 将刚出生的孩子随手丢进垃圾厂,这样的父母本就没有什么“责任心”或者“良善知恩”可言。 萧楚奕却眉眼含笑,全无一点阴霾,好像眼前坐着的不是仇人,而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他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叙旧。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萧楚奕吐字清晰,带着轻快的愉悦,“我爸妈找到我大哥了——就是很早以前失踪的那个,爸妈对他很愧疚,现在满心都想着怎么补偿他,你这个冒牌货可以安心了。” 萧楚奕刻意咬着重音,一字一句落入萧雨泽的耳中,便如一根根针扎入他的心头。 正中要害。 萧雨泽脸色刷得变了,身形也晃了晃,嘴唇嗫嚅着,却没说出话来。 唯有那双眼,有怨恨,也有惊恐。 他曾日夜担忧幻想的事,终于成真了。 * 除夕夜的时候,萧楚奕在家附近的路口边捡到了林哲。 依然套着白大褂,胡子拉碴,头发凌乱,活像是刚从地下室里住了几年之后才爬出来的。 若非那一身颓废的气质,以及对方一张嘴,又叫错了的名字,萧楚奕都不敢认他。 那时候距离邱女士过世的忌日过去不久,安子月被盛家人带出国去旅游顺带过年,林哲刚刚从长时间的加班中脱身,满目茫然。 据他自己说,他原本是想要回B市的,结果迷迷糊糊险些睡着的情况下买错了票。 买到票之后他也舍不得再退,便直接飞来了A市,准备随便找个旅馆将就一晚,隔天再乘高铁回去。 能够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缘分。 于是萧楚奕便把林哲带回了家。 今年盛予航原本是准备来萧家的,但他出差在国外,临时出了些意外赶不回来,便跟盛家人一起过了。 对此萧家父母还颇为遗憾,自从萧雨泽出事,虽然只是少了一个人,但家里也仍然不可避免的有些冷清下来。 不过谁也不会再提及那个人了。 所以对于林哲的到来,萧父萧母是极为欢迎的。 两人乍一见到林哲的时候,倒是被那副颓废的模样惊到了。 不过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而是热情地邀请他进来。 倒是林哲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他平时忙于工作,多数时间混在实验室,几乎从不去别人家里做客,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打理自己的时刻。 唯一相熟串门的盛家大哥跟他又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自然不在意他的邋遢形象。 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去别人家做客是不礼貌的。 等到吃完饭,林哲便主动拉着萧楚奕到角落,说要借一下刮胡刀,顺便想再找一个理发店和服装店。 萧父萧母不住地往这边望,莫名有些心焦的样子。 萧楚奕点了点头,心下有些奇怪,但一开始却没有太过在意,只当父母难得看到自己的“朋友”而感到激动。 他领着林哲上了楼,将人塞进客房,指了卫生间的位置,又翻出了自己没有穿过的新衣物,一起给他堆放在一处,让他自己去好好收拾。 萧楚奕重新下楼的时候,萧父萧母便将他拖到一边问起林哲的家世。 这可不大正常。 萧家父母并不会在意儿子朋友的家世,此刻却显得有些急切,乃至是迫切的。 萧楚奕心下异样的感觉又深,但还是大致说了一下林哲家里的情况。 去年邱女士过世的时候,萧楚奕就跟萧妈妈提过她家里的事,因此这么一说,萧妈妈就立刻对上了号。 “这么说,他是被收养的对吗?”萧妈妈问道,“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被收养的吗?” “不知道。”萧楚奕摇了摇头,顿了顿,“不过……” 萧楚奕本想说应该是在B市,听到这里,他似乎已经抓到了什么。 但是A市与B市千里之遥,一个小孩子怎么也不至于独自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再说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的事呢。 但是当他回想起初见林哲时,那莫名的熟悉感,便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也许说不定是什么奇迹真的发生了呢。 毕竟连他穿越这么扯淡的事都成为了现实。 等到林哲把自己收拾完,重新下楼来打招呼的时候,两边同时愣了一下。 萧楚奕最先反应过来—— 他这时候才明白最初见到林哲时,那种熟悉的感觉源于哪里。 林哲那张脸,跟萧父长得很像,只是一个颓废,一个沉默冷淡,再加上前者那一脸乱象,想要一下子对上号也不容易。 萧妈妈捂着脸,几乎控制不住眼泪。 林哲满脸茫然,有些无措地看向唯一熟悉的萧楚奕。 萧楚奕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迟疑半晌之后,才问道:“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我是指被邱姨收养之前的事?” * 林哲小时候是被拐跑的。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好像是有人问路,然后就被一把捂着嘴拖走了。 他印象里有车厢颠簸的感觉,他趁着那些人不注意,偷偷挣开绳索跳下了车。 在逃跑的时候,他不小心滚落山崖,后脑勺着地,之后很多过去的事就记不太清楚了。 后来好像是到处流浪,然后就被当时还在捡垃圾维持生活的邱女士捡回了家。 巧合再多也不能说明事实,最简便的方式自然是依靠科学的力量。 听清那些前因后果之后,林哲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做了亲子鉴定。 他这一生都认邱女士为母亲,但在他懂事之后,邱女士是一向支持他去找寻自己的家人的。 从小就被拐跑,而非被抛弃,做父母的必然会伤心痛苦,若是能看到他,哪怕仅仅只是知道他还活着,那便也足够的欣慰了。 因为记忆缺失,林哲没办法找到自己的家人,甚至自己过去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但他还记得邱女士说过的话。 他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陌生人”,但如果自己的存在能够让他们有一丝丝欣慰的话,那也是值得的。 比他们更期望奇迹发生的人是萧楚奕。 萧楚奕独自站在医院的拐角,望着那边或紧张或担忧或茫然的人的脸,脚步就停驻在那道线以外。 如果真的有奇迹发生,或许他在这个世界上也终于做了件好事。 又或许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本就代表了奇迹本身。 为那个已经死去的灵魂、为那个死去灵魂的家人带来一些好消息。 萧楚奕依靠在墙边,收回视线,仰头望了眼天花板,正思索着是等一等,还是先回去。 正想着,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刚刚在亮起来的屏幕上看到盛予航的名字,就感觉自己另一只手上传来灼热的温度。 从旁边伸过来的那只手微微张开五指,将他的手指包裹进去,又依次嵌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萧楚奕抬起头,便正对上熟悉的脸。 来人肩上还带着雪,风尘仆仆,手心确实滚烫,像是一把火,热烈地烧进了心底。 “我回来了。”盛予航说道。 “嗯。”萧楚奕弯起眉眼,便有温柔的星落进眼底,“欢迎回来。” 他将手握回去。 这里也是他的奇迹。 这里也是他的归处。 ——番外三·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边提前预告一下: 下章大概率是原主和沈渣的番外,IF线的原主重生回来搞渣攻的那种番外 不想看的话,可以直接跳过(注意章节提要提示) 再之后应该还有两章盛×萧的日常番外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晋不过是追更工具 15瓶;王湘玉米 10瓶;提灯照海棠 4瓶;夷则、Opiloo、縤敋 1瓶; 第61章 番外四 / 原主重生复仇线 * 高二第一学期过半, 班上转来一个新同学。 早有好事的打听清楚了转学生的身份,据说新同学姓萧, 名叫萧楚奕, 家在A市, 家世不同凡响,叫一声大少爷也不为过。 近来萧家也没有往别的省市搬迁的想法, 也没人跟着,这位大少爷就孤身来了这座城市。 B市与A市相隔千里,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总归不如自己原本所在的城市舒坦, 也不知这位大少爷所为何求。 有几个女生聚在角落,眉飞色舞地说起早上见到班主任身边跟着的生面孔,谈及对方的外貌, 发出一阵阵惊叹。 新同学家世好, 相貌好, 看模样好像脾气也很好。 这种标签堆聚在一起,总是惹人注目的焦点。 还没等新同学进班, 班上的八卦消息就已经传得满天飞了。 班上少有几人对此兴致缺缺,当中就包括了沈碧霄。 沈碧霄听过即忘记,继续用余光暗暗打量教室角落里的两人, 那才是他最近关注的重心。 那两人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杆兄弟。 但凡校里校外有什么打架斗殴的事件,总少不了他们的影子。 普通同学不敢招惹他们, 只能主动避其锋芒,自发地给他们空出了一大片的位置。 深究起来,沈碧霄与那两人实际上没有太大的恩怨。 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开学的时候他撞到其中一人,然后被瞪了一眼骂了一句。 沈碧霄便记在心里,一半是因为不爽,一半是因为无聊勾起了他的难耐的本性。 于是有关新同学的消息于他而言,只是耳畔飘过的风,留不下任何痕迹。 直到班主任领着新同学进班,整个班级陡然安静了下来。 一片寂静之中,某些人吸气感叹的声音也变得明显起来。 人是彻头彻尾的视觉动物,看到漂亮的事物便总是忍不住驻足,看到好看的人也是同理。 沈碧霄跟着抬起头瞟了一眼,这一眼也让他产生些许惊艳感。 讲台上的少年安安静静地站在老师的身后,面带微笑,看起来温和又大方,叫人如沐春风。 但占分最多的当然还是那一张脸。 少年眉宇间还带着几分青涩,却不掩精致,眉眼清隽如画,一双眼干净明亮,看过来时仿佛带着春天的温暖的气息。 沈碧霄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随即又兴致缺缺地挪开了视线。 他还在关注角落里的那两人。 因此在他目光错开的瞬间,也就没有看到那个少年微沉的眼眸朝他所在的方向投来的冷漠一瞥。 班主任巡视一圈班级,自觉地忽视了靠门的那两个混世魔王所在方位,视线落在靠窗的一侧位置。 随即她转头看了眼少年,大致比对了一下他的身高,便指了指沈碧霄旁边那个靠窗的位置。 “你就先坐在那里吧。”班主任说着,提高了音量叫道,“姜骁,举一下手,你往后面挪一个位置。” 名为姜骁的同学有气无力地挥了一下手,回头看了一眼,提醒道:“老师,那是盛予航的位置啊,我占了他的位置不好吧。” “盛予航同学已经出国了,到毕业也不一定会回来。”班主任说道,“你要是不喜欢,就坐到讲台旁边来。” 姜骁嘟囔了几声,手上倒是动作飞快,眨眼间就抱着一堆书本文具堆到了后面空着的课桌上。 期间沈碧霄连头都没抬一下,旁边的同学也对他的淡漠习以为常。 直到新同学在那个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 萧楚奕像是完全看不出沈碧霄的冷漠,主动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萧楚奕,以后就是同桌了。你叫什么?” 那只手固执地悬在半空,大有不握到对方的手就不罢休的架势。 这样略带尴尬的氛围中,附近的同学都朝沈碧霄投来了谴责的视线。 沈碧霄这才抬起了头,又多打量了这个新同桌两眼,随即在上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掌心就算是握过手,漠然地转回了视线。 萧楚奕对此也不生气,只是温和地笑。 看起来好像没脾气似的。 * 萧楚奕很快就和班上的同学打成一片。 这位传闻中的大少爷不似众人固有印象中的那样高傲冷漠,反而温和有礼,对谁都很有耐心。 这么接地气又好看的大少爷,自然而然地俘获了班上大部分人的心。 只除了一个人——沈碧霄。 沈碧霄这人说不上冷漠或者阴沉之类的话,只是有些不太合群,给人阴晴不定的感觉。 但在表面上,他倒也没跟什么人闹过大矛盾,闹事的跟他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然而轻易跟别人处好关系的萧楚奕,却唯独对沈碧霄情有独钟,总是主动跟他接话,上学放学也时常跟在他后面。 看起来萧楚奕是真的很喜欢沈碧霄了。 偏偏沈碧霄对他毫无兴趣,满心满眼都在另外两个“目标”上。 旁观者们有的遗憾惋惜,也有些义愤填膺的颜狗为萧楚奕打抱不平。 任由他们怎么说,萧楚奕依然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碧霄后面,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交上这个“朋友”。 俗话说水滴石穿,凡事坚持不懈总能见到一些曙光。 于萧楚奕而言,也是如此。 * 事情的起因仍要归结于沈碧霄盯上的那两个“目标”身上。 他天性喜欢混乱和刺激,尤其是亲友反目成仇的戏码更是让他兴奋不已。 两个混世魔王虽然行事霸道,但称霸周边靠的都是拳头,而不是脑子。 在某些方面他们更是耿直仗义到迂腐的程度,轻易设了局便能让他们信以为真。 那两位校霸顺理成章的反目成仇,整日闹得不可开交,听说两方都进了好几次医院了。 而始作俑者沈碧霄却功成身退后便隐居幕后,全然充作一个局外人。 看着那两人闹了许久,沈碧霄也觉得索然无味,便不再关注他们。 这件事原本应当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谁也不知道他曾在暗中做过的手脚。 然而在平常的放学回家的时刻,沈碧霄刚出校门没多远,就被那两个被自己愚弄的人堵了正着。 确认了他的脸,一群小弟就飞快地把他拖进了空巷里。 之后自然是二话不说,先上手揍一顿再说。 显然那便被挑拨的两人已经知道了真相,当他们一开口,沈碧霄的推断便得到了证实。 但沈碧霄仍然嘴硬着不肯松口承认,这就让那两人更为恼火,甚至亲自上了手。 沈碧霄差点就被他们打死了。 幸而萧楚奕正巧从附近路过。 “住手!我报警了!” 小混混脸色微变,被这一声惊到,回头看看被围殴的人的惨状,也多少有些胆怯。 彼此对视一眼之后,他们纷纷又朝沈碧霄吐了吐口水,随即浩浩荡荡地出了巷子。 到巷子口的时候,他们还用力撞了萧楚奕的肩一下。 等到这群人走了,萧楚奕才连忙跑到沈碧霄的身边,在他面前蹲下,按了按他脸上的伤口。 “你没事吧?”萧楚奕满脸都写着关切,“还能起来吗?” 沈碧霄意识模糊间,抬头看他一眼,眉头皱起来,下意识便道:“关你什么事?”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 萧楚奕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滞,像是有点被伤到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等着他。 “我……”沈碧霄顿了顿,“抱歉……” 萧楚奕摇了摇头。 那天是萧楚奕送沈碧霄回去的。 沈碧霄的妈妈见到儿子这一脸惨状,第一反应就是对他旁边的人摆脸色:“你竟然敢这么对我儿子?!” 待知道了真相,她才讪讪地收回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转瞬间就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听说了萧楚奕的家世背景之后,她的表情更是称得上谄媚。 “楚奕啊,真是麻烦你了,要是你不在,我们碧霄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先进来坐坐吧。” 沈碧霄冷淡地瞥了母亲一眼,连声招呼也懒得打。 萧楚奕只是笑,笑得温柔乖巧,无懈可击。 他推说自己还有事,要先回去,既然把人送回来,他就放心了。 沈妈妈又连连客套起来,说要让家里司机送他回去。 “不用了。”萧楚奕顿了顿,仍是笑,“我家离得不远,自己回去就好了,谢谢阿姨。” 沈碧霄站在台阶上目送萧楚奕的背影远去。 他的母亲则扯着嗓门打电话,催促医生赶紧上门帮儿子治疗伤口。 * 萧楚奕的住处就在沈家附近。 这不是巧合,而是他精心计算过的结果。 从客厅阳台的位置朝侧下方看,就能看到沈家的大门。 上学放学、去超市商场,都可以走一条路上,若是时间压得好,他们便能在路上“偶遇”。 沈碧霄回去没多久,救护车便呼啸而至。 显然是家庭医生看过他的伤势之后给出的建议。 萧楚奕站到自家阳台上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弯了弯嘴角,眼底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只有凉薄空茫,还有浅淡的憎恶厌恨。 也不枉他特地往“真相”里添了点料,那群人恨他入骨,之后见他活蹦乱跳也未必会直接放过他。 反正那些事,也确实是他自己先做出来的,不是么。 这也不过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对别人做过的事,也该自己品尝一遍才是。 也不止这一桩事。 待救护车远去,萧楚奕才兴致缺缺地回了房间,坐在凳子上对着满墙的照片发呆。 那些都是沈碧霄的照片,大多都是偷拍的,作为观察的素材。 照片上的人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是执念,也是唯一解开心锁的钥匙。 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再见到那张年轻的脸。 曾经他尝试过规避风险,父母是爱他的,愿为他一个“噩梦”去针对远在其他城市的家族。 一个有心,一个毫无防备,最终结果不必多说。 萧楚奕连沈碧霄的脸都没见到过,就听说了沈家破产独子入狱的消息。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放不下。 再一眨眼,那就好像是个梦,像是个摆脱不掉的轮回,再一次回到了起始点。 后来萧楚奕终于明白了。 他所在意、所执念的,仍然是“爱”本身。 曾经他爱沈碧霄,结果“爱”成为了刺向自己和家人的武器。 沈碧霄不爱他,便可肆意玩弄他人的真情,连半点悔恨都不会有。 凭什么只有自己痛苦,他却仿佛置身事外的陌路人呢? 萧楚奕这么想着,便又一次看到了年轻的沈碧霄。 年轻到甚至连所谓的“白月光”还没住进他的心底。 所以,这一次…… 萧楚奕眼底的光一点点暗沉下去,他忽的起身,撕下墙上的照片,一把火烧了干净。 这些东西他已经看够了。 它们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 等到死了之后,萧楚奕才真正慢慢了解了沈碧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沈碧霄为人冷漠阴狠,喜欢混乱搞事玩弄人心。 乍一眼看上去好似是个很厉害能成大事的人,但实际可怜到令人怜悯。 沈碧霄是个缺爱的人,父母之间毫无感情可言。 父亲冷漠,除了钱,什么关切爱护都没给过他,母亲出身低贱,一朝嫁入豪门,满心虚荣滋生,纵然对儿子有爱,但总是掺杂着利益表达出来,只会让沈碧霄觉得鄙夷不屑。 沈父教他重利,母亲让他对感情避之不及。 人总是喜欢追逐自己缺失的东西,他从不承认自己渴望“爱”这种软弱的东西,但他渴望存在感。 在玩弄他人的时候,他是处于支配的一方,旁人一举一动皆由他操纵,仿佛他便是整个世界的核心。 他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傻子自然不配与他为伍的。 而他所喜欢的人,实际也不过是源于不甘心之后得到的一点细小善意。 仅仅如此就能打动他的心,这个人该有多可怜啊。 * 自从沈碧霄被揍的事件过后,他和萧楚奕的感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 几乎已经可以称之为朋友了。 伪装出来的温柔完美无缺,纵然是沈碧霄也不由自主地沦陷。 面对一个会对自己嘘寒问暖、贴心地送上一切自己所需的东西、善解人意,还长得很好看的朋友,任谁也不能轻易抗拒当中的诱惑。 他们开始谈论更多。 沈碧霄没什么朋友,看谁都是睥睨的姿态,自然也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但人总会有倾诉的本能。 直到他遇到了萧楚奕。 萧楚奕性格温柔,安慰人的话语都说得都恰到好处,更有无限的耐心,仿佛他来到这世上只为倾听你一人的烦恼。 沈碧霄初时并不喜欢这种温和到没脾气的人,觉得他们太假,也太蠢,活到没有棱角,连最后一点存在感也抹销了。 他更喜欢那种骨子里带着傲气的人,看谁也不放在眼里,于他而言,才真正算是混出个高级的人样来。 越是主动贴上来献殷勤的人,他越是不屑。 只不过救命之恩非比寻常,沈碧霄便为萧楚奕开了先例。 更何况萧楚奕虽然温柔,却不似那些羡慕他家世的人腆着脸贴上来,像是摇尾巴的狗。 他对谁都这样,不卑不亢,只是唯独好像比较偏爱自己。 这样的特殊性又在沈碧霄心底添了一笔。 真正让他们产生“爱情”的,则是源于沈妈妈的阻挠。 高考的前夕,也不知沈妈妈从哪里听说了沈碧霄和萧楚奕在一起的传闻。 沈妈妈是个极为传统的女人,整日盼望着儿子早日继承家业,生出沈家的后代光宗耀祖。 对于同性之间的恋情,她是极端厌恶的。 畸形、神经病、变态、下贱、肮脏…… 一切鄙夷不屑的词汇都被她堆积在了这样的群体之上。 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即便沈妈妈顾忌着萧楚奕的家世,却也要把他打入狐狸精一档。 毕竟萧家家世再好,也只有萧楚奕继承的份,轮不到沈碧霄沾手。 可若是沈碧霄跟萧楚奕在一起,那就是自毁前程了。 沈妈妈信以为真,坚决反对,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然而事实上,那时候沈碧霄和萧楚奕只能称为“朋友”。 母亲当着朋友说一些乱七八糟的疯话,这让沈碧霄觉得很丢脸,也愧对于萧楚奕。 因此被母亲闹到面前来的时候,沈碧霄拉下了脸,黑着脸骂了回去,转头就拉着萧楚奕出了家门,反手甩上大门。 “抱歉。”沈碧霄向萧楚奕道歉,“我妈那人就是喜欢胡说八道,你别听她瞎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萧楚奕打断了他:“可是我有。” 沈碧霄愣在原处,一时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萧楚奕看了他许久,神情认真,眼中似乎也有深情的光。 良久他才移开了视线,主动退开一步。 “我会离开的。”萧楚奕轻声说道,“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 沈碧霄没想到萧楚奕真的会走。 听到萧楚奕那么承认的时候,他性格中多疑的部分本能地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萧楚奕自己故意放出去的消息。 但怀疑还没有正式成型,萧楚奕就真的走了。 就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沈碧霄是最后一个知道他转学了的人。 似乎他是真的不忍让自己的心情打扰了沈碧霄,所以便主动选择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沈碧霄心头的疑虑瞬间打消,只剩下淡淡的惆怅。 一年半的时间,能给一个人带来多少的变化? 至少沈碧霄被萧楚奕惯坏了,没人总是跟在他身边关心他、安慰他、陪伴他。 除了萧楚奕,他没有一个朋友。 若是在以往,沈碧霄不屑于交朋友,可当交流倾诉成为习惯,一个人就再难以重新忍受寂寞了。 而他所见过的同龄人中,也再没有一个人像萧楚奕这样体贴成熟,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的踩在他心底的那条线上。 思念便也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喜欢这种感情若是真的存在,那么是男是女就没那么重要了。 这点上沈碧霄倒不似他的母亲那样迂腐。 唯一的问题,便是他自己想不想。 直到高考结束,沈碧霄才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 萧楚奕最终还是接到了沈碧霄的电话。 他说,你回来吧。 萧楚奕挂掉了电话,撕掉了去B市的机票。 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 那个假期里,沈碧霄亲自去找了萧楚奕,在车上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发短信,终于在到达A市时候劝说萧楚奕回去了。 然后他们在一起了。 * 沈碧霄的迟疑很快就尽数消散。 他开始觉得世上不会再有萧楚奕这样契合他的恋人了。 好像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永远知道他所喜欢的一切。 不会像猫狗一样围在他身边摇尾巴紧紧贴着他,而总是留下恰当的距离,只有在他需要的时候再出现。 而沈碧霄也越来越需要萧楚奕了。 自从在一起,他们便从未闹过什么矛盾,萧楚奕永远能够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处理得很好,也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让步。 时间没有给他们的感情带来裂痕,反而让沈碧霄越发沉溺其中。 他是爱我的,他是如此爱我。 我也是爱他的。 我们会幸福一辈子的。 沈碧霄这么想着。 他带萧楚奕去见自己的朋友,与父母据理力争,最终也总算获得了正式的名分。 谁知道他们关系好,谁都说萧楚奕是个温柔体贴的好恋人。 也有人说萧楚奕笑得太假,周到得像是个机器人。 但这样的声音就如蝼蚁,一阵风一道浪打过来便消散于无形。 毕业之后,沈碧霄没有创业,而是在萧楚奕的劝说下回了家里的公司开始打根基。 沈父年纪已经不小,也没那个精力再去培养新的继承人,便只能对沈碧霄的择偶睁只眼闭只眼。 见他毕业就回来帮公司里的忙,沈父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拨了人去慢慢指点。 萧楚奕留在了B市,从事专业相关的工作,却从不过问沈氏的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看似平凡幸福。 沈碧霄已经开始计划着跟萧楚奕结婚的事。 然而还没等他将这样的想法说出口,家里的公司便出了事。 沈氏机密资料外泄,他们的竞争对手借机狠狠打击了他们,一连牵扯到了数个项目的流产。 然而不管沈氏内部怎么清查,他们也没有找到那个泄密的凶手。 沈氏的员工换了一茬,却仍是没有阻止这样的意外再度发生。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沈氏元气大伤,抓不住的内鬼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着沈氏上上下下员工的神经。 沈父越发暴躁,不止身边心腹引发了他的猜忌,就连沈碧霄也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这时候便传来让沈碧霄篡位取而代之的声音。 萧楚奕仍是个局外人,只是每晚提前下班,安慰沈碧霄的时间便多了一些。 沈碧霄心下稍安,至少他还这么个避风港让他暂且安歇。 然而沈父在公司内抓不到内鬼,很快就将目光转向了各家的家属,包括心腹的妻儿,自己的妻子儿子。 其中,沈碧霄和萧楚奕就是他重点怀疑的对象。 沈父认为一定是沈碧霄无意间透露了机密给萧楚奕,然后萧楚奕又不安好心地泄露给了别的公司。 这个猜测也引起了沈夫人的共鸣。 这些年她一直看萧楚奕不顺眼,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沈碧霄跟她反目,一年到头连家也不回。 她将这些责任尽数归于萧楚奕一人头上,因而从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 唯有沈碧霄相信着萧楚奕。 不止因为沈碧霄爱他,也因为他很清楚萧楚奕究竟是多有分寸的人。 萧楚奕早就说过要避嫌,免得惹他父母不喜,因此连普通文件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之后沈碧霄也自觉地不将任何工作相关的事带回家,就连公务用的手机都在下班后锁在了公司的办公桌里。 因此,萧楚奕压根就不可能从沈碧霄那里得到任何机密资料,更别提泄密给他们的竞争对手了。 沈碧霄险些为此跟父母反目,在家里大吵了一架之后摔门而出。 萧楚奕拦住了他,劝他冷静。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查清真相,还我一个清白。”萧楚奕这么说道。 他仍是笑,笑得温柔,似是全然不在意被污蔑误会的事。 看着这样的萧楚奕,沈碧霄心底才第一次生出些恍惚困惑。 这人竟好像真的全无脾气似的,遇到这样的事也未曾露出半点不满愤怒。 但是转头萧楚奕就安抚住了他。 “好。”沈碧霄说道,“我一定会洗清你的冤屈的。” 在他转身回去的时候,萧楚奕眼底才泛起一点寒凉之意。 就快了…… * 沈碧霄得了暗示顿悟,也不再明着跟父亲对着干,而是私下里拉起了支持票。 他进公司也有了几年的时间,沈父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有些事也没防备,这时候倒是成了他的助力。 沈家父子明里暗里斗得不可开交,类似的泄密的消息又接二连三地发生。 在沈氏一个大客户直接被对手拿下的时候,沈父正和沈碧霄为了一个决策吵架。 听闻消息的刹那,沈父当即气得满脸通红,呼吸一滞,就捂着心口往地上栽去。 一阵骚乱中,救护车拖着沈家父子呼啸着驶向医院。 沈父突发心脏病,送医及时勉强救回一命,却不能再受刺激,需要静养。 于是沈碧霄便顺理成章地接手了沈氏。 然而外面都兴起流言,说是沈碧霄险些气死了父亲。 没了父亲在前面挡着,尚且年轻的沈碧霄直面公司一大堆烂摊子,已是身心俱疲。 等到好不容易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萧楚奕却也开始早出晚归,时常看不到人影。 萧楚奕的解释临近年底了,工作忙。 沈碧霄理智上表示理解,心理上却仍然觉得有些委屈。 人的承受力是有极限的,饶是他这种万事不入眼不入心的人,天天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会觉得累。 然而本该耐心温柔的安慰他的人却不在,紧绷着的弦压得他头痛。 更让他头痛的,却是昔日同学偷偷摸摸地跟沈碧霄传起小道消息,他说萧楚奕是骗他的。 但是怎么可能呢? 萧楚奕家世不比他差,他们从高中就开始认识,是他主动追的萧楚奕。 而萧楚奕对他的温柔爱意也是真的,会在因为他生病守他一晚上,会为了他留在异乡,会为他改变多年的习惯…… 他怎么可能会骗他? 沈碧霄并不相信。 但事实就是,不久之后,萧楚奕站在了他面前,身边跟着的沈氏的对手公司的人。 萧楚奕仍挂着那种温柔的笑,说:“我骗你的。” * 萧楚奕从一开始就在骗沈碧霄。 什么喜欢、什么体贴,就连温柔的“本性”都是他装出来的。 脸上的笑也是他曾独自对着镜子演练过千百遍,才挑出的最合适的角度。 他或许曾经是真的动过情的——哪怕是在欺骗伤害过一次之后。 人可以欺骗别人,也容易蒙蔽自己的心。 有时候他也会恍惚,好似回到了他们刚刚热恋的时期。 然后当他转过头,看着镜子里那张像是面具一样的笑脸,他就立刻惊醒过来。 这从来都不是他。 所有的恍惚错觉尽数终结于沈碧霄说出“喜欢”和“爱”的刹那。 萧楚奕多年的心结夙愿在那一刻被全数打破,什么幻想执念也没有了,只剩下错觉之外的冰冷现实。 他是恨着沈碧霄的,恨到想要他家破人亡。 所以他没有脱去伪装。 正是因为不再触碰过一点真心,才能够有那样完美的伪装。 就像是旁观者局外人一般,清楚地看到对方天性中的弱点,再伪造出他想要的一切。 萧楚奕比沈碧霄多出的,是数次轮回的经验。 所以他不疾不徐,有无限的耐性陪着他慢慢耗。 泄密的事同样也是萧楚奕做的,还是通过沈碧霄的手机完成的。 萧楚奕本职专业学得不错,加上前世的记忆,搅黄沈氏的项目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点点挑拨,就让这些年本就不安分的沈家越发的混乱。 沈氏岌岌可危,沈父被沈碧霄气得重病,沈夫人倒还算安稳,但也早被冷落,离了丈夫儿子根本过不下去。 这一切,都是通过沈碧霄的手来完成的。 然而真正让沈碧霄觉得如鲠在喉的,还是萧楚奕那句话。 “什么爱不爱的。”萧楚奕还是在笑,一如既往温柔纯良,语调轻快,像是小孩子在撒娇,“都是在骗你呀。” 一腔真心错付,昔日爱意化作捅向自己的刀,这是怎样的感受? 沈碧霄终于也亲身体会到了。 * 沈碧霄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车上。 萧楚奕坐在驾驶座上,开着车驶向偏僻的山路。 沈碧霄大脑迟缓,许久才回忆起一切前因后果,当即脸色一变:“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有些惊慌,下意识想挣扎,然而手脚无力,连抬手都困难。 萧楚奕脸上有些轻快欣悦的笑,像是小学生春游似的那么单纯的高兴,嘴里吐出的话语却不似表情那么温柔。 “送你下地狱啊。”他轻声说道。 他说着踩下了油门。 感觉到陡然加快的车速,沈碧霄的脸色越来越惊恐。 “你这个疯子!快停车!你以为我出事你还能活得下来吗?!快住手——” 这样的叫喊无济于事。 飞速行驶的车方向盘打偏,径直撞向了山体。 * 萧楚奕和沈碧霄都没死。 最后关头,萧楚奕踩下了刹车,但沈碧霄那侧遭遇了猛烈的撞击,被车门夹住,流了很多血。 那并非心软。 原本萧楚奕是想跟沈碧霄同归于尽的,但他想到了父母,又想到曾经遭受过的痛苦屈辱。 什么愧疚遗憾被通通压了回去,如此畅快的死亡太过便宜沈碧霄,他只想让沈碧霄生不如死。 萧楚奕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肋骨断了一根,胳膊和大腿险些报废,就算治好,以后也肯定会落下后遗症。 但相较于那些小缺陷,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他在医院躺了小一个月才重新有了意识。 而沈碧霄躺在重症监护室,有意识,留了一条小命,但受创严重,这辈子可能都站不起来说不了话了。 萧家父母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日夜守着他。 警察进进出出地调查事件起因经过结果,暂时还没什么头绪。 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萧楚奕和沈碧霄之间的恩怨,问及昔日同学好友,都说萧楚奕人很温柔,对沈碧霄也爱得深沉,不可能会伤害他。 车上也明显有被做过手脚的痕迹,按照常理来说,车主应该不至于这么坑害自己。 因此案件进展也陷入了一个死局。 不过案件真相对于萧家父母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他们只看得到儿子平安无事。 看到萧楚奕醒来的瞬间,萧妈妈便控制不住地扑上去,颤抖着的手轻抚着他的脸,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止也止不住。 那些滚烫的泪水砸到萧楚奕的脸上,唤回了他的意识。 他忍着痛抬起头,看向自己激动的父母,呼吸停滞了片刻,大脑迎来了久违的空茫。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脸上也已经满是泪水。 原本仿佛用胶水粘在脸上的笑容褪去,终于显现出他原本的模样。 他本该是个高傲又迷茫的少年,从遇到沈碧霄那一刻起,他好像就不再是他了。 直到此刻,执念尽消,他已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虚幻。 但他知道,自己在此刻才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番外四·完—— 第62章 番外五/日常① * #猫# 盛绛河闹着要养猫。 起因大概是安子月说喜欢猫。 只是林哲工作忙, 原本的保姆家里有事回了老家,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 安子月以自立为理由, 怎么也不肯再请保姆, 只有两个女孩子一起相互照应。 家里平时没人在, 她们又要上学,不方便照顾猫, 只能遗憾放弃。 盛绛河家里情况也差不多,爹妈忙于工作为社会做贡献, 几乎没有多少着家的时候,更别提养猫养狗了。 不过他比安子月多出来的一点优势就是他还有个小叔。 小叔严格按照朝九晚五标准上下班, 偶尔还能帮着大哥大嫂顺路接一下小侄子。 就算偶尔年关岁末节假日忙碌加班, 家里还有个初中生作息的萧老师,一年小半的时间都在家,照顾一下猫狗不是问题。 简而言之, 盛绛河想让盛予航和萧楚奕帮他养猫。 追根溯源, 大抵是升上高中的小小少年情窦初开, 生出些朦胧的好感。 自己不曾意识到,只是本能地想要去讨好取悦对方。 幸而盛予航出于人道主义, 没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哥大嫂,不然小侄子怕是要被爹妈吊起来抽一顿。 小侄子难得提出请求,盛予航也没急于打消他的积极性。 萧楚奕扒拉出前因后果, 更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自从升上高中,原本跟在萧楚奕屁股后面萧老师长萧老师短的安子月反而变得拘谨了起来。 一半是源于小姑娘长大了,有了些矜持的概念。 另一半则是由于林哲和萧楚奕的关系变化, 多少让安子月有些无所适从。 林哲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都不怎么细心,没注意到养女那些复杂的小心思变化,萧楚奕也没点破,免得给小姑娘更多的心理压力。 如今听说安子月的新爱好,若是盛绛河有心,萧楚奕也不反对。 。 小孩子一时冲动想要养猫,大多是预备从买猫开始。 不过作为负责任的家长,盛予航慢条斯理地先从网上搜集了一堆养猫教程,下班时又从书店带回几本养猫指南。 他自己瞄过几眼之后,就全部丢给了盛绛河,让他先通读全文,了解一下基本方法。 盛绛河在被书堆埋没的刹那,就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然而不战而降这种事说出去毕竟太过丢人,因此全靠着自尊心支撑,盛绛河抱着一堆书和资料默默坚持了下去。 之后便是猫粮猫窝之类的基本设施,已经长高不少的少年愣是自己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把东西搬上了楼。 看着养猫用具堆满杂物间的时候,盛予航终于松了口,说可以抱一只猫回来,不过要让盛绛河自己先照顾一段时间。 那时候还在暑假的尾巴上,盛绛河想到自己的要求与诺言,自然是满口答应。 自己又搬来了行礼,在客房里暂且安了家。 看着少年认真的模样,盛予航挑了挑眉,萧楚奕则没忍住戳了戳他的胳膊。 “你这么作弄他干什么?”萧楚奕压低了声音问道。 “哪有。”盛予航眨了眨眼,笑得温良,“只是在培养他的责任感而已。” 养猫不像是养花花草草,而是一个有知觉的生灵,若没有足够的耐心与责任心,对彼此都是一种灾难。 萧楚奕看出盛予航压根不想养猫。 这人不仅有强迫症,还有洁癖。 猫纵然可爱,但让它骑在自己头上撒野,盛予航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狗也是同理。 只是盛予航不是那种严苛死板的大家长,必要的时候折腾一下小侄子,让他主动知难而退,也是顺手的事。 萧楚奕原以为盛予航真的会一直折腾到盛绛河自己松口放弃为止。 然而暑假还没结束的时候,盛予航就真的抱了一只猫回来。 白色的布偶猫,耳朵和尾巴上有黄褐相间的花纹,蓝盈盈的一双眼,如同晶莹剔透的宝石。 大概两三个月大的小猫,长得很漂亮,几乎是完全按照小姑娘们的审美长出来的。 唯一的违和感就是这只猫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颓废的味道。 小猫不怕人,被抱了两手也就喵了两声,望望人就从怀里跳下去,跑到有太阳的地方懒洋洋的趴下,晒着太阳睡觉。 就连盛绛河也被这个小家伙萌得软下了心肠,乐颠颠地跟在猫屁股后面观察它的日常。 盛绛河早就通读过养猫指南,家里工具也一应备齐,因而两个大人也不担心,直接将猫丢给了他照顾。 灾难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养猫是件磨人的事,尤其是小猫。 这只猫再怎么颓废,依然改变不了猫的本性。 盛绛河几次半夜被闹醒,险些被一嘴的猫毛堵到窒息,还得照顾着这只小猫的身心健康,几日下来堪称身心俱疲。 隔了一个客厅的主卧里,两个不管事的大人倒是乐得自在,还能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 听到客房里的动静,萧楚奕都忍不住同情了盛绛河两秒,过去某个时刻的疑问也跟着再度浮现出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他养猫。”萧楚奕问道,“之后为什么又把猫抱回来了?” 盛予航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抱着萧楚奕“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接收到他的疑问。 “跟朋友提了一句,正好说他妹妹家有很多小猫正在找主人,可以让我抱一个。”盛予航声音有些低沉散漫,“那天谈生意,就顺道去看了一下……” 盛予航的声音低下去,像是混沌之间就睡了过去,没了后文。 “然后呢?”萧楚奕忍不住问道。 “嗯……”盛予航恢复了一点意识,抱紧了怀里人的腰,蹭了蹭他的肩颈,才慢慢答道,“像你。” “嗯?”萧楚奕没反应过来。 “看着像你。”盛予航重复道,“所以就抱回来了。” 。 或许该说萧楚奕像猫。 高傲骄矜,看着温顺,却不轻易近人,偏偏生得漂亮,讨人喜欢。 就连懒洋洋地趴在一边,万事皆不上心的时候,也能勾得人心里痒痒的,生出许多的欢喜暖意。 还有那双漂亮的眼,倒映着万千星辰,只一眼就能叫人沦陷。 盛予航去朋友家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猫的眼睛。 也只那一眼,他就想到了萧楚奕。 等到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把那只猫抱回了家。 。 盛绛河被猫闹了一个礼拜,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就没消过,险些因为神经衰弱进医院。 时间临近开学,他终于妥协认输。 亲眼见证了小猫的磨人程度之后,他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小叔和萧老师了。 盛绛河决心将猫送走,给它重新找一个好主人。 最后临别时,反倒是最不想养猫的盛予航有些舍不得,揉着小猫的脑袋许久没撒手。 萧楚奕冲他挑眉:“舍不得就留下来好了,反正也不缺这一口猫饭。” 盛予航摇了摇头:“不了。养一只就够了。” 萧楚奕初时不解,只是触及到盛予航那温柔含笑的目光,便反应了过来—— 这么一大“只”猫就是旁边站着的这个。 萧楚奕耳根发红,似乎恼羞成怒,借着桌椅的遮蔽,一抬脚,踹了下盛予航的小腿。 力气不算大,至少肯定比不上面对地痞流氓混混的时候,但也没省太多力,盛予航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 纵然如此,盛予航倒也不恼,只是看着萧楚奕笑。 他容不得猫猫狗狗爬到他头上撒野,但如果对象换成萧楚奕,那就随便他怎么折腾都可以了。 这大概是一物降一物,心底千般万般的温柔纵容总会为一个人全部敞开。 fin.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段时间家里一个长辈去世,要忙的事还挺多的,所以暂时没顾得上更新,后面有空会争取多写一点~ 日常番外应该会比较多~大多都是这样的日常小段子,有灵感就写,争取这周写完w 祝大家圣诞节快乐~mua~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140305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咫尺画堂 9瓶;云鸾鸟 5瓶;寧雪音 2瓶; 第63章 番外五 / 日常② * #家属# 萧老师其人, 最显在的特点就是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的人都容易招桃花。 盛予航盛老板也是同理。 出于某种同类的同命相怜惺惺相惜,他们一般不会特别在这种事上过于计较。 毕竟真要计较起来, 从亲近的到不亲近的, 从敷衍的一见钟情的到透过现象看本质的, 数起来一箩筐,本人甚至还未必有这个意识。 唯一的结果大概就是被这个结果给气死,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在多数时候,他们都自觉自发地帮对方**, 嘴上并不会提起,偶尔为这事儿闹一阵别扭, 很快又心照不宣地和好了。 人生在世, 要学会看开。 他们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不过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够这么豁达。 。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盛予航真情实感地认为萧楚奕的职业是个高危职业。 这个阶段的学生正处于中二的黄金时期, 大多又都是家庭显赫, 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少年需要开导。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需要找家长的时候就总是格外多。 不幸的是,这个年纪的学生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适龄家长, 从家里的哥哥姐姐,乃至到单亲离异家庭的单亲爸爸单亲妈妈。 换句话说,同样也是在找对象的黄金时期。 而萧老师那一张脸, 格外有欺骗性,放哪儿都招人喜欢。 就算没什么深刻情感的,放在家里当个花瓶摆着, 那也是赏心悦目的。 期间也不是没有那些个试图通过家境来威胁萧楚奕的人。 不过校长器重萧老师,甚至不惜开出重金请他留在学校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过去萧老师家里一个A市萧家的背景已经叫人不敢轻易招惹了,如今更是在后盾上添了个盛家,还有个顾氏的干妈。 不说在全国,在B市横着走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这种情况下再敢轻易招惹他,那就跟找死没什么区别了。 校长想得很开,萧楚奕虽觉得麻烦,但也不是不能应付,大不了放学后小巷约个架,总能解决问题。 唯有盛予航面对这一问题,眉头日益紧锁,忧心忡忡。 在尊重萧楚奕个人选择的前提之下,盛予航曾经想过建议萧楚奕换个年纪当老师。 比如高中,或者大学,要么学习紧张没空搞事,要么跟学生各色家长保持着距离,像找家长然后被一见钟情这种尴尬的局面多少会少一些。 已经升上高中的盛绛河难得抓到吐槽自家小叔的机会:“你确定高中大学不会变成师生恋吗?” 盛予航沉默了。 “现在也挺好的。”盛予航勉强改变了主意。 。 盛予航面临的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生意场上男女老少人来人往,就算自身不合适,家里总是会有适龄的女儿或妹妹可以用来牵桥搭线。 当然也不乏一些青年才俊被盛总那一张过分出众的脸迷得神魂颠倒。 不过他的优势在于他是老板。 公司的人靠他发工资,老板一声令下,没人敢再跑到他的面前撒野。 而其他的人——单单是出于对合作伙伴的尊重,旁人也不好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更何况谈生意谈不到公开场合去,有什么暗示交易都在私下里的解决,多数时候都闹不到萧楚奕面前去。 萧楚奕未必不清楚自家对象有多招桃花,沈碧霄那个神经病就是前车之鉴。 只是眼不见为净,闹不到他跟前,他也就闭着眼当做不知道。 盛予航有些微妙的心塞。 。 这样情况积攒得多了,便总有一个爆炸的临界点。 起源是萧楚奕班上一个问题学生欺负同学,学生家里家财万贯,奈何爹妈也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性子,压根不觉得自家儿子欺压同学有什么问题。 萧楚奕不得已叫家长的时候,对方爹妈更是连面都懒得露,打发着忙着在外吃喝玩乐的大儿子去走个形式。 于是又一次地,萧楚奕被一见钟情了。 这位学生家长不同于以往的那些,不管心下怎么骄傲,表面还得维持着翩翩风度。 然而这一位却是特立独行,不惜发动爹妈的力量,也要逼着萧楚奕低头给他当情人。 任凭萧楚奕怎么警告他自己有对象也没用。 那届学生刚入校没多久,萧楚奕好歹也是头一回见新生家长,觉得直接动手影响不好,这才忍耐了下来,耐着性子跟他周旋的同时,把他们家的家底也一起扒了出来。 问题学生和他的纨绔大哥是富三代,祖父一辈白手起家,吃过不少苦,便舍不得儿女再吃同样的苦。 于是从嚣张的爹妈那代起,就被宠溺娇惯成了唯我独尊的性格,正经事上能力如何不提,得罪的人倒是不少。 若不是老爷子还在世,支撑着一大家子的荣光,那对爹妈早就被人套麻袋拳打脚踢了。 跟这样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因为在对方的意识里,总是他们有道理。 而碰巧的是,这家人的业务往来跟盛家有一定的关系。 在某个平常的饭点,萧楚奕漫不经心地提起这件事:“你对K市的项目有兴趣吗?” 萧楚奕往常并不过问公司的事。 过去是避嫌,后来就是压根懒得问。 盛予航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萧楚奕好歹也是在相似的背景下受过熏陶的,虽说不太有兴趣,但基本的眼光还是靠谱的。 他所提起的那个项目确实是盛予航近期有所的关注的,不过还没有做出决定。 盛予航都没有问萧楚奕是从哪里听说过这个消息的,毕竟他也不仅仅就只有当老师教学生这么个技能而已。 听完前因后果之后,盛予航最后一点迟疑也没有了。 “当然有兴趣,我会去好好谈下来的。”盛予航这么保证道。 。 K市有一年一度的烟火大会。 萧楚奕扒那位学生家长家底的时候,顺便瞄了一眼。 作为著名的旅游胜地,每年到这个时候,K市总是游人爆满。 不过烟火盛会不似马戏团表面,即便在城市边际也能窥见一下那漫天的绚丽花火。 “烟花啊……”萧楚奕靠在盛予航旁边扒拉着平板,一边感慨了一句,“好像很久没看过了。” 对于城市居民来说,烟花已经是很少见的东西了。 市区大多地方都禁放烟火,然而偏远郊区又没有那个氛围,多数人也没有兴趣专门为此多跑一趟。 不过漂亮的东西谁都喜欢,萧楚奕看着那一连串的烟火,也不由生出几分怀念。 “想去看吗?”盛予航侧过头来扫了一眼,“好像就是最近,那边有人邀请我们去新建成的度假村参观,要一起去吗?” 萧楚奕顺着他的肩滑下去,一路滑进他的怀里。 枕在盛予航的大腿上的时候,萧楚奕仰头看他。 懒洋洋的神态一如往常,眉眼微挑着,有些疑问的意味。 “带不相干的人去没关系吗?”萧楚奕问道。 “可以带家属去。”盛予航低头看他,伸手拨动着他的头发,一边笑道,“所以,想去吗,我的家属?” “嗯。”萧楚奕扬了扬眉,低声应下。 。 去K市的路上,萧楚奕和盛予航又碰到了那位难搞的学生家长。 那位大少爷是跟着父母一起走的,名义上是出来谈公事,多见见世面,实际上只是出来公款吃喝玩乐。 旁人寒暄交流的时候,他都在一旁跟漂亮的小秘书和小助理调情。 见到萧楚奕的瞬间,那位大少爷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萧楚奕眼角抽了抽,一把拉过盛予航挡在身前,一边小声跟他耳语:“你解决,我怕我忍不住让他直接报废。” 盛予航闻言了然,眸色微暗,但面上仍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柔浅笑。 他牵着萧楚奕的手,十指相扣,也不怕旁人看了嫌他腻歪。 不过也没什么人敢轻易当面问询。 倒是那位大少爷两耳不闻窗外事,对盛予航的身份知道得并不清楚。 被人挡住了靠近美人的道路,一开始大少爷还有些不高兴。 然而当他抬起头,目光落到盛予航那张脸上,转瞬间又显出些痴迷的模样了。 他只爱美色,若说性格如何,他是一概不管的。 盛予航瞄了一眼就知道这人毫无威胁性,难怪萧楚奕愿意放心让他接触。 这种人就是纯粹的风流人渣,除了让人厌烦,便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形容了。 上了飞机之后,盛予航和萧楚奕的座位在一处,旁边就是那位大少爷的父母。 那对不靠谱的爹妈没见过萧楚奕,只是依据第一印象将他分到了小白脸一栏,虽不言语,但面上就自然地带出了几分轻视。 好在坐在后面的大少爷又被飞机上的空乘吸引了注意,站在门口不远离开,暂时没空再来这边添乱。 盛予航跟萧楚奕换了个位置,让他靠着窗。 对上盛予航的脸的时候,那对爹妈又立刻变了副脸色。 这对爹妈虽嚣张,但常年在外跑,也知道什么人是绝对不能惹的。 盛予航的大名赫然在列。 不能招惹也意味着是条大腿,那对爹妈尝试着搭话:“盛总也对K市的生意有兴趣么,之前就听说盛总为人细致周到,没想到这样的事务也亲自去处理。” 不擅长恭维的人说出来的话也透着股古怪。 盛予航的目光穿过镜片,投过去的时候已经敛尽了锋芒。 他的眼底没什么温度情绪,但声音还算温和。 只是那一点温和也不是给旁边这两个陌生人的。 “嗯,只是我家的想去看烟花,所以顺带去谈谈生意。” 萧楚奕靠着盛予航的肩,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着。 他听得到旁边的声音,却也没抬头,反而又往下滑了一点。 盛予航伸手揽住了他的肩,防止他滑下去,一边调整了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 恃宠而骄。 旁边人脑海里不由冒出这样的词,却反而更加不屑。 不过就是个被包养的小白脸而已,还挺会摆架子。 盛予航瞄了眼那两个心思都暴露在脸上的人,心头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 他一边伸手撩着萧楚奕的发尾,一边开口转向其他的话题。 “听闻你们严家最近好像遇到点麻烦?”盛予航温声说道,“K市这边的项目很要紧吧,正巧,我最近也有点兴趣。” 几句话一出口,那两个刚刚还满脸轻蔑的人脸色就变了,刷得一下就变得惨白。 原本盛予航感兴趣的部分跟严家的并不重合,因而他们也没太担心有所冲突。 然而眼下盛予航话里的意思却好像是准备全部吞掉——这对盛家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这完全取决于盛予航的心情。 盛予航像是没有觉察到这两人面色的变化,就如同拉家常一样继续说下去。 “我已久仰你们家大名,听闻令郎风流倜傥,原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还是闻名不如见面,不知道前段时间出入夜店冲冠一怒为红颜,险些打死了人家男朋友的事是不是真的,这可不行啊,毕竟是违法的……” 单就闲聊这方面来说,盛予航绝对不会找不到话题。 等到飞机到了目的地,那对一开始趾高气扬的爹妈脸色已经白得毫无血色了。 就连起身的时候,他们也得抓着椅背才能勉强支撑柱身体。 另外两个年轻人倒是神态淡然,姿态亲昵,有说有笑地一起下了飞机。 然而他们最后几段话落在那对爹妈耳中,险些把他们吓昏过去。 “你还真准备跟他们抢生意啊?” “有利可图的生意,怎么叫抢呢,自然是靠本事争取了。” “但是你要去谈岂不是平白给他们抬价的机会?” “那照你说该怎么办呢?” “不如等他们谈完生意,直接把严氏收购好了,他们家最近不是遇到点小困难吗。” “唔,这倒也不是不行……” 严家这两人惨白着脸,摇摇晃晃地下了飞机,走向负责接待的人附近的时候,又见那边的负责人诧异地看了眼萧楚奕,听盛予航解释了几句才了然地点点头。 那些人面上有些意外惊讶,但对萧楚奕的态度却相当恭敬。 严家两人走近的时候,正听到那边的人浅笑着叫了一声“萧大少爷”。 他们寒暄几句彼此介绍,提及萧楚奕,说的是萧氏的继承人,萧家的小少爷。 萧家的大名在B市也不算陌生,这些年跟盛家合作往来增多,更是存在感十足。 但不管怎么说,总不是严家能够惹得起的。 严家两人已经摇摇欲坠,奈何儿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鬼混。 也幸好他们还不知道之前儿子准备用钱权逼压就范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小白脸”。 不然他们可能真的会被当场吓昏过去。 那边的寒暄告一段落,负责人问及萧楚奕为何突然来这里,旁边的盛予航接了一句。 “家属。” 负责人茫然地看了盛予航一眼,一时没有理解。 盛予航补充道:“作为我家属来的。” 负责人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 接待的人一路宣传着烟火大会,一边解释他们的酒店是离最佳观赏点最近的地方。 晚上分配房间的时候,酒店方的负责人见了盛予航和萧楚奕也很殷勤,甚至还感慨了一句他们关系真好。 “没想到盛总和萧先生竟然是朋友,真是太让人意外了。”负责人还开了句玩笑,“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人设,怎么也不会撞到一起去呢。” 呵,他们不仅是朋友,甚至还是恋人。 盛予航面上镇定自若,回了房间却有点心塞。 有点像是当初萧楚奕见缝插针地给他塞好人卡一样的感受。 明明他们都从未掩饰过彼此的关系,然而或许他们两人的身世背景让常人不敢深入了想。 就算有人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敢放到明面上来说,最多夸一句他们友情深厚。 或许是拿不准彼此的心思,不知道该不该挑明。 当萧楚奕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盛予航抓着书发了会儿呆,突然抬头看他。 “楚奕,我们结婚吧。”盛予航这么说道。 突如其来的话语之中,语气却如谈论天气一样平常。 萧楚奕愣了愣,也同样平静地点了头:“好啊。” 这回换盛予航愣住,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萧楚奕没拒绝他。 话出口是随心,没过脑子,却不代表没过心间。 总还是含着许多殷切而隐秘的期待,才会在某个偶然的时刻将心事脱口而出。 人与人之间的幸,莫过于我爱你,你也爱我。 既然相爱,便没什么值得纠结犹豫的深思。 盛予航眼底亮起了光,萧楚奕也陡然一愣,似乎才刚刚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片刻的愣怔已经足够猎人抓住他的猎物。 手里的毛巾落地,一头的水汽还没干,萧楚奕猝不及防被拽倒在床边。 “喂——” 一声意外的惊呼被另一张嘴堵了回去。 …… 最后萧楚奕和盛予航也没成功看到烟火。 因为那一晚他们很忙,忙到最后直接睡死过去,一觉睡到隔天下午才起来。 最后的最后,萧楚奕和盛予航回去之后就戴上了戒指。 在无名指上。 宣告有主。 fin. #情书# 这一年过年早,年后开学的时候还在寒冬。 萧楚奕一早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感觉有什么地方跟往常不一样了。 天气还是那么冷,但一室的寒凉都被艳丽的颜色所驱散,反倒有些别样的热闹。 一半的办公桌上都摆着红艳艳的玫瑰。 刚进门的老师或是羞红了脸,或是满脸洋溢着欢喜愉悦,都带着几分恋爱中的羞怯。 靠窗的那位女老师已至中年,然而夫妻恩爱举校闻名,此刻桌上摆着办公室里最大的一捧玫瑰。 有好事的特地上去一朵朵数过来,恰好九十九朵。 在其他人凑上去打趣道喜的时候,萧楚奕瞄了眼墙上的电子钟,上面显示着日期。 二月十四号。 情人节。 也难怪。 曾经萧楚奕的桌上也是情人节礼物的重灾区,从玫瑰康乃馨巧克力到贺卡情书,稍离开片刻,桌上就能全部堆满。 不过自打他有了主,无名指上套了圈,望着他的目光并未少多少,但跟在他屁股后面献殷勤的人倒是已经几乎绝迹了。 盛予航和萧楚奕都在这件事上出了不少力,对于这个结果自然是大松了一口气。 萧楚奕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的时候,桌上是空荡荡的一片。 邻座的周老师探过头来瞄了两眼,便不由笑着开玩笑:“萧老师,你家那位就没给你准备点什么惊喜吗?这么不负责任,不如踹了吧,你看不知道多少人扒着门看你呢。” 说着,他朝门外努努嘴,还真就逮到一个朝里探头探脑的人。 不过是个学生,还恰好是萧楚奕班上的学生。 萧楚奕懒懒地笑了笑,也没太在意,只是顺口解释了一句:“他出差去了,过几天才回来。” 旁边人也笑:“是啊,工作要紧嘛,人家都已经结婚了,什么时候不是情人节,倒是周老师你什么时候找对象啊?” 周老师讪讪地坐了回去,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试图避开旁人的打趣。 萧楚奕则转向门口,朝躲在那里的学生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有什么事吗?” 学生背着手忸怩地从门外蹭进来,一直挪到萧楚奕跟前停下。 然后在萧楚奕反应过来之前,他飞快地把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来,递到老师面前。 是一朵玫瑰。 “那个,这是我们班上的同学一起送给你的。”学生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萧楚奕一眼,磕磕巴巴地说道,“这样、这样你也有花了,千万不要难过哦。” 萧楚奕怔了怔。 “噗——” 办公室里有人没憋住,笑出了声。 不过当着学生的面,他们还是努力忍住了。 萧楚奕面色如常,顶着旁边快要憋疯了的笑意也能镇定地接过花,然后认真地道谢。 等到学生卸下重担,一身轻地跑出办公室,其他老师当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萧老师,你班上的学生好贴心哦。”有爱开玩笑的老师模仿学生那可爱的腔调,“就是不太了解你的魅力啊,真是太可爱了哈哈哈哈——” 萧楚奕看着手里的花,无奈的叹了口气。 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伸手清出一只笔筒,将花放了进去。 也算是为过分干净的桌面增添了一点色彩,应和了整个办公室今日的主题。 。 等到上完课,萧楚奕才知道学生们是特地趁着晨读时间请假跑出去买花的。 起因是早上课代表去办公室送作业,路上听到年轻的女老师谈起情人节的事,进了办公室又一眼看到萧老师空荡荡的办公桌。 这是刚进校的新生,萧楚奕带的又一届班级。 年轻的小孩子们与班主任相处不过半年,对于这个有亲和力的老师很有好感。 不过萧老师名草有主这个消息,他们知道的还不太清楚。 以及对于他们老师招桃花的程度,他们也还没有深刻的体会。 所以见到萧老师竟然没人送花,他们觉得他有点可怜,又有些心疼。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 ——这是他对象的失职。 盛予航在短讯中深刻检讨了自己的失误,并表示要将那张笔筒里孤零零的玫瑰的照片铭记于心,绝对不会再让萧老师平白忍受孤独寂寞,以及他人同情可怜的目光。 面对短讯中的揶揄,萧楚奕干脆利落地回了一个字:“滚。” 发出去之后,他紧跟着又添了几行字补充过去:“赶紧去睡觉。记得先吃晚饭,别熬夜,早点休息。” 年后盛予航工作很忙,一些重要的事务需要他满世界地飞。 上周他才飞到国外出差,据说要在那边停留半个月的时间处理工作上的事务。 隔着半个世界的时差只允许他们在早晚通过短讯交流一下近况,再互道一声早晚安。 都是成年人了,各自有各自的事业责任要完成承担,也没必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况且又不是以后再也没得见面了,不过是十来天的分别,也总还有手机网络通讯可以维系彼此的联系。 话是这么说着…… 但许久不见,想念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原本情人节这种节日并不在萧楚奕的记忆范围里,往年他们也不会特地去庆祝这些节日。 不过那时候他们大多都是待在一起的,于是那些形式上的节日倒也无关紧要。 如今也不知道是周围的节日氛围太过浓厚,还是学生的同情让他心生触动,他竟也开始觉得一个人太过冷清了。 萧楚奕看着盛予航最后回过来的一个“好”字,一边收起手机,一边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理智上能够明白短暂的别离是正常的事,根本没必要伤感难过,但情感上…… 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感觉到寂寞和思念的。 。 情人节不是法定假期,不管是不是单身狗,老师都得照常上课。 等到晚上放学,学校门口挤了一堆青年男女等着自家儿女或者对象放学下班的时候,才有了些不同于往常的气氛。 冬日里天黑得早,寒风呼啸之中已有灯光亮起。 只是灯下不如往常一样冷清,反而多出了许多来往的人影。 领孩子回家的青年夫妻们小声嘱咐着儿子女儿去爷爷或者姥姥家好好写作业。 等对象的则是牵起刚出门的老师的手,对视一眼就脸红。 萧楚奕出了门就往家走,他知道等不到人,自然也不会抱有什么期待。 走到路口低头看导航的时候,萧楚奕被一个学生拦下来了。 那是早上给他送花的那个学生。 小孩儿个头不高,拦在萧楚奕面前下意识踮起了脚。 “萧老师。”小孩儿拽着萧楚奕的风衣衣角,努力仰头望他,“这个给你——” 萧楚奕停下脚步,不解地看他。 小孩儿将一个信封塞进他的手里。 “刚刚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小孩儿解释道,“我不认识他,不过他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要交到萧老师的手上。” 薄薄的一封信,倒也没什么特别值得警惕的地方。 小孩儿说完,就跟萧楚奕摆了摆手道别。 临走之前,他还跟萧楚奕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萧楚奕借着路灯的光看了眼信封,又看了看远去的小孩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信封上写着两个大字,简单粗暴地概括了信件之中的内容—— 「情书」 萧楚奕一开始以为是什么人的恶作剧,然而看清信封上的字迹,他不由一怔。 这字迹…… 正想着,他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电话来源于盛予航。 萧楚奕挑起眉,接了电话:“喂?” “楚奕。”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像是才刚刚睡醒,还有些沙哑,“收到信了吗?” “刚刚收到。”萧楚奕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问道,“解释一下?” “走之前寄放在学校对面的那家明星片店里的。”盛予航顿了顿,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带着几分笑意,“怕你一个人寂寞。” “这算是礼物?” “对。不过只是一部分。” “还有什么?” 盛予航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萧楚奕转身看了眼周围,答道:“学校前面的那个路口。” “往前走。”盛予航说道,“下一个路口右拐。” 萧楚奕瞄了眼手里的“情书”,跟着指示走了下去。 。 萧楚奕在路尽头停下脚步。 这里距离学校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差不多可以算是郊区了,不远处有一条穿城而过的古河,只是地处偏僻,除了偶尔来赏景踏青的游人,平时大多行人罕至。 若不是确定电话那头的声音确实是盛予航,萧楚奕几乎要怀疑对方是不是个伺机绑架他的人贩子了。 再往前走就是河了,萧楚奕暂时没有跳河的打算,便停下来问电话那头的人:“到了吗?” 对面答道:“到了。” 声音不是从电话里传过来的,而是正前方。 萧楚奕抬起头,便对上那张熟悉的脸。 “这个礼物——”盛予航冲着他笑,眉眼弯起来笑得温柔,带着几分狡黠轻快,“惊喜吗?” 萧楚奕沉默了片刻,抬手摸向眼前人的脸,然后伸手捏了两下,才点了点头:“挺惊喜的。” 倒不如说惊吓多一点。 萧楚奕眯起眼,目光落到盛予航的眼睛下方,在那浓重的黑眼圈上停顿了片刻,捏脸的手没放下来:“没睡觉?” 盛予航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也没把他扯下去,只是虚虚的握着,脸上浮现出些许无奈的表情。 “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盛予航说道,“你就没有其他想说的了吗?” 萧楚奕想了想,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盛予航问:“你没有看吗?” 萧楚奕将那封没有拆开的信递过去:“等着你念给我听。” 他知道信里写着什么。 盛予航意识到了这一点,至于当中的内容…… 他接过了那一封信,拆开信封,展开当中薄薄的一张纸。 纸上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语句图案,就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萧楚奕就那么看着他。 路边的灯光明亮也柔和,在他们脚下打出几道阴影。 余光的远处,上方是漆黑的夜幕,下方是粼粼的河面,映着河边的彩灯。 盛予航开了口,第一个字却淹没在河岸对面陡然响起的烟火声之中。 一簇红光咻的一下蹿上漆黑的天空,在夜幕之中猛然炸开,绽放成一团彩色的光圈。 以此为开端,一团团艳丽的烟火争先恐后地升上天空,连成一幅绚丽的夜景。 萧楚奕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被盛予航背后的烟花吸引了。 然而盛予航还记得自己的任务,烟火声阻隔了声音的传播,他便上前一步,抓着信的手揽住眼前人的腰,另一只手握上他的手。 戴着戒指的两只手十指相扣,温柔却掷地有声的轻语混着温暖的气息,落在萧楚奕的耳边。 “楚奕,我爱你。” 盛予航这样念着,也这样说着。 。 那封信连同信纸一同被塞进相册中存档。 信上正面只有三行字: 「亲爱的萧老师: 我想你了。 ——盛予航」 反面则是另外三个字: 「我爱你」 萧楚奕在下方多添了几笔:「我也爱你」 萧楚奕后来才想起问烟花的事。 “我记得你说过想要看烟花。”盛予航答道,“上次错过了,这次给你补上。” fin.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几个小段子吧 第64章 番外五 / 日常③ * #晚归# 盛予航盛老板一向是反对加班的中坚力量。 不过作为老板, 完全不加班也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到了年关岁末的时候,在公司熬夜通宵也是常有的。 幸而B市是个繁华的大都市, 直至后半夜也仍然有车水马龙的喧嚣, 才不至于让深夜往家赶的人孤零零的身影显得太过凄凉。 盛予航下班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 本来畅通无阻的道路上出了一场车祸。 两辆轿车擦了边,车头都被挤压得变了形。 万幸车上的人都没出什么事, 只是手臂上蹭破了一点皮,在白色的车身上印下一道红痕。 只是两边的人都不将此当做一桩幸事, 反而纷纷说着倒霉晦气。 几句话还没说清楚,就已经开始指责对方的过错, 要求对方进行赔偿, 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这一吵闹,这条路算是堵死了。 盛予航瞄了两眼前面的情况,见交警已经到了现场, 便收回了手机, 安静地等待着。 前面交警还在调解纠纷, 一边指挥着周围堵住的车倒车,给拖车让开位置。 在后面等得不耐烦的人当然更多, 这个点谁都急着回家,结果却被一个无端的意外困在半路,换谁都会急躁。 脾气暴躁些也已经下车开骂了, 对面的自然也不甘示弱,跟着骂了回来。 一时间路上吵吵嚷嚷,显不出丝毫深夜该有的寂静冷清。 盛予航多少也受了些外在环境的影响, 眉头微蹙着,指尖轻敲着方向盘,心头也有些不爽快。 虽说这个点,家里的人应该已经睡觉了,他也早就说过自己最近加班,不用特地等他回去。 但等不等他和他能不能早点赶回家是两回事。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他说不定已经到小区楼下了。 此刻深夜,周围地处偏僻,也实在没什么其他可消遣的东西,盛予航摸着手机摸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 还没等他放下手机,就收到了来自萧楚奕的消息。 [你那边堵车?] 看着屏幕上闪现出来的名字,盛予航动作一顿,又把放到一半的手机捞了回来。 [有点。前面一场小车祸,正在吵架,暂时走不了。你怎么知道的?] 盛予航没收到回音,倒是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接通之后,萧楚奕的声音便从对面传了过来。 “刚刚听到广播新闻,说是那边路上有个车祸,两边都不服气,就把媒体喊过去了,估计现在还在播吧。” 萧楚奕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听到广播里正放到交通频道的提醒,某某路上发生车祸,道路拥堵,建议绕行。 后面那些提示他也没听清楚,只注意到了那条路上的车祸信息。 他虽然不太认识路,但还记得路名,知道那是盛予航上下班的必经之路。 心下便生出些担忧,所以他才发来消息多问了一句。 盛予航简单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又低头看了眼时间,问道:“你怎么还没睡觉?” “出来散步,迷路了。”萧楚奕答道,“你回来的时候,顺便接我一下。” 盛予航:“……” 在家门口都能迷路,大概也就一个萧楚奕能做到这种事了。 盛予航颇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耐心地应下。 前面的当事车主还在吵架,但盛予航的心情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等到前方终于疏通出了一条道路,萧楚奕那边才挂了电话。 “一会儿见。”他们这么说道。 等到一辆辆车依次从那个狭窄的通道口穿过去,前面的道路就变得宽敞起来。 原先的喧闹都被抛到身后,前方只有昏黄的路灯伫立于道路两旁,一点又一点的光圈连成一条弯曲的线,随着道路的方向向着天际蔓延。 一眼看不到尽头。 转了弯,车开进居民区,路边的灯便又暗了几度。 反倒是周边高楼上星星点点的柔和灯光更加醒目。 盛予航在小区门口找到了萧楚奕。 那时候萧楚奕正站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靠在柜台上跟后面的店员闲聊。 盛予航刚下车,他就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就对上他的目光。 “那我就先回家了。”萧楚奕跟店员挥挥手告别。 值夜班的店员打了个哈欠,强忍着困意跟他招手。 萧楚奕几步跨出门外,拉开车门上了车。 盛予航看着他挑了挑眉:“就在这儿迷路了?” 这里距离他们家那栋楼只有不足一百米的距离。 几乎就是在他们家门口了。 萧楚奕丝毫不觉得羞耻,反而坦然地点头,还顺势恭维了一句:“这不是还有你把我带回去么。” 盛予航看了他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抑制住唇角的笑意。 说什么迷路,其实还是担心。 所以才特地出来等着。 只不过这种心思总是叫人难以开口明言,便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 但无论裹上什么样的表象,内里总还是暖的。 因为他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总还有一个人牵挂着他,等着他回去。 fin. #初雪# 。 盛予航走出公司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二十。 已经是深夜了。 临近年底,公司的事务总是格外多,加班也是常事。 不枉他连日加班,总算赶在新的一年开始前将手上积压的工作全部完成,空出一天的假期。 但当他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害怕惊扰了屋里的人。 客厅的灯没有开,只有电视机里透出来的莹莹蓝光,不时闪烁几下转换了画面。 坐在沙发上的人怀里抱着靠枕,头靠在沙发背上,双眸紧闭着,呼吸平缓,似乎已经睡着了。 盛予航放下外套朝萧楚奕走过去的时候,抬头多看了眼电视上的画面。 电视机早就被按下了静音键,只能依靠着屏幕画面和字幕勉强辨认内容。 大概是深夜档的狗血电视剧。 看名字和布景画风都像是正剧向的家国天下历史大剧,奈何内容仍脱不开缠绵悱恻的爱情内核。 画面上背景似是两军交战的战场,一男一女相拥在战场中央,对视了好几分钟也没个下文,就好像周围的敌军都是捧着瓜围观的普通民众似的。 盛予航对此并不太感兴趣,瞄了两眼便移开了视线。 “楚奕。”盛予航俯身叫了一声,“怎么不去房间——”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挡住了。 “嘘——”萧楚奕睁开惺忪的睡眼,朝盛予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提醒道,“绛河在睡觉呢。” 盛绛河又一次在假期里惨遭爹妈抛弃,那两人难得有个假期便直接跑出去二人世界了。 若只是如此,盛绛河窝在家里打打游戏一个短假也就过去了。 奈何爹妈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留给他,直接家门反锁,完全忘了多问儿子一句有没有带钥匙。 于是被关在自家门外的盛绛河摸摸自己的肚子,只能默默地转道,扒到小叔家的大门上,委屈巴巴地跟萧老师讨饭吃。 萧楚奕憋着笑将他迎进门来,两个人也就一起吃了个晚饭。 这些年离得近,盛绛河一家时常跟盛予航来往串门,客房也一向是备好的。 吃完晚饭,盛绛河就熟门熟路地自己摸到了房间,洗漱,然后窝在床上打游戏,最后睡觉。 少年人对新年之类的意向从没什么体会,毕竟年轻,时光还长远。 对他们来说,计算逝去的时间倒不如期待一下即将到来的假期。 但大人却似乎更容易被岁月的流逝而打动。 了解了前因后果,盛予航再开口时也就自觉地放轻了音量。 “你怎么还没去睡?”盛予航问道。 “等你啊。” 萧楚奕说着打了个哈欠,抱着靠枕又往下滑了一点距离。 盛予航在他身边坐下,他便干脆靠到了旁边人的身上。 “还有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萧楚奕顿了顿,带着倦意的声音有些听不真切,“顺便等着翻个日历。” 盛予航顺着萧楚奕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注意到了摆在茶几上的日历。 日历是他们前一阵逛超市时顺手丢进购物车的,结了账之后也就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便放在了茶几上做摆设。 新一年的日历还拖着前一年的尾巴,此刻日历正停在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上。 眼下也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稍一思索,盛予航便已了然。 年纪越大越能感觉到时光的无情,好像那么长远的距离眨眼间就到了尽头,快到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虽然他们还年轻,但偶尔回忆起过去,便发现相遇好像就在昨日。 可事实上,他们已经在一起的时间都可以年为单位计数了。 走得太快的时光难免让人生出些惶恐,于是反倒催生出一些微妙的仪式感。 比如说纪念日,比如说新年。 屋里暖融融的温度吹散了盛予航身上的寒意,吹得整个人也暖融融懒洋洋的,不愿动弹。 盛予航陪着萧楚奕看了会儿电视。 。 说不清是电视太无聊了,还是旁边的人吸引力太强了。 等到盛予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黏到了萧楚奕的身上。 电视里男女主人公还在战场上相拥着,却半点也入不了他的眼了。 萧楚奕看起来很困,但又记挂着新年,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眯了一会儿又猛得惊醒过来。 头一点一点的,有些滑稽,只是落到那样一张漂亮的脸上,便只剩下可爱了。 盛予航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屏幕上自动跳出了隔日天气的推送,说是隔天有雪。 B市这两年都没下过雪,下雪的预警倒是年年都有,只可惜都没准过。 因此他只扫了一眼便直接略过,看向了时间。 还剩两分钟。 盛予航搂着萧楚奕的脖子,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轻声提醒他:“马上十二点了。” 萧楚奕半阖着眼,轻轻“嗯”了一声,抓过那只捏来捏去的手枕在脑袋下面。 盛予航顿了顿,低头看着萧楚奕,原本还欲说些什么也都咽了回去。 他觉得有点好笑,明明这人说着要等零点,结果临到点自己又赖着不肯起。 戏弄的心思便随之而来。 盛予航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萧楚奕的脸颊。 萧楚奕皱着眉,偏过头躲了躲,但没躲得开。 后来大约是恼了,腾不开手,干脆上了嘴,一口咬住了那只作乱的手。 盛予航一怔,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萧楚奕意识有些混沌,但也没睡熟,隐约还知道眼前人是谁,因此也没太用力,只是玩闹似的警告了一下。 盛予航感觉到指尖一阵温热的湿意,镜片后面的一双眼陡然暗沉下来。 “喂——” 萧楚奕睁开了眼,却只撞上迎面而来的一个吻。 冰凉的镜框碰到他脸上,刺得他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惊醒过来。 可惜此刻挣扎无效。 盛予航退开一些,将眼镜随手丢到茶几上,便又扶着萧楚奕的脸亲了上去。 “等等,唔——” 萧楚奕的脑子还没来得及清醒就又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只剩下意识深处还记挂着一桩小事—— 月夜之下,远处的烟火一簇簇地在漆黑的夜空中绽开。 绚丽的光彩透过阳台的玻璃照进来,映得屋里的人眼中也盛满了彩色的碎星。 明明离得很远——在一片寂静之中,来自城市中央的大钟的整点报时仍然跨越了空间,传进千家万户的美梦里。 新的一年就这样到来了。 “日、日历……” 萧楚奕艰难地抵着盛予航的肩,断断续续地提醒他。 他以为这突如其来的胡闹可以就此告一段落了。 然而盛予航的吻落下来,仍然带着温柔与滚烫的热度,像是舍不得放开。 他搂着萧楚奕,只是在对方的再三催促之下才分出一只手,侧身翻开一页。 甚至都未转头多看一眼。 萧楚奕望着那一页纸翻过去,心下的一点小执念得到满足,便也跟着懒散下来,不再继续挣扎。 “不如我们换个地方?”他提议道。 “……好。” “道理我都懂,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这样快一点。” “……好吧,你开心就好。” “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 两声房门碰撞的轻响之后,空荡荡的客厅里重归于沉寂,只剩下电视机透出的幽幽的光亮,应和着阳台外天际的烟火。 靠近窗口的窗帘被空调的暖风吹得扬起又落下,茶几上的日历飘飘荡荡地落下崭新的一页。 恰是新的一年,新的一月。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 。 夜半昏沉混沌之间,盛予航突然想起日历的问题。 “怎么想起来翻日历了?”盛予航问道。 “嗯,纪念一下吧。”萧楚奕闭着眼往被子里缩了缩,贴近了后面的热源,一边说道,“在一起又多过了一年。” 。 隔天两人睡醒时已经临近中午。 盛绛河留了张纸条说是出去找朋友玩了,不用等他吃晚饭。 萧楚奕扒拉着被压得乱翘的头发,一边翻着冰箱里的食材,一边跟在厨房看着锅的盛予航商量。 “等会儿去趟超市吧,酱油和糖都没有了,还有桌布也该换一下了……” 盛予航望一眼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粥,又去看萧楚奕,一一点头应下。 他转头看向萧楚奕的时候,白茫茫的雾气有些氤氲的暖意。 视野有些模糊,那人在雾气后面也侧过脸,撞上他的视线,便弯起眉眼露出笑意。 平平常常,也再自然不过的反应。 却像是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正敲在心房的正中央,底下是温水,也是蜜糖,一个眼神便能尝到甜味。 盛予航也不由翘了翘唇角,回以一个同样温柔的笑容。 简单吃完一顿早饭,盛予航和萧楚奕便披上外套出了门。 家附近就有一个大型超市,两人没开车,而是一路慢慢晃了过去。 新一年的第一天是假期,前一夜忙着跨年的人大多还没起床,超市里也有些冷清。 盛予航推着购物车,萧楚奕看看货架上的东西,有需要就扔进车里,不需要的就放回货架。 没有人挤人的喧闹匆忙,两人反倒多了些闲暇的心思,推着车像在悠闲地散步,几乎将整个超市都逛遍了。 等到结账的时候,两人看着堆了满车的东西面面相觑了片刻。 最终还是不得不拜托超市的工作人员帮忙送货上门。 走出超市的时候,天上飘下来几点雨滴。 萧楚奕站在门口愣了愣,伸手摸了摸鼻尖那一点凉意,仰头望向天空。 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飘飘扬扬地落下来,漫天地撒落。 不是雨,只是几片细小的雪花,融于体温,带来一点冰凉的湿意。 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 B市近些年都不怎么下雪了。 偶尔能见到些雪花飘絮也是夹在雨里,还没落地就已经化成了冷冰冰的水。 这对交通来说倒是件好事。 然而风花雪月,总还带着些别样的意向,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路上的小姑娘们仰头望着雪便像是见到了什么奇珍异宝,一个个兴奋地举起手机,想要拍下这第一场雪。 萧楚奕和盛予航一路走过来也觉得有趣,脸上便也带了几分轻松的笑意。 大约是觉得他们不像是严肃古板的人,有些路人也偷偷朝他们举起了手机。 两人快要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旁边一个小姑娘冲过来拦住了他们。 小姑娘手里捧着一个专业摄像机,看着腼腆,红着脸看他们,说话声音也很轻很细。 倒也不是别的什么事,小姑娘是个业余摄影师,特地从家里跑出来拍B市的第一场雪。 只是拍照的时候,萧楚奕和盛予航刚好从镜头下路过,小姑娘便把他们也一起拍了进去。 小姑娘主动上来问自然不是准备把照片删掉,而是询问他们可不可以让自己留下这张照片,作为学校里摄影比赛的参赛作品。 说着她又把刚刚抓拍到的那张照片调出来给他们看。 本是萧瑟的街道,空无人烟,一侧是树,枯枝残叶,风一吹便洋洋洒洒地落地。 另一侧是篱栏,攀着泛黄的爬山虎,篱栏上方有枯枝伸出来,与另一侧的树丛一道,组成了天然的拱桥。 画面之中无人时,便显得萧索凄凉,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来,在枝叶上覆了一层薄霜,便又多添了几分空旷的冷意。 这本该是一副绝妙的静景图,只是多了两个不速之客,又变成了迥然不同的风格。 大抵是长得漂亮的人得天厚爱,放在静景之中也不显突兀,眉目隽秀温柔,便好似画中人一般。 照片仅有边角的位置拍到两人的侧脸,牵着的手藏于风衣之后,然而姿态亲昵自然,一些柔软的情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他们并肩走向前方,便连前方的一点凉意也驱散了。 不过只是多了两个人的身影,那条空旷的街道也没有那么冷清了,仿佛蒙上了一层软甜的温度,像是冬日里透进来的暖阳。 小姑娘本是想删的,但是看到拍出来的效果之后,又舍不得删了。 所以她才上前去征求那两位误入镜头之人的意见。 两人稍有意外,但听完前因后果之后也没有生气。 照片上脸本来也没拍全,更何况两人又不是什么不能随便见人的明星或者通缉犯,因而他们对视一眼之后,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小姑娘眼睛一亮,连声道谢,留下名字和学校,邀请他们有空可以参观一下近期的摄影展之后,便与他们道别离开。 这个小插曲过去,两人也差不多走到了家门口。 进门的时候,萧楚奕脱下外套,从口袋掏出那个小纸条,才生出些遗憾。 “刚刚应该让她寄个底片给我们的。” 盛予航在门口掸去一身风雪,却被萧楚奕伸手拦住。 外面的雪渐渐大了,两人出门也没带伞,一路从雪中走回来。 从家到超市的一段距离不长不短,足以在人身上披上一层薄雪。 进了屋,遇了些热气,那些细而密的雪花便慢慢融化成了水,顺着发尾慢慢滴落。 盛予航稍有些诧异地看了萧楚奕一眼,问道:“怎么了?” 萧楚奕摸出手机,搂住他的脖子往他跟前凑,空出一只手调到了照相机的界面:“来,笑一个。” 盛予航下意识弯起嘴角,顶着一头的霜雪跟萧楚奕合了张影。 等到擦去一身的冰凉水汽,坐在餐桌上准备吃午饭的时候,盛予航才听萧楚奕说起前因后果。 大概就是前一晚萧楚奕看电视,看到电视剧里的小情侣们虐恋情深,年纪轻轻就已阴阳两隔。 旁边配乐和字幕都颇为煽情,最后还出现了他们年老时的画面,当然这个只是剧中人物的想象而已。 萧楚奕险些睡过去,看得也是迷迷糊糊的,只有这段剧情瞄了一眼就记住了。 世间所有情人的心愿大抵相似,比如相爱,比如相守,又比如共白首。 他们还年轻,暂且看不到白首那一日。 从前的记忆浮上心头,便又生出些莫名的惶恐。 那些一闪而逝的惊惶只在一瞬间,眨眼就消失了踪迹。 可当那一场雪落下来,短暂地染白了头发,就好像真的一眼就看到了终老的模样,萧楚奕心头却也生出了奇异的满足感。 大约是好笑,又有些自嘲。 也可能是跟小孩子们一起待了太久,自己也变得幼稚了。 盛予航看着他,也跟着笑。 “以后会看到的。”盛予航说道。 然后他俯身,给了爱人一个温柔的吻。 fin.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祝大家新年快乐~2020一切顺利、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然后,全文到这里就全部完结啦~ 第一本长篇原耽,承蒙大家关照,非常感谢~鞠躬 希望下一本能够有缘再见! 下一本《我在娱乐圈卖艺的日子[古穿今]》,年下小狼狗×盛世美颜天然黑,大约会在二月份开文吧,有兴趣的话可以戳作者专栏先收藏一下,或者关注微博(同作者名),开文会通知~ 最后就在这里给大家拜个早年吧,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笔芯